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392、恨意(6更)
“胡世杰查不出异常来,是因为那晚上赶上西苑里中元的灯火,再兼嘉妃所用香料皆与往日相同……看似没有异常,可若是早就知道西苑每年中元皆有灯火,并且也知道嘉妃素日用的什么香料的呢,那便叫蜂子熟悉了那香气,设定好了路线,蜂子大晚间的便也只能听人这般摆布了!”
婉兮眯眼凝视着念春冷笑:“念春,我说的对不对?”
念春愣了一下,随即却又道:“令主子说的自然有理,只是花房里并未只有我父兄当差。这宫里若细细筛查下来,家里有人在花房当差的不下数十吧?令主子怎地就抓准了我?”
婉兮笑了,笑得眉眼秋水盈盈:“你别得意,我迟早请胡世杰去查。就算宫里兴许是有不少人的父兄都在花房当差,但是这大内里、能在主子身边儿伺候,能知道嘉妃用什么香的,必定没几个。甚或,根本就你一个而已!”
“再有,就算不止你一个……可是念春啊,你怎么忘了,我进宫以来能说过心里话的没有几个。你却曾经是一个。我告诉过你我当日被蜂子咬过的旧事……这样的人,宫里一共也没有几个啊。”
念春黯然垂下眸子:“看样子令主子是认定了是我了。这会子奴才便是如何与令主子辩白,令主子怕是也不肯相信的了吧……如今这会子令主子与皇后主子翻了脸,这便看长春宫里的人都不顺眼了是么?”
念春含泪摇头:“可是令主子怎么会忘了,令主子自己也曾经是长春宫里的人……还与奴才同睡过一铺炕呢……”
婉兮也轻叹一声:“回想当年的旧事,念春,你当我便不唏嘘么?想我刚进宫那些天,在宫里本就懵懂、孤单,能一同说话的人本就不多,那时候我与你多亲近?我如何能想到,终有一天,你却成了站出来害我的人!”
念春面上还挂着泪,却笑了:“奴才害令主子?令主子是忘了,你自己是先对奴才做过什么吗?”
婉兮不由得眯起眼来。
阳光透不进这小山林子里来,可是远处海子上潋滟的波光却点点穿过了林子的缝儿,映照进来,落进婉兮的眼底。它们那样一晃一晃的,叫婉兮觉得眼里很酸,很痛。
“我对你做过什么?念春,你果然是在怨恨我没有履行诺言,将你要进永寿宫里来么?当年是我先说嘴,没办到,是我的错……可是我有我的不得已,我不求你体谅,可是便值当你如此害我?”
念春淡淡挑眸望了望头顶的天。
本来是那样一整块碧蓝碧蓝的天啊,却被这些林木枝叶给割得七零八落、看上去乱绪纷纷。
“原来令主子觉着,答应我的事不做到,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是,兴许从一开始,我在令主子的心里便不算什么。我以为是姐妹,我以为可以同甘共苦,我以为我遇到困苦的时候儿,令主子便必定能拉我一把……“
“是我错了,原来令主子从来就是与我虚情假意。在我需要的时候儿,令主子保护的,永远是令主子自己。”
二卷393、翻船(7更)
婉兮忍住叹息,点点头,“我懂了,原来我还以为不至于,可事实上你早因那事恨我入骨。”
念春面上的泪早已被从海子上吹来的风吹干。
“令主子觉着那样一件小事,奴才却记恨了令主子,当真是奴才小肚鸡肠……呵呵,也是啊,令主子如今这样高高在上,定然是觉着自己什么做的都是对的;而我这样的人,活该受令主子猜疑,被令主子尽毁前言去。”
“令主子……奴才倒要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以为奴才愿意这样对你么?都是你逼得奴才不得不如此啊。”
“奴才要一点点掐断了对令主子的情分,要禁绝了想要求助于令主子的心,实则是有多不容易啊。”
献春从旁瞧着,不由得也是摇头叹息:“念春姑娘这话,连我都是越来越听不懂了。说句托大的话,这些年但凡是令主子与念春姑娘有交集的场合,我或者在场,或者也是知根知底的。怎么就不知道令主子究竟有哪里这样彻彻底底得罪过姑娘去,叫姑娘寒心成了这样儿呢?”
念春霍地仰头朝献春看过来:“姑姑如今越发分得清谁才是自己的主子了!姑姑倒是忘了,你曾经也是傅家的家生奴才,是与皇后主子陪嫁才进得宫来的!”
献春便也点头含笑:“念春姑娘这才多少日子没见,也当真是长进了。虽然嘴上还叫我一声‘姑姑’,实则教训起我来,连个迟锛儿都不打。可见如今在长春宫里,姑娘是有多得脸,必定是掌事儿的,管教起下头来才能这样毫不迟疑。”
念春微微眯眼:“那也要谢过姑姑谦让。当年若姑姑没有离开长春宫,便怎么都轮不到我掌事儿。”
献春点点头:“我谦让姑娘的,还不是这一件。姑娘方才说到我是皇后主子的陪嫁家下女子,那句句讥讽我都是听懂了的。可是姑娘可别忘了,我陪皇后主子嫁进宫来的那一年,姑娘还不满周岁吧?凭姑娘这个年纪,还轮不到姑娘因为当年的事来教训我。”
献春难得如此当面与人论说起来。不过一旦说起来,却当真是叫人无言反驳。
献春轻轻叹了口气:“如今我倒觉着离开长春宫,将那个窝儿留给姑娘你,是对的。否则若我今日还在长春宫里,怕也要这样被姑娘动辄叱责吧?”
