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315(12更)
永琮哭了,那边的四个人这才都扭头望过来。
皇帝和兰佩便都忙走上前来问是怎么了。
婉兮悄然抬眸望过来,垂下头去,上前跪安:“皇上、皇后主子,妾身已经见过二位阿哥,送完了自己的心意。妾身便先行告退。”
皇帝回眸微微眯眼,却也缓缓点头:“好,你去吧。”
傅恒远远凝视着婉兮,却不能上前,也不便单独说话。只得一路紧紧地目送着伊人背影远去罢了。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纵是咫尺,却总成天涯!
这一刻,他何尝不恼恨自己这样处在夹缝中的身份!
婉兮走出长春宫去,玉叶等在外头。
婉兮迈出门槛去,一扬脸,却见念春端着茶盘正在与玉叶说话。
看样子是要进来伺候茶水,瞧见了玉叶这便说起话来。
婉兮没动声色,悄然打量两人的神色。只见两人面上倒都没有什么异常的,玉叶更难得是喜笑颜开,看样子倒是很喜欢与念春说话。
也难怪,她们年纪原本相差也不大。
婉兮立在门口没作声,倒是念春说着说着话,猛然一抬头便瞧见了婉兮。念春面上神情微微一变,便也只是一瞬,随即跟玉叶说了句什么,玉叶便也转回头来瞧见了婉兮。
玉叶便奔上来:“主子!您见完客了,咱们可回去了么?”
念春也端着茶盘自自然然走上来朝婉兮福身:“奴才见过令主子。难得今儿玉叶到宫里来串门儿,我怕玉叶自己站在院子里局促,这便与玉叶聊两句。”
婉兮点头一笑:“谢谢你照顾玉叶。”
念春轻叹一声:“令主子又何苦与奴才这样客气?依着咱们从前的情分,我自然应当照应玉叶。”
念春说着向玉叶眨眼一笑:“况且我也是喜欢玉叶的。她直率可爱,是这宫里最难得的好性情。”
婉兮没说话,念春便也又蹲了一礼:“奴才便进去伺候主子们用茶了,先行告退。”
玉叶还亲亲热热与念春道别:“念春姑姑我先跟主子回去了。哪日得空,姐姐来找我玩儿!”
婉兮悄然伸手攥住玉叶,这便朝外去。
今儿原本婉兮没想要带玉叶到长春宫来,只是玉叶好奇皇后中宫的模样,这便求着要来。
婉兮又一想,终究献春曾是长春宫里人,难免也不自在,这便准了玉叶的所求。
婉兮带了玉叶走进长街,便低声叮嘱:“皇后主子宫里的人,你敬而远之便罢。”
玉叶瞧出主子不高兴,这便赶紧蹲身告罪:“是念春姑姑与我说起曾经与主子在长春宫里一处玩耍的故事。主子出来那会子,念春姑姑正在指给奴才看,当年你们一处打雪仗的地方儿……”
玉叶小心瞟着婉兮:“奴才,难道是办错事了?”
婉兮轻叹一声,拍了拍玉叶的手:“其实你聪明伶俐,更难得是天真善良。这本是你的好处,我喜欢的也是你这样。可是……该怎么说呢,这是宫里,人人面上都难免多套着几层面具去。我怕你吃亏。”
二卷316(13更)
玉叶使力点头,却也忍不住问:“……主子是与念春姑姑掰了?难道她曾做了什么叫主子不高兴的事去?”
婉兮自己也是仰头想了想,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如今也还没有坐实的,我便也不说给你了。总之你记着,与长春宫里的人不要走得过近,敬而远之便罢。”
玉叶点头,也沉默了下去。
婉兮悄然侧眸望着玉叶,心下也能体会玉叶的孤单。
原本在永寿宫里,玉叶是跟玉烟一起来的,两人学规矩在一起学,晚上住都是在一间屋子里,宫中日子寂寥,两人已经是个伴儿。
如今玉烟死了,新来的玉蕤终究还隔着一层,玉叶这便有些寂寞了。
婉兮伸手握住玉叶:“不是还有我呢么?我不光是你的令主子,我还是你当年的姑娘……我嘴里叫着你‘玉叶’,不过是循着宫里的规矩,可是你在我眼里心里,依旧还是那个傻丫头二妞啊~”
玉叶心中一撞,眼睛已是湿了。
“姑娘……奴才明白。在这宫里,便是再寂寞,只要能陪着姑娘,奴才也便别无所求了。”
婉兮便笑了:“另外不是还有毛团儿呢么?你们两个天天在一处,天天吵得那么热热闹闹的。还有谁比得上你命好呢,在宫里竟是旧相识!”
玉叶便也释怀了,使劲点头:“姑娘这样一说,奴才心下就敞亮了!”
婉兮想了想,还是委婉道:“只是有一宗,我也得再提醒了你去:终究你现在也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毛团儿更是个首领太监了。你们俩都已是大姑娘和大小子,若整天腻在一起说说笑笑,难免叫人侧目了去。”
玉叶的脸腾地就红了。
婉兮按住她的小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自然更知道你们俩是因着小时候儿的情分,如今笑笑闹闹也还都是小时候儿的故事罢了。你们便那一会子都退回到当年的时候儿去,倒不是现在这个年纪了。”
“可是……外人不知道啊。在他们眼里看来,只是你一个大姑娘跟他一个大小子格外亲昵了去。这宫里本就总是存着些许腌臜的旧故事去,譬如前明时候宫里的对食故事。如今大清朝,这宫里对太监限制得格外严,那对食的故事就更是半点边儿都不准触碰了去。”
“咱们皇上还亲自制定《钦定宫中则例》,其中有不少是严格限制女子与太监的交往了去……故此你更是要小心些,半点别落人口实去。可记住了没?”
玉叶的脸涨得如一张大红布去。
半晌她才跺脚道:“亏姑娘你也说这个!他……他总归是太监,我,我就是怎么着,也不能犯了这个傻啊!”
