三卷176、奥妙(7更)
园子里,兰佩终于见到了婉兮。
兰佩将朝堂之上,有人故意重提旧事,说傅恒妄自矜大之事向婉兮说了。兰佩一脸的焦急:“如今孝贤皇后刚崩逝,四哥虽说推恩进了承恩公,可是承恩公一向只是个虚职,关键时刻说不上话!九爷又不便自辩,这该如何是好?”
婉兮垂眸想了想,忽地笑了。抬眸静静望着兰佩:“九福晋当真与九爷,夫妻一心。既是如此,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兰佩便更急了:“令主子千万别说笑了。都这会子,奴才便是夫妻一心,又能帮得上九爷什么呢?奴才终究是一介女流,又不能帮九爷上朝堂进言。”
婉兮点头,身周握住兰佩的手:“兰佩你是女流之辈,那我何尝不也是一样呢?更何况后宫不能干政呢~~”
“可是令主子的聪慧,奴才最是明白的。令主子虽不干政,却总有法子影响到皇上。便是这回,奴才也听说阿克敦之事,本来朝堂上下都知道他冤枉,可没人敢替他求情,便连讷亲和九爷都不敢……可是说也奇怪,皇上竟然就自毁了前言,赦免了阿克敦不说,且正官复原职……”
“外人不明这其中的奥妙,奴才心下却是明白的,这后宫之中在这会子,有谁有胆量、有智慧影响到皇上的决定?——唯有令主子一人罢了!”
兰佩说着,竟然提起袍子跪下:“令主子既然能救阿克敦,便也必定能救九爷!”
婉兮便笑,急忙躬身扶起兰佩:“九福晋想太多了!谁说皇上能对九爷,如阿克敦那般的啊?”
兰佩还不放心:“可是这会子……若真有朝臣群起攻之,那可怎么办?”
婉兮拽着兰佩坐下,含笑道:“我方才都说了,夫妻之道,贵在同心同德。兰佩你想,那君臣之道呢?”
兰佩便是一眯眼,心下豁然一动:“令主子的意思是……?”
婉兮含笑点头:“其实君臣之道,与夫妻之道,何尝是两回事呢——其中奥妙,都是‘同心同德’四字罢了。”
“只要九爷能与皇上同心同德,便不管旁人说什么,皇上自然不相信;可是若九爷与皇上有二心,那如何还用旁人参劾,皇上心里就早记恨了!”
婉兮拉住兰佩的手:“回去告诉九爷,这会子越是外头风高浪急,他却越要站得稳,做得端。每日里更勤勉办差,不受外头影响。尤其关键,告诉他千万别为了免灾,而去四处托人、钻营。叫他明白,这天下,他唯一能依靠的,永远只能是皇上,再没有第二个人。”
兰佩微微一震,随即已是深深点头。
“令主子……从前妾身也好奇,令主子为何会这般得皇上钟爱。这会子奴才算是大概明白了。就是因为令主子从来都是与皇上一条心。”
婉兮垂眸而笑:“家即是国,国自然也是一个家。君臣之道,夫妻之道,其实殊途同归。夫妻同心同德,才能扛得起一个家;国,亦然。”
兰佩揣着万千心得,含笑回到舒妃寝宫中。
舒妃看着自己的妹妹,不由得黯然垂眸:“瞧,你果然又是来看令妃,不是看我的。”
三卷177、心变(8更)
兰佩倒笑了:“姐姐怎么又说这个话了?”
从前年岁小,舒妃曾有几回与妹妹抱怨过,可是那会子终究还是年纪小啊,说了就说了。后来都渐渐长大,又因为婉兮与兰佩之间有过救命的情分,这话舒妃便也不再说了。
甚至在宫中遇见事儿的时候,舒妃明里暗里还是帮衬着婉兮的。便是在皇太后面前,舒妃也没少了尽量帮婉兮美言几句。
可是如今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舒妃却又忽然说起这个话来,兰佩倒意外了。
舒妃垂下眼帘去:“你知道么,孝贤皇后是死在令妃手里的~”
兰佩惊得立即站起,上前按住舒妃:“姐姐!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舒妃淡淡抬眸:“我怎么会乱说?那晚我在船上,孝贤皇后崩逝之后,我也陪皇太后上了翔螭舟,亲眼见过孝贤皇后的模样。她至死,手还在空中悬着,仿佛要抓住什么……”
东巡那晚船上的事,后来全被皇上按住,从此讳莫如深,没人敢再随便议论。一切的一切,最终都以皇帝自己的诗文、谕旨为准罢了。其余随行的宗室、大臣、侍卫、船工……没一个再敢以任何形式论及的。
兰佩自然也不在其中,故此乍然一听姐姐这么说,也是惊出了一头的冷汗。
“可是令主子为何要害孝贤皇后?”兰佩用力呼吸:“姐姐怕是也不知道交辉园的事,小妹我却是亲眼看见的。令主子每日里明知有毒,却不能不熏硫黄、抹水银……她那吃过的苦,又何尝比孝贤皇后的少?可是令主子事后却也还是哑忍下来了,她又何苦后来却要动手了?”
舒妃抬眸静静盯着兰佩:“这会子倒叫我有一点分不清,你的亲姐姐究竟是我,还是令妃了。”
兰佩闭上眼:“姐姐……小妹也只是就事论事。”
舒妃摇摇头:“人心隔肚皮,我与令妃之间,并无你跟她那么亲近。故此我对她,倒难做到如你一般的信任。”
“依我来看,她动手必定是有目的。一来是报仇,如你所说,报当年吃那些苦的仇,同时又何尝不是报她这些年都不能生养的仇。她进宫来就是在孝贤皇后的宫里,若她不能生养,也只与孝贤皇后有关罢了!”
“二来……”舒妃转开头去,望向窗外:“她如今又最得宠。她如何就不可能安了想当皇后的心去?”
“姐姐!”兰佩惊得低喝:“姐姐怎么会忘了她的出身?!她怎么可能奢望皇后之位?”
舒妃垂下头去:“出身?皇上若当真肯依照她的出身来办事,那她此时就不该无子而封妃。甚或,就连三年前,也不该封嫔。更不该……从封嫔那日起,就已经排在了我的前面去!”
兰佩一怔:“姐姐……你心下,计较了?”