“姑娘如今在长春宫掌事儿,在皇后主子跟前得脸,我恭喜姑娘;可姑娘若是想要在我眼前摆出这副架子来,那我还是劝姑娘,省省吧。”
三人之间越说越僵,婉兮看了,心下都是难过。
想当年她刚进宫的时候儿,她们三个人是住在一个屋里的。她与念春睡一铺炕,献春睡在对面炕上,三个人有时候夜晚里吹熄了灯火,还会说好一会子的悄悄话。
那时候的亲密无间,如今想来,竟然恍若隔世。
婉兮轻叹一口气,示意献春别说了。
婉兮自己走到念春眼前,亲自伸手将念春扶起来。
“念春,话既然已经说到今日这个份儿上,你我之间注定再也回不去了。曾经我对你是真的有过歉意,故此我才猜到了蜂子是你所为,我也都忍下了没说。”
“不过一切就都到这儿吧。你念我也好,恨我也罢,终究我们再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二卷394、同车(8更)
念春告退,一拧身便恨恨地走了。
婉兮拉住献春的手:“实则你方才当真不必出言的……待得我随皇上秋狝走了,你留下来要多面对一个她,便更难为。”
献春望住婉兮:“她的话,主子可都听明白了?”
婉兮点点头:“她明面儿上是恼我没有将她要到永寿宫来,说我不肯护着她……可是暗里怕也是怪我当年在陆姐姐那儿,怀疑过她。”
献春也是叹息一声:“说到根儿上,当年终究还是皇后将念春指到陆小主身边伺候,才惹下了这些罗烂的。那会子别说是主子和陆小主,换了任何人都得担心念春是皇后安排下的眼线……所以说到底,念春跟主子走到今天,又何尝不是皇后埋下的种子啊。”
婉兮点头:“就因为这个,我才一直对念春心有歉意。不能排除念春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是懵懵懂懂被皇后安排而已。偿”
献春静静凝视婉兮:“所以……跟皇后比起来,主子终究还是年轻啊。皇后这安排与不安排之间,便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地离间了主子与念春去,悄然种下了今日叫主子难咽的苦果去。”
婉兮扶住献春的手,也是闭上了眼:“是啊。故此我对念春,这么久以来才一直不忍追究。但愿她不要走得太远,错得再也回不了头。”
七月底,皇帝再度秋狝。
这一回随行的后宫里,皇后果然并未在排单里。
对此前朝后宫倒也并无非议。终究皇后好容易得了嫡子,便该留在宫里照顾才是。
娴贵妃终于苦尽甘来,这一回得以随扈。
整个后宫,除了一直称病的怡嫔之外,包括纯贵妃、嘉妃等人都一同随驾。
代替皇后伺候皇太后的,自然还是舒嫔。
此时四公主已是两岁了,皇帝因上回巡幸五台山,四公主便随驾同行,硬朗结实、无病无灾,皇帝故此这回秋狝特恩也叫纯贵妃带上四公主同行。
除了四公主之外,年纪较长的皇长子永璜、皇三子永璋都得以随行。前朝后宫都明白,皇帝这是要教验两位年长皇子的骑射功夫了。
因皇三子永璋、四公主都是纯贵妃的孩子,故此这一行当中,失宠了多日的纯贵妃反倒仿佛翻过身来,成为后宫都羡慕的对象了。
婉兮因惦念四公主,也时常都爬到纯贵妃的马车上来,与她们一起挤着。
嘉妃与纯贵妃同车,便也不得不时常对着婉兮,面上便多少总是有些尴尬。
四公主因从小就与婉兮在一处,在马车上都不缠着纯贵妃,只黏着婉兮,非要婉兮抱在怀里才行。小孩子的闻言软语,看得同是母亲的嘉妃许多回悄然叹气。
这回纯贵妃不但女儿跟来了,儿子也跟来了。而嘉妃的两个孩子都不得不留在宫里,叫她想念,又放心不下。
纯贵妃倒劝嘉妃:“你何苦如此?八阿哥虽说年纪小,可是身边那么多奴才伺候着呢,又有太妃看顾着,不会出错。”
婉兮垂眸淡淡一笑:“纯姐姐说得对,嘉姐姐放心就是。好歹,宫里还有皇后主子坐镇,万事便必定都是妥妥帖帖。”
---题外话---还有。
二卷395、直面(9更)
婉兮说罢并未抬头,可也还是清晰地感知到这马车中,空气仿佛一窒。
婉兮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掠向嘉妃去。
“嘉姐姐,蜂子非我所为。”
婉兮这样直接将问题挑开了抛过来,嘉妃倒是有些措手不及。这样近地接着婉兮的目光,嘉妃很是有些局促。
“令嫔……我也没说就是你所为。只是一切总归都听皇上最后的裁夺罢了。”
婉兮淡淡点头:“从发生那回事到如今,已是一年有余。皇上总此时下旨去查,因时日久远,也已未必能查的出什么来。”
“只是即便皇上暂时难以定夺,可是上天却早已经有了裁夺。”
嘉妃微微眯眼:“令嫔缘何如是说?”
婉兮微微躬身:“请恕妾身直言:不管那蜂子是谁安排,八阿哥的腿脚却已如此了……将来即便能将设局者正法,可是那人的性命却都已经无法挽回八阿哥的脚。”
嘉妃狠狠一怔,不由得眼中流过一丝凶光去:“是啊。不管是谁,那性命又如何比得上我孩儿的脚去?!”
婉兮淡淡抬眸:“我自己又没有孩子,我又缘何要费心设局去加害嘉姐姐的八阿哥去?嘉姐姐可曾细想过,我这样做,对我究竟有任何好处么?”
嘉妃被问得哑口无言,目光不由得又掠向四公主去。
这宫里,唯有四公主与她的八阿哥一样,是有所残缺的。婉兮却将四公主抱在怀里那样亲昵。孩子的反应是最不会骗人的,嘉妃看得出四公主是真心的信任婉兮,喜欢婉兮。甚至要比她亲额娘纯贵妃还要真挚。
这样的感情,绝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培养的出来的。
嘉妃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嘉妃对八阿哥脚病的在乎,便也又触动了纯贵妃自己的愁肠去。
纯贵妃冷笑道:“宫里的孩子,前面每一个都是好好的。咱们生过也都不止这一个了,可是前面的都没有半点缺憾,却偏偏都赶在这个上出了事。”
纯贵妃抬眼望住嘉妃:“我的四公主生在嫡子前四个月,你的八阿哥生在嫡子后三个月……偏偏她的就是生在佛诞之日,至尊至贵,而你我的孩子却是一个手这样,一个脚那样……嘉妃,你不觉得当真太巧了么?”
