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41、捉凶(9更)
一听皇后这话,婉兮心下便也悄然一紧。
失去孩子的痛楚,是足以叫一个母亲发疯;况且这个孩子对于皇后来说还是个意义重大的嫡子……皇后定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了。
她自然会认定是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害她,她终归是要将这痛都报复出来的。
而这话,便已经分明朝着婉兮来了。
皇后的目光掠过众人,到了婉兮这儿轻轻一转。
“妃位以上的倒也罢了,终究都是潜邸里的老人儿,伺候皇上都十多年了。该有孩子的已是有了,至于没有的,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缘故。”
“妃位以下就是嫔位。怡嫔倒也罢了,终究是在园子里落过水,如今又病成这样儿的……本宫这会子心疼的,倒是令嫔和舒嫔二位妹妹。”
婉兮和舒嫔不由得对视一眼,便都起身行礼。
皇后慈祥地凝视着两人:“瞧你们两个,多好啊,正是二十岁上下最好的年纪。年轻,却又已褪去了青涩,身子什么的都是最好的时候儿,正应该为皇家开枝散叶。”
“舒嫔是乾隆六年进宫封嫔的,令嫔是乾隆九年进封的。那么便按着年份来,舒嫔你倒先说说,你这些年缘何没有动静?”
舒嫔的脸腾地便红了。
后宫的女子没有动静,最大的可能无非两个:一是自己的身子不中用,二就是不得宠了。
舒嫔此时正是十九岁的妙龄,自然不是身子不行。
后宫诸人心照不宣,都无声望着舒嫔,倒看舒嫔如何应对。
舒嫔终究是出身名门,这一刻被摊开了问这样的话,她已有些抵抗不住了去。
婉兮心下悄然一叹,这便行礼道:“回主子娘娘,妾身虽说进封比舒嫔晚些,可是终归妾身的年纪要比舒嫔还大一岁的。舒嫔进宫的时候,不过是十四五岁,年纪还小;如今虽说到了好年纪,可是主子娘娘看,妾身这大一岁的还没有动静,那舒嫔终究还比妾身小一岁呢,这便身子更还需要些时日才是。”
婉兮替舒嫔解围,舒嫔不由得感激地望了婉兮一眼。
皇后却笑了:“令嫔,你也太良善了!你都这个年纪了,还以为自己没有动静,只因为年岁小么?!不小了,这会子再生不出来,便只会是身子出了问题才是!”
殿内众人,面上都有些变色。
说到后宫里哪个得宠的却生不出来,众人首先想到的倒不是这个人自己根基不行,反倒是首先想到有人陷害。
婉兮也没想到皇后要将这话挑开了来说,略一吃惊,便也稳定下来。
“回主子娘娘,实则这话,妾身倒也不是没听旁人说过。只是妾身终究是从主子娘娘的宫里进封的,这样的话总归难免牵连到主子娘娘去,故此妾身自己便也压下去了,并未当真。”
“总归妾身一向从自己身上找缘故罢了。或者是妾身从前年纪小,又或者是妾身从小贪凉,凡事有些不小心了。”
皇后便笑:“你是替本宫着想,担心有人映射本宫;难得你有这样的心,那本宫自然也要还你一个公道去!”
皇后忽然寒声叫:“念春,你来说,是谁害了令嫔?”
三卷42、指认(10更)
念春便忙上前跪倒,面半朝向皇后,半朝向众人。
“回主子娘娘,各位主子,奴才叫念春。当年令主子在长春宫为女子时,便是与奴才最为要好,夜晚里还同住在一铺炕上。故此令主子当年在长春宫里的事,奴才甚至是比如今永寿宫里掌事儿的献春姑姑更为了解的。”
婉兮便不由得眯起眼来,“念春,你说错了。我宫里现下再没有什么献春。如今我宫里掌事儿的姑姑,叫玉壶。”
念春抬眼望向婉兮,顿了一顿,便也点头:“奴才明白了,谢令主子指点。”
四目相对的当儿,念春两边面颊上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就算曾经还有些旧日情分,可是却早都被令嫔那两个大嘴巴给扇光了!
在这宫里的官女子,便是皇后责罚都不能打脸,更何况她自己此时是长春宫里掌事儿的,却活活叫令嫔给扇了两个大耳光去。
那便怪不得她了。
念春改口重说了一遍之前的话,特地强调了“玉壶”之后。念春便垂下头去,再不看向婉兮。
“奴才最是了解令主子小时候的性子,令主子最是活泼爱动的,虽说也喜欢贪凉,喜欢打雪仗、啃冻梨,从春天起就爱喝井里的凉水……这些看似都是对女子生养不好的,但是因为令主子爱动,故此她身子其实并不寒凉。曾经冬日里睡在一铺炕上时,奴才还经常把脚伸进令主子的被窝儿去,从令主子那偷些温暖来呢。”
“故此奴才怕是最有资格说,令主子的身子一点都不寒。她直到此时还未遇喜,便定是祸从口入!”
皇后点点头,轻哼一声:“这话若不是本宫今儿自己敞开了来说,这后宫里倒也没人敢说。终究令嫔曾是我长春宫的人,每日里的吃喝都是从我长春宫的茶房、膳房出来的,本宫便难逃嫌疑去。”
“可是本宫也知道,这话就算你们都没明白说出来过,可是心里也早已想过了。那好,今儿既然要摊开了说,本宫便已经将从乾隆五年令嫔进宫以来,到乾隆九年令嫔进封离开我长春宫止,我宫里所有的膳食底档都拿出来,交给御医去查验了!”
皇后说罢扬声:“福山,进来回话!”
福山是御药房的首领太监,闻声忙进来请安。
“本宫的《膳食底档》是交给太医院去查的。只是御医终究都是外官,不方便到咱们眼前来回话,这便叫当时一同查验的福山来给咱们回个话。”
福山跪奏道:“奉皇后主子懿旨,奴才会同太医院几位御医大人一同查验了长春宫里的膳单,尤其细细详查了给令主子,也就是当年的魏姑娘吃过的饭菜去,并未发现任何不利于生养的去。”
皇后轻声一哼:“念春!”