舒妃抬起头来:“如何能不计较?你我是什么出身,她又是什么出身?我进宫封嫔,比她早了整整四年,可是她一旦封嫔就排在了我前面!如今一同进了妃位,她还是在我之前!”
“我就算不为自己争,难道不为咱们家争么?凭什么咱们叶赫纳拉氏,会排在她一个汉姓包衣家族的后头?!”
三卷178、必争(9更)
兰佩急得直落泪:“姐姐……”
舒妃垂下头去,缓缓道:“其实你知道么,如今后位空悬,皇太后心中那个真正属意的人,是谁?”
兰佩心下一个翻涌:“是姐姐?”
舒妃长叹一声:“皇太后也无数次话里话外与我说起这个,只遗憾我进宫七年,却如今才到妃位上。皇太后还多次教我,要我设法争宠,只要能生下一个孩子来,皇太后就自有办法将我排在娴贵妃前头去,推上中宫之位!”
“可惜……我这么多年,就是无法争得皇上的心,就是没办法晋位,就是没办法生出孩子来……”舒妃说着,也是伤心落泪:“你叫我能怪谁?如果不是令妃,如果不是她这些年霸着皇上,我本有皇太后的疼爱,便怎么也不该落到如此境地。”
“如今中宫之位虚悬,原本我距离最近,可是我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即将旁落!你叫我这心里,如何能不怨?”
兰佩黯然跌坐下来。
都是女人,她何尝不明白姐姐的心情?
“只是姐姐……你也不该怨令主子。总归是皇上喜欢她,她才能拥有今日的一切。而且这些年来,她并没有为难过姐姐去。”
舒妃目光漠然:“你是珍重她与你的情分,我也同样是为了你才肯这些年与她相安无事。可是兰佩啊,你说令妃肯不肯为了你,而愿意与我分享皇上的恩宠。至少,也叫皇上给我一个孩子呢?”
舒妃也是掐紧了自己的衣袖。
“小时候是可以不在意,终究还不懂事,也不大明白这宫里的日子该依靠什么。可是今日,我二十一岁了,我如何能不明白,在这宫里该怎么安身立命下去?”
“如果没有恩宠,那我便要后位;如果错过后位,我至少也要一个孩子啊!”
“你比我命好,你那后宅里不过就一个侧福晋,而且你也已经有了儿子。可是我呢,我在这宫里,未来的日子又要怎么熬过去?”
“所以,你自然可以继续跟令妃好下去。可是我,却终究做不到了。为了我自己,我只得跟她争。唯有争,才能为自己争来一个孩子,才能争来在这宫里的一寸欢愉时光去。”
“姐姐……”兰佩泪落双颊,可是一边是亲姐姐,一边是救命恩人,又该如何选择。
舒妃面上坚定下来:“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总归我心已定,只是知会你一声罢了。你拦不住我的,你最好也不要拦,否则咱们姐妹的情分便也生分了。”
“你若不能帮我,你至少别再拦我。总归这宫里的日子,是我自己一个人过。好与坏,都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舒妃说罢,自己起身到炕上,从炕琴的抽匣里,将婉兮旧日送给她的那些嘎拉哈、草编的鸟虫、谷子壳的口袋都拿出来,一股脑都塞在兰佩怀里。
“这些,你想要便拿走吧,看隆儿玩儿不玩儿得上。若你也不想要,孩子也用不上,那我就都埋了。”
兰佩心痛如裂,只能跪倒在地:“姐姐啊……”
舒妃转身走向内间:“本宫累了。九福晋,你跪安吧。”
三卷179、送子(10更)
临近六月,后宫还在园子里,皇帝却已经更多地宫中、园子两处跑了。
时常是晚上回园子来过夜,早上就又要回到宫里处理政事。
婉兮猜,皇上这段时间要处理的政事里,也包括养心殿东暖阁最终的人选。
君无戏言,六月了,那个人选怎么都该定下来了。
这日纯贵妃心事重重来找婉兮说话儿。
“纯姐姐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就憔悴了这么些?可是四公主这些日子不乖了,叫纯姐姐担心了?”婉兮一笑:“若是四公主淘气,那不如先放到我这边住两天。纯姐姐好好睡两个晚上的觉,养好了精神,我再把四公主送回去。”
纯贵妃抬起头来,望住婉兮,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婉兮便笑了:“纯姐姐不必与我客气。我总归没孩子,又难得与四公主投缘。我喜欢叫四公主来吵我呢。若她晚上不肯睡,我就带她到园子里去抓蝈蝈!纯姐姐不知道,我小时候在家里扣蝈蝈、抓蚂蛉儿(蜻蜓),可厉害了呢!”
纯贵妃垂下头去,便也笑了:“我啊,的确是为了孩子操心,是当真想不管了,送到你这边算了。”
婉兮便点头:“好啊,我这就亲自接四公主去!”
婉兮说着起身就要走,却被纯贵妃给按住。
“令妹妹……我说的,不是四公主呢。”
婉兮便停步站住,侧眸望住纯贵妃。
“那纯姐姐想说的,是谁?”
婉兮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纯贵妃便急忙站起,一把攥住了婉兮。
“令妹妹……我将三阿哥,送给你养育,好不好?”
婉兮眯起眼来:“三阿哥?”
纯贵妃殷殷点头:“正是!反正令妹妹你也没有孩子,反正我有这么多孩子呢!我自己看顾不过来,你又正好喜欢孩子,我便跟皇上请旨,送给你养育,好不好?”
宫里倒是一向有这样不成文的旧例,皇子与公主可以另有养母。婉兮这些年无子,又喜欢孩子,若是当真与皇上求这个恩典,未必不能成事。
婉兮却还是一笑摇头:“纯姐姐,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这会子纯姐姐说的是四公主,我会答应。可若换成是三阿哥嘛,那小妹当真不敢受了。”
“一来三阿哥是皇子,又是纯姐姐的长子,身份地位在纯姐姐心中无可比拟,故此小妹怎么都不敢;二来,小妹记得三阿哥下生之后,皇上就送到康熙爷太妃那边去养育了,没理由这会子接回来。”
“三来,我记得三阿哥这会子都十四岁了吧?超过了十岁,已经不宜住在大内,更何况我比三阿哥才大八岁,总归不合适。”
纯贵妃黯然退后一步,手不由得松开,从婉兮手背上滑落下来。
婉兮便笑:“怎么,纯姐姐难道不肯给四公主,而我若不要三阿哥,纯姐姐便要生我的气了么?”