婉兮倒也被问住,便笑了:“嗯,你说的自然有理。我当然可没说你们两个怎么着了,只是叫你俩以后只在咱们宫里吵吵闹闹罢了。任凭你们怎么着呢,哪怕是掀翻了房盖子去,还有我呢;可是只要出了永寿宫的门儿,便千万远着些。”
玉叶垂下头去:“姑娘这也是提醒我不是头一回了,我记住了。”
二卷317(14更)
玉叶陪了婉兮回到永寿宫,出门便又撞见毛团儿。
这永寿宫的院子里统共有多大呢,他们两个又总归一个是二等女子,一个是首领太监,都要围绕在主子身边儿伺候,故此怎么也躲不开,怎么着都得低头不见抬头见。
今儿玉叶便故意绷起了脸,见了毛团儿就当没看见,不但没打招呼,还特地把头给扭过去了。
毛团儿便纳闷儿了。便不由得暂时站在原地,盯着玉叶瞅了大半天。
玉叶知道他的目光钉在她身上,可也还是紧绷着脸,就是不停步,不回头,更不说话。
毛团儿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便也顾不上了差事,先转身儿跟着玉叶便走到了卡子墙那儿,将玉叶给追上了。
“妞,你这是干嘛呢?怎么见我反倒把头给扭过去了?”
玉叶一甩袖子:“你别拽着我。松开!”
毛团儿反倒攥得登紧:“哎你跟我说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啊!我这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也得好歹让我知道,我是哪儿得罪你了啊!”
玉叶还是背着身儿:“你没得罪我!”
毛团儿头更大了:“我没得罪你,你干嘛这么对我?”
玉叶心底也是憋闷,却也说不上来个子午卯酉。总归主子的话说得有理,可她心底下就是觉着莫名其妙地憋闷。
“你没得罪我!”她烦恼地一跺脚,背后的大辫子便一个飘摇,抽在毛团儿的手背上。
毛团儿没躲开,反倒觉得麻酥酥的,叫他心底下得劲儿。
他便陪了笑:“可是你不高兴了啊,那就一准儿还是我得罪你了。我的好妞,你好歹转过来跟我说话,啊。”
“只要你肯转过身儿来,任凭你怎么骂我两句呢。总归叫你出了气就是!”
叫他这句话给说得呀,玉叶这眼圈儿一下就红了。
心里何尝不明白,其实这又干人家毛团儿什么事儿呢?不过是她自己心里憋闷,怨不得主子,可是也怨不得毛团儿呀!
玉叶心里反倒更难受,又是一跺脚:“哎呀你别管我了!总归,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与你半分干系都没有!你别管我,你忙你自己该干的事儿去。我自己的心事,总归我自己担着就是,犯不着也把你给牵累进来。”
这话便将毛团儿给说得呆住了。
他从小也是鬼机灵的小子,不然也不能叫皇上和师父给选中了,当了御前的“哈哈珠子太监”去……可是眼前这会子,他却傻了。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了去。
总之就是……心下堵得难受。
说不清又道不明。
他宁愿她还是从前那个样儿,哪怕还是那么张口就骂他是个“狗杂种”呢;又或者是跟刚进宫时候儿似的,虽然骂人的话收敛了许多,不过却总是能绕着弯儿地骂过来,骂得他虽然来气,却总忍不住犯贱地想乐。
从小到大在宫里这么些年,日子过得从来没有她进宫以来这么有意思。
便如永寿宫叫令主子给过成了个家一样,连皇上都留恋;他便也觉着自己像是也有个家了。一家人在这院子里亲亲近近、热热闹闹。凡事都一起商量、共同分担,再也不是从前宫里那份虚假冰冷的模样。
可是她今儿,怎么说不理他就不理她了呢?
二卷318(15更)
玉叶心下原本难受呢,忽然身后就没动静了。.|
她便被闪了一下子,急忙扭头望回去,却见背后已经空了。
毛团儿已是蔫不登地,转身便走了。
玉叶忙转过身来,盯着他的背影瞧。只见他脊背挺得溜直,却是仰头望着天,那一步一步走得竟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而且她没有走向主子的殿内去,反倒径直就出了宫门去了。
玉叶心下莫名地疼,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慌,也顾不上自己心下堵不堵得慌了,赶紧撒丫子就追出去偿。
到宫门外才给撵上。
“喂!你倒是要往哪儿走啊?你刚刚不是朝主子的殿内去呢么,不是有事儿要回主子呢么?你怎么不去了?回头若耽误了差事,你有几个脑袋担待啊?”
玉叶这是急了,一连串地都给叫出来。
他这才怔怔地转身,盯着她看:“嗯?什么差事?”
他的目光就定定地落在她面上,半点都不挪闪,玉叶便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她又是一跺脚:“哎,谁知道你是什么差事呢!你也没与我说,反正我看着你那会子就是应该有事要回主子的呀!”
毛团儿却摇头:“我全忘了,我光想着你了。”
玉叶心中又是一股子陌生的泉流滚过。
她便只能再一跺脚:“哎,你别胡说八道!”
毛团儿见她终于肯跟他说话了,方才那会子的呆傻这才一点点地化去了。他便忍不住喜滋滋上前来,居高临下盯着她使劲瞧:“你……不生我的气了?肯搭理我了?”
玉叶无奈地叹气:“都说了,我没跟你生气,你乱想什么呀!”
毛团儿就又想追问……不过他却也笑了,知道再追问下去,就又是车轱辘话,没个完了。
他点点头:“只要你肯理我,肯跟我说话就行。”
他又上前一步来,在她耳边说:“妞……以后,不准你这么忽然就不理我了。”
玉叶心下那股子莫名的冲撞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是那么酸酸甜甜,左冲右突的,拦也拦不住,辨也辨不清。
总归……还是垂了头,手指头绕着辫子梢儿,轻轻点了个头。
“嗯。”
毛团儿便心里烧起了一团欢喜的火苗来,忍不住原地窜了个高儿。
“太好了!”
玉叶忍不住啐他一口:“瞅你那个傻样儿,你是想变成个刀螂(螳螂),还是装跳死鬼儿啊?!”