嘉妃目光一沉,抬眸迎上纯贵妃的目光。
就在这一刻,马车壁上忽然被人敲响。
纯贵妃和嘉妃一时不知是谁,婉兮却对那声音有些熟悉。
婉兮急忙垂下头,掩住自己的神色,继而沉一口气,若无其事推开了车窗的窗棂。
车窗那一方小小视野里,果然横亘着皇帝的脸。
纯贵妃和嘉妃忙在车里原地请安。
皇帝点点头,却眯眼望一眼婉兮,哼了一声:“令嫔,你以嫔位却擅自登上贵妃的车驾,你可知僭越?”
婉兮忙悄然吐舌,恭恭敬敬垂首道:“妾身知错。”
纯贵妃也忙着帮解释:“……回皇上,是四公主喜欢令姨娘。”
皇帝长眉傲然一挑:“既是如此,便饶了你这一回。还不快回到自己马车上去?”
婉兮被皇帝捉着向后去,回到自己马车。
路上婉兮忍不住低声嘀咕:“……皇上恁小心眼儿。”
二卷396、亲亲(1更)
皇帝便也甩镫离鞍,下了他的马,转而钻进婉兮的马车里一处坐着。
玉函和玉叶都吓了一大跳,被皇帝免了请安,两人便脊背贴着车厢壁坐着,眼观鼻、鼻观口,都不敢出声。
皇帝瞟了她们俩一眼,回头又冲婉兮哼了一声:“说爷小心眼儿?爷就是怕你不小心眼儿,你的心眼儿还忒大了去!”
婉兮听出话里有话,不由得盯住皇帝去。
马车微微颠簸,便也令得他的眼波起起伏伏、微微荡漾,倒叫她一时之间看不真切什么。
婉兮的小小迷惘,叫皇帝心下十分受用,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从腰上摸出一柄“千里眼”来,递给玉函:“去,给四公主送去,叫她看着玩儿。”
玉函便下车去了。
玉叶便更紧张了起来,悄悄用脚尖碰了碰婉兮。
婉兮也是忍不住笑,轻叹口气,便又从自己的食盒里拣了几块饽饽,然后一本正经地吩咐玉叶:“给陆小主送过去吧。”
玉叶如蒙大赦,欢天喜地站起身来。却忘了嫔位的翟车顶子没有那么高,险些撞了脑袋去。
婉兮瞧她那个狼狈相儿,也只能悄然垂首忍住乐。
玉叶几乎是不等马车停稳,这便急匆匆跳下去,简直是一溜烟儿就跑了。
马车里终于静了下来,婉兮红了脸,伸手过去主动将自己的小手伸进皇帝掌心里去。
“……爷把玉函和玉叶都给吓跑了。”
皇帝便也扑哧儿笑了,伸开长臂将她给抱到膝上,扳过她的小嘴儿来,悠闲自得地的亲着。
被皇上这样一亲,婉兮的身子就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如搅股的饴糖一般,便也整个身子都腻在了他怀里去。
皇帝亲了好一会子,唇流连在她菱唇上,沙哑地道:“……自打你出京来,就一路的不痛快。怎了?”
婉兮仰高了头,由着他亲,只娇软地轻轻喘息着道:“……不知怎了,可能这回献春没跟在身边儿,总觉得不趁手。”
“我当是什么。”皇帝轻哼一声:“你安心走着,爷这就叫人回去传献春来。等咱们到了热河行宫安顿下来,她从后头也该赶上来了。”
那敢情好。
婉兮的心底也涌起温暖来,可是不过一个转念,便又消沉下去了。
皇上是能破例帮她再叫一个女子来,可是宫里还有三个女子、五个太监,外加那几个水上、灯火上的妈妈呢。如果没有献春看管着,她又如何能放下心来?
宫里那些人那些事,她交给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妥帖,也唯有献春能叫她后顾无忧。
她垂首低低道:“待我秋狝回去,得好好历练玉叶了!”
都是她太宠着玉叶了,舍不得叫玉叶看见这宫里不堪的一面,更舍不得叫玉叶去直面宫里那些人,故此宫里一应的事全都交给献春去扛着。这回等回去,怎么也得叫玉叶跟献春学着管管事儿了。
皇帝轻哼一声:“你这当主子的,就是太好性儿。寻常大伙儿一起开心倒也罢了,一到关键时候,反倒没人使唤了吧?”
婉兮垂下头去:“……还不是因为玉烟的事儿,叫我也多少有些后怕了。便所有的事儿还都叫献春一个人担着罢了。”
婉兮暂时不用玉叶,何尝没有另外一重担心?只是那担心,暂时不便与皇上说罢了。
二卷397、心眼(2更)
婉兮便不由得换了个路子问:“……那胡世杰,比毛团儿也大不到十岁吧?唔,好大的威风,竟不逊于李谙达去。”她歪头小心瞟着皇帝:“听说他小时候儿也是皇上身边儿的哈哈珠子太监,就跟毛团儿一样。”
婉兮顿了顿:“将来……毛团儿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胡世杰,也受皇上如此重用呢?”
皇帝不由挑眉:“这又想什么呢?怎么,这就开始替你宫里人谋前程了?”
婉兮垂下头去,隐一声叹息:“奴才可不敢……奴才就是这么一问。”
皇帝轻哼一声:“总归要看毛团儿的造化。李玉当年是皇考身边儿的哈哈珠子太监,如今年岁也大了,将来总要有个人替了李玉去,在爷身边儿伺候。”
“原本毛团儿是李玉一手培养的人选,只是现在爷既然将毛团儿指给了你,那将来便就两说。总归李玉还能再陪朕几年,倒不急着眼下就做这个安排。”
“哦~”婉兮垂下头去,手指头悄悄绕着手串上的穗子。
皇上既然还可能有这样的安排,那她就更得死死看住玉叶去。千万不能毁了那两个孩子的前程去。
毛团儿终究已经是太监,那将来代替李玉去便是毛团儿最好的前程了。她得替毛团儿守着这个前程,决不能中间出了岔头。
她自己垂首出了半天的神,皇帝都有些纳闷儿了。
“你这小妮子……今儿怎么又这么爱出神了?爷本希望叫你在外头,透透气,舒散舒散,这怎么反倒心事沉沉了?”