纯贵妃尴尬笑笑,摇摇头:“怎么会。我是觉得令妹妹你说得对,是我之前的决定过于唐突了,倒叫你为难。”
婉兮凝视着纯贵妃,轻轻咬了咬嘴唇,还是上前一步,重又握住了纯贵妃的手。
“与纯姐姐在一起这几年,我又如何不明白纯姐姐的心?只是这会子……皇嗣之事,无论是谁,都不宜提及。”
三卷180、舍弃(1更)
纯贵妃凝视着婉兮,只得按下心中的万千翻涌,勉力而笑:“我明白。今儿当今是唐突了。不打扰令妹妹,我先回去了。”
婉兮也只得亲自送到院子门口去,目送纯贵妃背影远去,轻叹口气。
玉壶上前来扶住婉兮手肘:“纯贵妃此举,终究还是为了三阿哥谋夺太子之位的。主子这样决定是对的,这会子便是任何人都不该妄议太子之事。即便三阿哥成了主子的儿子,也不该议。”
婉兮望向纯贵妃背影消失的方向:“她这会子自己失宠,皇后之位眼见已是与她无缘。这会子咱们马上就要回宫里,养心殿那个东耳房的主人就要定下来了。她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想出这一步棋。她是出于母亲之心,只是……这一步棋终究并不明智。唉~”
纯贵妃一路疾行,回到自己寝宫,讪讪坐下来。
菱花镜中倒映出的面容,面红、目光却散乱。
正是映着自己的心事。
巧蓉忙泡一杯热茶送上来,“主子压压。”
纯贵妃将热茶喝进口中,心却终究还是冷的。
“我以为这几年,凭我与她的交情,她好歹能帮我。终归她自己也没有孩子,她的位分注定要这么尴尬地卡住了,我主动送皇子给她,对她又有什么不好么?这本来是两得益的事,她又何必推脱?”
巧蓉只能默默陪着,也不敢答话。
主子的心,她也明白。终究是因为这些年令妃得宠,若能叫令妃抚养三阿哥,那皇上必定要看在令妃的面上,对三阿哥高看几眼。
如今皇后之位的争夺,主子已然无望。那主子必定还是要替三阿哥、六阿哥谋那个太子之位啊!
“本来在娴贵妃和令妃之间,我心下还是倾向令妃的。终究我这些年与娴贵妃明里暗里、分分合合,她未必信我,我也不敢信她。所以如果这回令妃肯答应我,那我就还是与令妃站在一处,一起防着娴贵妃。”
“可是这会子,她却自己替我做了决定了。我别无办法,也只能答应了娴贵妃,从此与令妃划开楚河汉界罢了。”
纯贵妃抬起眼来,目光幽幽凝住巧蓉。
“令妃是忘了,山东船上的事,是我与她一起做的。同时娴贵妃对那晚的事,可是好奇得要死。令妃今儿拒绝了我……她一定会后悔的。”
婉兮送走纯贵妃,回来也是心下一时不易平静。
天擦黑的时候,却没想到柏常在来求见。
因这一回的六宫进封,独独落下了柏氏姐妹,故此这一阵子以来,婉兮与小柏氏倒是未曾单独见面说过话。
这会子小柏氏忽然来,婉兮自己倒有些局促。
倒是小柏氏大方一笑:“令妃娘娘进封,小妾没来道贺,还望令妃娘娘海涵。”
婉兮这才赶紧握住小柏氏的手:“你说什么呢?其实是我心下十分不好意思……这回进封,独独落下了你们姐妹,故此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去叫你。皇上的心,我总归也左右不得,没办法帮你进言,我心下也是过意不去。”
小柏氏却摇头而笑:“姐姐曾经号称盛宠,如今又如何?故此我早已看得开,位分和恩宠对我而言,都已是身外之物。”
三卷181、换姓(2更)
小柏氏的话,叫婉兮心下也是伤感。
究竟还要有多少女子,在青春年华被选入宫墙,明明还对皇上的恩宠和爱情抱有那么深沉的渴望,却不得不如此说出“恩宠和位分都已是身外之物”的话来?
这样的女子她见过了婉嫔,见过了语琴,如今却又要多了一个小柏氏么?
但凡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便已是对这深宫和帝王,都失去了信心吧。
婉兮也只能握住小柏氏的手,说:“……你总归年纪还小,来日方长。”
小柏氏自己却摇了摇头,笑道:“令妃娘娘不必安慰我,我今天来,倒不是说这件事的。”
婉兮点头:“好,那我也不说了。”
小柏氏歪头看看婉兮:“……小妾哥哥来信儿了,养心殿东耳房的主人,已是有了着落。”
婉兮虽说不争那个位置,可是这会子心下也未免跟着微微一颤。终究那个耳房的归属,将决定这后宫未来的日子。
小柏氏眸光幽幽:“我哥哥奉命搬过去重新布置的,是娴贵妃的装修。”
婉兮吐一口气:“哦。”
也不算意外吧?终究这个后宫里,便是这天下最最要讲究等级的地方儿。若按着位份进封,且又有皇太后的加持,便必定是娴贵妃了。
婉兮点头一笑:“多谢你特地来告诉我。”
小柏氏却起身朝婉兮一礼:“小妾其实倒是有一事想求令妃娘娘。”
婉兮忙起身:“是什么事,你先说就是。但凡我能办的,我便必定设法就是。”
小柏氏深深吸一口气:“令妃娘娘放心,小妾所求之事,必定不是叫令妃娘娘为难之事。小妾来之前,心下也是掂量过的,唯有相信令妃娘娘能办,小妾才敢来求。”
婉兮忙上前扶起小柏氏来:“你说就是。”
小柏氏一抬眸,已是落了泪:“小妾如今身在常在位分,皇上未曾赐下封号,依旧以‘柏常在’作为称号。可是相信令妃娘娘也知道,‘柏’并非小妾真实姓氏。”
“小妾一家被皇上找回来,便一切都是因为姐姐。故此小妾和兄弟的名字也都因着姐姐而同样改成了‘柏’。姐姐是从小被卖,不得已,可是小妾却不愿意冠这个‘柏’姓的!“
“小妾可以不在乎位分,答应也好,常在也罢;只是小妾不愿意再用‘柏’字。既然皇上不肯赐下封号,那小妾至少也想改了这个‘柏’字去!”
