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146、消气(1更)
皇帝哼了一声:“是孝贤谥册文里这一句:‘荷皇考之慈命,作配朕躬。蒙皇妣之褒称,深嘉至性’。若此处将‘皇妣’译成‘先太后’,岂不是诅咒皇太后已然仙逝?”
婉兮垂首,静静一笑:“此虽是孝贤皇后的谥册文,可是此处‘大误’实则与孝贤皇后无关,只涉及皇太后罢了。故此皇上又何必背上一个为了孝贤皇后而大发雷霆的声名去?”
婉兮歪歪首,做了个鬼脸:“明明与孝贤皇后无干,皇上却非要在这个时候发天子之怒,孝贤皇后倒也罢了,终归已是长逝,可是却会连累到生人啊。此时朝中,孝贤皇后的兄弟里,唯九爷最受皇上器重。皇上若这会子发脾气,难免叫人联想到阿克敦与九爷之间的不睦去呀……”
皇帝轻哼一声:“什么不睦?”
婉兮便笑了:“皇上怎么忘了,阿克敦原本为协办大学士,可是不久就被皇上给免了。结果人家空出来的这个协办大学士的位子,皇上接下来就给了九爷……如果这会子皇上再因为这件事夺了阿克敦的官,甚至要了人家的命,难免会叫人以为皇上这都是为了九爷——这岂不是又为九爷在朝中树敌?”
婉兮垂下头去,幽幽道:“更何况,这会子阿克敦之子阿桂正在金川军中效力,若听说皇上为了九爷而要了他阿玛的命……一来军心难免动摇,二来皇上又要九爷阿桂两人将来如何相处?”
提到大金川、傅恒,皇帝长眉果然轻轻一皱。
婉兮知道最要紧的话,皇上已经听进去了,这便换成莞尔一笑。
“再说皇上的诏旨皆是先写成满文,再由翰林院对译成汉文;而翰林院进册文,又是先写成汉文,再经礼部对译成满文……语言之间不能完全相通处,亦在所难免。皇上又怎忘了,阿克敦是掌翰林院的满学士,并非汉学士,他自己对汉文的领会兴许都不够深,便是有些许错处,皇上也应多予体谅才是。”
“况且,四爷……人家阿克敦这样的译法当真没有错啊。皇上谕旨不是只给朝臣看,更是给天下百姓看。如今天下百姓都只在墓碑上才用‘考妣’之字,故此若皇上坚持用‘皇妣’一词,更是与‘皇考’对用,人家百姓自然就会以为皇上说的是哪位仙逝了的皇太后——更何况,朝中确实有两位皇太后,如今的圣母皇太后之外,不是还有嫡皇后孝敬宪皇后么……百姓哪儿分得清,故此给看混了也是有的。”
皇帝这会子实则气早已消了。
他虽是满人皇帝,然精通汉学,故此那会子只是乍然一看以为“大误”,回头一想已是明白并无大错。他恼的只是阿克敦竟然敢不等他看完册文,人家自己扭头就走了,这实在是身为臣子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大不敬之罪。
可是皇帝错了,又如何能承认是自己错了?他需要一个台阶下,需要有人来“提醒”他,实则那处“大误”并不是错。
只是满朝臣子,在这特殊的时期,人人小心性命,便谁敢来捋这虎须呢?
幸亏……今儿,她来了。
三卷147、杀呗(2更)
虽说心下气已消了,可是皇帝终究是皇帝,这面上的矜持还得挂着。
只听他哼了一声道:“就算对译之事,未必当真大误。可是阿克敦终究是三朝老臣,尤其于皇考时得重用。这样的老臣仗着自己的资历,未免眼中不将爷这个年轻的皇帝放在眼里。故此才敢不等爷的旨意,自己先扭头就走!”
婉兮仔细听着,听罢便也抿嘴一乐。
皇帝那语气里,更多的是矜熬,是身为帝王的不舒服,却没有之前那么多的愤怒了。
“他当真是老了,老眼昏花不说,这耳朵怕是也不灵便了!竟然胆敢听不清皇上的呼唤,扭头就走,那当真是他自己想找死!”婉兮妙目流光,便一拍掌:“反正爷是天子,一言生杀,那奴才也收回之前的劝谏,爷索性要了他的脑袋,好好叫自己痛快一回!”
皇帝瞪着她,反倒给气乐了,忍不住伸脚踢她一记,险些将她从炕沿儿上给踹地下去。
“你少来!爷听懂了,你是说他年岁大了,老眼昏黄,耳朵也不灵,这才没听清爷的吩咐。爷若当真这么要了他脑袋,天下人怕也会如你一样认为!”
婉兮便笑了,自己又从炕沿儿处爬回来,将下巴颏抵在皇帝腿上:“爷最是圣明。奴才听说这个阿克敦虽然是在先帝时受到的重用,但是他被判死罪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先帝爷也叛过他死罪呢……反正他也是先帝想要杀的人,索性皇上就替先帝完成这个心愿好了。”
皇帝盯住婉兮,半晌无声。
最后无奈地一声轻叹,将她拉回来,又放在膝上。
“你个小蹄子!这话也就是你敢在爷眼前儿说!”
皇帝今年的大举动,便是向先帝留下的旧臣开刀。皇帝忍了整整十三年,忍过了一轮先帝在位总时长,已是仁至义尽,再无法忍耐。
只是婉兮这话里话外都是在提醒他:阿克敦虽是在雍正时得重用,却并不是雍正心腹,否则雍正又怎会也曾想要了这阿克敦的命……这一句话,已是彻底勾顺了皇帝心中的愤懑。
叫他猛然明白,这个阿克敦,不在“先帝心腹旧臣”的名单之内。
皇帝揽着婉兮的头,轻声一叹:“你知道么,爷刚登基的时候,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皇考当年‘苛政’的声名。爷既要尊重皇考,却又不能不将皇考当年做的有些过于严厉的事扭转回来。”
“爷那会子将皇考亲自拟定的《大义觉迷录》一本一本收回来,爷再赦免了当年的八爷、九爷,甚至故太子一脉……爷希冀这满朝的宗室、大臣能知恩图报,好好为朝廷效力。”
“爷怎么都没想到,十三年了,爷施政宽仁,却叫他们仗着资历,越发怠惰!地方贪腐之事屡禁不止,所谓勤劳官员,也只是每日里按时到衙署办差;夜晚到了出宫的时刻,便都是早早回家去了,半点不肯为朝廷多用半点力气!”