婉兮连忙将话往回拉,怕叫皇帝给瞧出什么来:“……还不是都赖爷?爷方才话说到一半儿,说奴才什么心眼儿忒大的,叫奴才一顿好猜,现在还没猜明白呢。”
婉兮主动腻回皇帝怀里去:“索性这会子玉函和玉叶都没在,爷便与我透个底吧?”
皇帝轻叹一声,用指头戳了婉兮额头一记。
“你当爷为什么那会子敲纯贵妃的马车?就知道你们说什么呢。”
婉兮红了脸:“……反正,那会子奴才又没说假话,更不至于算计了谁去。”
皇帝轻哼一声:“你不算计,不等于别人就不算计。你那会子再跟她们两个延宕下去,那到头来你就会被掺和进她们的算计里去。爷再不拽你出来,你一准儿被她们顺进去了。”
婉兮心下微微懂了,扬眸望住皇帝,却不敢说出来。
宫里的女人本就容易不甘心,更何况是伤在自己孩子身上的?所以纯贵妃和嘉妃这些日子看起来平静,可是倘若能剖视内心,她们如何肯当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婉兮不由得紧张地吸了一口气:“皇上之前责我上了贵妃的车驾,是为僭越;可是皇上却又怎么安排嘉妃也坐纯贵妃的车呢?嘉妃毕竟也只是妃位呀。”
皇帝“哼”了一声:“原本是该纯贵妃与娴贵妃同坐,可是你也知道娴贵妃那性子。四公主见了娴贵妃就哭,爷便还是别难为孩子了。”
“倒是嘉妃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与纯贵妃同坐,还能帮衬着纯贵妃照看四公主。”
婉兮定睛望住皇帝。
良久,才静静点头:“奴才明白了。”
二卷398-399
皇帝倒是哑然失笑,伸手摸摸婉兮的发鬓:“你懂什么了?”
婉兮扁了嘴:“奴才是懂了,皇上的心就算奴才一百个心眼儿去猜,也是猜不中的。”
皇帝原本瞧她那个严肃的模样儿,以为能说出什么顿悟的话来,却原来是这样一句拍马屁。
皇帝不由得低笑出声,将她抱进怀里,伸手进她衣襟里去一顿搓磨。
原本只是这浅尝辄止的亲昵,可是兴许是这马车的节奏叫那掌心的搓磨,点点传递了异样的情绪进了心底。
婉兮不由得开始微微嘶喘。
皇帝在下,身子也不由得越来越刚直。
他忍不住一把撩开了她的旗服下摆去,手指焦急又坚定的寻找了片刻,便将她重又置回腰上……
他的手指没动,是马车在动。
原本平稳,可是路上难免硌着块石头,或是小小洼地,马车便会忽悠一个急颤。
他的指尖便顺着这样的节奏,陡然突深。
婉兮便每一回都险些被这突然变换了的节奏激出叫声来。
他轻笑,从后咬着她的耳。
“……若受不住了,便来求爷。”
婉兮不由得一串抖颤,外加溢出唇去的一串嘤咛。
他只微微一捻~
婉兮便彻底溃不成军,极力想转回身来,想要与他面对着面。
他便也都由得她,只是指尖未曾离开,随着她的转身,一同辗转。
婉兮咬住嘴唇,渴望得几乎已是要泪下。
马车中虽然局促,可是两人之间贴得这样紧,便也不怕空间狭仄了。
对上他的眼,他的眼黑亮而润泽,一瞬不瞬宠溺而邪佞地望住她:“……爷的手忙着,腾不出来。你自己伸手来寻。”
婉兮脸颊红若海棠,可是却实在抵抗不住他给她的那些引惑……
终是伸手,进了他衣裳里……
当触手那一刻,她整个身子早已绵软无力,不由自主贴近去,腻住他……尽力索求。
马车的节奏依旧如之前那样不疾不徐,两人之间的节奏便一点点越发要命。
偶然马车那样一个颠簸,婉兮被抛上去,又深深落下来……两人便都是被电流穿过一般的嘶声颤抖。
从午时一直到夕阳西下,抵达行宫,这一路上,他一直用这样要命的节奏,耐心又缓慢地与她相缠,一寸寸地夺走她心下的忧虑和杂念,叫她完全没法子再去多想别的。
只在最后李玉在车外通禀,说前头就要到行宫了,他才将她揉碎了一般激烈起来。
在她咬住嘴唇的啜泣声中,他伏在她耳边道:“……爷临走时,将永寿宫交给了胡世杰。宫内有胡世杰,内务府有小九,即便有事,也不会太严重。你放心就是。”
婉兮一梗,这才放松下来。
原来爷都有安排,原来爷不是不明白她在不痛快什么。
那便太好了。
胡世杰那个人只听皇上的,便是皇后,若是想做什么事便也没那么容易了。
明明一直没怎么激烈,可是婉兮下了马车的那一瞬,却还是整个腰以下都是酸软的,险些没跌倒在地上。
皇帝哼了一声,上前来还是将她抱在怀里,便大步走进行宫去。
二卷400、追踪(5更)
皇后淡淡抬眸,瞟了念春一眼。
这才抬手抚了抚鬓角。
她的手上一向极少戴指甲套子,只露着自己养得葱管儿样的指甲。素净,优雅。
到如今,她就连头发上都是素着了,连从前戴的通草花儿都不戴了。
“哦?是么?我这些年不御珠玉,这些首饰就算是我的,我也都有许多年没戴过了。不过都是叫给奴才们去收着罢了。“
皇后说着顿了顿,目光绕着傅恒的脸打了个圈儿。
却也不能不承认,弟弟真的是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她一眼就能看个大概其的少年去。
“那你这些只样子又是从何而来?况且方才你又说到了一个‘宫外’。我倒不明白了。”
傅恒淡淡抬眸:“姐姐缺银子使么?”
皇后倒是被问乐了:“银子?你怎么会问这个?”
皇后淡淡挑起眸子来,望顶棚上的彩画:“好歹我一年也有年例银子一千两。此外一应吃穿用度都是足够的,更何况我素性节俭,那些每年都是花用不完。你怎么问这个?”
傅恒眯眼盯住皇后:“既如此,皇后主子的这些首饰,又怎么会流落宫外,遭人典当了去?”
