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300(27更)
等到蚕宝宝化身飞蛾,婉兮又亲手缫丝,再将那蚕丝染成朱、绿、玄、黄等色,由内务府派人送往织造去,作为绣制祭服所用……前后整个过程耗时一个月又半,待得婉兮她们回到后宫时,已是将四月了。
婉兮刚回到永寿宫,便接到喜信儿,兰佩已是临盆,平安生下个阿哥来!
这个阿哥虽然是九爷的次子,可因为出自嫡福晋,故此为嫡长子。
按着那会子人们的宗法观念,有了嫡子,这个男子、这个家族才真正有了后继和希望去。
婉兮忙又问,孩子可康健齐全,九福晋可一切都好?
婉兮心下总归担心上回丹砂那回事,就算后来知道九爷在临回山西之前,在府内大发了一顿雷霆,震慑住了芸香等人去……可是总归,还是悬着心的。
玉函便笑:“回主子,九福晋那边早就送进了话儿来,说一切都好,万万请令主子安心。还说这一回都是托令主子的福。等来日二阿哥长大了些,九福晋必定亲自带二阿哥进宫给令主子磕头呢。”
婉兮这才松了一口气,回眸望献春一眼:“九爷家这回当真是双喜临门:皇后主子的嫡子快要临盆,九福晋也先诞下麟儿。九爷还不定欢喜成什么样儿呢。”
婉兮便忙命献春和玉函两个开箱子、翻柜子,拣选看看有什么能送给九福晋和二阿哥当贺礼的。
献春瞧婉兮那慎而重之的模样,不由得掩口而笑:“主子去年那会子,就把一年的份例那二百两银子都给了宋嬷嬷去;好在这又是转过一年来了。不过奴才看样子,主子这怕是又要刚三月,就又要将一年的份例都给出去了。”
婉兮脸红不已:“就算都给出去,也不过才二百两,我都嫌拿不出手去。”
婉兮一说都犯了愁:“况且今年还要有皇后主子临盆、嘉妃临盆……都得送礼。我这二百两银子该怎么掰扯才能够呢?”
献春便含笑瞟了婉兮一眼。
婉兮急忙伸手给拦住:“住口。我知道你是想叫我跟皇上去张这个嘴……我不要!”
献春却摇摇头,轻叹一声收住了笑:“主子其实哪怕什么都不送给九福晋和二阿哥去呢,又有什么的?九福晋也是个心下通透的人,如何不明白主子给了她最重的礼去?若没有主子……又哪里来得这二阿哥?”
“况且当日若不是主子发现那丹砂及时,九福晋如今性命怕是都没了,又哪里还有这样的母子平安?”
婉兮便也红了脸,急忙摇头:“唉,你切不可这般言说!九福晋的今天都是她自己挣来的。是她帮我在先,她此时得来的所有,都是好人福报。”
献春和玉函便也帮主子掂对,都说“主子不一向最善于送人不值钱的‘重礼’么?这会子既然二百两银子怎么都不够掰扯,便不如还是送心意罢。”
婉兮独自缩进炕里,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最后才一拍炕:“我想着了!”
次日,娴贵妃便召集着愉妃、婉兮、语琴去给皇帝请安、复旨。
二卷301(28更)
婉兮距离养心殿最近,故此第一个就到了。只不过不能直接从如意门就入内,还要特地绕了个圈子,到正门前去等着那三位。
语琴因为位分最低,也早早就来了。
两人下了肩舆,一同立在门口等着位分高的娴贵妃和愉妃。
少时那两位也一先一后来了。
娴贵妃位分高,故此是她在前头。婉兮和语琴心下也还留有那一晚的“鬼影”,不由得在与娴贵妃那眸子相撞的当儿,略有些心虚,故此都垂下头去。
娴贵妃盯住两人看了看,便哼了一声,领先朝前去了。
婉兮和语琴原地肃立着,再等愉妃下舆,又给愉妃请安。
愉妃笑了笑,走过来道:“终于回到自己的宫里来了,两位妹妹睡得还都好吧?”