毛团儿被骂得浑身舒坦,不由得两只手举在下巴颏底下,故意并脚蹦了好几蹦:“姑娘这便瞧错了,我哪儿是个刀螂,我分明是个‘豆楚子’啊!”(一种地鼠,大眼儿、爱蹦跶)
两人四目相投,不由得都是一笑。
玉叶先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扭过身儿去:“总归,以后我不能总跟你这么闹腾了。咱们都不是小时候儿了,在这宫里说话、行事都地小心为上。没的咱们自己无所谓,却给主子招了麻烦来。”
玉叶说着也是叹了口气:“你瞧现在咱们主子被宫里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悄没声息地算计着。咱们就算没能耐护着主子,总归不能叫主子因为咱们为难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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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卷319、异路(1更)
原本已是欢喜起来的毛团儿便有微微一怔。
“原来咱们两个方才,这算是白和好了?你都冲我乐了,可是这一扭头你又说要不搭理我了!”
欢喜之后的失落,才更如刚用尽所有的努力攀上峰顶,便失足坠下悬崖。
毛团儿怔怔盯着玉叶:“你总归是这以后谁都不搭理了,还是在这宫里独独只是不搭理我一个人了?”
玉叶心里那股子堵得慌,便又来了。
“我不是不搭理你!”她这一刻什么伶牙俐齿啊,都不见了,“我就是说咱们少腻在一起玩闹。总归素日里因着主子的差事,见面打招呼说话是没毛病的。只是……除了给给主子办差之外,咱们两个便都回避着远些吧。”
玉叶回头看一眼长街尽头,那远处也一座座矗立着其它的宫苑。
“便如同其它宫里一样儿,你我一处遇见,便是那么小心说话便罢了。”
毛团儿垂下头去:“我懂了。”
他终究是比玉叶还大着两岁去,在这宫里摔打得心下也更成熟些。玉叶那些自己都说不明白的话,他便也都听懂了。
他垂首一笑:“玉叶……我不会忘了宫里的规矩,你是内务府旗人家的小姑奶奶……你总归,满了二十五岁还要出宫嫁人呢。”
他这是头一回在私下里喊她“玉叶”,好陌生啊,就仿佛是喊着另外一个人。
他努力瞧起来轻松不介意,甚至扬起脸来冲着天空笑:“甚至,都不用你等到二十五岁。主子疼你啊,顶多让你熬到二十岁,一定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宫当福晋去呢!”
他缓缓垂下头来:“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太监,一入深宫,便除非老了、病了、死了之外,便这一辈子都得留在这宫里,当一辈子的奴才!”
虽然他幸运,能小时候就被挑到御前来,外头没人敢欺负他;如今又到了令主子身边儿,宫里没那么些主子奴才的规矩,反倒大家年纪相近,过得跟一家人似的。
可是……他跟玉叶的命,总归是两股道儿,总有背身而去的那一天,他明白。
玉叶听他莫名说到这个便急了:“哎你这人,说这个做什么呀!我刚进宫才一年,今年也才是十六岁。什么二十五岁,什么嫁人,还早着呢!”
“可是你终究是要走的。”毛团儿站直了身子,目光轻柔落在她面上:“你别担心,其实我一直记着呢。等你到走的那一日,我一定会比所有的人都开心——妞,那才是你自由的人生,跟我永远不同。”
其实玉叶内心是迷糊的,她觉着自己都没明白自己是想说什么,毛团儿说的话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听懂了……可就是,这样驴唇不对马嘴一般地,她就是听懂了分别,听见了悲伤。
她原本就堵得慌,这一下子,眼泪疙瘩便都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说这些干什么啊!你个死毛团儿,狗杂种……谁叫你说这些!你故意报复我的你,你故意惹我伤心,故意叫我哭!”
毛团儿轻叹一声,上前揽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二卷320、难忍(2更)
转眼又是盛夏,七月里,宫里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
一众后宫便都搬进了西苑去。
皇帝也将瀛台崇雅殿,改名为敦叙殿,赐宴宗室王公。令长幼序坐,不行君臣大礼,只行家人间的礼数。天家团圆,共叙天伦。
虽说是天家团圆,后宫女眷终究不能出席,皇后便也在距离瀛台不远的另一处水上宫殿,再开一席,赐宴六宫,并宗室王公的嫡福晋。
因此时距离永琮出生刚三个月,正是永琮百日之期,故此一众宗室的嫡福晋们自然都是围绕着皇后和永琮来说话儿,婉兮等其余六宫,不过是姹紫嫣红的一墙陪衬罢了。
婉兮、语琴和陈贵人等倒也罢了,总归自己也并没有孩子,便是听得那些嫡福晋们如何趋奉着皇后说永琮的故事,也都并没有什么的。可是纯贵妃的心境却截然不同的。
她好歹也是排位第一的贵妃,在皇贵妃位上空悬的情形下,她是仅次于皇后的。可是一众嫡福晋却也只是与她见了个礼,并无人围绕在她面前,问她佛手公主的故事。
“还不就因为我是出身汉女,她们一个个的王爷嫡福晋,便都自以为高贵,将我不放在眼里了!”纯贵妃手指绞紧帕子,便是坐在这水风四来的清凉殿内,也是额角鼻尖儿都渗出汗来。
巧蓉瞧着主子这样儿总归不行,便悄然劝说着请主子离席,以更衣为名,到外头散散。
纯贵妃由巧蓉扶着,便一路走到附近的“静谷”里坐着。
纯贵妃打量这“静谷”,便不由得笑了:“真是巧了,该邀令嫔来一处坐坐。”
巧蓉和蔓柳对了个眼神儿,知道主子这是说当年凤格投告婉兮和傅恒在西苑私会的故事。
巧蓉便劝:“这都是多少年的事了,况秀贵人已经殁了,主子何苦又说这个?当年的官女子,如今已是三嫔之首,主子不如忘了这个吧。”
静谷里本就清凉,加之名字也叫人静息凝神,可是纯贵妃还是烦躁地抓过湘妃竹杆缂丝团扇来用力摇着:“我又何尝愿意主动找人家的晦气?总归,是我自己这口气咽不下去罢了。”
巧蓉和蔓柳也都明白,自四公主小满月那日,主子将话跟令嫔挑开,算到今日已是七个月了,可是那令嫔竟然还没闹开。这当真是叫纯贵妃大失所望,这口气憋了太久,便瘀滞在脏腑里,成了心病。
蔓柳也叹口气:“说来也当真古怪了。按说这宫里,谁不明白自己不可能永远霸着皇恩,终究一日都要新人变旧人,故此最终的倚仗都是自己的孩子罢了。曾经得过宠的,谁不想趁着好时候儿,早早就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下来呢?”