听小柏氏这样的哭诉,婉兮也不由得屏住呼吸。
她也知道怡嫔的出身,这个“柏”姓不是怡嫔本姓,是她被卖给的那一对养父母的姓氏。故此对于小柏氏来说,这个“柏”字不啻为一种耻辱。
小柏氏不肯一辈子也背着这个字,倒能看出小柏氏虽来自江南,却是个有血性的女子。
婉兮便不由得点了头:“我先应下。不管我最终能不能办得成,可我会子完全支持你的决定。”
小柏氏这才破涕为笑:“那小妾这便先谢过令妃娘娘!”
婉兮垂首道:“此事有上、下两个办法。上一个,自然是跟皇上替你求一个封号;下一个,便是从内务府档案上设法。”
三卷182、更好(3更)
小柏氏自己倒是施施然一笑:“求封号?还是算了。后宫大封,皇上都并未想进我的位分。我依旧还是常在,何苦多要一个封号去?”
婉兮静静凝视小柏氏。
难道说,正是因为这一回后宫大封而落下,才叫小柏氏对皇上绝了念想,是么?
小柏氏又朝婉兮一礼:“还是求令娘娘能从内务府方面设法。”
婉兮便也点头:“也好。”
六月,皇帝终于下旨,令各宫筹备着,准备回宫。
这晚婉兮到“九洲清晏”见皇帝。
九洲清晏窗外就是水波,婉兮坐在那儿便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皇帝悄然凝视婉兮,坐过来捉住她的手:“怎么了,叹什么气呢?”
婉兮指指窗外的水波:“想起怡嫔了。那一年的怡嫔容色夺人,身在这水波之上,人如其名,当真是水薇盈盈,清美无双。”
皇帝皱眉:“好端端的,想起她做什么!”
皇帝始终计较,若当年九儿没挨怡嫔那一窝心脚,说不定这身子便也不那么难调理。
婉兮却凑过来抱住皇帝的手臂:“奴才是想着,柏常在的名儿也好听啊。水菱,同样是水上之花,说不定柏常在也同样会波上之舞呢~”
皇帝不由得向后退开去,眯眼打量婉兮:“你……想作甚?难不成你要向爷,推荐那小柏氏?”
这宫里的女人啊,自己得宠还不够,往往还要向他面前另外推荐自己一脉的人。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永远得宠,一旦自己失宠,好歹还有自己一脉的人依旧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
故此这些年,有主位推荐自己宫里的其他地位嫔妃,如当年的纯贵妃之推荐愉妃;也有主位向他引荐自己身边的女子的……
今日,连他的九儿也不能免俗了么?
这一瞬,皇上的目光有些陌生。
婉兮心下轻叹,不由得扳住皇帝的手腕,在皇帝肩头咬了一口。
“爷想什么呢!我恨不得皇上这张榻上刻了我的名字,往后谁都不准上来。我哪儿有兴致还给皇上引荐旁人去?若当真有这个心思,我何必不将陆姐姐先推上来?”
皇帝这才轻哼一声,伸手揉肩膀:“真凶,还敢咬我!”
婉兮撅嘴:“奴才就是没想明白,这回六宫大封,皇上怎么单单忘了柏氏姐妹呢?咱们后宫里好容易有一对姐妹花,皇上若不想叫外人侧目,单封一个也行啊;怎么就偏偏两个都不封呢?”
皇帝瞪她一眼:“好了疮疤忘了疼!怎么忘了她给你那一窝心脚,这会子还替人家喊冤?”
婉兮便笑了,窝进皇帝怀中:“奴才知道,皇上是疼奴才呢……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当年踹我窝心脚的是怡嫔,却不是小柏氏。小柏氏进宫来,就替我担了那会子起疙瘩进园子养病的声名也给担了……”
“可是这回,新进宫来,跟小柏氏一并赐封常在的那常在、林常在,都晋位为了贵人,偏偏将柏常在给落下了。便是奴才瞧着,心下也十分不忍。”
“她年纪小,别因为这回,便彻底对皇上的恩宠断了念想去……”
皇帝却微微扬起头,眸子里闪过微光:“她若断了对朕的念想,岂不更好?”
三卷183、骑驴(4更)
婉兮倒给吓了一大跳。
“爷这说的是……?”
皇帝长眸微眯:“爷没忘了,德州船上,那晚,她也在你身边。”
婉兮心下咯噔一声,忙站起身。
皇帝唇角轻勾:“她也是聪明的,她姐姐就是最好的例子,叫她明白在这宫里,该怎么生存下去。她知道主动去依附你,那便是她明智。”
“女人想在这后宫里生存下去,各自都要有倚仗。有人是倚仗自己的家族,有人是倚仗皇太后,还有人是彼此抱团儿取暖。”皇帝说着瞟婉兮一眼,捏了捏她的下颌:“当然最聪明的是你这般,倚仗的是爷。”
“可天子忙于天下和前朝,顾不上后宫太多人,能护得住一个人周全便已罢了。其他更多人也明白这个,故此她们便要去倚仗得宠之人,借此来分得天子的庇护。这小柏氏无疑便是这样想的。”
“她知道她姐姐的情形,其实是爷给弄的,故此她才明白在这宫里,她若想稳妥活下去,一切都得以爷的心思为准。所以她来找你,便是明白唯有依附你,才能活得下去。”
皇帝微顿,静静凝视婉兮。
“这不很好么?有人主动来依附你,你便有帮手。如从前婉嫔、陆贵人,如今再多一个柏常在,你才不孤单。”
婉兮已是说不出话来,原来皇上不封柏氏姐妹,果然是故意的。
皇帝这才笑了,轻哼一声:“她依附你求生是好,可是若她想攀着你来得宠,那便不必了。故此爷叫她彻底死了这个心,叫她在宫内只能依靠着你才能生存,这不是更好么?”