“你说什么?”皇后一拍炕几,腾地站起:“小九,这话不是你能胡说的!”
傅恒伏地叩头:“皇后主子震惊,奴才当日在宫外邂逅这些,同样吃惊。绝不敢犯错,故此累次查内务府的底档,将底档上的图样、描述、黄签全都一样一样仔细核对过了。”
“这些都是宫内的纹样,外头人绝未见过。皇后主子,奴才是你弟弟,你若缺银子使,只需与奴才言声,奴才便是倾尽所有,也必定都给皇后主子筹措了来。”
皇后眯住眼望着傅恒,却缓缓坐下了。
“是么?我便是不相信谁,也自然相信你。你若说是我那些首饰,那我便相信了。”
傅恒倒没想到皇后能这样痛快地认下来,不由得扬眸望过去。
皇后叹一口气:“只是这些物件儿我自己也好些年没见过了,不过都收在库房里罢了。你若要查,我也只能叫奴才们来给你回话。”
皇后忽然顿了顿,不由得流露出黯然神色来。
“想曾经,我这宫里有素春、挽春、献春、引春她们四个一同经管着,便什么都是从未出错的。因她们四个贴心、得力,故此那些库房的事我尽数都放给她们去管,自从皇上登基以来别说我没亲自盘点过,便是过问都是没过问的。”
“可是如今,素春、引春都出宫去了,献春也去了永寿宫。我这长春宫里啊,就剩下挽春一个老人儿。其余的不过都是后来提拔起来的小丫头罢了,再也没有那么趁手的了。”
傅恒默默听着皇后的唏嘘,只垂下头去。
皇后便收住了话,抬眸只问念春:“……是谁管着这些首饰来着?”
念春驱前行礼:“回主子,这些原本都是献春姑姑管着来的。后来献春姑姑走了,因走得仓促,故此一切还都没来得及细细交接。如今那钥匙不过是由驻春暂管着罢了。”
“哦?”皇后不由得微微眯眼:“叫驻春拿了钥匙开了库房去按着九爷的花样子去查,看这些物件儿都还在不在。”
二卷401、百口(6更)
驻春急急忙忙随了念春来,迈进门槛便已经跪倒在门边。
“回主子……九爷这些花样子里的首饰,全都不在库中!”
“哦?”皇后不由得面色一沉:“怎么回事?”
驻春忙叩头:“请主子息怒!这装首饰的小库房,原本是献春姑姑管着的。乾隆九年十二月那会子,献春姑姑是忽然间被令主子给要走的。令主子当日要,献春姑姑就当日跟着走了,故此一切都还没来得及交接。”
“而其后……献春姑姑到了永寿宫,与咱们来往倒也少了。每回即便陪着令主子来咱们宫里给皇后主子请安,献春姑姑对我们也都不甚爱搭理的模样。终究她是长辈,见献春姑姑不爱搭理,奴才便也不敢靠前儿……故此,这才一再延宕下来。直到今日才知道那些首饰都是空了的。”
“竟是这样?”皇后不由得面沉似水:“小九,幸亏你今天在宫外替我查出这些来。否则这年深日久了,我自己被手下人蒙骗了,竟不知道!”
“想想年头,献春陪着我进宫已是二十年了!二十年啊,怪不得她能里里外外偷偷卖出去这么多件!”
皇后高高扬起下颌:“去,到永寿宫叫献春来问话!”
情势急转直下,傅恒都有些出乎意料。
傅恒忙道:“皇后主子!此事既然涉及到永寿宫,奴才还请皇后主子暂时搁置。总归等到令主子回来,才好拿人。”
皇后忍不住一声冷笑:“令主子?小九,令嫔是你的主子,却不过是我的奴才!这后宫里的事,我为正宫皇后,便是直接越过令嫔你去处置她宫里的人,也没有半点错处去。”
“更何况,献春本来也是我宫里的人,是咱们家的家生奴才,她连命都是我的~~她偷动的本也是我的物件儿,我便更拿得她!”
长春宫首领太监郑春霖得了皇后的口谕,这便立即带人前往永寿宫。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献春已经被带来。
这样夜晚了,献春瞧见郑春霖那张不含好意的脸,便知道出事了。
她谨慎而来,见傅恒在畔,稍微能放下些心,这便向皇后跪倒请安。
皇后轻哼一声:“如今你身份不同,已是永寿宫掌事儿的女子了,这便起来回话吧。”
献春小心站起来。
皇后却立即抓了一把纸样,照着献春的脸便摔了过去。
纸张虽然不重,可是这样摔在脸上,更受折损的是自尊。
随着那四散飞落去的纸样,皇后沉声冷笑:“献春,这些首饰的样子你给本宫好好看清楚!多亏你九爷在宫外将这些物件儿都寻回来。你便给本宫说清楚,你哪来的这么天大的胆子敢私卖本宫的首饰,你又典了那么些银子去做什么使了?!”
献春狠狠一怔,不由得跪倒,可是目光却赶紧望向傅恒去。
若只是皇后发落她,便也罢了。可是此时九爷在这儿,九爷不会不顾她去。
皇后清冷一笑:“也叫你九爷好好看看你去!今儿若不是你九爷找回这些来,我都不知道我那库房里已经空了这么些年!献春,枉我信你一场,你还有何脸面活着!”
二卷402、陌生(7更)
献春只高高抬头望住傅恒。;乐;文;+.
“九爷,奴才冤枉。”
献春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竟然是冷静的,并无丝毫慌乱。眼中甚至沉静如水,便是那言语声都是并无起伏波澜。
她只是静静地诉说,却不是替自己辩白。
傅恒眯眼凝视眼前的献春。想起乾隆五年时,他那样满心欢喜地引着九儿一路从内务府走到长春宫来。就是献春等在宫门口,他亲手将九儿托付给了献春,嘱咐她一定要替他照顾好九儿偿。
她做到了。
如今九儿晋位分宫,她甚至还陪着九儿一同离开长春宫。离开她在这宫墙里可以当做根的地方,“背弃”了她自己原来的主子,原来的姐妹撄。
可是她却没有辜负他当年的所托。
傅恒便轻轻点了点头:“皇后主子,请容奴才一言:此事牵涉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不宜这样简单便认定了。”
“此时皇上不在京中,不如等皇上秋狝回銮,再禀明皇上。”
皇后望着自己一手拉拔起来的幼弟,不由得一时之间悲从中来。
瞧他那副样子,分明是更加相信献春才是。瞧他这一会子都只盯着献春,却不看她这个姐姐一眼。
“等皇上回来?”皇后哀哀地笑:“这总归是我宫里出的事,若等皇上回来,皇太后便也要知道了……你又要我如何自处?”