“那令嫔既然明知道自己这些年都没有动静,主子半年前也与她挑开了,让她知道她是自己身子有问题才生不出来的……她竟然不查,也不闹?”
纯贵妃轻轻阖上眼:“终究是本宫高估她了,还是低估她了呢?本宫不信她想不到是皇后那边动过手脚。可是她就是这样隐忍不发,究竟是在继续等待时机,还是压根儿不敢得罪皇后呢?”
二卷321、母性(3更)
巧蓉和蔓柳一时都没作声。
纯贵妃黯然垂首,望着自己手里的团扇。那扇柄用的湘妃竹,一杆细竹千滴泪,便如她从四公主小满月那晚,皇上拂袖而去之后的心情。
她不由得轻声吟道:“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这是一首唐代诗人王建的《团扇》,描述的便是宫中失宠女子的一腔宫怨。
曾经,纯贵妃从不相信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可是自从上回皇上拂袖而去之后,整整七个月再没翻过她的牌子。不管她甘不甘心承认,那《团扇》里所描述的情形,已经降临到了她身边。
她便眯起眼来:“就连皇上对我最后说的那番话,也是事关令嫔的……甚或可以说,皇上再也不见我,也是与令嫔有关的。”
纯贵妃抬眼望住巧蓉:“所以你说,我怎么能忘得了令嫔呢?如今我的心愿、我的失落,都系在她身上啊。”
巧蓉便也是皱眉:“依奴才看,令嫔之所以竟没闹起来,怕还是胆子小了。她终究是从皇后宫里出来的,是皇后抬举,她才能有今天。况且她不过是个嫔位,再怎么也只是小妾。而皇后终究是皇上的元后、嫡妻,地位无可比的。”
“若她敢闹起来,一来叫人骂她是忘本,二来是以下犯上。若以宫规而论,不管她告的对还是不对,只因为以下犯上,便先该挨二十板子了。挨完了二十板子,就算她告得是对的,那也得看她还有没有命活的下那二十板子来……”
“就连皇上也不敢为了她而苛责皇后,否则就会担了‘宠妾灭妻’之名。这在历朝历代,都被看做是帝王们的失矩,是昏君的象征。”
纯贵妃便也点头:“你说得对,她是不敢闹。也是她年纪还小,总觉来日方长,故此兴许对子嗣之事暂时也不着急。”
巧蓉便忍不住问:“……那主子,还指望她么?”
纯贵妃眯起眼来:“自然还是要指望她的。除了她,在这宫里没人能叫皇上恨透了皇后去……咱们不急,咱们陪着她一起等。她究竟还有几年的年轻呢?她终究会因为着急子嗣而跟皇后翻脸,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跟皇后算账的。”
纯贵妃说着,眉毛轻轻一扬:“去瞧瞧四公主醒没醒。抱来玩儿,也请令嫔一处来坐坐。”
巧蓉微微一怔:“主子这是?”
纯贵妃轻抚湘妃竹的扇柄:“女子天性,没有不爱孩子的。她是目下年纪小,暂时还对孩子没有那么留恋。那咱们,就帮她唤醒这个天性来。”
“难得她对咱们四公主还有过那份儿心意,‘同舟共济’也是她亲自表达过的,那么咱们便也承情,时常带四公主与她在一处多亲多近好了。”
蔓柳便也笑了:“总归她现在得宠,四公主多往她那边去,便也能多遇见皇上……这样一来皇上对咱们四公主,对主子您,兴许就都会想起往昔的好日子了。”
纯贵妃面上便也一红:“皇上对我怎样,倒也罢了。若能因此而对四公主好些,那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二卷322、柔情(4更)
纯贵妃没赌错,婉兮到了这西苑来,也终究是心事难平的。
来到这儿就会想起那年与九爷“私会”的事儿,就会想到凤格的死,就会想起那个依旧还躲在后头没被她一把揪出来的主使人。
只是不管怎么着,她和九爷都算有惊无险地过来了,可是凤格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人间。想起这个来,婉兮心下也还是忍不住唏嘘。
自从凤格死后,她家族在前朝的地位不降反升,她玛父来保在凤格被皇上赐死的乾隆十年十月便被加太子太保衔,授领侍卫内大臣;不久又授礼部尚书,加协办大学士。待到当年的十二月,更晋为武英殿大学士!
那一路叫人啧舌的升迁里,婉兮隐约能看到凤格之死的影子。不知这其中是否有确定的联系,总归凤格那样死了,凤格的家族里没有一个人问过。
婉兮心事难平,便也不由得又走进静谷。
静谷因是瀛台旁独立的一个小院子,安静,往常也没人来。可是今儿一进来就听见里头欢声笑语,尤其是一个甜甜的奶声奶气。
婉兮便也不由得被吸引住了。
转过两人高的墙角芭蕉叶去,却见是钟粹宫的人。巧蓉和蔓柳两个正哄着四公主玩儿。
四公主已有八个月了,正是好玩儿的时候。这会子小丫头蛋子在地上铺着的一块地毡上头爬呢,还不时想要试着撑着别人的手站起来。
她口中更是滴滴嘟嘟地作声。女孩儿早慧,这才八个月已经急着要冒话儿了。
这样憨态天成的童趣,叫婉兮脚上如钉了钉子一般,怎么都挪不动步了。
远处巧蓉先抬起头望过来,便忙请安:“是令主子!奴才给令主子请安。”
这一出声,背身儿坐在凉亭里的纯贵妃、连同钟粹宫里其他人,并照顾四公主的嬷嬷、保姆,这便都呼啦站起来,各自行礼。
婉兮也红了脸,连忙走过来又给纯贵妃见礼。
总归那一双眼睛总是落在四公主身上,怎么都挪不开了。
纯贵妃见了,便满意地一笑:“就这园子里清静,我这便带四公主来见见阳光。说来……这西苑里这些日子难免宗室王爷的嫡福晋们来来去去的,我这当额娘的,总归心疼四公主……她那只手,唉。”
婉兮便也能理解,再是皇家公主,终究有那样一只手。纵然有“佛手”的故事,可是……那些宗室王爷的嫡福晋们,哪个是素心肯信故事的呢?