婉兮心下微微一动,便道:“愉娘娘在蚕坛之时,睡得不安稳么?”
愉妃摇头:“那倒没有。我这人心下安静,故此到哪儿都不择床,故此在蚕坛的时候儿因周遭寂静,反倒觉着比在宫里睡得更深沉些。”
婉兮便笑了笑,跟语琴让开一步,请愉妃先行。
愉妃便也朝前去,追上娴贵妃,也给娴贵妃请安。
语琴有些不放心,落在后头攥住婉兮的手道:“她莫非是说……知道那晚咱们做了什么?我分明用了线香,难道她竟然没睡过去?”
婉兮倒拍拍语琴的手:“姐姐别慌,她话里的意思其实已是在告诉你我二人,她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终究,娴贵妃和凤格算计的人里头,也有她一个。况且那会子是五阿哥在园子里种痘呢,娴贵妃和凤格那算计极容易便连累到五阿哥去。愉妃这辈子最看重的未必是位分和恩宠,而是她的五阿哥,故此她心下必定也痛恨了娴贵妃和凤格去。”
婉兮抬眸,朝语琴含笑,“故此咱们那晚上做那个,她心下实则是愿意的。那也同样是给她出了一口气去,她自会替咱们瞒着。”
既然到养心殿给皇帝请安和复旨,那么便总要遇见皇后。
想到这一层,四个人的心下都有异样,便也都不再说话,静静入后殿罢了。
皇帝在西暖阁见她们四个。
皇帝循例问了问祭礼的过程,又是安慰四人辛苦了。皇帝的目光虽看似清淡,却没错过娴贵妃眼圈下那两大团乌黑去。
皇帝的眸子便又一转,清光潋滟着朝婉兮掠过来。
婉兮便垂眸,悄然一笑。
心下悄然道:“爷,我睡得好。没受人欺负。您放心便是。”
皇帝这才唇角轻扬,含笑朝四人点点头:“你们替皇后分了忧,皇后心下必定对你们充满谢意。你们亲自缫丝染色备好的丝线,朕也会命人用在皇后和嫡子的衣物上,以彰你们这四十多天来的辛劳。”
皇帝说完便又要召对大臣,四人这便告退,又不得不到西耳房去给皇后请安。
皇后的脸本就玉白,又极少上妆,这会子看上去竟是虚宣苍白的,倒像是胖了一圈儿似的。
四个人请跪安,皇后由念春扶着勉强坐起来,笑笑:“辛苦你们了。”
娴贵妃眉毛一挑:“不辛苦。主子娘娘看着这样虚弱,倒不如好好歇着。以后每年的亲蚕,自有我们呢。”
二卷302(29更)
皇后和娴贵妃这又要掐起来了,其余愉妃、婉兮、语琴自然都不意外。
只是她们可都没想掺和进去,不过都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口罢了。
皇后见无人说话,挺着大肚子虚弱一笑:“娴贵妃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亲蚕之礼终究是正宫皇后方可行得。蚕神嫘祖便为轩辕黄帝元妃,她接受的也只是身为正宫皇后的心意。”
娴贵妃嘴角一动。
皇后便是此时,依旧是难得的敏捷。她含笑点点头:“娴贵妃想说什么,本宫明白。娴贵妃又想说,你也同样是妻,不是妾。可是娴贵妃啊,这嫘祖终究是华夏各族的共神,故此她能接受的也只是一个嫡妻的法度。终于咱们满洲从前在关外的‘二妻’,嫘祖老人家是不认可的。”
“娴贵妃虽然也是大花轿抬进宫里来的,可是在嫘祖的面前,一样是妾,不可改变。偿”
娴贵妃眉毛陡然一扬,抬眼狠狠瞪住皇后,便又有话忍不住要说出来。
皇后看也不看向娴贵妃,只扭头靠在念春身上:“……本宫好像肚子有些不舒服,念春啊,请皇上过来瞧瞧吧。”
娴贵妃便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主子娘娘这回倒是将纯贵妃当年那套把戏,学了个十足十!”