念春便又道:“外人都以为令主子当年只在长春宫中吃喝,实则不然。除了长春宫外,令主子还时常在另外一个宫里用饭。”
念春说到此处,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又望向婉兮去。
“那个地方,就是储秀宫。令主子因与陆常在交好,故此时常到储秀宫去与陆小主一同用饭。”
三卷43、反目(1更)
众人的目光倏然都集中到语琴面上去。
语琴怔了一下,站起身来冷笑指住念春:“好歹你也当过我几年的奴才,我自问未曾亏待过你,倒没想到你我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天。念春,你如此血口喷人,你心下难道都不哆嗦么?”
念春淡淡垂眸:“陆小主当年曾那样害人,却这些年还能于令主子姐妹相称,陆小主心下都没哆嗦过,奴才又有什么好哆嗦的?”
皇后眯起眼来,“念春,此时有本宫和在座这么多主位替你做主。你有什么话就尽管都说出来吧。”
“语琴,你也不必急着这会子就跟个奴才争得急头白脸的,你先叫她把话说完。这么多人都听着呢,到时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这事儿既到了今儿这个地步,便不是你这会子急着捂着盖着便还能遮掩得住的了。”
语琴抬起秀丽的面庞,一双眸子秋水盈盈,却是蕴满了怨恨。
“听皇后娘娘这话,便是在念春说话之前,就已然相信是我做的了。既然说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可是敢问皇后娘娘,这会子难道没有先入为主、偏听偏信了去?若有半点的先入为主去,又如何能保证还能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再说了,念春此时是皇后娘娘身边掌事儿的女子,她与皇后娘娘的情分,自然高过我们去。在她与我之间,皇后娘娘又如何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你倒别急,这么急就越发显得心虚了。”皇后微微一笑,“就算你担心的这些有道理,可是这会子却不是只有本宫一个人在问话听话,这屋子里这么多人呢。”
皇后的目光瞟向婉兮,“尤其,令嫔自己也在这儿听着呢。她冰雪聪明,一切自然都听得明白。”
语琴转过头去,望住婉兮。
婉兮并未看向语琴,只是下颌微微抬起,瞥向念春:“既然皇后主子说了,那你便说吧。”
念春又向众人行了个礼,这才道:“这会子在座的也有不少后来才进宫的主子,兴许不知道乾隆五六年那会子的事儿。可是奴才相信,大多数的人还是知道的。”
娴贵妃哼了一声:“在座也就这三个新来的常在不知道,其余诸人谁不知道令嫔跟陆常在自从进宫以来就每日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你有话快说。这儿又不是给你搭起来的戏台子,主子娘娘爱唱主角就罢了,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奴才一唱三叹的!”
念春被呲儿了,不由得面上黯然下来。这才低垂眼帘,缓缓道:“乾隆五年,令主子和陆小主一并应内务府女子引见,得以留牌子。令主子彼时的身份只是使唤女子,而陆小主最开始就被皇上定为了学规矩女子,放在慧贤皇贵妃位下学规矩。故此令主子和陆小主那会子的身份是不同的。”
“果然,陆小主不久就侍寝,在那一批女子中最早进封,也最得宠。就连皇后主子都亲自赐下名琴‘清泓泻玉’。陆小主在陪皇上秋狝,与王公大臣的夜宴之上更是艳惊四座,叫朝野外藩都知道宫内有这样一位得宠的、来自江南大儒世家,灵秀温婉的陆小主。”
三卷44、相争(2更)
念春说得情真意切,语琴反倒一声冷笑:“我用不着你替我渲染这些!我得不得宠,我自己心里清楚,我自己尚且什么都没说,轮得到你说么?”
念春淡淡抬眸望向语琴:“那会子好歹奴才也是陆小主身边儿唯一的女子,故此陆小主这些事,除了陆小主知晓之外,最清楚的自然就是奴才了。”
“即便陆小主绝情,怨恨奴才这会子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可是奴才这心里,却还是记着与陆小主当年的旧情。故此说起那些曾经共处的时光来,依旧觉得难割难舍。”
“你够了,收起来你的不舍!”语琴饶是大儒之家的女儿,这一会子也要冲上来撕了念春一般。多亏有陈贵人伸手拉着。
念春却不以为意,转开眸子便又继续道:“那会子令主子距离乾隆九年的正式进封还远……可是相信那会子倒也有不少明眼的主子瞧出来了,令主子实则早已得了皇上的青眼。”
在座的纯贵妃、嘉妃等人便都垂下眸子去。
那会子婉兮虽然小心隐瞒着,可终究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每次见过皇帝便都难免神采飞扬,面上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光芒。她们这些那时候都已经当了娘的人,又如何看不出来呢。
念春目光从众人面上兜过一圈儿后,才又落在婉兮面上:“只是令主子还小心翼翼瞒着陆小主,不想叫陆小主知道。想来令主子是知道陆小主那会子正得宠,故此不想叫陆小主知道,她最好的姐妹正在暗暗争宠呢吧?”
这会儿便连婉兮都忍不住笑了:“念春,瞧你啊。方才娴贵妃才教训过你,这里又不是唱戏呢,你有话便说,渲染这么多,又想做什么?”
念春眸光微微一闪:“渲染?令主子错怪奴才了,奴才并未渲染!令主子故意这样说奴才,就是怕奴才说出当日令主子与陆小主之间的尴尬和隔膜来吧?”
婉兮淡淡抬眸:“尴尬与否,都已是前尘旧事。你既然这么想提,要不要本宫将皇上也请来,让他也来证实你方才说的这番话啊?”