婉兮这颗心啊,又是甜,又是苦。
甜是为自己,苦却是为了小柏氏。
婉兮窝回皇帝怀中:“爷好霸道……爷是为我好,只是,可怜了小柏氏。”
皇帝深吸口气:“她的家境你该明白。怡嫔从小被卖,这小柏氏何尝不是面临相似命运?即便不成扬州瘦马,将来最好不过给普通商人做妾。而她进了宫,朕叫她一家入包衣佐领,赏给他们房子、田产,又赏给她兄弟内务府的官职。他们家可算是一步登天。”
婉兮知道,皇上说的是。那柏永吉可是在内造办处当差,那处承办的都是皇上亲自“点菜”的精致金器、玉器、珐琅器。过手的都是这世上品级最高的金、玉、珠,堪称肥差。
婉兮便也点头:“那从今往后,奴才就将小柏氏看成自己人啦!”
皇帝轻哼一声:“你自己看着办。若她值得你用,你便这么看;若她有半点不归心,你便由得她自生自灭去罢了!”
婉兮扁了扁嘴:“皇上心真狠。”
皇帝忍不住踹她一脚:“这是爷在替你安排人脉!难道你更希望爷对她们温柔体贴了去?”
婉兮忙笑:“奴才不要!”
婉兮付诸于行动,主动将皇帝给扑入衾帐,自己骑上去,主动求索了一回。
皇帝不由得轻哼:“……一看你这架势,就是只会骑驴,不会骑马。这劲儿用的,哎,拧着!”
婉兮俏脸早红,清眸细滑成丝:“……爷说错了,奴才这样才不是骑驴。奴才骑驴,都是背身儿的。爷,可想尝试?”
三卷184、写错(5更)
皇帝都是一怔,脸已是先红了。
“你愿意,嗯?”
婉兮早已脸红过耳,这一瞬越发清眸如丝:“……是爷自己说,奴才在骑驴。总归奴才骑驴,不是这么个骑法儿。”
皇帝喘息骤急。
“总归你这会子使劲儿便已是拧着了,爷有何惧你干脆拧着到底?”
婉兮身子一软,仰头深吸口气,便将身子缓缓旋转着,彻底拧了过去……
那一拧,那样缓,皇帝便已控制不住,长吟出声。
这一晚,水风清凉,穿透窗棂。
两人体温太高,便索性将帐子都拉开,好叫水风都送进来。
那月影便映了水色,将窗棂上雕花的窗格子都印了进来,就在被子上。
那一格一格,都是冰裂纹,叫人心底都生凉爽之意。
因了之前那一回的姿势,皇帝这会子还舍不得放开她那圆而翘的身子,大掌兀自轻弄不停。
他掌心的茧磨砺着她的身子,叫她舒服,又阵阵轻颤。
这样的时光,远离宫墙,远离争斗,真好。
只是心下却又明白,这园子不过是避暑的离宫,他们终将要重归宫墙之内,终归又要面对那红墙深处的争斗。
宫内的世界太小,宫内的人心又太大,故此总是产生矛盾,总要借各种争斗才能达到平衡。
古往今来,谁都无法免俗;历朝历代,谁也都难幸免。
也唯有,随波逐流,水来土掩。
皇帝忍不住又从后方滑上。
这一会不再激烈振荡,这一回变成细水长流。
他们仅仅地贴着,半点都不肯分开。
“想什么呢?”
皇帝缠棉地亲她的耳,在她耳畔沙哑地问。
婉兮微微侧眸,“奴才想起避暑山庄了。”
皇帝扬眉:“隔年去秋狝,今年不是日子,不过明年就去了。才一年不去,就想念那了?”
婉兮却笑:“奴才不是想念秋狝,奴才是想念‘避暑山庄’了。”
皇帝一时没听懂,将她头扳过来轻轻咬她脸颊:“说什么呢?”
婉兮轻吐口气,悄然扭转了几下,叫他更舒服。
皇帝果然闷哼,“快说!”
婉兮在夜色里眨眼,清眸如水面倒映的星子般调皮:“奴才说的是热河行宫大门上,康熙爷御笔亲题的‘避暑山庄’四个字呀。奴才想,康熙爷为何要将‘避’字故意多写一笔,将那‘辛’下多了一横呢?”
皇帝便轻哼:“想说皇祖写错了,嗯?”
婉兮咯咯地笑,却不肯说话。
皇帝一边动作,一边教训他的小奴儿:“古来字帖,不少错笔。许多人为了字的架构好看,故意多添一笔,或者减少一笔。总归整个字不会认错。皇祖从小也是临帖,故此跟着写成习惯了,也是有的。”
“还有朝臣说,皇祖是因为刚平三藩之乱,故此将那个字写成三横;”
“不过这些都是朝臣的附会,爷亲自问过皇祖,皇祖说‘避’字尚且有‘逃避’、‘避难’之用。而皇祖说‘避暑’与‘避难’是两回事,故此多笔,以为区分。”
婉兮依旧“吃吃”地笑。
皇帝便懊恼了,故意快了些:“你还不信?!”
婉兮仰头回来,亲了亲皇帝的嘴:“依奴才看,就是写错了~”
三卷185、绕指(6更)
皇帝也是无奈,唯有“实施武力”而已。
两人精疲力尽躺下来,婉兮绵长地吐着气:“奴才并无半点不敬康熙爷之意。奴才明白的,身为天子,要泼墨挥毫为行宫题匾,左右必定是大臣都看着呢。待得天子御笔一停,哪儿来得及墨干呢,周遭大臣必定已然欢呼雷动。”
“这样便架上了,便是康熙爷想要重写,也是不能。况且身为天子,如何也不好在臣子面前认错,故此只能另外寻了这样多的由头……”
皇帝哼了一声:“此时爷累瘫了,才容得你说这一次。下回若再说,爷可不饶你!”
婉兮莞尔,她明白康熙爷在皇上的心中有多重要。
婉兮翻个身侧过来,伸手揽住皇帝的脖子。
“奴才倒觉着,错得没错。”
皇帝微阖双眼:“说什么绕口令?”