“如此下去,朝堂之上党争的同时,懈怠横生,那这个朝堂还将如何叫天下安稳!爷宽仁了十三年,忍了他们十三年,到今年,便要狠狠煞这股子风气了!”
三卷148、婉字(3更)
四月初八,又逢佛诞之日。
皇帝在佛诞日之前都要按规矩斋戒三日后,于四月初八当日雩祭祈雨。
四月初五皇帝在进斋宫之前,按规矩要先至寿康宫向皇太后辞别。
皇太后眯眼打量皇帝:“既是雩祭,便也是祭告上天。皇帝,不如将中宫继立一,一并向上天禀告了吧。”
皇帝不由得皱眉。
从孝贤皇后刚崩逝,皇太后回京之后已经在催立。虽到今日,孝贤崩逝还不足一月,皇太后已是前后催问了多次。
皇帝便垂首淡淡一笑:“回皇额涅,儿子还没想好。况且孝贤崩逝尚未周月,儿子心下也是不忍。”
皇太后倒是笑了:“所谓知子莫若母,你心下当真伤心与否,我这个当额涅的又如何看不出来?”
“皇帝啊,你若当真为了孝贤伤心若绝,我这个当额涅的又怎会不体谅自己的独生儿子,又何苦非要追着你继立中宫?”
皇太后说罢,不由得唇角轻轻勾起。便是皇帝,也垂着头无奈地皱皱眉。
终究是亲生母子,这天下旁人都看不出来的事,儿子却果然是瞒不过娘的。
皇帝轻叹一声:“皇额涅说的是,只是……儿子这会子前朝还有些要紧的事料理,大金川的战事又叫儿子心烦,故此儿子暂且还没想好。”
皇太后轻轻一哼:“中宫不可长久空悬,你也早定主意吧。总归这会子后宫就这些人,按着位份必定是该从贵妃中册立。纯贵妃是汉女出身,便不必提了;如今排位第一的人选,自然应当是娴贵妃!”
“况且她在潜邸时就是你的侧福晋,是先帝替你选定的,跟你有过婚礼,是正正经经嫁进门来的。是妻,不是妾!你若不立她,难道还要立妾室,或者那些汉女、汉姓的奴才去么?”
皇帝从寿康宫出来,不免心事重重。
在进斋宫之前,他忽地叫过李玉来,附耳说了几个名字:“传朕口谕,叫礼部为这几个人拟封号。朕雩祭之后,便正式赐封!”
李玉听了那几个人,微微愣怔片刻,便也赶紧躬身告退去办事。
次日,永和宫,陈贵人便接到了礼部官员私下里送进来的三个字。说是拟定的封号,请陈贵人自己选一个满意的。
陈贵人倒是意外。
进封的事儿,她心思倒是淡。封就封,不封就不封。
只是这封号之事,一向都是圣心独断,今儿礼部官员怎么会忽然将三个字送进来叫她自己挑了?
不过既然如此,也能猜到是皇上的暗中授意,否则礼部官员没这个胆子。况且她一个不得宠的老人儿,人家礼部官员又何苦巴结。
陈贵人便展开那三个字看,一瞧便乐了。
皇上的心思,她懂了。
那三个备选的字是:婉、巽、颖。
巽字生僻,且没什么特别好的;颖字也不新鲜。三个字中最出挑的,且特地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这个“婉”啊。
婉,婉兮啊。
皇上登基十三年,她自从乾隆二年一并晋为贵人之后,长长的十一年没有进封。而今年终于有了动静,皇上却选了这么三个字给她。她如何不懂啊~
陈贵人抿嘴微笑,歪头与白果说:“你们都记着,我今日有进封的机会,都是托令嫔的福。你们日后见了令嫔,也要真心相待。”
三卷149、令妃(4更)
雩祭完毕,四月十一,孝贤皇后崩逝周月当日,皇帝口谕赐封后宫:
令嫔为令妃,舒嫔为舒妃;
陈贵人进为婉嫔;
陆常在为陆贵人,那常在为那贵人,林常在为林贵人。
又谕,令去年已选中的八旗秀女巴林氏于次日,也就是四月十二日进宫。赐封巴林氏为贵人,封号为颖。
皇上口谕一下,整个前朝后宫皆震惊。
孝贤皇后崩逝刚满周月,便是这样大封后宫,叫人全未想到;
更要紧的是,这会子后宫最需要册立的是中宫皇后,而不是这样大封后宫。如今从皇上的心意上,完全看不出谁将是下一任皇后,只能看见一大批年轻的妃子正向高位迅速攀升。
其中尤其以婉兮的出身包衣、又为汉姓,却无子而封妃,叫人大出意料。
口谕传遍六宫,皇太后立即叫人去宣皇帝。
皇帝至,双膝跪于皇太后座前。
皇太后不由得迭声笑:“皇帝,皇帝,我的好儿子……我催着你继立中宫,我倒怎么都没想到,你却急着进封了这样一大批来!”
“怎么,在你心里,原来进封这些低位的年轻嫔妃,倒比你先稳定中宫更为要紧不成?”
皇太后眯眼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还是说,你想赶紧将她们的位分给抬上来,好叫她们当中的谁,迅速拥有了那个成为中宫的资格去,啊?!无子而封妃,你当真办的出来!”
皇帝倒是全不惊慌,跪着还只是淡淡一笑。
“皇额涅问哪个?舒妃么?”
皇帝目光淡淡,盯着那光可鉴人的地砖里,他自己那朦朦胧胧的影像:“舒妃进宫以来从无生育,儿子这回却也自作主张将她晋位为妃。皇额涅可是不满儿子这个擅自的决定?”
“若皇额涅如此震怒,那儿子这便回去改过。终究这会子还只是册封,并未正式册封,更未行册封礼呢。”
皇太后被问得一噎:“我哪里问你什么舒妃!她虽说无子,可是她是出身名门的满洲闺秀,她自然可以封妃!我与你说的,自然是那出身内管领下的卑微之人。”
“康熙朝时,良妃出身辛者库,尚且凭生子才能封妃;可是人家良妃好歹是满洲格格!那魏氏算是什么,她是个汉姓人,便是在辛者库里,出身也是最卑微的!你如何敢违了你皇祖的旧例,如何敢将一个身份如此卑微的汉姓奴才,无子而进封为妃?!”