念春这才面色微微一变。
皇后哼了一声:“念春,便说后来的事就是。”
念春轻轻咬唇,垂下眼帘去:“……可是后来,陆小主还是知道了令主子与皇上的情愫。最好的姐妹,私下里偷偷争宠,还要瞒着自己——陆小主心下终是生恨。”
“那日陆小主哭着对奴才道:‘原本以为在宫里能够相依为命,原本以为她当真是为了我留下来,却原来不过是她借着我做筏子,她实际上想要的是皇上的恩宠!’奴才枉与令主子住过一铺炕,也白白自以为与令主子交好一场,奴才也是那会子才知道原来不止陆小主,便是奴才也被令主子瞒得紧紧的。”
“那一会子奴才跟陆小主的心是相通的,陆小主与奴才抱头痛哭一场之后,这才对奴才说,‘她既这样对我,我若不投桃报李,倒是对不起她了。’”
皇后微微一眯眼:“陆常在当日与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三卷45、还牙(3更)
念春朝皇后磕头:“陆小主说,令主子既然能争宠,便合该叫令主子生不出孩子来。只要没有孩子,那便多少恩宠都是空的,争得了也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语琴气得已是浑身轻颤起来,忍不住要挣脱陈贵人的手上前来与念春理论。陈贵人不便说话,总归死死拉着语琴。
念春这会子便连看都不看语琴了,只对着皇后与一众主位道:“彼时奴才也是吓了一跳,总以为就算姐妹之间生了嫌隙,不过吵一架,或者从此互不理睬罢了,却没想到陆小主竟能生出这样阴毒的主意。”
“那会子奴才与陆小主是主仆,可是奴才好歹跟令主子还曾亲如姐妹啊,故此奴才夹在陆小主和令主子之间,便甚感为难。那会子听着陆小主说出那样的话来……奴才心下不由得一阵阵的寒噤,觉得陆小主好陌生,好可怕。”
皇后便也皱眉:“若此话当真,便别说你觉得陌生,便是本宫此时心下何尝不是如此啊?亏本宫从陆常在进宫以来,一直十分欣赏于她,更将名琴‘清泓泻玉’赐予。若她当真是那样的人,说过那样一番话,那本宫的名琴,岂不所托非人了?”
娴贵妃听了不由得冷笑:“你们意外么?我倒不意外!从陆常在进宫选看那天起,本宫便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只可惜那时候你们都叫她的表象给蒙了眼,没人相信我的话,尤其是主子娘娘的弟弟傅九爷……若没你们姐弟护着,我那天在御花园便早就将她扫地出门了!又怎会轮到她今日还在宫里算计这些花花肠子害人!”
皇后不由得微微皱眉:“娴贵妃这事后诸葛亮,也嫌太晚了吧?若你当时真的那般明眼,便不管谁拦着,无论是本宫,还是本宫的弟弟,你都可以到皇上面前明明白白说清楚,请皇上定夺。”
“可是既然你当日并无这个胆量,今儿却来指责本宫和本宫的弟弟,未免有和稀泥的嫌疑。”
娴贵妃也不示弱,不由得扬声一笑:“哦,我是说错了。当日在御花园里,傅九爷不顾身为外官的身份,在本宫面前路面,还顶撞本宫……为的却不是陆常在,而是为了令嫔呢。”
皇后便又是一声冷笑:“彼时傅恒身为皇上的蓝翎侍卫,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护着一个秀女……娴贵妃你再尊贵,在傅恒的心里,终究尊贵不过皇上的心意去。怎么,娴贵妃你还要为了这个再争一争么?”
皇后这话落地,在座的嫔妃不由得都是惊讶抬眸,望向婉兮来。
是都知道婉兮得宠,也都知道婉兮在正式进封之前已经伴驾了,可是却都不知道婉兮竟然是那么早就被皇上看上了的。
皇后幽幽叹息了一声:“你们不用都看令嫔,实则陆常在也是早就皇上授意收入宫来的啊。她是汉女,本不在旗,可是她终究出自江南陆氏,皇上敬慕大儒之家,皇上早就给过本宫知会要收陆氏女入宫。故此陆常在才进宫之后就直接被指进了慧贤的宫里,彼时储秀宫也仅次于本宫的长春宫而已。若从这一点上来相比,陆常在的确原本不输给令嫔什么。”
三卷46、凉药(4更)
皇后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抬眸瞟向语琴。
“人之常情,若那会子陆常在突然得知令嫔争宠,且隐瞒她那样久……心生嫉恨,是再正常不过了。”
念春便也是唇角轻勾:“那会子陆小主身边只有奴才一个女子,故此她凡事都只能叫奴才去做。于是陆常在便吩咐了奴才,叫奴才去准备些凉药。”
“主子们都知道凉药用多了不利于女人生养,更何况那会子令主子身子还小,若用了凉药去,便定然会损了根基去。”
“可是陆小主太了解令主子的性子,知道令主子贪凉,喜欢吃冷的、爱玩儿冰雪,故此就算查出来令主子宫寒,令主子也终究不会怀疑到陆小主身上去。陆小主当时说了,‘你放心,这便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婉兮自己必定不会起疑,便是宫里其他人也必定看不破。甚至就算御医来查,总归是宫寒,又不是中毒,也同样说不出什么来。”
皇后面上都不由得变色:“念春,那你还当真听从了陆常在的话,去在令嫔的吃食里动了手脚去?你一个女子,没有御医、御药房太监的监督,又能从哪儿拿得到凉药来?!”
念春伏地叩头:“回皇后主子,奴才自然心生不忍,可是奴才终究只是个奴才,性命都在陆小主的掌心儿里掐着呢!奴才如何敢不听话?”
“至于药材,若是放在旁的宫里,兴许难以拿到。终究宫里规矩严,涉及药材的便必定要有御医的方子,抓药都要御药房的谙达们监督着,且所抓之药都要记入底档,故此宫内没人敢在这方面造次……只是奴才那会子是在慧贤皇贵妃的储秀宫里啊。”
念春眸光微微一扬,凌空飘起,瞟向一众内廷主位去。
“慧贤皇贵妃因多年沉疴,故此那储秀宫里俨然宛若一座小型的药库,什么药没有呢。御药房里有的,储秀宫里有;甚或就算御药房里没有的,因慧贤皇贵妃的父兄都在江南为官,故此储秀宫里也是都有的。”
“那会子的慧贤皇贵妃每日里吃药,倒比吃饭更近便,故此储秀宫里处处都是药。常见的凉药,不光库房里,但凡茶房里、膳房里,甚至正殿、寝殿里都有,都极容易拿到。且从慧贤皇贵妃拿出拿走些药,不过沧海一粟,便是宫里任何人都不会查问。”
皇后不由得一拍迎手:“若此,你便当真将凉药加入了令嫔的饮食里,叫令嫔都吃下去了?令嫔那时候年岁虽然小,可是她终究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她难道就半点没有察觉?”