婉兮嘿嘿地笑:“终究康熙爷也是满人,那会子入关的年头还不长,便是康熙爷的圣旨、宫内通行的文书,用的还都是满文啊。康熙爷便是写错一二汉字,也都是情理之中,没什么好害羞的呀~”
“呸!”皇帝没力气了,只能无奈地笑:“其实写错字的事儿,谁没有过呢?满大臣写汉字,汉大臣写满文,那奏折里都时常见到错字。从皇考到爷,每回一边批折子,还一边用朱笔给他们圈错字儿呢。”
想及那一幕,婉兮不由得咯咯笑开。
“天子先生……,便是所有朝臣,自然都是天子门生。”
皇帝缓了一会儿,这便睁开了眼睛,用手肘撑起头来,眯眼盯着她。
“你今晚儿,跟爷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想说什么呢,嗯?”
婉兮这便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他怀中去:“奴才见过内务府有些底档里,不少是用同音字来换用的。想来是大臣们将满文译成汉字的时候,不妥帖是哪个字,便寻个同音字用罢了。”
“比如奴才就见过他们写娴贵妃的姓氏,一会儿‘那拉氏’,一会儿又变成了‘纳喇氏’……”
皇帝点头:“嗯,是有这么回事。不说别人,便是傅恒,满文、蒙文都精通,却对汉字上自己都不敢妥帖。”
婉兮便笑:“那么柏常在呢,若以满文、汉文对译之后,写成‘白常在’也是有的吧?”
皇帝听到这儿,长眸终于睁开。
那一对眸子里,清光流泻。
“哦,爷听明白了。你绕来绕去,心思还是在小柏氏这儿。”
婉兮红了脸点头:“……柏并非她本姓,我也替她姐妹心疼。若内务府从此将‘柏常在’写作‘白常在’,亦不算错漏,皇上说,可否?”
皇帝“嘁”地一声笑了:“爷刚说把这个人给了你,你就已然这么替她着想了。你既然有此心,内务府又不算错漏去,那爷又为何要拦着,嗯?”
婉兮大喜,伸臂抱住皇帝:“奴才替白常在谢主隆恩?”
皇帝一把掐住她细腰:“……要看你怎么谢。谢好了,天亮了,爷叫小九去办;若谢不好,谁知道天亮之后,爷会不会给忘了呢?”
婉兮身子一软,伸手向下,手指柔滑……
三卷186、新主(7更)
终是回宫,从园子到宫里不过半天的车程,整个后宫却都沉闷压抑。
那个悬而未决的答案,终将揭晓了。
婉兮因已然知道了确切的答案,这会子反倒轻松了下来。
只是在上车之前,特地找到小柏氏,含笑轻声说了声:“恭喜了,白常在。”
婉兮故意将“白”字说得缓慢、字正腔圆。小柏氏果然也听懂了,水眸一转,已是连忙躬身施礼:“小妾多谢令妃娘娘!”
婉兮含笑摇头,“谢皇上。无论是这天下,还是宫里的事,总归都是皇上准了才办得成。”
回到后宫,一众嫔妃都先下车,恭送皇太后。
皇太后却特特招手,唤过娴贵妃来,满面含笑道:“你先不必急着回你宫里,先到养心殿东耳房去瞧瞧。皇帝已经派人将你的装修都挪动好了,你去看看,可有什么地方儿不足的。若有不足,你也不必回给皇帝,自己直接下旨叫内务府去办即可。”
皇太后此言一落,一众后宫都是面上变色。
娴贵妃更是欢喜得登时满面通红,提袍便跪倒在皇太后脚前,情不自禁行大礼谢恩。
皇太后倒笑:“安寿,快扶起你家主子娘娘来。她想行大礼,无妨,哀家也等着。只是这会子还不到时候,待得正式册封礼吧。”
娴贵妃听得皇太后用了“主子娘娘”之语,更是欢喜得险些晕倒。
安寿忙含笑上前扶住了,“主子娘娘且站稳了。这后宫日后还要靠主子娘娘撑起来,主子娘娘若站不稳,又哪里还有六宫的安稳呢?”
娴贵妃红着脸回头,目光朝众人飘过。那目光里,是怎么再也掩藏不住胜利的得意。
“多谢皇额娘,谢安寿妈妈。本宫自然站得稳,撑得起这六宫的天!”
皇太后便勾了勾唇,满意地点头,转身起驾回寿康宫去了。
安寿跟上来,含笑道:“娴主子懂事,方才说的是撑起‘六宫的天’,而不是‘后宫的天’。她便是没忘了,这后宫还包含太后的慈宁宫、寿康宫,她是想叫主子放心,她只当自己是乾清宫主位们的女主罢了。”
皇太后点头而笑:“嗯,哀家便喜欢她这一点,看得清自己脚下该站的位置。故此哀家才肯抬举她上这个位子来。”
安寿点头笑笑:“这下子,六宫也安定了,太后可放下心来,颐养天年。”
皇太后深吸口气:“这话说得还嫌早了。她虽能登上后位,但是终究无子。皇帝的心思你也明白,他总归是想要嫡子来承继大统的。娴贵妃这会子年纪也大了,能不能生得出来,哀家也不放心。故此……在她之外,总还得有个叫我满意的先生下太子来,我这颗心啊才能安定。”
安寿听了便是抿嘴一笑:“那便是舒主子的福气也到了。”
皇太后含笑点头:“兰襟这孩子还年轻,如今正是好时候。如果后位上有古黛,兰襟再凭太子而成为贵妃、甚或皇贵妃,那这后宫啊,才当真是叫哀家放下心了。从此就再没人能争,没人能作妖儿了!”
三卷187、褫夺(8更)
养心殿东耳房的主人确定下来,后宫中人都在默默等待皇帝下旨正式立后罢了。
后宫里曾经那些甘心的、不甘心的,这会子也都只能陷入沉寂,已是无力回天了。
可是皇帝立后的旨意还是迟迟未来。
这个六月里,皇帝先忙于前朝御试翰林、詹事等官。皇帝亲擢齐召南等三人为一等。
虽然立后的旨意未下,可是后宫们却已经每日到承乾宫去向娴贵妃晨昏定省了。这日从承乾宫出来,语琴忍不住问婉兮:“纯贵妃是怎么了?这几天我瞧着她仿佛目光都在回避你。”
婉兮便将三阿哥的事说了。
语琴也是叹息:“她这也着实是为难你。这会子若在皇上耳边说起什么太子之事,皇上怎么可能爱听?你若当真说了,说不定皇上连你都要迁怒!”