令妃此封,当真在大清的历史上,前无古人。
大清皇帝一向最看重祖宗规矩,故此皇帝此为,心下早已知道要承受来自前朝后宫什么样的压力。
故此这一会子,他只是淡淡一笑:“皇额涅说的是,儿子此次赐封,果有不妥。不如这样,儿子便一并将这次的赐封全都追回,谁也不封了。”
“你!”皇太后面色铁青:“舒妃出身名门,却在嫔位上整整耽误了七年!你如何不该封她?”
若论中宫之位,皇太后心下自然是两个人选。娴贵妃想得不错,皇太后心中排位第一的人选,其实是舒嫔。可是舒嫔一来只在嫔位,距离太远;二来没有生育,倒叫皇太后无计可施。
若此,皇太后自是最希望舒嫔能早进位分,如何舍得这回的机会又错过了。
三卷150、皆欢(5更)
赐封一下,纵然还未正式册封,未行册封礼,但是口头的称呼已可以改变了。
因此时中宫之位空悬,皇帝又没特地说明此时由谁暂代六宫之事,故此六宫嫔妃也不能如从前一般到长春宫请安时,顺便讨论这些事。而此次以婉兮和舒妃的位分最高,故此后宫嫔妃都是先到二人宫里贺喜罢了。
消息传到永寿宫时,婉兮自己也吓呆了。
从来皇帝凡事都是向康熙爷效法,而这回皇上竟然公然捅破了康熙爷在后宫定下的这规矩去,叫婉兮心下虽则欢喜,可何尝不悬心呢。
千万的小心,不愿被推上后宫的风口浪尖;可是这会子,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她终究还是又得直面这一切。
宫中的女子、太监、妈妈里都来贺喜,玉壶和玉函等几个深明宫中规矩的,更是早已满眼泪花。
“主子,这当真是咱们大清后宫里,从未有过的恩宠啊……”
婉兮立在他们面前,心下那欢喜也好,担心也罢,终究还是一点点平静下来了。
她上前一个一个扶起他们,只露出微笑,点头道:“咱们的一切,自然都是连在一起的。我若得宠,我的位分能高一步,你们也能跟着境遇好些。只是你们记下了,咱们欢喜便只在自己欢喜,若出宫门办事,切切不要叫旁人不欢喜了去。”
终究这次进封,算得上是大封,可是终究还是有未得进封的。
不说旁人,娴贵妃、纯贵妃、嘉妃、愉妃等人,本身已在高位了;可是柏氏姐妹,却皆未在其列。
玉壶忙代众人回话:“主子放心。咱们永寿宫里的人,从来不是言行张狂的。”
婉兮点头:“玉壶、玉函、玉叶你们三个各自按着位份,替我备礼。我先到舒妃那里贺喜。”
玉叶听了倒是不平:“她又未来咱们宫里,主子又何苦先去看她?”
宫中凡事皆有等级规矩,因在嫔位时,婉兮的排位已经在舒嫔之前,故此这一番同进为妃位,便也顺次应以令妃为先。这样一来便合该是舒妃先到令妃这里道贺。
婉兮轻叹一声,上前抓住玉叶的手臂:“刚说过叫你们言行小心,你便管不住你这张嘴!我与舒妃虽然同在妃位,我们的出身又如何是能比的?”
玉壶也道:“正是。况且舒妃最得皇太后喜爱,这会子咱们当真没必要与舒妃论这个先后。”
婉兮点头:“况且,我与她之间还有九福晋这一层。我便怎么都值得先过去看她。”
稍后到了翊坤宫去,舒妃也是承情,听说婉兮来了,竟是亲自迎到了宫门口去。
这样一来,便是两人的礼数又平衡了。
婉兮心下也是欣慰,上前更是一把握住舒妃的手:“兰襟,你这又何必。你我之间若论这些,倒生分了。”
舒妃淡淡一笑:“今儿总归不是止你我二人。这样多的人看着,也省得落了话把儿在她们那。”
说着话,此次一并进封的都上前来与婉兮行礼,口称“给令妃娘娘请安。”
舒妃微笑:“瞧这回进封的,人虽然多,却个个都是与你交好的。”
三卷151、新贵(6更)
进了翊坤宫正殿,舒妃也非拉着婉兮一同坐在上首。
得以进封的众人,互相送上贺礼,各自开怀之后,便不由得都将心思凝在那位明日便将进宫的巴林氏身上去。
出身名门,且初封就是贵人,怎么能叫人心下安生呢。
只是这会子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猜了猜这位颖贵人进宫之后能住进哪个宫里去。
倒是舒妃身为主人,先发话道:“今儿是咱们姐妹的好日子,乐呵自然是应该的。只是后宫里终究还有未得进封的,咱们若在此说笑久了,倒难免不厚道。咱们话也说得差不多,各自的心意贺礼也都送完了,不如暂且散了吧。”
“总归,明日颖贵人进宫,必定还要进宫正式拜见的。虽说皇上还没定下是到哪个宫里,不过咱们到时候总能再聚。到时候再说话也不迟。”
婉兮也忙道:“舒妃说的是。反正就在明日了,咱们明日再聚也不迟。”
众人便各自散去,婉嫔和语琴都在门口等着婉兮。婉兮一出来,三人便都含笑,六只手握在了一处。
最难得晋位的是婉嫔,婉兮和语琴都赶紧先给婉嫔贺喜。
婉嫔倒眨眨眼:“不瞒你们,我的封号啊,一共是三个字:婉、巽、颖。”
婉嫔不全说破,却是含笑瞟着婉兮。婉兮这脸便也红了。
婉嫔知道婉兮懂了,便伸手过来拍拍婉兮的手:“都在担心明天进宫的新人,可是唯有我不担心呢。总归皇上莫名提前叫我看见了礼部拟好的三个封号,我先选了婉‘婉’。而明日进宫的新人,不是封了‘颖贵人’么。若不是我记错了,那这‘颖’字,便必定是那三个字中,我挑完了剩下的那个。”
语琴一听便也笑了:“可不,大清后宫,没有封号重的。既然陈姐姐早见过那个‘颖’字,那后头颖贵人的这个封号,便必定就是那三个其中之一了。”
婉嫔含笑点头:“皇上将新人放在了什么位置上,总归我心下是明白的。令妃,你这回可也跟我一样明白了?”