婉兮便走过去,尝试着拉住四公主的小手。
四公主生得白软可爱,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见着婉兮也不怕生,只管天真无邪地笑。
婉兮尝试伸手去拉四公主的小手,小孩子也不躲避,径自将婉兮的手指抓牢了,握在掌心里。
这一刻……婉兮的心都快化成水了。
婉兮的眼睛都有些湿,伸手将四公主揽入怀里来,扬眸问纯贵妃:“贵妃娘娘,我可以抱抱四公主么?”
纯贵妃便朗声一笑:“你也是她的姨娘,她也同样是你的女儿,何必如此拘礼?”
婉兮屏住呼吸,将那小小软软的身子抱在了怀里。
那一刻……那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心软和柔情。
二卷323、结缘(5更)
四公主也好奇地打量着婉兮,并且张开那连着肉皮的小手,尝试着去触碰婉兮。
那小手从婉兮的衣领子上,在一点点滑上婉兮的镜子,攀上婉兮的面颊……
那双小手总归是怪异的,这若是换了旁人去,吓叫唤的都有;至少都会下意识向后躲避。
可是婉兮没有,婉兮反倒是热泪盈眶,由着公主的小手一路滑上她的鼻子,最后盖上了她的眼睛……
这样的柔软,这样特属于小孩子才有的馨香,叫婉兮忍不住落泪。
她便将四公主更稳当地抱在怀里,柔声哄着:“四公主,认得令姨娘么?四公主乖,叫——令姨娘。”
亭子上的纯贵妃,还有她手下的巧蓉、蔓柳等人,也都不由得红了眼眶。
是真真儿的没想到,令嫔不怕四公主,反而这样柔情满满。
这八个月来,四公主实则没见过几个外人。后宫里其他嫔妃偶尔也有来看看四公主的,可当真就只是“看看”,没有敢碰触四公主,没有敢亲自抱起四公主来,尤其是没有敢叫四公主这双小手给随便摸索过的。
纯贵妃这一日一日的心寒,这一日一日的怨怼,便也是这样累积起来的。
纯贵妃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花儿,瞧你令姨娘对你多好。若不是你生得这个模样,额涅真想将你送到永寿宫去,给你令姨娘解闷儿去了。”
婉兮竟毫不犹豫:“若贵妃娘娘舍得,那小妾这便抱走了!”
纯贵妃也是一怔。
倒是婉兮自己含笑颔首:“小妾说笑呢,小妾如何有福分抚养贵妃娘娘的孩子。小妾只是嫔位,贵妃娘娘却是贵妃,位分高的无子主位可以帮位分低的抚养孩子,却哪里有位分低的却要去抢高位的孩子的道理?”
“况且自皇上登基以来,新出生的孩子们总要去送给母妃、太妃们抚养的。这是皇上的孝道,也是帮皇子和公主们早早便避痘呢。”
纯贵妃便也轻叹一声。是啊,这宫里的孩子啊,总也绕不过痘症的阴影去。总归得等顺顺当当种完了痘,才敢正式赐名、序齿,算是这个孩子能稳妥养下来了。
纯贵妃垂下头去:“旁的阿哥、公主要送去给母妃、太妃们抚养,四公主却是不用的。毕竟,她那手……”
婉兮却将四公主抱在怀里:“都说‘十指连心’,我们四公主才是最最叫人牵心挂肚的呢。四公主能生为皇上的女儿,自然是前世做了许多许多的善事,故此累积下今生的福气和善果。可是上天是怕咱们犯人不明白,故此才生就佛手,以铭记前世轮回里,四公主所做过的善举。”
纯贵妃的眼睛便又湿了,连忙别开头去,擦了擦眼角。
良久才更咽着道:“令嫔……小满月那日,你送给四公主的核雕,我那日是眼睛还没完全恢复,故此没能看明白。是后来才真正看懂了,始终欠你一声‘感恩’。”
婉兮便笑了:“这也算我与四公主的结缘。贵妃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这情分便叫四公主长大了,自己还给我就是了。”
二卷324、狮子(6更)
四公主懵懵懂懂地听着两人说话,便也咿咿呀呀地学着大人说话。
她那双小手不由得又在婉兮身上四处好奇地摸。
便摸到了婉兮挂在右侧衣襟纽子上的小挂件儿。
宫里女子喜欢在右侧襟口的纽子上挂小物件儿装饰,有的挂香串儿,有的挂耳挖子;还有如婉兮从前那回,皇上统一叫宫里的女子都挂的玉葫芦坠儿……婉兮今儿挂在襟口的那个小物件儿便被四公主给抓住了。
小孩子都是“手紧”,一旦抓住什么便不容撒手了,更何况四公主指间连蹼,就更是攥的登登的。
婉兮垂首瞧见了,便也笑,将那物件儿径直解下来给四公主玩儿。
纯贵妃在亭子上瞧见了,只是那物件儿小,一时也瞧不清是个什么玩意儿,只担心是贵重的珠串之类,这便赶紧出声拦着:“万万不可!巧蓉,快将四公主手给掰开,将物件儿还给你令主子去。”
婉兮便笑了,抱着四公主忙道:“贵妃娘娘别着急,不是什么打紧的。实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小物件儿,既然四公主喜欢,便权当给四公主玩儿吧。”
纯贵妃不敢怠慢,忙绕过凉亭,走下来看。
原来是婉兮做的一个蚕丝绒花的小兽。
婉兮知道人家当额娘的未免会担心这是个什么,毕竟有些眉眼凶恶的,便道:“是我手艺欠佳,做得不像,才叫贵妃娘娘一时没认出来的——这是狮子。”
这是婉兮给福隆安用自己养出的蚕丝做小老虎,剩下的没染色的白丝,她不舍得糟践了,便又做了一个白狮子。
只是她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手艺在旁人的眼里,是否还继续停留在“熊瞎子”那个级别上,故此也怕人家没瞧出来。
婉兮柔声道:“文殊菩萨便乘狮子,更兼手持莲花……我想今儿四公主自己亲手抓着这个,便也自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这物件儿兴许合该就是我做给四公主的。”
婉兮这样一番解说,纯贵妃自是欢喜不禁,忍不住伸手握住婉兮的手臂:“令嫔……当真要谢谢你。”
婉兮含笑颔首:“娘娘不必客气。或许我与娘娘当真是有孩子这一方的缘分。便如娘娘当日赠我坐胎的方子,今日我与四公主有缘,便也是那一刻结下的吧。”
纯贵妃这边与婉兮时常在静谷相遇,两人一起陪着四公主,皇后那边却已是悄然关注起了嘉妃那边的动静。
已是七月了,嘉妃的临盆之期越发近了。
婉兮这日问挽春:“嘉妃那边有动静了么?”