皇后靠在念春臂弯里,静静一转眸:“本宫学她?娴贵妃,你又是嫡庶不分了!”
娴贵妃咬牙猛然抬头,看向皇后床帐的里处:“看主子娘娘的情形,怕是距离临盆不远了。都说临盆那一刻是鬼门关口,不管是谁,便是皇后娘娘也得带着你的孩子到鬼门关前去碰碰运气。”
皇后一眯眼:“娴贵妃,你若敢此时出言不逊,诅咒本宫和嫡子。本宫现下便请皇上过来,好好论道论道!”
娴贵妃咯咯一乐:“主子娘娘急什么啊,听我把话说完再摆出正室的姿态也不迟。”
“我知道您现在身子贵重,这不怀着皇上心心念念的嫡子呢嘛,您这会子跟皇上要什么,皇上能不给呢?所以我可不会傻到要在这会子被你抓住把柄了去——我提那鬼门关,可半点诅咒您和嫡子的意思都没有。”
“我啊,也就是感慨那么一声儿罢了:终究那一刻是新生与亡灵的交汇之所,皇后主子那一刻带着新生嫡子,会不会在那门口也遇见端慧太子呢?”
“还有……主子娘娘可还记得你早年夭折了的大公主啊?若鬼门关前再相见,皇后娘娘自然是认得端慧太子的;可是那大公主却是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名字还没取,又隔了这么些年,怕是皇后娘娘自己都也快认不得了吧?”
皇后闻言,果然面色狠狠一变。
娴贵妃自是瞧见了,心下说不出的畅快。
还要感谢方才那一会子她忽然想到了纯贵妃去,便也想起了皇后给四公主送过的那一匣子小衣裳。
再加之,她自己在蚕坛晚上遇见了一回鬼……她也是福至心灵,便将两个给捏在一处了。
她说罢倏然抬眼,冷不丁又皇后一眼,指了指皇后身边里侧。
“那个穿红袄红裤的小女娃,难道不是大公主么?”
二卷303(30更)
“你说什么?!”
皇后一声惊叫,猛地看向自己内侧。
念春扶着皇后的身子,忙安慰:“主子别惊,没有,什么都没有!”
念春两眼也是红了,转头望向娴贵妃:“娴主子,请您慎言!”
娴贵妃冷笑一声:“什么时候也轮到你一个奴才说话了!”
娴贵妃横了念春好几眼:“哟,又是个年纪不大、却也牙尖嘴利的。”
娴妃说着扭头一瞪婉兮:“从前主子娘娘身边儿这个年纪不大却牙尖嘴利的,如今已是皇上的宠妃、三嫔之首;那如今你呢,是不是也指望凭这样的本事博得你主子的青眼,然后由你主子将你也举荐给皇上啊?”
娴贵妃自己说着都忍不住转身大笑,抬眸望着这养心殿后殿的西耳房:“算算日子,皇后借着嫡子的借口,搬进来又有几个月了吧?皇后又独霸着皇上,叫别人近不了身。那皇上这些日子又该怎么办呢?”
娴贵妃说着抬眼瞟向念春来:“难道这几个月来,你主子就是把你举荐给皇上陪寝了么?是不是等皇后的嫡子降生那天,皇上便也一并将你给进封了啊?”
“那又是不是循着令嫔的例子,你是皇后身边儿出来的,初封也得是个贵人啊?”