后宫赐封的事儿,自然也早传到承乾宫娴贵妃耳朵里去了。
她虽然心下有些涩涩的,不过她现在一门心思关注的唯有皇后之位罢了。其余的什么妃啊、嫔啊的,她倒不看在眼里了。
只是明日进宫的这个新人,倒因为家世,叫她格外关注了一下儿。
不过她却是忍不住笑的:“有趣,真有趣。孝贤皇后崩逝周月,皇上大封后宫;孝贤皇后刚走,新人就要进宫了……皇上对孝贤皇后的情分,原来都是我给高看了。所谓盖棺定论,我这会子总算看明白了!”
塔娜小心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奴才心下倒是觉着,这个颖贵人隐约有了一点子当年舒妃刚进宫时候的感觉呢?同样是出身名门,同样是没进宫就先封贵人了,说不定进宫来不久就又要直接封嫔……”
娴贵妃哼一声:“无妨,谁爱封什么就封什么。总归,本宫是板上钉钉的皇后!谁也跟本宫比不得!”
三卷152、鹿胎(7更)
正说着话,新进封的林贵人欢欢喜喜从外头回来,按着规矩先来给娴贵妃请安。
娴贵妃打量着这个林贵人。
林贵人虽是汉姓女,却是八旗秀女;她阿玛官职低微,不过是个没有品级的拜唐阿,可是朝廷的拜唐阿却是在京文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在外文官按察使以上、武官总兵以上的子孙方能获得,故此这林贵人的门第倒是不低。
故此这个林贵人在娴贵妃的眼里,总是个矛盾体,倒叫娴贵妃一时没拿准该如何对待。
总不能再跟当年的秀贵人凤格似的。她吃了皇上那回的教训,还没吃够么?
故此娴贵妃这些日子来,对林贵人也算和蔼。故此这会子倒是先笑眯眯道:“恭贺你进封。我这里也没准备什么,不过有一瓯子鹿胎膏给你。”
“这膏子是用关外的梅花鹿的鹿胎、鹿茸,配了上好的药材配的。补气养血,调经散寒,最是适合你这年纪小、应当补根基用的。”
林贵人跟凤格不同,在承乾宫里好歹还是得到了娴贵妃不少关照,故此欢欢喜喜跪倒接了,自是千恩万谢。
娴贵妃转了转手上的赤金镶宝石的镯子道:“算算你进宫来的日子,统共还不满半年呢,皇上却这么快就给你进了位分。如今是贵人,已是正正经经的内廷主位了,足见皇上喜欢你。当真可喜可贺。”
林贵人终究只是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会子脸已是红了。
“娴贵妃真是折煞妾身了!皇上……妾身也不知道皇上他喜欢不喜欢我。”
小女孩的心事,尽数流露到了面上:“总归我进宫的日子也还短,见着皇上的机会并不多。再说我还没……”
娴贵妃便拊掌笑了:“本宫知道,你还没侍寝!不过无妨,终究是你年纪还小,皇上不忍心,多留两年也是有的。况且你也瞧见了,从你进宫,当月七阿哥就薨逝了,再接下来又是过年,又是孝贤皇后崩逝的,皇上也当真顾不过来。”
娴贵妃亲自起身,走下脚踏来,一直走到林贵人身边,含笑轻轻拉住林贵人的手。
“瞧你,这双小手真是细软,我都喜欢。皇上怎么能不喜欢呢?你别急,早晚你都能侍寝。我心下对你总是放心的,不然我怎要送你那鹿胎膏呢?你呀,好日子在后头,且慢慢地等着吧。”
林贵人一张小脸更是红得快要燃烧起来一般。
娴贵妃慈祥地笑,轻拍林贵人的手:“不过说起来,那常在与你同日进宫,也同日进封贵人呢。我瞧着那丫头毛毛愣愣的,虽说也都是与我一样出自那拉氏的,可我都瞧不出来皇上为什么也同样喜欢她?哎哟,你们在一处相处得比我多,依你看,她又凭什么进封的?”
不过是小女孩儿,又是刚进宫的,谁能禁受得起这样的两句看似轻飘飘的话去?
林贵人便咬了咬唇:“我也瞧不出呢……她唯一的特别,仿佛就是在泰山那会子。皇上要上十八盘,许多嫔妃都不敢,偏她主动请缨,跟着皇上、孝贤皇后、令妃,一起上了山顶,当晚宿在岱顶行宫。”
三卷153、奇怪(8更)
皇帝此番去山东,娴贵妃未能随扈。而这回皇帝的山东之行,偏偏还发生了孝贤皇后半夜死在船上这么大一件事儿,娴贵妃当真是要好奇死了,恨不得要挖地三尺,将这一行都发生过什么,全都给挖出来!
故此听林贵人提到那晚的岱顶行宫,便不由得一眯眼:“你是说,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你该不是想说,就趁着那晚,那贵人那小蹄子便勾了皇上去,得了皇宠吧?!”
林贵人也是皱眉,垂下头去:“妾身是与皇太后以及其他嫔妃一同住在十八盘下。那晚岱顶行宫里只有皇上、孝贤皇后、令妃、那贵人四个人。那晚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妾身便也无从得知,只有他们四个人知道罢了。”
娴贵妃霍地转身,旗头上的米珠穗子打得泠泠直响:“本宫最恨这样儿的!”
旗鞋高高的鞋底瞧着地砖,她笃笃走回炕边坐下。
终究是已经年过三十,此时娴贵妃的性子比二十多岁时沉稳了些;况且她此时已经将自己定位在了皇后的位置上,便时刻提醒自己,不叫自己再如从前那般莽撞了。
她垂首细思片刻,不由得霍地扬头:“却又不应该啊!”
“你想啊,那晚上皇上身边有孝贤皇后,还有令妃……她们两个的心眼儿,又如何能是一个小丫头比得过的?皇上必定叫她们两个给缠得死死的,那贵人应当得不着机会去!”