挽春便道:“守月姥姥、守月大夫都已经进驻景仁宫守着了。只是都这个季候了,嘉妃的衣裳还穿得厚厚的,又兼肥大,倒叫人一时瞧不出什么来。”
生孩子不要紧,皇后在乎的是嘉妃这回是要生男孩是生女。
若如纯贵妃一般生女倒也罢了,皇上不至于再为了这样一个怪胎公主进纯贵妃的位分,那么宫里就不会有活的皇贵妃;可是如果这回嘉妃生的又是个皇子,那么难保皇上下回不会将嘉妃也进为贵妃。
二卷325、假胎(7更)
嘉妃晋为贵妃,产生威胁的倒不是嘉妃本人,而是按着宫里的规矩,每个位分上总归要有固定的限额。
如今贵妃位上已经并列了纯贵妃和娴贵妃两个人,这已都是超了祖宗的规矩去,是怎么都不可能要同时有三个贵妃的。
想要平衡这个,唯一的法子就是将原有贵妃位上的一个进封为皇贵妃,这样嘉妃便有了位子——可是现有的贵妃,又有谁能进封为皇贵妃呢?
以四公主这怪胎,再加上皇太后在背后的推动,那么现在就几乎可以认定:那晋位为皇贵妃的必定是娴贵妃无二!
这才是皇后所绝对不想见到的。
故此对于皇后来说,嘉妃这个孩子若想生下来,就必须得是个公主,绝不可以是个皇子!
皇后垂下头去,淡淡看自己的手。
这会子的宫里还不怎么兴戴指甲套子,更何况如娴贵妃的那种又是掐丝珐琅、又是玳瑁镶珠的,既是靡费,又更显得张牙舞爪,阴天或者晚上的冷不丁看着,像个索命的女鬼似的,没一点好看去。
故此她反其道而行,她自己带头,寻常就算留两分指甲,却也都空着十根指头。
她是中宫皇后,一向恭谨节俭,她这么着,便带着整个后宫也都弃了指甲套去;便连宫外的命妇们也都照此而行。于是宫里就只剩下个娴贵妃,一天天的就更显着张牙舞爪、破马张飞了去。
可是这宫里,不肯乖乖听她话的,又哪里只是一个娴贵妃呢?
便如此时,那嘉妃也摆明了开始藏心眼儿了。
“她这么着自然是故意的,既是怕叫咱们从她肚子的形状里猜出她怀的究竟是男还是女。”皇后轻轻眯起了眼。
虽说在孩子落地之前,谁都不敢轻言能断准了是男还是女。便是宫里的御医,也不是没有给摸错了脉的。可是总归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熟能生巧”这一回事。
兴许没生养过的瞧不出来,可是对于皇后这样生养过好几胎的,便是瞧着肚子的形状、走路的姿态,或者再加上肚脐眼儿的模样……便能隐约辨出孩子是男是女来。
不过人家嘉妃自己总归也是生过的,故此知道这些,这便故意大盛夏七月里还穿着厚厚的、宽大的衣裳给挡着,就是不叫任何人看出端倪来。
挽春不由得问:“可是奴才听说,嘉妃早就说过她怀的是公主。这几个月来,嘉妃的膳单上天天都是辣的……酸儿辣女,该不会说错才是。”
皇后寒声冷笑:“酸儿辣女?你当她天天吃辣的,就一定是闺女了?你别忘了,她是出身高丽包衣的,他们家族那些人,本就是世世代代都爱吃辣的。”
挽春面色便也是微微一变:“主子的意思是,难道说她是故意这样说的?”
皇后轻哼一声:“若心里没鬼,何苦这大七月里还穿得这么严严实实?她既然如此小心翼翼,便证明她嘴里说的,与她肚子里怀的,根本是两回事!”
挽春面色便也一白:“那如果嘉妃当真生下个皇子来,那岂不是……注定要晋位为贵妃了?”
二卷326、日子(8更)
“还知道这会子才与本宫说?!”皇后不由得拍案而起,“本宫自己顾着七阿哥,自己自是照顾不过来,故此本宫早就叫你们小心观察着那边的动静。可是你们回来不是说她怀的是女胎,要不就说她爱吃辣的……都到了这会子,你们才知道后怕么?”
挽春哑口无言。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用一双檀木金瓜给皇后捶着肩膀的念春却轻声道:“就算她有福分生得下皇子来,也无妨。”
皇后便一眯眼,转头去望念春:“缘何这样说?”
念春依旧眉眼淡淡道:“主子悬心的是嘉妃能凭皇子,再进位分。可是这宫里,却也并非是生了皇子,就都有福分晋位的。”
皇后便一眯眼:“你说的,难道是……?”