“总之,我是绝不会等到皇上回来知道这件事的!本宫一定要在皇上秋狝期间,便将此事办结!”
傅恒抬眸望住皇后:“可是皇后主子,便是中宫责罚官女子,也要经内务府大臣共同议处。”
皇后便笑了,盯住献春:“你九爷说了,这件事应当从长计议……让我想想,咱们还都曾经疏漏过什么。”
“这装首饰的库房,我记得是从你随本宫进宫以来,无论是在重华宫,还是储秀宫、长春宫,一直都是由你管着!便是从前素春、引春都各司其职,未曾碰过你的钥匙。”
“本宫不御珠玉,所以那些物件儿也有快二十年未曾翻看过了。这近二十年来,那些物件儿统统都在你一人掌控中罢了!”
皇后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一顿:“哦,不。本宫倒是险些忘了,这中间出过一段差头儿的。”
皇后闭起眼回想:“哦,对了,当年素春刚出宫去,我这长春宫里掌事儿的换了旁人了。那人也曾经总领过我这宫里所有库房的钥匙来着……若是那时候她与你做过交接,自然便是她最知道你那库房里究竟还有没有这些物件儿!”
“若是她与你交接的时候还在,那你就是无辜的,有罪的是她;反过来说,若她与你交接的时候,那库房便是空的,则她便无牵连,而你便坐实了这个罪名去!”
皇后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此时此刻,我真是不想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皇后乌黑的眼在这夜色里缓缓抬起来。
“……是令嫔啊。”
夜色无声,各自染凉了人心。
傅恒凝视着自己宛如母亲一般的亲姐姐,这一刻,心生陌生。
“皇后主子,这话不应当这样说吧?”
二卷403、血泪(8更)
“不应当么?”
皇后笑了:“本宫的年例一千两,又有家里你们的帮衬,本宫从不缺银子用。你说本宫可有什么理由典当自己的首饰去?”
“可是令嫔呢?她家里半点帮衬不上,她却是缺银子用啊。”皇后说着眯了眯眼:“对了,七阿哥满月那会子,她可送了七阿哥一尊天然太湖石的小佛像。太湖石本就价值不菲,况那样天然而成的佛像,世面上的价格绝不仅仅是二百两吧?令嫔年例不过二百两,她上哪儿来的银子买的那石佛来?”
傅恒紧紧盯住自己的姐姐,一时间当真是悲从中来。
姐姐说的没错,九儿是为了那尊石佛倾尽所有!九儿是为了那尊石佛偷偷变卖了首饰去……却从不是姐姐的,而是她自己的!
若不是他亲自替她赎回来,她直到此时自己还没钱去赎!若是被有心人在外头给撞见了,又不定要闹出什么来!
她那一份给七阿哥的沉甸甸的心意,却竟然此时反倒变成了她的罪证去!
可是身为外臣,傅恒此时便是当着自己的亲姐姐,也不能说九儿是卖了她自己的首饰,更不能说是他亲自替她赎回来。
他只能望住自己的姐姐,忍不住地笑。
他又忍不住回想起当年,九儿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刚来这宫墙深处,凡事都是陌生。可是他拍着心口大包大揽,告诉九儿不必忧心,因为这个宫墙内有他尊敬为母亲一般的亲姐姐在!
他的亲姐姐就是这六宫之主,所以他将九儿托付给他的姐姐,一定万无一失。
那时的他从无半点怀疑,他相信九儿在这宫中一定会过上最为轻松自在的日子。没人会伤害九儿,更没人能伤得了九儿,因为他的姐姐会帮他倾尽全力守护着九儿!
只是他从来不敢想到,没错,长春宫外没人敢伤害九儿;可是长春宫里——却反倒成了九儿的受难之处!
傅恒一时心下激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后便转眸望住献春:“如今‘从长计议’这样一番,事情便更明摆着了。总归是你和令嫔两个人的事儿!不是你,就是她;不是她,就是你!”
“献春啊,你总归是我陪嫁来的奴才,我也不忍心为难你。我听你自己说:那个私卖了本宫首饰的人,究竟是你,还是令嫔啊?”
献春依旧那样静静地跪着,不急也不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皇后。
这是饶是献春如此的冷静,这一会子眼中却还是涌满红血丝。
仿佛再一眨眼时,便能落下血泪一般。
皇后自然也瞧见了,不由得唇角轻挑,轻蔑一笑:“你不说?那也无妨。想来若是令嫔做的,她得了银子也自然有用处。她不用在宫里,就是用在宫外……那也好办,本宫便叫人好好去查查她阿玛和她哥哥!”
“总归啊,她阿玛就是个承应饽饽的内管领,往祖上算还是戴罪之身,故此一年一共才有多少银子呢?他哥哥就更是,如今在江南织造里当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手头就更不宽裕。本宫一样一样去查,就不信查不出他们什么来!”
二卷404、处死(9更)
听到这里,献春终于忍不住笑了。
她俯身朝皇后一拜,又向傅恒一拜。
“奴才启皇后主子,皇后主子不必查了,奴才认罪。”
“那一切的事,都是奴才一个人办的。都是奴才贪慕这宫里的荣华富贵,恨自己命比纸薄,这便利用皇后主子不御珠玉的习惯,偷偷将那些首饰拿出去变卖。”
皇后见献春竟然认罪了。她心下虽说有小小遗憾,却也不甚放在心上。
总归今儿这事儿便不是为令嫔准备的。
令嫔的事儿,等令嫔回来再说就好。眼前,只是给献春的罢了。
皇后叹了一口气:“本宫当年陪嫁进来的女子,死的死,走的走。本来以为你也算是与我知心的,却没想到原来我从一开始就信错了你。”
“罢了,既然你还知道认罪,便是天良未泯。”
皇后抬眼向外头:“郑春霖!将献春拖下去,好歹看在陪了本宫这么些年的份儿上,赐她个全尸。”
郑春霖狞笑着进来,伸手便拖住献春的手臂。
献春这一会子终究心口起伏起来,只能最后回头再看一眼傅恒。
“九爷!……代奴才向令主子,拜别……就说奴才下辈子,只期望能早早与令主子相见,便一辈子还伺候令主子去!”