林贵人也深深垂下头去:“总归妾身是在山下,当真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不过从山顶下来之后,妾身倒是看着那贵人跟令妃的关系莫名亲睦了不少。时而有意无意,那贵人的话总是向着令妃说的……”
“哦?”娴贵妃登时眯起眼来。
一个小小的那贵人,她自然不放在心上。可是若是这个那贵人跟令妃牵连上了关系,那她就不能不关注了!
“既然那晚山顶只有孝贤皇后和令妃,你说下山后那贵人与令妃亲近了……那贵人与孝贤皇后呢?有没有如令妃一般?”
林贵人仔细想了想:“孝贤皇后是六宫之主,故此那贵人也是尊敬的。只是那种情态,也只是小妾对于中宫的尊敬罢了,仿佛倒比不上与令妃的亲近去……”
娴贵妃越发觉得有趣:“哦?如此说来,倒仿佛是这个那贵人在孝贤皇后和令妃中间,分出了轻重高低去?”
林贵人点点头:“妾身也有这样的感觉。”
娴贵妃一拍掌:“给我讲讲三月十一,也就是孝贤皇后死在船上那天的事儿。”
林贵人便回道:“那日白天登舟,皇上本来兴致极好,还写《登舟》诗来着。后来就是令妃给做榆钱饽饽,我们大家都去帮忙。皇上也特别欢喜,还特地给令妃做的榆钱儿饽饽也赋诗一首,还夸奖说令妃体恤民情什么的。”
“总之那日白天看不出任何特殊来,谁也想不到当晚大半夜的,孝贤皇后就忽然崩逝了。”
娴贵妃听得有些不高兴:“哦?令妃就做个饽饽,皇上都要赋诗一首?”
三卷154、怂恿(9更)
林贵人轻轻咬了咬唇:“不止饽饽……在济南的时候儿,皇上就连给海棠都特别赋诗一首呢。而咱们东西六宫里,也唯有永寿宫里种着海棠罢了……故此那会子咱们心下都是明白的,那首诗皇上就是写给令妃的。”
娴贵妃忍不住高声冷笑:“好啊,好。皇上用不着给令妃这个人写诗,只给她的花儿,她的饽饽写诗就够了!”
娴贵妃大口吸气,平复心下的酸意。
却也还是冷静下来,小心转着眸子打量着林贵人。
“那你呢,那天她们去给令妃帮忙,你怎么也跟着去了?难道说,你跟那贵人一样,已是跟令妃这一趟东巡,变得格外亲厚了么?”
林贵人年纪再小,这会子也是瞧出来娴贵妃不喜欢令妃了。
林贵人连忙蹲礼:“娴贵妃切勿误会妾身,妾身与令妃虽一路同行,却并无那贵人那样的缘分,故此妾身与令妃并没有那般亲近。”
娴贵妃眯眼打量着她:“可是你自己也说了,那日上船帮忙的是纯贵妃、婉嫔、陆贵人、那贵人……这几个原本就与她交好,没什么奇怪。那你呢,你怎么也跟着去了?”
林贵人面上一红,忙躬身道:“妾身彼时是常在之位,便与那时候同为常在之位的那常在坐一条船。那常在既然去了,妾身便想,也应该跟着一起去……”
娴贵妃眼珠儿微微一转:“哦~,原来你也是个有心眼儿的。”
娴贵妃想想,这便也笑了,轻轻拍掌:“你快起来吧,我又没怪你,你总行什么礼呀!”
“别说你跟令妃,没有人家那贵人那么亲近;话又说回来,就算你跟令妃亲近了,又有什么呢?原本你刚进宫那会子,孝贤皇后不就是打算把你给指进永寿宫嘛,再说你跟令妃又都是汉姓人,原本也应该多亲多近。”
林贵人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怯生生起身,垂首立在一边。
娴贵妃抿嘴笑着:“我呢才不在乎你跟哪个宫里交好,因为你总归是我宫里的人,咱们之间的情分便怎么都比旁人更亲近。依我看啊,我倒支持你多与那贵人、令妃多多来往。”
“这宫里寂寞,多个结识的人,便也多个人说说话儿。再说了,人家那贵人都瞧出令妃的不同,主动去攀附了,你若不去,岂不是被人家那贵人给落下了?”
“更何况……这会子你们也该看明白了,这后宫里最得宠的是谁呀,还不是人家出身低微、无子却还能封妃的令妃啊。你呢,年纪还小,未来的日子还长,若想将来得宠,你就得跟人家令妃多学学。”
林贵人小心听着娴贵妃这一番教导,不敢回嘴,只是点头罢了。
娴贵妃也说够了,含笑点头:“你别急。总归呢,你是我宫里人,我便必定不能叫你吃了亏去。等孝贤皇后的谥册完了,我就向皇上好好推荐你,争取叫你比那贵人更早承恩去!”
林贵人哪儿能扛得住这个,登时面红耳赤,也更是心下都投降了的。
总归在这宫里唯有背靠大树才能生存,她既然是住在承乾宫里的,不依靠娴贵妃,还能依靠谁去呢?
三卷155、意外(10更)
四月十二,颖贵人高娃进宫。
既然中宫虚悬,颖贵人进宫正式行礼,便该到那个可能继位中宫的嫔妃宫里。
便是从这一点上,后宫都能猜测究竟谁有可能继位中宫。
对此,娴贵妃心下还是有把握的。故此她欢欢喜喜等着皇上下这道旨意。
据她来看,虽然皇上迟迟不肯立她为后,不过这事儿是迟早的;就连都到四月十一下午了,皇上还没正式知会她预备明天见颖贵人,她也还是不着急。
这是宫里啊,是这天下最讲究规矩的地方儿。皇上可以进封令妃那个汉姓蹄子为妃又怎样,总归这皇家的规矩是不容得乱到根儿的!
故此娴贵妃叫了林贵人回去歇着,便坐在殿内不急不慌地瞄着窗外。
可是她从午后一直等到黄昏,从黄昏一直等到宫门下钥,都没能等来这道谕旨。
娴贵妃便有些压抑不住了,她起身大喊:“塔娜、德格!你们都傻站着干什么?去,出去给本宫打听,皇上究竟安排了颖贵人进谁的宫里行礼?!”