念春轻叹一声:“说到底,终究是令主子太相信陆小主了啊。奴才说句不当说的,即便令嫔在长春宫里饮食都加着小心,可是她到了储秀宫,却是全部的防备都放下了,半点不曾防备陆小主。便是偶尔觉着那滋味有些不对,陆小主也都以那是江南的口味遮掩过去罢了,故此令主子该吃的便都吃下去了。”
皇后不由得张大了嘴:“本宫也是出过和敬的,本宫最知道那些寒凉的有多伤小姑娘的身子根基去!若此话当真,那当真是好阴毒的心!”
三卷47、猜忌(5更)
念春便又朝皇后叩头:“奴才回主子,奴才句句是真,绝不敢有半句虚假!而且如今令主子的情形也明摆着,令主子进宫来这些年,从未遇喜过。若不是被人所害,令主子何苦成了这般模样?”
“且令主子在这宫中除了养心殿之外,也唯有在长春宫、储秀宫两处饮食。咱们长春宫里的已经被御医和御药房的谙达证实并无异样,那么便只能是当年那些凉药做下的孽!”
语琴早已心都凉透:“凉药?念春,你此时倒是给我灌满了凉药去!我当真没想到,那几年相伴一场,如今换得你这样对我信口雌黄!”
“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你说出这话来,便也是叫人知道了是你动的手!就算我要获罪,你又如何能摘得干净了去!”
念春一听见这话,不由得潸然泪下,朝婉兮道:“令主子,奴才实则直到那会子,心里还是向着你的!奴才之所以那会子能尽心尽力伺候陆小主,陪着陆小主躲过宫里的明枪暗箭去,很大的原因都是因为令主子与陆小主的情分啊……奴才念着令主子的情分,所以才肯对陆小主掏心掏肺去。”
“即便主子的命难违,奴才也还是想尽力护着令主子您啊!令主子,您可还记得当年您每次到储秀宫来,当您将奴才支使出去之后,奴才总是在外头多少弄出些动静来?奴才知道,那会子令主子或许以为是奴才在外头偷听,甚至可能会因为奴才原本是长春宫的人,而怀疑到皇后主子什么去……其实,那都是奴才在悄悄提醒令主子,想叫令主子分心留意那吃食去啊!”
念春说着已是两腮泪下:“令主子,您说啊,您还记不记得那些时候了?”
皇后眯眼听着,不由得问:“念春,你将话停一停。你方才说什么?你说当年令嫔便防备过你,以为你是本宫派过去的眼线?”
念春抽泣着点了点头。
皇后不由得一生苍凉的笑:“令嫔!你真叫本宫寒心啊!原来那么早,你就在猜忌本宫了?亏你那会子还是本宫长春宫里的女子,你每日受着本宫的照顾,却原来心下便是这样想本宫的?”
“那会子……你才多大!十四,十五,一个年纪这样小的丫头,如何能生出那样的猜忌之心来?”
婉兮深吸一口气,只是这会子百口难辩,便也只好跪倒在地。
“皇后主子……此事,怕是多有误会。还请皇后主子,从长计议。”
皇后哀伤苦笑,摆摆手:“罢了,罢了。你终归是我宫里出去的人,便是旁人不担待你,我又如何能不担待你去?可是令嫔啊,你当真别忘了,当年我为何指了念春过去伺候着语琴?本宫虽然是正宫,可是宫里的女子也没有多余的,之所以还能指个人过去,还不是看在你与语琴交好,你又向我请托的份儿上?”
“我如何能想到,到头来,念春反倒成了你怀疑本宫的缘故了去。”
皇后黯然摇摇头:“更何况……我也是此时才知道,原来你当初在我长春宫的饮食,都已经藏了防备啊。本宫倒要问你一句:你防备什么?”
三卷48、含冤(6更)
皇后的面色寒凉下来:“难不成,你那会子便是在防备,本宫会毒害了你去,叫你生不出孩子来?”
皇后疲惫地摇头:“令嫔啊,令嫔,亏得这些年本宫如待女儿一般待你,却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防备本宫了。原来在你的心里,你早已是悄然将你生不出孩子来的缘故,怪罪在了本宫的头上!这么说来,这些年,你岂不是在本宫身边儿,怨恨了本宫这么多年?”
婉兮连忙行大礼:“皇后主子容禀,妾身不敢!”
“不敢?”皇后寒声冷笑:“令嫔,不用再说不敢了!你嘴上虽然说不敢,可是你却早就这么做了!而且是从那么多年以前就已经开始做了!”
“可是令嫔啊,你当真是想错了。你是本宫这宫里的人,本宫却要在自己宫里的饮食里害你?一旦你有事,谁不会第一个想到要查本宫的宫里,本宫岂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情来?!”
“再说,即便你进幸,即便你得封,即便你有了孩子……本宫却为何不愿意呢?你是本宫宫里的人,你进幸、得封、生子,那也都对本宫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去!更何况,你生出来的孩子,首先也是本宫的孩子。本宫又为何要加害于你,为何不叫你生?”
皇后说得激动,不由得站起身来,目光环视在座众人:“不仅令嫔,在座的一众姐妹,哪个不是如此?你们的孩子,哪个不是本宫的孩子。本宫为何不叫你们生,本宫又何苦算计这些都是本宫的孩子去?!”
在座众人都不由得互视一眼,一齐起身向皇后行礼,齐声道:“妾身不敢。”
皇后这才轻叹一声坐下:“令嫔啊,尽管你从那么早就开始猜忌本宫,尽管你恨了本宫这么多年,可是你现在终究该明白,这都是你自己想错了吧?”