婉兮垂下头去:“我倒不遗憾旁的,只是遗憾不能如从前那般去看望四公主。这些天不见,我好想那孩子。”
语琴也是摇头:“皇上也是的,这该立后还不下旨;大阿哥都有儿子了,皇上还不立太子……不然这前朝后宫的,也不至于这般人心不宁。”
婉兮按了按语琴的手:“皇上这会子在前朝御试官员,便是选拔自己得用的臣子,替下这一回风暴里夺职免官的旧臣。便是被钦点为头等的齐召南,便正是乾隆元年的进士,是皇上自己提拔的臣子。”
语琴又叹一声:“皇上自然可在前朝提拔自己选用的大臣,可是这后宫,终究还是娴贵妃当了新主啊。”
婉兮轻垂眼帘:“其实这后宫谁当新主都无妨,只要能相安无事,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便罢。”
语琴不由得静静望婉兮一眼:“我担心的就是此处:你以为,她当了皇后之后,能叫你安生么?”
婉兮静静抬眸:“还是那句俗话说得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皇帝立后的旨意就是迟迟不下,前朝大臣纷纷递折子劝立。
终于,皇帝下了谕旨。却不是立后的,而是斥责大臣劝立之事。
皇帝在谕旨中大发雷霆,从此禁止朝臣再议论立太子之事。
并在这封谕旨之中,大骂大阿哥永璜、三阿哥永璋。
“试看大阿哥,年已二十一岁……必谓母后崩逝,弟兄之内惟我居长,日后除我之外,谁克肩承重器,遂致妄生觊觎。或伊之师傅谙达哈哈珠色太监等,亦谓伊有可望因起僭越之意。”
“至三阿哥,朕先以为尚有可望,亦曾降旨于讷亲等。今看三阿哥、亦不满人意。年已十四岁全无知识……此二人断不能继之处。”
三月孝贤皇后崩逝,六月皇帝下旨,夺了两位皇子的承统资格,叫前朝后宫无不哗然。
皇帝褫夺了大阿哥的继承权,这对热切期盼立后旨意的娴贵妃,不啻为当头一棒!
谕旨传来,娴贵妃坐在承乾宫里,紧盯着窗外:“你们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谕旨里说,大阿哥挨骂是因为对孝贤皇后不孝……可是孝贤皇后是三月份崩逝的,大阿哥在天津迎候梓宫也是三月的事,皇上要打要罚,早就该动手了。怎么到六月。到了本宫终于成了东耳房新主了,才忽然要说这个,啊?”
三卷188、陷害(1更)
娴贵妃自己心下尚未平静,纯贵妃又来了。
“我的三阿哥为何会遭此大劫?主子娘娘,你要设法啊……”纯贵妃一进门就忍不住落泪。
“大阿哥倒还罢了,他年岁大了,又早成家立业,皇上说他有联络朝臣争位之心还罢了,我的永璋不过十四岁,他能做出什么来?皇上非说他与大阿哥一样‘不孝’,可是全然说不出永璋怎么了啊!这便是欲加之罪啊……皇上定然是觉着单罚一个大阿哥,会叫朝臣说皇上忘了哲悯皇贵妃,故此这才叫我的永璋也一处陪绑!”
娴贵妃听得心烦,一拍桌子:“你哭什么!就算三阿哥没了继承大统的资格,你也还有六阿哥!”
哪儿像她自己啊,如今自己的肚子如何尚不可知,如今好容易有了大阿哥这个左膀右臂,能在前朝帮着她做些事,可是好光景不过三个月,这就被皇上彻底褫夺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如今她人在后宫,失其右臂,那前朝还有谁帮她说话,皇上这立后的旨意还有谁来帮她催?
纯贵妃被她吼得停了哭声,却还是掉眼泪:“主子娘娘你答应过我的,一定会抬举我的孩子……”
娴贵妃缓过一口气来,也是疲惫地起身走过来,伸手拍了拍纯贵妃的手臂:“我答应过你的,自然会做到。只是这会子我还没正式册立,皇上就骤下旨意,叫我也全然意外。”
纯贵妃点点头。
娴贵妃盯着纯贵妃的眼睛:“我知道你这会子来找我,是希望我去替三阿哥求情。只是我这会子身份未定,我就是现在去求皇上,我的身份也还只是贵妃。一个贵妃,不过是皇上的妾室,说出来的话又能影响到皇上几分呢?”
“不如你再耐心等等,等我这边正式正位中宫,我再以皇后的身份去向皇上求情。你该明白,皇后的话对皇上来说,才不得不重视,故此那会子咱们的胜算才更大些。”
纯贵妃思来想去,还是流着泪,却不能不点头。
“总归,主子娘娘,我的永璋冤枉……”
娴贵妃点头:“三阿哥是你的长子,这会子年岁也到了,所以咱们将来的希望自然还得寄托在你的三阿哥身上。这点道理,我如何不懂?”
“况且你自己方才也说了,皇上如此责罚三阿哥,实属没有来由。或许就是与大阿哥陪绑的吧,睡觉大阿哥没了亲娘呢,皇上也怕朝臣议论说皇上欺负没娘的孩子。兴许皇上过了这个气头,就将这一切又改回来了呢。”
“退一万步说,咱们也还有六阿哥呢。同样是应天命而生的孩子,六阿哥顺风顺水送走了痘神,命都比那嫡子七阿哥更好!这是天意,皇上不会全然不顾。待得六阿哥再长大几岁,如何没有大用?”
这样说来,纯贵妃的心情才好了些。
娴贵妃这才笑笑,不过随即目光却又是生寒。
“只是这一回的事儿,咱们心下不能不多画一个问号。究竟是皇上不喜欢朝臣催立太子,还是大阿哥与三阿哥遭了人陷害?”
三卷189、阴影(2更)
纯贵妃也是陡然一惊:“你的意思是,此事还有后宫里别人的影子?”
娴贵妃倒笑了:“多新鲜啊,就好像这后宫里只有你的两个皇子似的。如今啊,长大了的可不止是大阿哥、三阿哥,那四阿哥永珹、五阿哥永琪,年岁也都不小了啊!”