念春低眉垂首道:“如果嘉妃生下来的皇子,也如四公主一般是个不吉祥的,就算是个皇子,皇上和皇太后又如何会喜欢。那嘉妃又怎能还有机会晋位呢?”
皇后面上倏然涌起喜色,只是极快控制住了,只剩下眼底那么一点子闪光。
她点点头:“话虽这样说,不过总归难办。一是已经到了这个月份,再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二来么,她母家人都进宫一起陪着呢,那宫里自然是防备得如同铁桶似的……咱们这会子又在西苑,不在宫里,更是想什么都来不及了。”
念春依旧静静地:“咱们在西苑,实则正好,这样就算她宫里出了什么事,便没办法指到咱们这边来。”
“再说,就算她宫里防备得跟铁桶似的,也总归要有人接生,有人伺候……那些守月姥姥、守月大夫,终究还是近在身旁。便到临盆那一会子,便连她母家人都得被拦在门外头。可是守月姥姥们却可以就在她身边儿。”
念春望着地砖上倒映的幽幽灯影,“总归,女子在生产那一瞬,连自己的命都攥不住;就更何况是孩儿的安危了。”
“不行!”皇后忽然一拍桌子,陡然站起:“……都到了这会子,若那孩子是降世的时候死的,皇上和宫里人必定要严查。那些守月姥姥都是扛不住的!”
念春倒轻轻笑了:“主子想多了,奴才哪里敢给主子出主意危害皇嗣呢。那样不但害了主子去,奴才一家和九族的脑袋便也都没了。”
皇后不由得眯起眼来:“那你想说什么?”
念春垂下头去:“……咱们七阿哥降生在佛诞之日,那可当真是个至尊至贵的好日子。一年当中的有名儿的日子就是那么几个,奴才倒记着这七月里便也有个极好的日子啊……”
皇后的柳眉便陡然一扬,随即已是会意,不由得笑出声来。
“是啊!当真是个好日子,最最适合嘉妃的孩子降世临盆了!”
七月的天儿,如同下火了一般。
后宫里尤其如此,比不得西苑里的树木成荫、水波送爽。
这时候的景仁宫里,嘉妃自己当真如同是被架在火上活活地炙烤着。
她自己倒还罢了,却当真担心这暑气会进了胎里头,伤到了即将出世的孩儿。
二卷327、惊魂(1更)
宫里有规矩,主位有喜,母家可以进宫陪伴。只是这陪伴也只是白天,夜晚里她额娘是不能跟她一起住在景仁宫里,得到内务府统一安排的、位于紫禁城东北角楼处的一个院落里居住。
故此嘉妃就算有些什么心事,到了夜晚还得是靠着自己来维系。
七月十四夜晚,她又有些热得烦躁,便叫了顺姬陪她到院子里坐着。
院子里以绿玉簟搭起凉棚来。地上设地毡,地毡后设纸帐屏风,既透气又能挡住地面的邪风;地毡上燃博山炉,笼着香脑,既可安神,又可驱散蚊虫。
凉风徐来,嘉妃斜倚着大迎手,已是舒服得将睡着了。
顺姬给嘉妃打着扇子,便也受了传染,不由得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顺姬也累坏了。
这几个月来陪着主子演戏,为了保护这个皇嗣费尽了心思,每个人都已累到筋疲力尽。
可是好在这几个月来一切顺遂,主子的临盆之期也近了,而此时整个后宫都搬到西苑去了,对她们也不容易再有什么威胁,故此……她也能松下一大半气来了。
只等着八月,主子将孩子生完了,她们便也全都解脱了,能好好歇歇了。
这样清凉平静的夜晚里,毫无预兆,天际仿佛压过来一片乌云。
紧接着一股诡异的黑风便从天空席卷而来,刮进了景仁宫中!
顺姬打着瞌睡,耳边冷不丁听见“嗡嗡”声,还以为自己是做梦。那博山炉里可是加了双倍的香脑呢,蚊虫都被驱走了才是……可是那嗡嗡声不见减小,反倒在这静谧的夜色里化作了轰然而鸣!
顺姬一个激灵便睁开眼。
眼前所见,吓得她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不知道哪儿飞来那么多蜂子,而且竟然不怕这香脑的味道似的,一窝蜂地都钻进了凉棚来,都朝嘉妃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顺姬一边尖叫示警,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裳来拼命抽打。
可是那些蜂子太多、太密,眼见着嘉妃露在外头的脸上、手上都被蜂子给落满了——顺姬不顾一切,便自己扑了上去,用自己挡住了嘉妃。
嘉妃醒来得迟了些,冷不丁睁眼看见眼前这一幕,也是惊得几乎昏过去。
她此时的身子本就经不起惊吓,再加上还有挡不住的蜂子蛰着了她,这便叫紧张更为加剧。
当宫里的人从睡梦中惊醒,奔出来一起驱赶蜂子的时候,嘉妃已经捂住肚子哀哀地喊:“快去禀告皇上……传守月姥姥、守月大夫入内承应……快,本宫,本宫要带不住这个孩子了……”
婉兮等一众后宫得到消息时,已是七月十五的早晨。
献春接了毛团儿的禀报,入内低声报给婉兮知。
婉兮听了便也是一怔:“怎么会?不是说要生在八月么?嘉妃也曾说过,皇上的万寿就在八月十三,她若是也能将这个孩子生在八月里,便可与皇上的万寿节一同乐呵。”
献春点头:“听说宫里是出了些意外。只是现下皇嗣为重,皇上、皇后都已经赶到景仁宫守着了,故此咱们暂时还打听不出来别的。”
二卷328、延祸(2更)
景仁宫,嘉妃在寝殿里叫得撕心裂肺,皇帝和皇后立在明间,也都是掩盖不住满面的急色。
皇帝亲自看守月大夫的脉案,皇后则将掌事的宫女顺姬叫来问话。
因为事儿是发生在夜里的,晚上太监不得进宫中伺候,只能在宫门外的值房里,故此一切都只能由顺姬一个人扛着。
顺姬将事情禀告给皇后,皇后便一眯眼:“蜂子?这后宫里哪儿来的那么多蜂子?”