塔娜和德格都吓坏了,也知道此事的要紧,顾不得宫门下钥的规矩,这便求了敬事房的太监,赶紧出宫打听去了。
稍后回来,两人面色都有些不平静。
娴贵妃狠狠盯着她们两个:“说啊,去谁的宫里了?是不是直接去皇上的养心殿,要么就是去皇太后的寿康宫行礼了?”
如果是直接到皇上、皇太后那去行礼,便不涉及谁继位中宫的事儿,她也可以接受。
可是塔娜与德格却都是摇头。
娴贵妃便砰地站起:“那到底安排去谁宫里了?……不能,绝不可以是去纯贵妃的宫里!”
纯贵妃虽然是汉女,隐然又已经失宠,可是终究纯贵妃也是贵妃,且排位在她之前。况且人家还有皇子啊!若刨除满汉的因素之外,那纯贵妃倒更应该是被册为继后的!
好在塔娜和德格同样还是摇头。
娴贵妃这才稳住一步,按着心口,“那还能是谁?只要不是永寿宫也可。”
塔娜这才跪倒:“回主子,其实是奴才们也绝没想到的……皇上叫颖贵人,明儿到储秀宫,向愉妃行礼。”
娴贵妃眯眼想了半天。
“愉妃?!她凭什么!就算有了皇子,不过也只是在妃位。更何况,她出身不过是南苑海子的披甲人之女!”
塔娜和德格小心对视一眼:“奴才两个方才在外头也计议了好一会子。唯一能说得过去的只有一点:那便是愉妃也是出身蒙古八旗的,颖贵人也是蒙古八旗……”
娴贵妃缓缓走回炕沿儿边坐下。
“倒也是,后宫里一共就这么两个出自蒙古八旗的内廷主位,多亲多近可以理解。只是……只要皇上不是安了心思,要立愉妃的永琪为皇太子就好!”
四月十二一早,各宫嫔妃也早早到了储秀宫。
别说娴贵妃惊诧莫名,后宫全都没有想到,其实便连愉妃自己又何尝能想到呢。
如今愉妃的位分略微有些尴尬:一来她上头还有两位贵妃,二来皇上刚又进封了两位妃。就算嘉妃这会子养胎不来,那愉妃也还是得面对令妃、舒妃两个平级的主位。
更何况,皇上在赏赐的旨意中,已经明确将令妃排在了舒妃和她愉妃之前。
三卷156、不满(1更)
颖贵人尚未到,愉妃已是先见了一圈儿的礼。纯贵妃和娴贵妃都含笑受了,婉兮和舒妃自然都是推辞。终究愉妃是潜邸老人儿,且诞育过皇子,论年纪和资历,婉兮和舒妃都愿意谦让。
各自落座,愉妃赶紧请纯贵妃和娴贵妃两位上座。
纯贵妃此时虽然在名分上还是居首,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实际情形,故此反倒拉住愉妃的手笑道:“这好歹是你宫里。皇上既然叫颖贵人到你宫里行礼,自是叫你来尽这主人之道的。我若坐了你的正座,稍后颖贵人来了,还不得将我当成了你?那倒叫新人不自在了。”
“既是皇上这样的安排,你便不必过谦了,快坐下,我们陪着你就是。”
娴贵妃听了,不由得冷笑一声:“纯贵妃白瞎有两个皇子,如今在皇上眼中却比不过只有一个皇子的愉妃去了。咱们这大清的后宫里啊,一向都是母以子贵,子以母贵,这会子我瞧啊,皇上既然跳过了纯贵妃,反倒将愉妃推到前面来,怕是在皇上心里,五阿哥的地位倒是超过三阿哥和六阿哥去了!”
从前娴贵妃说这些话,好歹还有孝贤皇后压服着。这会子她这么说了,满屋子的人,却没人敢再说话了。
愉妃尴尬地立在当间儿,倒不知该怎么办。
婉兮垂下头去,眼前又是皇上那番含笑神情,说“后宫的事,你得帮爷好好管着”。
婉兮忍住一声叹息,便抬眸静静一笑:“无论是哪个阿哥,同样都是皇上的儿子,在皇上心里何尝就分了轻重高低去?总归皇上春秋正盛,皇子就还是皇子,又还有旁的什么身份去么?”
婉兮说着起身朝纯贵妃和愉妃微微点头:“此时我瞧着纯贵妃和愉妃尚且没有旁的意思,娴贵妃既然并非任何一位皇子的母亲,便不必替这两位母亲操心了。”
娴贵妃面色一变:“令妃,此处容得你对本宫如此说话么?”