娴贵妃此时又是威风大开,一番话又是同时将皇后、婉兮、念春三人都给骂了。
婉兮不由得抬头望住娴贵妃。
语琴悄然伸手握住婉兮的手,轻轻摇头。
婉兮深吸一口气,明白这会子娴贵妃主要是向皇后开火。这会子她若出言反驳娴贵妃,那也不是帮自己,反倒是帮皇后解围了去。
婉兮又不由得回想起那年娴贵妃禁足之时……那会子就是皇后叫了她去呵斥娴贵妃,令娴贵妃怒不可遏。而其后就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
婉兮轻轻松开了指尖,又安然退回去。
娴贵妃的话落了地,婉兮并没有回音。
皇后便不由得皱了皱眉:“娴贵妃,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你叱责奴才不该跟你那么说话,可是你此时与奴才说话的态度,又何尝像个主子的样子去了?”
娴贵妃一声轻笑:“主子娘娘,我刚又说错什么了么?大公主是皇后第一个孩子,夭折了自然会思念。我相信主子娘娘午夜梦回的时候,没少了以为大公主还躺在身边儿,那小小的手儿就搭在您的身上……”
“这本是母女深情,尤其是在如今嫡子即将临盆的当儿,本应这感情更浓烈才是。难道我又说错了么?”
“就算我说错,主子娘娘你自己出言呵斥我就是了,凭什么叫你的奴才来呵斥于我?!你是正室不假,难道连你的奴才也都同样是皇上的正室去了么?她们有什么资格呵斥我?”
婉兮秀眉轻挑,转眸看了语琴一眼。
果然这会子娴贵妃还是记恨当年那回事呢。
皇后深吸一口气:“看来娴贵妃对我的奴才,颇有不满。从前的已不可追,算了,念春,你便给你娴主子跪下,求她饶了你这一回吧。”
娴贵妃却是一声冷笑:“跪下?以下犯上,只是跪下就完了?还是说主子娘娘的女子,比我这个贵妃还更贵重了去?”
二卷304(1更)
念春黯然跪倒:“奴才出言顶撞娴主子,还望娴主子宽宥。”
皇后勉强撑着身子,一张本就虚白的脸上便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了:“娴贵妃,你还想怎样?你对我有气,这些年谁都知道。任凭你与我怎样吵呢,我身为正宫皇后,该容得你的,还是可以容你去。”
“可是你平素与我怎么吵闹都罢了,好歹今日我怀着嫡子,临盆的日子又近了,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颜面上,总该也替皇上顾念着嫡子。可是你还是这样与我不依不饶,倒叫我想问你一声:你究竟是看着本宫的奴才不顺眼,你还是看着本宫和本宫的嫡子不顺眼?!”
眼看情势越发僵了,婉兮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走到皇后面前一礼:“皇后主子为我大清社稷养育嫡子,当真辛苦了。奴才不便过多叨扰,以免扰了皇后主子的胎气。奴才这便先行告退,过几日若皇后主子身子得便,奴才再来请安。”
看婉兮如此,语琴便也会意,同样起身告退。
愉妃又坐了一会子,便也同样起身告退。
一起来的四个人,已是四个人要告退而去,若娴贵妃继续留下来闹,那就只是她一个人在闹罢了。没有了观众,也没有了可以托辞的人去。
皇后便也点头:“你们也辛苦了,快回宫去好好歇着吧。待得哪日本宫身子妥帖些了,便叫你们来一起说话。”
婉兮也没看娴贵妃的反应,径自与语琴朝外走罢了。出了养心殿,恭立在畔,先送愉妃。待得愉妃走远了,婉兮和语琴才叫肩舆先到前头候着,两人挽着手臂,并肩缓缓朝前走。
婉兮轻叹一声:“凤格已死,娴贵妃竟然还是不知收敛。若方才皇后故意晕倒,娴贵妃又要如何自处了去?”
语琴望过来:“可是终究,还是你替皇后解了围。不然当着咱们这些人的面,她就是想装晕倒,也是不方便。这会子好了,只剩下她们两个了,再无旁证。”
婉兮却没说话。
语琴伸手到婉兮眼前晃晃:“你在出什么神?”