那边厢御医给出的脉案里也已经得到证实:嘉妃身上的几十个伤口,果然都是被蜂子蛰咬而出的。可怜嘉妃秀丽的面庞此时竟然已经不能看了;更要紧的是,因蜂子太多,蜂毒已是入血,御医们都极担心那蜂毒会顺着血脉伤到胎儿。
皇后闻报,便是勃然大怒,叫人穿宫殿监总管赵进忠来。
宫殿监总管有三人,平素赵进忠便是主管宫中与内务府之间沟通事务的,赵进忠赶紧来跪倒,皇后便也是寒声低吼:“这后宫里怎么会出现这样多的蜂子?平素就算兴许有那么几个飞进各宫里来,也都由你宫殿监下属粘杆处给处理了。那这一回可是你怠慢了所致?”
“赵进忠,本宫告诉你,倘若嘉妃和皇嗣全无半点伤害便罢,否则本宫便下旨第一个先吊在这宫墙上,活活绞死你去!”
赵进忠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往地上叩头。
“主子娘娘容禀……这大盛夏七月的,谁也管不住天上飞的蜂子不是?只是往年这些蜂子主要集中在西苑里啊、御花园里啊,终归只有这些地方才有更多的花木。倒是这东西六宫中,院子里统共也没多少树木花草,它们倒不爱飞进来。”
“直如主子娘娘所说,纵使有那么星崩儿几个飞进这东西六宫来,也早有奴才们用粘杆儿给弄走了……”
皇后冷哼一声:“这些话本宫早已说过了,还用得着你在本宫面前再啰唣一回么?”
赵进忠吓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儿:“奴才是有一句话,只是不敢说……”
赵进忠说着,悄然瞟了一眼正在与御医研究脉案的皇帝。
皇后轻哼一声:“本宫身为中宫皇后,主理六宫之事。那么此事便自是本宫做主。你有什么便说吧,若说得有理,本宫自然替你做主。”
赵进忠又磕个头,这才哆哆嗦嗦道:“蜂子这小畜生,实则习性是稳当的,它们去年到这六宫里哪儿来了,今年还会按着相同的路线来,不会乱拐的。可是宫里既然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便是因为咱们东西六宫里,是自己先发生了变化的。”
“你说。”皇后点了点头,“哪儿变了?”
赵进忠道:“因为……从前咱们各宫主子尽管也有养花种草的,但是没那么些,总归若是喜欢了花草,都是从内务府花房里要就是了。可是今年……永寿宫里却种了满院子的花草。不光有花草,还有猫儿、狗儿、鸟儿、鱼儿……这些全都合在一块儿,倒仿佛是在这东西六宫里,又建起来一个小花园儿呢!”
二卷329、曹操(3更)
赵进忠一边说,一边小心瞟着皇后,“故此……说不准蜂子们便误会了,这便都给吸引了过来。”
“哦?”皇后便也眯起了眼,回眸打量皇帝一眼。
皇帝就是皇帝,从半夜接到信儿赶过来,到此时已是几个时辰了,可是皇帝虽然也是着急,却依旧纹丝不乱。
甚至,他那双幽深的黑瞳里,依旧叫她看不出他除了担忧之外的其它心思来。
皇后便也没说话,只眯眼望向远方。
此时各宫嫔妃都已从西苑赶来,婉兮刚一进这景仁宫门,都没来得及打量那座与她宫里相同的石影壁,便急急朝后院走来。
一抬眼,便撞见了皇后这样若有所思的目光。
婉兮也赶紧上前请安。皇后幽幽盯着她:“说曹操,曹操就到。”
婉兮悄然吸住一口气:“奴才愚钝,还望主子娘娘明示。”
皇后瞟了赵进忠一眼:“你说给你令主子听吧。”
赵进忠只得硬着头皮,将事关蜂子这前后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去。
婉兮这也是刚刚知道是蜂子惹的祸,心下也是咯噔一声。
这是大夏天的,蜂子受灯光、气味等的吸引,是有可能晚上也这样横冲乱撞。故此这话听起来,倒是有理。
只是……未免太巧。
太巧的事,总归不该是蜂子的头脑能办到的。那么蜂子的背后,便必定是站着人。
娴贵妃也到了,远远听见了,便踩着八寸高的旗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旗鞋的木头鞋底瞧着地面,笃笃做声。婉兮都不用扭头,单从这风风火火的动静上就能猜到是谁来了。
好歹这宫里的女子,个个穿七八寸高的旗鞋,都是为了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的,也偏只有这位,穿着如此高的旗鞋,还能这样虎虎生风。
娴贵妃人还没到眼前,声音便先到了:“哎呀呀,等了这么久,终于叫我等到一出好戏!长春宫一向互相扶持的主子和奴才,这会子这是怎么了,竟是要撕破脸皮了么?”
皇后便一眯眼,可是娴贵妃并不示弱,反盯回去。
“更叫我没想到的是,你们两个要撕破脸的缘故,竟然是为了嘉妃!哎哟,主子娘娘,你可当真是大公无私。为了一个嘉妃,你竟然连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宠妃,都打算不要了么?”
皇后深吸一口气:“娴贵妃,这会子是什么时候,这会子是嘉妃受了蜂毒,母子两个都在艰难挣扎的时候儿,你倒闲成这样儿,到我眼前来说这些不该有的!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好歹也是皇上的贵妃、曾经的侧福晋!”
娴贵妃倒不以为意,冷哼一声:“哟,皇后提到‘侧福晋’了呀。主子娘娘真有趣儿,这个‘侧福晋’三个字儿,主子娘娘一向是不愿意提的,唯有用这三个字打压我的时候儿才提。这宫里啊,就没人比得上主子娘娘最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娴贵妃说着又瞟向婉兮:“令嫔,你说是不是?你好歹在主子娘娘的宫里伺候过好几年,怎么就没跟主子娘娘把这一招也都学到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