令妃含笑淡淡一礼:“如果妾身没有记错,这里是储秀宫,是愉姐姐的所居之宫。娴贵妃若有指教,改日妾身一定亲赴承乾宫听受。”
婉兮说罢,径直上前扶住了愉妃的手臂。婉兮的目光从纯贵妃面上滑过,纯贵妃便也笑着上前捉住了愉妃的另一条手臂。两人合力,一并将愉妃送上了正座去。
婉兮一拍手:“这便好了。正主儿归位,新人也好进门了。”
敬事房的太监,并内务府的两位内管领福晋一齐进内禀告,说颖贵人已经到了。
婉兮含笑将眸光转向愉妃,便示意已是将此处说话的权利都交还给了愉妃。
愉妃点头,微微吸气,坐直了身子:“请颖贵人入内。”
殿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外头的新人。
从去年的八旗女子引见,这位巴林氏走入众人耳朵已是数月,总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之感。
越是这样,便越显得这人与众不同,颇有先声夺人之势。
这会子就连娴贵妃也暂时压住了自己的火气,同样眯眼望住殿门。
三卷157、风波(2更)
终于,旗鞋敲地,远远笃笃而来。
却没有通常新人初进宫时的谨慎,脚步声也并不迟疑,而是走得很快,步伐落得十分干净。
便从这脚步声,婉兮便微微露出一丝微笑,与语琴道:“果然是出自蒙古八旗的格格,性子看来飒爽。”
语琴也抿嘴一笑:“但愿不是如某人一般的口无遮拦就好了。”
说话间,颖贵人已然入内。没穿旗装,穿的却是她蒙古本族的服饰。头上戴着大大的牛角发夹而进。那硕大的牛角状发饰上满是白银发夹,夹上镶嵌红珊瑚、绿松石。左右两边又垂下白银的穗子。随着她飒爽脚步,那些穗子彼此碰撞,发出悦耳的泠泠之声。
一众后宫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愉妃却笑了。
愉妃自己在宫中也还是做蒙古本族的打扮,只是头饰也不敢用这项牛角发饰了,只是在头饰上加一些红珊瑚米珠的额穗罢了。而这会子的颖贵人年轻气盛,这般装扮而来,倒格外活泼好看。
颖贵人走进众人视野,也并不拘泥,没有行六肃三跪三拜的大礼,而是按着蒙古族的礼节,简单而直白地上前躬身,然后向正位而坐的愉妃,双手举过头顶,献上绣有云林,八宝图案的丝绸哈达。
愉妃又是惊喜不禁,忙起身也以蒙古的礼节接了。
颖贵人也自是惊讶,又听愉妃以蒙语说话,这便面上也露出欢喜之情来,知道这位就是后宫中出身八旗蒙古、位分最高的愉妃了。
两人用蒙语交谈、以蒙古礼节见礼,亲亲热热,倒是将其他嫔妃都暂时给忘却一边了似的。
旁人倒还无妨,娴贵妃却是坐不住了。
她轻哼一声道:“今儿咱们旁人倒是白来了。还不如就叫颖贵人进宫来,单独见愉妃就是了。总归人家这两个都是出自蒙古八旗,一家人,自亲热。”
愉妃这才微微一震,忙给娴贵妃一礼,“是妾身一时欢喜,倒忘了规矩,还望娴贵妃海涵。”
说着拉过颖贵人来,按着位份一个一个介绍。
终究这会子还是纯贵妃排在首位,故此愉妃还是先给纯贵妃引见。娴贵妃坐在一旁,更是冷上眉梢:“愉妃当真是越来越会作人了。”
当着新人的面,愉妃十分尴尬,却不得不忍住。
待得带颖贵人拜见娴贵妃。颖贵人还是用蒙古的礼节行礼,并未严格按着宫规请跪安。纯贵妃那边都受了,娴贵妃却笑了:“颖贵人,本宫知道你出自蒙古八旗,阿玛还是蒙古镶红旗的都统,还有世袭轻车都尉的爵位,身份尊贵。你在你家里头,在你族人眼里,自然也跟个公主似的尊贵。可是你别忘了,你这会子进宫了。位分已定,如今只是个贵人。”
“便谁容得你擅改宫规,不行宫礼了?!”
颖贵人进宫来不行宫礼,此事原本可大可小。
皇帝是开通之人,在宫内允许愉妃穿蒙古服饰,也一向都允语琴穿汉家衣裳,故此颖贵人进宫来行蒙古礼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总归这是宫里,若没人见怪便什么都好说;既然娴贵妃见怪了,那便反倒可能成了不敬之罪。
三卷158、拍桌(3更)
愉妃极力拦着,颖贵人倒是望住娴贵妃,目光泠泠而笑。
“在这大清的后宫里,行蒙古的礼节,娴贵妃看不过了?可是妾身却记得,从前这大清的后宫里,蒙古的礼节不但行得,而且曾经为宫中通行礼仪!”
颖贵人这话一出,在座众人又不由得交换了个眼神。
她们都明白颖贵人这是说什么呢。从大清入关,从孝庄文皇后那起,大清最初的后宫之主都是来自蒙古八旗的格格。故此在后宫中不但可以穿戴蒙古衣饰,甚至后宫中曾经有一度都是说蒙语的,更别说用蒙古的礼节来请个安了。
婉兮含笑轻轻与婉嫔道:“看来皇上为颖贵人选的这个封号,当真是选对了。”
颖者,锋芒之尖也;又作聪慧解。
眼前这位颖贵人年轻气盛,又聪颖直率,果然再符合这个字不过。
娴贵妃自己心下已经将自己当成继后了,哪儿能容得一个刚进宫的贵人,就敢这么当面与她顶撞?
娴贵妃冷冷一笑:“曾经?颖贵人,你也分得清是曾经!”
“本宫倒要问你了,你这会子是在‘眼下’,还是在‘曾经’啊?若你身在‘曾经’,你随便行你的礼,总归我不在那会子,我也看不见;可惜你这会子却是在‘眼下’,是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便再没有什么曾经,一应规矩都要照眼下的办!”
愉妃自己先跪下来:“还请娴贵妃海涵……颖贵人刚入宫,一应规矩还要从头学起。”
娴贵妃寒声一笑:“她是刚入宫的新人,不懂规矩,愉妃你也是么?她进宫不行宫礼,你便也跟着不行宫礼了;你们两个相对行的蒙古礼节,你自己不是也早把宫规抛到脑后了?”
“愉妃,你进宫多少年了,你今年多少岁了,还好意思在本宫面前也用这个给自己开脱么?”
娴贵妃压了一晚上的对愉妃的不满,这会子可找着机会,全都痛痛快快地给发作出来了。
六宫无主,这会子的冷场,倒不知该怎么化解才好了。
婉兮垂眸想了想,却是扬眸而笑,甚至拍了拍掌。
“哎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一见又是婉兮来跟她搅合,娴贵妃忍不住一拍桌子。
“一家人?你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你一个汉姓奴才,这满座的满蒙格格,谁跟你是一家人?!”
婉兮静静站立,极力平复住心中的愤怒。
“娴贵妃说的是,我是出身汉姓包衣,只是这会子我的身份已经变成了皇上的令妃。出嫁从夫,我的身份也自然该从皇上这儿来论。”
“娴贵妃怎么忘了,您母家的辉发那拉氏,与舒妃的叶赫纳拉氏,根本也不是同源,原本也是从蒙古姓氏改过去的呀。如今您怎么反倒看着蒙古礼节这样不顺眼了?”
娴贵妃紧咬银牙。她听得懂,令妃这蹄子是在拐着弯儿骂她忘本!还再在她与舒妃之间,又扎一刀!