这话听得叫皇后忍不住迭声地笑。
“早一点遇见令嫔?好,好……献春啊,我还以为你到这一刻好歹还能有些悔过之心。却原来你是死不悔改!”
“郑春霖!”皇后眸子冷硬下来:“用弓弦勒死吧!我想献春一定更为喜欢弓弦这个死法……献春,你说是不是啊?”
献春一声轻笑:“皇后主子果然提到弓弦了,是么?原来这么多年,我果然没有看错主子……奴才谢主子赐弓弦,奴才与主子这一世的缘分,愿应声而断!”
傅恒听见“弓弦”二字,不由得望向皇后来。
“还不拖了下去!”皇后寒声道。
天隐约要亮了。
皇帝即便在行在,也是坚持每日天不亮便起身,批阅京师送来的奏折。
婉兮今儿特地叫了玉叶早起来给她梳妆。
可是梳齿印入发丝,婉兮心下还是忍不住想起献春来。
她不由得轻声问:“妞,献春有没有与你提过当年的往事?”
玉叶被问的一愣:“主子问什么往事?献春姑姑极少与我说起过去的事儿啊。献春姑姑一定是觉着我年纪小,跟我说了,我也不懂。”
婉兮轻叹口气:“哦,那算了。”
玉叶见婉兮有些惆怅的模样,便忙道:“不如主子问问玉函姑姑?总归玉函姑姑年岁跟献春姑姑相当,她们在宫里相处的日子也久。”
婉兮还是摇头:“玉函是陈贵人永和宫里出来的人,性子也是一般的沉静,平素不大与外人交往的。便是跟献春同在宫里多年,也未必说过那些私心的事。”
说到底,总归能知道献春那些旧事的,都是从前长春宫里的老人儿罢了。
只可惜,如今也都没几个能说上话了。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吗?”玉叶着急了。
二卷405、余愿(10更)
“这回咱们出来,却把献春给扔在宫里,我这心里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忐忑。这几日她便走在我脑海里转。”婉兮抬手掩住心口,只觉心口有些莫名地乱。
“我便想着,等秋狝回去了,我一定好好替她办件事去。她这些年照顾我,陪着我,帮衬我,我却没能帮她做什么去。可是她如今已是头等女子了,身份已经无可再晋升;我若赏她金银呢,她必定还要替我计算着,必不肯要。”
“故此,我便想替她做件事儿去。”
婉兮垂下头去:“我也只隐约听她说过一两回她小时候的事。她说她爹娘都死了,只剩下哥哥嫂子,还并不和睦……可是我看她隐约却还是有牵挂的人。”
“我想知道,是谁。若是有情的人,我便设法给她指了这门婚事去。宁肯身边没有了她陪伴,也想叫她圆满一个心愿去。”
玉叶便笑了:“当真有这么一个人去?”
婉兮摇摇头:“我就是不知道呢。只是我上回听得便不甚仔细,兴许献春也是觉着我年纪小吧。反正这次回去了,我非得请九爷或者九福晋再帮个忙,将献春小时候在傅家的旧事好好掏一掏,兴许能掏出实情来呢。”
玉叶好奇得忍不住,忙绕过来也抓住婉兮的手:“姑娘先与我说说呀!”
婉兮想要张口,可是一瞧玉叶那粉面桃花的样儿,还是忍住了。
“算了,你个小丫头,想知道那么多情事作甚?你总归这几年消消停停在宫里呆着,赶明儿到了年纪,我一准儿替你张罗个好的就是。在那之前,你可给我管住了这颗心去!”
玉叶面色大红,急忙侧过身儿去,避开婉兮的目光。
“姑娘这是说什么呢!姑娘欺负人!”
婉兮也只能叹口气:“能听你这么说就好,那就当我是白操心了。你总归记住了,这宫里的男人,只有皇上一个……你若是收不住这颗心,我便叫皇上收了你去!”
玉叶登时叫唤了:“哎呀姑娘!你……你说什么呐!我怎么会跟姑娘你争宠了去?”
这样说说笑笑的,婉兮心头那股子不安倒是终于平静下来些。
只是一日没回到宫里,一日见不到确切的情形,她就一日无法当真安下心来。
皇帝这一回的秋狝,用了些新花样儿。
宫里自去年十二月增设了养鹰处、养狗处,这回皇帝便将鹰和狗都带了来,叫它们一起协同狩猎。
天上有鹰,地下有犬,哨鹿果然比往年容易了些。
皇帝没准婉兮今年再当鹿人,却答应送一条细腰的小狗崽子给婉兮,准婉兮养着。
小狗崽子送来当天,婉兮便欢喜得抱着小狗崽子上了炕,将皇帝给拦在炕下头。
那细腰的狗白肚皮、白蹄子,脸部修长。背上的毛则是微微天青色,看上去像是“雨过天青”的汝瓷一般。这样的毛色配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婉兮只顾着盯着它瞧,完全忘了要看皇帝一眼。
皇帝只能挨着炕沿儿坐下来,眼巴巴道:“朕的龙榻它也敢上,合该赐死!”
二卷406、夜查(1更)
婉兮倒笑了,并未紧张,抱着那小犬的头,含笑凝住皇帝。
“爷才不会。”
皇帝长眉轻扬:“你怎敢笃定?”