婉兮咬住嘴唇,这一刻只得暂时垂下头去。
皇后又叹息了一声:“尽管你对本宫那样,可是本宫在刚失去七阿哥之后,第一个想着的,却是要替你讨一个公道,叫你这些年无所出的事,水落石出啊!”
皇后说着不由得发出几声悲泣:“可是终究,本宫想到这些年与你的相处,今儿也还是觉得当真伤了心啊。”
婉兮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皇后哀伤了片刻,抚了抚额角,抬起眸子来望向语琴去:“陆常在,你还可有话说?”
语琴面色苍白,跪倒在地:“皇后娘娘,妾身冤枉!”
皇后垂下眸子去,满面的清淡:“有证人么?”
语琴呆住:“彼时妾身位分低微,身边只得念春一个女子去,小妾又如何能找到旁证去?”
皇后淡淡扬眉:“可是念春的话,却有实证啊。终归这些年令嫔无所出,这便是板上钉了钉的!你若说你冤枉,那你总归要找到实证才能驳倒念春的话去。若没有,那本宫也唯有相信念春,认定就是你害了令嫔!”
语琴又气又急,目光不由得散乱地望向周遭众人。
最后,也只能哀哀望住了婉兮。
“婉兮……我,没有啊~”
三卷49、义尽(7更)
皇后不由得啧舌:“陆常在,都到了这会子了,你还想要叫令嫔相信你么?早知今日,试问你当年狠心加害于她,叫她明明这些年受宠却从无子嗣的当初……你那时又居心何忍?!”
皇后望向婉兮:“我知道你些年是真心实意将陆常在当做姐妹的,故此以你聪明,宁肯怀疑本宫,却从未对陆常在设防。只是你这些年毫无动静,别说你自己,便是本宫和这宫里的姐姐,哪个不替你着急,为你心疼了去?你便是不为自己讨个公道,也得替这些年错过的那么些皇嗣,要一个明白啊。”
婉兮静静抬头,望一眼皇后,再望一眼语琴。
皇后这样慈眉善目,主持大局,全都是为了给她讨一个公道……且这会子同是因为失子之痛……
而语琴呢,这些年宫里人都知道,语琴曾经受宠过的。可是不过昙花一现,极快便失宠了。明明是先承恩的人,却如今不过只是个常在,而婉兮自己则都已是嫔位。
人之常情,这样的相处时,便是亲生姐妹,又如何能心下舒坦?更何况不过只是“情同姐妹”而已。
婉兮垂首,唇角不由得轻轻勾起。
笑罢,婉兮盈盈向上一拜:“妾身首先要拜谢主子娘娘想替妾身讨得公道的这份儿用心。其次,也要谢谢念春这些年‘忍辱负重’,始终记着与妾身的姐妹情深,如今终于攒足了勇气都说出来。”
皇后点了点头:“此时你便什么都不用怕,自有本宫替你做主。在这宫里总归容不得如此害人的去!”
婉兮却含笑摇头:“可是……主子娘娘和念春仿佛都误会了呢。妾身的确进宫以来从无所出,可是却不干陆姐姐的事。其实啊,”婉兮歪头一笑,“是妾身自己服了避子汤啊。”
“你说什么?”皇后不由得一拍墨绿金钱蟒的坐褥,“令嫔,你此时还要说笑么?”
婉兮笑得更甜,“回主子娘娘,妾身如何要用这事儿来说笑呢?妾身说的是真的呀。”
“主子娘娘也说了,妾身还算聪明,故此妾身在这宫里一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身为皇上的嫔御,想要孩子的心是自然会有的,可是妾身转念一想,若是妾身要了孩子,且不说要腰圆体胖,生完了之后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回来;就说从十月怀胎,到生完孩子恢复,前后怎么也要一年多不宜亲近皇上……”
“妾身可害怕,若那么久不亲近皇上,皇上兴许就忘了妾身呢。便如主子娘娘曾经的教诲,新人总会变成旧人,宠妃也总有失宠的一天啊……况且妾身也曾经失宠过呢,失而复得便自然要加倍珍惜,主子娘娘说,对么?”
“故此妾身便狠下了心,自己服用了避子汤去。总归妾身心下有底,妾身年纪还轻着,今年也不过二十岁,来日方长。如今趁着年轻,先占着皇上的宠爱,待得有了年纪,皇上要不宠了,再生下孩子来有个倚仗,也不晚啊。”
“那你又要如何看陆常在曾经在你吃食里下凉药一事?”皇后寒声问。
三卷50、不信(8更)
婉兮莞尔一笑:“虽说念春讲得情真意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可是总归她说的话,再动听,妾身也是不信的。”
“总归妾身自己心里有数儿,自己不生是因为自己的决定,又干旁人何事呢?”
“再说了,”婉兮妙眸一转,望住念春去:“念春自己方才也说了,我在储秀宫吃喝的时候儿,我都把她给支使出去了,她只能在外头弄动静来提醒我——那就是说,她根本无缘亲眼看见我究竟吃还是没吃。”
“退一万步讲,即便当真有人给我下了凉药,可是我一没吃下去,二我这不生的缘故不是因为那凉药,那便也判定不了那人就有罪去。更何况咱们这位证人,根本就没眼见为实,靠不住呢。”
婉兮顿了顿,妙眸里不由得又多了几分讥讽去,冷冷盯着念春笑。
“况且念春自己也说了,那会子储秀宫里像个药库似的,什么药都有,哪哪儿都散着药……她又如何认得清楚,都哪些是凉药?她又怎么知道,哪些药配伍在一处,只能叫我怀不上孩子,却不能叫我中毒呢?”