纯贵妃不由得倒退两步。
可不,四阿哥永珹已经十岁,五阿哥永琪也已五岁了。即便永琪还小,永城却已经到了该是一争短长的年纪。
纯贵妃不由得攥紧袖口:“我倒大意了。一来嘉妃这会子即将临盆,我没想到她连这会子也能不放弃;愉妃就更是个清淡的性子,我倒没想到她能敢做出什么来!”
娴贵妃听了便忍不住地笑:“你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是个聪明人,还是个糊涂蛋了!嘉妃是要临盆了,可是谁说临盆了,人家就没算计了?人家如今这个孩子是哪儿来的,还不是上回受了蜂子的祸害,借着皇上的怜惜,又加上令妃的心软,这才给算计来的?”
“况且嘉妃上头都已经有了两个皇子啊,就算八阿哥的脚不齐全,如果人家这回再生出一个皇子来……纯贵妃,人家就要超过你去了。”
纯贵妃面色一黯,“是我大意了。”
娴贵妃扬起头来,“愉妃你就更应该小心!人家本来是你宫里人,你却这么多年都没看透人家,如今人家代表整个后宫接受颖贵人的行礼,便足见皇上对她的五阿哥颇为看重!”
“还有,你别忘了啊,当年咱们说要设计傅恒,将傅恒与怡嫔给说到一处去……这计策也是彼时蔫声蔫语的愉妃给想出来的!你别看她平素老实,若一旦涉及到她的根本利益去,她使出的招数比谁都狠,还叫人全无防备!”
纯贵妃心下更是咯噔一声,面色已是发白。
“主子娘娘说得对,他们的孩子终究是序齿在四、五。若无嫡子,当以长幼次序择立的话,大阿哥和我的三阿哥自然是挡了他们的路。那嘉妃、愉妃自然想要设法褫夺了大阿哥和我的三阿哥的继承权……从得利来说,此事果然隐约有她们的身影!”
“你想明白了就好,”娴贵妃冷笑一声,“只是她们同样身为妾室,且一个出身高丽包衣,一个更只是南苑海子披甲人之女,她们便也折腾不出什么来!”
娴贵妃伸手握住纯贵妃的手:“总归你是贵妃,我是皇后,只要咱们两个联起手来,她们还能如何?”
“这回咱们没来得及防备住她们,暂时叫三阿哥吃了亏。可是人吃一回亏还不够呢,咱们便绝不会再叫她们得逞下一回去!”
纯贵妃面上也是一红,用力点了点头:“还靠主子娘娘护佑。”
娴贵妃笑了:“这后宫里啊,只要你跟我一条心,你便不会吃亏去。除了我,嘉妃、愉妃跟你都只能是敌人,当不成姐妹的。”
婉兮在永寿宫里虽然养了猫狗、鱼鸟,也有皇帝这样近陪着,可是终究难免有寂寞的时候儿,故此婉兮也爱看书。
她爱看的自然不是那些板起面孔来的书,她爱看杂书。或者是戏本子,或者是笔记、故事。
这日她在皇帝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李朝人写的笔记。
三卷190、太巧(3更)
书面上的名字,婉兮隐约有些印象,是一位李朝派到大清来的使臣。
当年在圆明园,婉兮曾陪着嘉妃一起接见过一回李朝的使团,宴会之上曾有使臣献礼、献词,故此婉兮对这个使臣的名字是留下了印象的。
李朝是大清属国,故此书面都用汉字。只是这本笔记有些特别,却是用李朝自己的文字写的。
这样写,自然便是想叫人看不懂,至少是叫大清的官员、百姓看不懂。
这便是里面有奥妙了~
而这本原本只该在李朝人中间流传的笔记,竟然摆在了皇上的书房里,这本身便更加奥妙了。
婉兮忍不住好奇,便偷偷伸手翻了几页。
皇帝也是个爱书之人,他的书房虽说不大,可是包罗万象,不光有那些“正经”,便连市井之间流传的话本子什么的,也都应有尽有。由此可见,皇帝自己当真是博览群书,什么书都看的。
只是皇帝的这些侧面,外人难以得见,却是逃不过婉兮的眼。所以婉兮也没少了到皇帝这儿来“窃书”,总归那些市井间最新流传的、好看的话本子,皇上这儿都有。
总归时常来“窃书”,故此这会子婉兮在这偷翻书,也并不紧张。
看了几页,婉兮便微微怔住。
这笔记虽然是用李朝的本国文字写成,大清的普通官员、百姓是应该看不懂的。但是因为大清内务府旗属之下有高丽旗鼓,故此这高丽文字也算旗下语言,在旗学里是跟满文、蒙文一样,都能学得到的。故此婉兮多少认得一些。
皇帝就更厉害,但凡旗下语言,除了满文、蒙文、高丽文之外,旗下还有番子、吐蕃、厄罗斯等人,故此皇帝是连这些语言都会的。
叫婉兮呆住的是这样一条记录:李朝使臣说,大阿哥曾于四月间,赴南苑行宫狩猎。
还说行围狩猎是满洲人旧俗,云云。
婉兮的心却忽然跳得厉害。
婉兮直到回到自己的寝宫,这心还平静不下来。忙吩咐玉叶,叫将语琴给请过来。
语琴急忙来了,见婉兮神色,忙问是怎么了。
婉兮一把攥住语琴的手:“姐姐与愉妃同住在储秀宫,这些年都相安无事。只是此时后宫格局重新奠定,人心又难免另有一番聚合,故此姐姐素日也要多加小心。”
“不止姐姐,白常在这会子也在储秀宫里,从前还是愉妃位下学规矩的,姐姐除了自己小心之外,好歹也看顾一下白常在。”
语琴面色也跟着一变:“这话怎么这么没头没脑的,我都听糊涂了。婉兮,你到底是怎么了?又或者说,是愉妃怎么了?”
婉兮深吸口气,将看到的那一段笔记内容说了。
语琴眯眼:“不过是李朝使者的市井听闻罢了,你又怎么会这样在意?”
婉兮攥住语琴的手:“李朝人的笔记,平素不必当真,他们还骂皇上是‘胡人酋长’呢。只是这本笔记偏偏在这会子出现在皇上的案头,便不是巧合。皇上一定是看过的,或者是有人特地送到皇上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