婉兮妙目流光:“一来,狗曾有功于先祖,皇上必定记着它们的功绩;二来,狗这多年来一向是满人狩猎的助手。故此皇上才不会为了这一点子小事儿而虐杀了一个生灵。撄”
满人不吃狗肉,也不戴狗皮帽子,对狗怀有特殊的感情。传说是狗曾救过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命;可是事实上从努尔哈赤之前,狗已经是满人生活中的助手、伙伴。
皇帝这才哼了一声,背向后靠,伸手过来,一手揽住婉兮,一手也将那小狗抱进怀里来,将两个一同轻轻抚弄。
婉兮伏在皇帝怀里,听着他的心跳。
“方才……爷好像长出一口气。就是在奴才说,皇上不擅杀无辜的生命……皇上,可是宫里有事了?偿”
皇帝这才轻叹一声:“敬事房和内务府都送了奏报来。献春犯错,皇后责罚。”
婉兮的呼吸便都停了,“皇上,可有事?”
那一晚,皇后大发雌威,吩咐郑春霖将献春赐死。
宫中主位责罚女子,皆需内务府大臣议处,只是中宫的权力要特殊些,纵使不经大臣议处也说得过去;况且这会子皇帝秋狝,兼职内务府大臣的宗室王公、部院大臣都随驾在外,无法议处。
眼见傅恒一人便难以拦阻。
这时忽听外头有些乱,回春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奏报,说敬事房四品总管胡世杰来了。
皇后一声冷笑:“都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去告诉他,本宫累了。有事儿,明日再来回!”
回春却还没等走下台阶,胡世杰已然走到门前,告一声罪,却还是走了进来,向皇后跪倒请安。
皇后哼一声:“胡世杰,你身为敬事房总管,如今却连规矩都不懂了!这个时辰,便是我宫里的太监都不能擅入本宫寝宫,你却从外直接进来,你该当何罪?!”
胡世杰摘下帽子,不急不忙向皇后叩头:“奴才今儿做了这事儿,自然听凭皇后主子发落。哪怕皇后主子叫奴才死呢,奴才也绝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是皇后主子总得等到皇上回来……奴才好歹是个四品不是?”
皇后轻咬了咬牙:“说吧,你这么急着见本宫,到底什么事?”
胡世杰不慌不忙道:“回皇后主子,此时皇太后、皇上和各宫主子大多都不在宫中,这六宫尤虚,容易有人犯了规矩。奴才身为敬事房总管,自打皇上离宫以来,每晚都要亲自带人查夜,确保各宫稳妥,这才能向皇上交待。”
“今儿晚上,奴才先查了各宫的钥匙,却发现都这么晚了,偏就皇后主子这长春宫的钥匙还没交给奴才们呢。这可是犯了规矩的。”
“可是奴才想,皇后主子身为六宫之主,为皇上分忧主理六宫,又如何会是皇后主子坏了规矩去呢?这二十年来,是从来未有过的事儿,奴才都不信。”
“奴才便想着,定是长春宫里的太监们办事儿不利索,或者是皇后主子这宫里出了社么事儿呢。奴才着实不放心,这便得亲眼过来瞧瞧。确定皇后主子安好,奴才方能放心。”
二卷407、改口(2更)
胡世杰纵然是跪着,可是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一个年纪尚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太监,纵然面对这样一脸怒气的皇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说罢,抬眸瞟了郑春霖和献春一眼,又望了望傅恒。
献春和郑春霖倒也罢了,终究是级别在郑春霖之下的;可是敬事房却是归属内务府管辖的,傅恒身为内务府总管大臣,胡世杰便怎么都该露出多少的客气之色。
可是胡世杰连面对皇后,都是这样的面色沉静如水,对着傅恒就更是半点特别的神色也无。
“叫奴才这一瞧,果真是出事儿了。皇后主子的长春宫,宫门直到这个时辰还没下钥,宫门大开不说,这宫里头都到了这会子了,竟然还有个外臣在!就算傅九爷是内务府总管大臣、皇后主子的亲弟弟,可是也绝没有这样都深更半夜了还在大内不走的道理!”
傅恒倒也没想到这胡世杰竟然先拿他开刀,心下反倒松下来些,垂首忍住一抹微笑,拱手道:“胡总管说的对。”
胡世杰点头算是应了,却又瞟向郑春霖去:“郑春霖,你身为长春宫总管太监,这会子了还在主子寝宫里,你该当何罪?!”
郑春霖一个激灵,忙向胡世杰行礼,“胡爷……今晚儿不是卑职擅入主子寝宫,而是主子有差事派。”
皇后便也哼了一声:“胡世杰,你不用编排郑春霖。他就算这个时辰还在本宫的寝宫里,可是他又不是与本宫单独相对。这一屋子的人呢,倒轮不到你拿捏他!”
胡世杰便又看了看献春:“这不是永寿宫的献春姑姑么。这黑天半夜的,怎么在皇后主子这儿掉眼泪?我方才听着,还有赐死的尾音儿……这是犯了什么错儿了,要这么大半夜的局处死了?”
皇后哼了一声:“她纵是永寿宫的女子,却还是本宫陪嫁来的家下女子!况且本宫为中宫,她若犯错,自然罚得!”
皇后便将首饰一事说了。
胡世杰便又眯了眼,瞟向傅恒:“哦?若坐实了这个罪名,那献春姑姑倒是该死的。只是傅九爷,卑职还要请问您老,那首饰在哪儿呢?”
傅恒心思电转,便也指了指那散落了一地的纸样子。
胡世杰长眉冷冷一挑:“这些?皇后主子,请恕奴才眼拙,奴才只见着了一地的纸啊。哪一件儿,是那金的银的珠的翠的?难不成皇后主子宫里丢的,就是这么一叠子不值钱的纸么?”
“便也是为了这么一叠子不值钱的纸,便要赐死一个永寿宫里掌事儿的女子去不成?”
皇后冷冷一笑:“自然不是!那些首饰,你九爷早已在宫外给本宫查着了!只是进宫总不能那样直接带进来,这便只带了纸样子进来,叫本宫看看。”
“皇后主子且慢,”傅恒这才不慌不忙走上前来:“奴才是在宫外头瞧见了这些纹样的首饰,做工也算精湛,用料也算考究,够得上内造办的意思去……只是么,奴才这只是拿了纸样子进宫来,请皇后主子帮奴才掌掌眼。也就是说,奴才并不能确定,外头那些就是皇后主子的。”
傅恒眸光轻轻掠起:“说不定,只是仿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