“便如念春自己说从小最了解我一样,我也同样最了解她。我知道她父兄都是在花房当差,她识花草,懂蜂子,可是我可从未听说她变成通医懂药的去了。”
婉兮的目光这才投向语琴去,随着那目光,她朝语琴轻轻点头,盈盈一笑。
“同样的道理,我也了解陆姐姐,我知道陆姐姐虽然天生灵秀,不过陆姐姐的才学多在琴艺和绣技上,于这医药虽说也能略通一二,不过却还没有挥洒自如,随便开了方子就害人,还能保证那方子吃不中毒的去。”
语琴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泪珠儿恣意滑下。
婉兮远远伸出手去,握住了语琴递过来的手。
婉兮面上的笑便更加坚定,“总归我自己最知道自己的情形,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生,我也更能分得清,谁对我好,谁是想要害我。妾身多谢主子娘娘肯为妾身主持公道,可是这最要紧的两字便是‘公道’本身,不是么?”
“妾身便在此言明:妾身不生的缘故在妾身自己,不在陆姐姐什么凉药,妾身也从未在储秀宫吃过什么凉药去。”
皇后坐在座上,面色微微变白。
嘉妃这会子却也不由得站起身来,“令嫔,麻烦你再说一遍刚刚的话——你说念春的父兄都在花房当差,故此她识花草,懂蜂群?”
婉兮满意一笑,轻盈回头,含笑点头:“正是如此。嘉姐姐,便如念春自己所说,我进长春宫之后,之所以与她最为交好,一方面是因为年纪相仿,二来也同是因为我们都懂花草的这些事儿呢!”
“嘉姐姐诞育八阿哥那会子,妾身之所以还敢上前施救,就是因为我进宫之前被蜂子咬过。我这话当年在长春宫里也与念春说起过,故此那会子也听念春说过,她小时候也是经常与养蜂人在一处,十分了解蜂子的习性呢!”
嘉妃捂着肚子,不由得倒退两步,继而深吸口气上前,向皇后跪倒。
三卷51、因人(1更)
婉兮握着语琴的手,两人并肩走出长春宫。立在长春门外,两人相视一笑,都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语琴的手还是冰凉的,一口气松下来,终究还是落泪。
“我今日当真怕死了。不过我怕的不是皇后和念春,我怕的是你听信了她们的话去……若你从此与我生分了,那这宫里将来漫漫的时光,我便真不如死了。”
婉兮上前拥住语琴。
“不能不说,皇后和念春联袂演了一出好戏。她们的话,不管怎么听,都像真的似的,都由不得人不信。”
“可是啊,姐姐,话再真也要看是从什么人嘴里说出来的。这世上可有人要大意到只听人的话,却不去看说话的人的?”
“再真的话,若是放在不可信的人嘴里说出来,那终究还是糊弄人的话罢了。话又说回来,就算那话本身再有漏洞去,可如说那话的人是可信的人,那我也会毫不迟疑地都接下了。”
婉兮拍拍语琴的手:“在皇后、念春和姐姐之间,我又何苦要信她们嘴里说出的话,而去怀疑了姐姐去呢?那我岂不是真的傻了?”
“再说了,她们那话说着说着就又拐到慧贤皇贵妃那去了。死者已矣,皇上都不准再追问慧贤皇贵妃在世时候的旧事,我若再追究,岂不是要自己忤逆皇上的心意去?故此啊,还是留着叫她们自己去忤逆皇上吧,我可不上她们的当去。”
语琴含泪点头:“可是……你为了救我,说是自己喝了避子汤。那岂不是说,你从此便要为了我而放弃了追查不生养的缘故去?傻婉兮,你这是有多委屈啊!”
正月里的寒风,顺着长街刮过来,也吹酸了婉兮的鼻尖儿。
她用力吸一口气,努力地笑着甩甩头:“委屈么,是有点儿。只是我掂量得明白,在那点子委屈和姐姐之间,我该选哪个。”
语琴不由得抱住婉兮,哭出声来:“傻婉兮……我,不值得你如此啊。”
婉兮抬手抹一把眼睛:“咳,无妨。总归来日方长。她们三十多岁了还能生,我就不信我到时候还生不出来!总归看上天。它若当真忍心看着我受这委屈,不叫我生,那我也认了;可是若果苍天有眼,便是我三十岁、四十岁了,也还能生得出来!”
两人又相对落了好一会子的泪,便也都释然了。
语琴瞟着婉兮:“总归,你最后把念春捅给嘉妃去,这一招真叫我解恨!”
婉兮面上沉肃下来:“从前她背后害我,我顾着从前的情分,也顾着曾经亏欠过她,故此没公开追究。只想着从此防备着她,井水不犯河水便也罢了。可是她这回竟然要明目张胆害咱们,那就别指望我再容她!”
语琴有些不托底:“……可就算嘉妃追究起来,你看她有机会将念春追究到底么?皇后怕是要护着。”
婉兮轻哼一笑:“姐姐瞧着吧。一来此时嘉妃有喜,便是什么事求不来呢?二来……你道皇后真的会为了护着念春,而叫嘉妃怀疑到她去?关键时刻,皇后必定将念春先推出来送死的!”
三卷52、捏嘴(2更)
婉兮回到永寿宫去,却没想到皇帝就在她寝殿里坐着呢。
婉兮一愣,忙上前请安。皇帝哼了一声:“这么晚才回来?大破五的,都说女子不宜出门,可你倒好,晃悠到这时辰才回来。”
婉兮便笑了,她最爱听堂堂天子在她面前说这些染着人间烟火的话。
她一边自己解着纽子,一边含笑道:“爷可冤枉我了,我才没出门呢。我不过就是在这紫禁城里晃晃罢了。再说……就算我有想出门的心,爷也不准我出这乾清门不是?”