婉兮眸光转开,望向这富丽宫阙:“况且我大清之立,历来满蒙联姻,便是皇上的血脉里,也流淌着近一半蒙古的血呢。娴贵妃这是将皇上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三卷159、授权(4更)
“至于蒙语……”婉兮妙眸轻转:“朝廷设立的旗学、官学中,蒙语与满语并学。妾身本是汉姓人,虽不会说蒙语,却未必半点都听不懂;如娴贵妃这样,‘血统纯正’的老满洲格格,若说有些汉话听不懂倒是有的,这蒙语如何就听不懂了?”
娴贵妃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颖贵人朝着婉兮便是一笑:“令娘娘不会说蒙语么?无妨,待得日后,我教你!”
婉兮点头而笑:“好,一言为定。”
正说着话,外头李玉含笑而入,“众位主子,好热闹啊。”
众人一见是李玉亲自来了,便都知道是皇帝有口谕了,忙都起身。
李玉含笑道:“皇上说了,这会子是孝贤皇后的治丧之期,且皇上国务繁忙,今儿便不过来了。颖贵人的所居之宫,一应用度等还请愉主子定夺。”
李玉说罢朝婉兮又是一礼:“皇上还说,请令主子帮衬着些,若是愉主子一时忙不过来,令主子便也跟着一处参详参详。”
愉妃和婉兮忙都接旨。
娴贵妃坐在座位上,手指攥成拳,只能极力撑着。
李玉传旨罢,又正式向一众嫔妃请双腿的跪安,一众人忙都迭声叫“谙达年岁大了,快快请起吧。”
李玉这才告辞而去,婉兮含笑朝愉妃点点头。
愉妃这也便松一口气,只与婉兮和颖贵人一处商量,将如今东西六宫居住的情形告知颖贵人,倒先看颖贵人自己是否有钟意之地。
颖贵人手指绕着头侧垂下的银穗子,歪头想了想:“若说起我自己的心意来,我自然是最先想与愉姐姐住在一处的。可是刚刚听说储秀宫里,除了愉姐姐之外,已经有了陆贵人、柏常在两位,我若再搬进去,怕是要挤巴了。”
颖贵人手指头又绕着那银穗子打了几个转,目光也从一众嫔妃面上滑过去。
“如今我瞧着,独居一宫的唯有嘉妃、令妃、婉嫔、怡嫔几位。只是其中嘉妃娘娘又即将临盆,不该惊动;怡嫔娘娘多年养病……”
听着颖贵人的话,娴贵妃这会子心气倒有些顺了。
颖贵人倒真是个聪明的,这话说来说去,怕又是朝着令妃的永寿宫去了。
终究在冷僻偏远的永和宫,与挨着养心殿最近的永寿宫之间,谁都会选永寿宫吧。
娴贵妃耸肩一笑,冲自己的女子塔娜哼道:“你说这会子令妃有没有后悔,自己出这个头。如今若人家颖贵人说要住进她的永寿宫里去,她倒不好拒绝了。”
塔娜也应道:“谁说不是呢?”
只见颖贵人想了一刻,忽地一指永和宫的位置:“那我便选永和宫,与婉嫔姐姐住在一处吧!”
颖贵人的话,着实叫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
谁也没想到她竟然当真就选了那个最偏远的永和宫,跟一个最是心思淡的婉嫔住在一处!
婉嫔自己也是微微惊讶,不过含笑起身,走过来握住颖贵人的手:“我那宫里一向冷清,若颖贵人不嫌弃,咱们一处作伴,倒也热闹不少。”
三卷160、挑刺(5更)
众人各怀心事散去。
婉兮与语琴都陪着婉嫔一起,带着颖贵人去永和宫安排一切。
娴贵妃便在储秀门口,等着纯贵妃。
纯贵妃见是娴贵妃等着她,不由得有些皱眉。娴贵妃倒扬手招呼:“总归你躲,也是躲不开我的。你不在这儿跟我说话,我便撵到你宫里去!我倒不信,你还有胆子敢不开你的宫门!”
“左右咱们两个宫南北挨着,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纯贵妃无奈,也只得吩咐辇轿挨过去。
两位贵妃本该先行,却落到了最后。
长街里安静了下来,纯贵妃含住一声叹息,问:“倒不知你有何见教。若又是想与我争中宫短长之事,我劝你还是算了吧。皇上立谁不立谁,又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娴贵妃这次倒是大度:“你甭想多了!我想谁当皇后,也没把你这个汉女当回事!皇上想不想立你,我管不着;不过我总归知道,皇太后是绝对不会允准的!”
纯贵妃也是黯然。
生下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这一生的小心营算,可是算来算去,到最后终究算不过一个满汉的身份去……便已是贵妃中排位最高的,便是她才是距离后位最近的,可是却已早就成了不可跨越的天涯。
纯贵妃扭开头去:“既然不是与我说这个,你又何必要拦着我?我倒想不着,我与你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当面对的人不是婉兮,而换成纯贵妃之后,娴贵妃倒自在从容多了。这会子反倒是笑起来,状甚愉快。
“你不用跟我这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知道你也惦记那个中宫之位,可惜拦着你的不是我,是你的身份!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瞧如今我们的圣母皇太后,人家也没当过皇后,如今不也是这天下最尊崇的女人去?我没皇子,你却有啊,你还怕什么?”
纯贵妃便眯起眼来:“哦?看样子你今儿想与我谈的,是我的孩子?”
娴贵妃摊摊手:“哎,回想方才那会子,瞧瞧人家愉妃是怎么对你的。虽说也叫以礼相待,可是人家根本已经摆出一宫之主的姿态来了。要不是我这样的老人儿亲眼瞧着,新人倒都不知道她曾经是你宫里人;如果没有你那个方子,她也生不出五阿哥来呢!”
“瞧啊,她如今已经代替中宫,接受新人的行礼。她能凭什么?她身份低微,本来就不得宠,她能有今天不过是凭着她的儿子!”
“而从今儿皇上这安排来看……我看保不齐皇上想要立她的永琪了!”
娴贵妃说着咂嘴摇头:“真可惜啊,苏婉柔,你是养虎为患。你的两个儿子,如今都比不上人家一个了!”
纯贵妃面色终究一变。
她知道自己的汉女身份无法改变,故此那个中宫之位也只能是空想;可是她却一直都是在为自己的儿子谋求那个太子之位的啊!
而皇上今儿忽然抬出愉妃来,怎么能叫她也不同样担心,皇上是有心于五阿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