皇帝这才哼了一声,上前帮她一起解纽子。
这身儿衣裳是牙白素色的,倒是新做的,刚上身儿,纽子还有些涩,不好解。偏她这件衣裳还用了个新式样,光是领子上就有一排的纽子,就更费劲了。
瞧皇帝拎着她衣领,一个一个帮她解纽子,婉兮不由得有些脸红:“不如奴才叫玉函她们吧。”
皇帝却撅了撅嘴:“叫她们作甚?解你纽子的事儿,一向都是爷最爱干的。”
婉兮这便更脸红了,却也主动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去。
贴着他,她心里那一扇竖起来的防备,心口那一股子戾气,这才都散了。
皇帝也自是感受到了她软下来,这便将纽子更容易解开。褪掉了大衣裳,只叫她穿中衣,上头还是他最爱的窄褃小袄,下头是散腿儿的裤子,虽也是牙白的,不过却烘托出她身段儿的玲珑来,倒也好看。
两人都上了炕,皇帝这才扬声:“端上来吧。”
玉函和玉叶这才含笑进来,婉兮一瞧他们手里端着的大盆子,却原来是肉和菜,还有白面。
婉兮便明白了,“爷今儿是想到我这儿来吃饺子?”
皇帝哼了一声:“不到你这儿吃,又要到哪儿去?”
婉兮心下别提多熨帖,便欢叫一声拍拍手:“得嘞,爷等着,我这就开始弄。爷不用等太久的。”
皇帝却一使眼色,玉函和玉叶又抿嘴笑着退出去了。
婉兮张了张嘴:“爷是想叫我一人儿又剁馅儿,又拌馅儿,又和面,又擀皮子?”
皇帝白了她一眼:“这屋里就你一人儿么?”
婉兮张大了嘴:“爷,你也跟我一起……?”
皇帝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没叫她喊出来。另一手顺手沾了些面粉,涂在她脸蛋儿上。
婉兮就只能无声地傻笑了。
跟此时比起来,之前那些什么唇枪舌剑,什么得失计较,便什么都不要紧了。
叫婉兮惊讶的是,皇帝捏起饺子来,也是轻快又麻利,完全不像养尊处优的大爷。
皇帝知道她盯着他看,便瞪他一眼:“这破五捏饺子,都说是捏小人的嘴。爷却没想到,这大破五的,还是有人的嘴没捏住。”
婉兮便吐舌:“……爷长了顺风耳,这宫里但凡有点子风吹草动,爷便都知道。”
皇帝哼了一声:“这后宫的心更乱了。但是爷倒欣慰,你没跟着一起乱。”
婉兮心下微微一动,便也笑了:“奴才有什么可跟着乱的呢?就算奴才偶尔心下偶尔也有些异动,不过早都叫皇上这块大磐石给压得稳稳的呢!”
皇帝带着面粉的手伸过来拍拍她面颊:“嗯,长大了。……不必爷时刻放心不下,也是时候帮爷管管后宫了。”
三卷53、阴阳(3更)
正月初六,皇帝赐七阿哥永琮谥号:“悼敏阿哥”。虽同为嫡子,皇帝心下也对七阿哥有过立储的意向,但是终究盖棺论定,永琮无法与永琏的“端慧皇太子”的谥号比肩。
熬过了初六日的奠酒,嘉妃带着委屈,终于将念春告到了皇帝那里去。
事关八阿哥出生之事,况此时嘉妃又怀着身子,皇帝甚为重视,这便亲自驾临长春宫过问此事。
皇帝圣驾到了,所有的嫔妃便也都到了。
皇帝叫嘉妃将委屈又倾诉了一遍,便长眸里漾着若远若近的笑,凝住了皇后问:“念春是你宫里的人,此事皇后怎么看?”
皇后忙起身道:“这话初五那日嘉妃也在妾身面前说了。可是这总归是推测,嘉妃也没能拿出什么实据来。况念春虽然是官女子,可是好歹是内务府旗人的出身,若没有实据,总归不能任意问罪。”
皇帝淡淡一笑:“嘉妃一时拿不出实据来不要紧,总归实据都在念春的嘴里,朕叫人去拿就是。”
皇帝这便叫:“李玉,著人传旨慎刑司,叫两个办事稳妥的精奇来带了念春去。该问的问,该审的审!”
皇后也吃了一惊,念春更是面无人色,噗通跪倒在地:“皇上,奴才冤枉!”
皇后也起身行礼:“皇上……慎刑司,那总归不是妥帖的地方,故此……”
皇帝淡淡抬眸:“慎刑司怎么不是妥帖的地方儿了?慎刑司主掌内三旗刑名,他们不光管着宫里的女子,同样管着遍布天下的内三旗奴才呢。他们的本事,不亚于地方衙门和刑部。”
皇后悄然打量皇帝神色,已是不敢说话。
皇帝便点头笑笑,拍了拍皇后的手背:“人要带到慎刑司去问话,她在你宫里的屋子也应当好好翻检翻检,兴许能找到什么证物来。”
皇帝含笑抬眼,便瞧见了立在一旁、面上约略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挽春。
皇帝便抬手一指:“就你吧。念春的屋子就交给你来搜,搜到什么有价值的,朕有赏;反言之,若你因为你们都是长春宫里的人,便有所隐瞒的话,那朕便也将你与念春一同,交给慎刑司处置!”
挽春一时惊喜交加,忙跪倒在地:“奴才……遵旨。”
瞧皇帝安排完了人手,婉兮都不得不垂下头去,忍住一抹笑意去。
这宫里的人啊,就没有皇上看不明白的。
稍后又是双全来,亲自“请”了念春走。
双全走进来,又走出去,从婉兮面前经过的时候儿,婉兮都是恰好抬眸,目光与双全撞了撞。
这天傍晚,天上又落下轻雪来。
婉兮跟毛团儿要了一套太监的服饰换上,取了宫内腰牌,便由玉壶陪着,带一盏素白羊角灯,直奔内务府去。
内务府在内廷外东面,婉兮特地绕了个弯子,叫玉壶陪着她从东筒子夹道,一路朝北去。
紫禁城里的东筒子夹道是著名的“阴阳路”,宫中人都闻之色变,听婉兮说要在这日落时分从那里走,玉壶也有些不放心,低声劝婉兮:“主子可曾听说过那‘阴阳路’的传说?”
三卷54、白灯(4更)
东筒子夹道是内廷东侧的长长夹道,因两列宫墙高耸,夜晚月光悬顶之时,便会将东筒子夹道地上划出一半光明,一半阴暗。若此便如阴阳两行,说活人只能走阳面那条路,因为阴面的路是给阴间的人走的。若活人不小心踩过了界,便会被阴间的小鬼拽走了去。
婉兮点头:“就是因为听说过,故此我今晚儿才要从那条路上走一回。”
因今晚儿是要去会那念春,故此玉壶便也明白了婉兮的此意。这便点头:“主子既然不要走,那奴才自然陪着主子。”
临出永寿宫的时候儿,玉壶也还是悄然嘱咐了毛团儿一句:“这会子虽是日暮,客终究天色还亮,有我陪着主子不妨事。待得回来的时候,天便全黑了,今儿既下雪了,今晚月亮怕又不亮,你届时劳累些,提早出去往那边去迎迎。”
毛团儿忙答应:“姑姑放心就是。”
玉壶便赶紧追上婉兮去,婉兮一路走得脚步坚定又快。
到了宫门处,虽有护军盘查,但见是永寿宫的腰牌,护军也是十分客气,简单看了太监服饰的婉兮一眼,便放行了。
婉兮走进慎刑司那个“熟悉”的内院时,正好天色全部黑了下来。
双全只瞧了一眼,纵然婉兮是穿了太监的服色,且整个身子沐浴在夜色里,却也还是认出来了。这便忙迎上来请安。
婉兮忙伸手给扶起来:“不枉我与妈妈有过那么两回缘分,妈妈果然想到我今晚要来。”
双全忙道:“奴才前头已是冒犯了令主子两回,都蒙令主子宽宏大量不怪罪,奴才方能活到今天。奴才心下如何还能不明白日后这路该怎么走,事儿该怎么办了呢?”
婉兮便笑了:“这倒叫我忍不住赞一声妈妈的名儿。双全,果然有慧心,办事总得双全。”
双全这便笑了:“令主子谬赞,奴才这也是学着令主子罢了。若不是令主子做事先得双全,便也没有奴才今天了。与人留路,与己方便。”
双全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给念春姑娘上了墩锁。只是没上全,上半个时辰就放出来松快松快。故此即便到了这个时辰,那姑娘也没伤着,故此也还没松口。”
婉兮点头:“我好歹与她还有一段从小的缘分,这会子有几句话想与她单独说说。”
双全便道:“令主子放心,其他人都叫我遣散了。待会儿奴才出门,令主子尽管将院门从内一锁,便是说什么都方便。”
双全这便张罗着点灯,却叫婉兮给按住了:“妈妈去忙吧,灯我自己带了。”
双全便一笑,福身告退。
玉壶送到门口,将院门从里面闩好了。
婉兮这才走进那关着念春的屋子去,只叫玉壶点燃了她们带来的那站羊角明灯。那灯因是素白的,故此在夜晚里点起来,正是黑夜白灯,叫人一瞧着,心下便已生畏。
念春瞧见婉兮,不由得眯起眼来:“你来了~”
婉兮在石锁上坐下来:“听说你今儿上过几回墩锁,不过时辰都不长。怎么样,觉着这刑具,不过尔尔?”
三卷55、皆恨(5更)
念春眯起了眼来。
婉兮道:“还记得么,上回你和皇后将那蜂子的事儿赖在我身上,我便也进过这慎刑司,见识过这墩锁的。故此我是知道这墩锁的厉害的。你之所以这会子还能用这样的眼睛瞪着我,只是因为给你上墩锁的时辰不长,中间还给你解开,叫你松快过。”
“若是你一直锁着,”婉兮清冷一笑:“你这会子早就成了一滩麻木不仁的死肉了!”
“那我该对令主子你感激涕零么?精奇妈妈们给我手下留情,难道是令主子你的情面不成?”念春一脸阴冷的不屑。
婉兮点点头:“你自然想说是皇后的情面。也难怪,她才是六宫之主。你背靠大树好乘凉,选的自然该是她。”
婉兮眯眼凑近念春:“我只是奇怪,既然你这样知道挑大树依傍的道理,当初我进封,你何苦还要哭着求我要了你出来,甚或还因为这个怨恨过我呢?”
念春眯起眼来:“我也没说是皇后的情面!你们一个是我最初的主子,一个是我最初的姐妹,可是事到如今才知道,你们不过一路货色,谁又当真管我的死活?!”
“哦?”婉兮也略有些意外,“看来我猜错了?你非但恨我,原来对皇后同样心怀怨怼?”
“嗤,”念春转开头去,“当年你跟陆小主刚进宫,皇后就指了我去伺候陆小主。你们当真以为我傻,不明白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成了你们之间角力的棋子去么?”
“更何况陆小主是住在储秀宫里啊!那储秀宫,本是贵妃主子的宫里,皇后将我指过去,不光陆小主,便连贵妃主子也必定防我如贼!”
“令主子,你明白我当日的处境有多艰难么?皇后、贵妃、陆小主都是我的主子,而你是我的姐妹……我一个人夹在你们四个之间,你说我该怎么选,怎么办?”
婉兮轻轻闭上眼,心下也是撕扯着一般地疼,“我当然知道啊,我明白你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己,故此我心中才对你有过歉意。”
“可我真真正正是无辜的,你却不肯信我!”念春眸子一转,那幽幽白灯的光虽素淡,却也照见了念春眼底的泪光,“在陆小主身边伺候的那些日子,我与你们掏心掏肝地相处,我没骗过你们!我也从来就没把你们出卖给皇后过!”
“我是夹在你们四个人当中,可是总归我在皇后宫里伺候也才一年,我是长春宫里的小女孩儿,素日也到不了皇后跟前伺候,故此我跟皇后的情分也没那么深……反倒是我觉着跟你、跟陆小主的情分,更值得珍惜。”
婉兮垂下头去,轻轻拢一拢衣袖:“是啊,我也记着你是比我早一年进宫的。若我不是起初逃过了一年,我便也与你该是同一年进宫。”
念春凄楚地摇头苦笑:“令主子现在才想明白了么?只可惜,那会子我掏心掏肝地对你们,你们两个却每每都是将我给支使开,合起伙来防备着我!”
念春一眨眼,便是泪落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