婉兮忙致歉:“……不瞒姐姐,是念春一直在我眼前晃。”
语琴便掩唇,“扑哧儿”一声笑开:“为什么?难不成你把娴贵妃的话当了真,真以为皇后会在咱们亲蚕的这段时间里,将念春举荐给了皇上?”
“你究竟是担心她伺候了皇上,还是担心皇上也会给了她如你一般的待遇去?”
婉兮便也笑了,伸手胳肢语琴:“姐姐想哪儿去了!我才没想那个!倒是姐姐既然说的这么溜,我看倒是姐姐自己想这个了!”
两人笑闹了一会子,便将之前的悒郁之气给挥走了。
婉兮这才幽幽道:“姐姐,实则当年我与九爷在西苑送别,除了献春知道之外,还有别人知道。”
话既然说到了这儿,语琴便是一挑眉:“难不成是念春?”
婉兮望住语琴,点了点头。
“西苑虽然也算宫里的一部分,可总归从咱们这儿过去,得有主子的允准和腰牌。故此我需要找个理由,这便求到了念春去。”
二卷305(2更)
婉兮轻叹一声,“念春的父兄都在内务府里花房当差,我在皇后宫里又负责侍弄花草,故此我说想要到西苑去挖些花土回来。”
“所以念春那天是知道你要过去西苑的。”语琴不由得一眯眼。
婉兮点头:“而且我总不能当真过去取花土,故此还要她托她父兄帮我打个马虎眼。”
语琴深吸一口气,“如此,念春是值得怀疑的。”
婉兮扬起头来,看向天际:“当然,除了念春之外,也还有皇后。我总要去向皇后请腰牌,故此皇后也是知道我要到西苑去的。她又是九爷的姐姐,她自然知道九爷的行程。”
语琴眸光微微一凉:“不管她们两个当中是谁,总之她们两个现在是在一处呢。再说,当年咱们刚进宫的时候儿,念春原本就是长春宫里的人,自然早就跟皇后一条心。”
婉兮轻叹一声:“现在凤格死了,死无对证,故此许多事儿不得不得从长计议。”
“倒也未必就是死无对证。”语琴攥了攥婉兮的手:“娴贵妃不是还活着呢么,皇后和念春也都还在。那这件事儿便没断,只要你有心,早晚还是能查个水落石出。”
前面已是螽斯门,两人该告别了。
婉兮攥了攥语琴的手:“不瞒姐姐,我在自己宫里发现玉烟可疑,还是拜念春所赐。”
“念春也曾在姐姐身边伺候那么久,心里不定记着姐姐什么,姐姐心里也多少要有个数儿。”
语琴便轻声一哼:“若说咱们当初防备着她,没有真凭实据,兴许有冤枉了她的可能;可是如果她要是因为这个就记恨了咱们,那我倒要看她还能对我怎么样!”
不出婉兮所料,待得婉兮三人都告退而去,娴贵妃一人便也再撑不起气焰来了。
耳房里只剩下她一个,对着皇后和念春主仆两个,娴贵妃也是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去。
皇后挑眸看了念春一眼,念春便立时起身,满眼含泪朝外奔去。
娴贵妃狠狠一惊:“她去哪儿了?”
皇后软软靠在枕头上,朝娴贵妃虚弱一笑:“这是养心殿,你以为她会去哪儿呢?”
娴贵妃一惊:“她……去找皇上?”
没有婉兮瞪三人的围观,皇后面上便也更轻松自在下来。虽然虚白还是有,不过神色之间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委屈和隐忍。反倒是浮上一丝讥诮来,抬眸仿佛等着看娴贵妃的表演。
娴贵妃眯眼望住皇后:“让你的奴才哭着去找皇上来……你想干什么?”
皇后轻轻耸了耸肩:“此时这耳房里只有你我两个人。我不用做什么,只需要自己下地,躺在地上。你猜待得皇上进来看见……他会怎么想?他又会,如何对待你?”
“你!”
娴贵妃狠狠一愣,不由得又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门边。手指抓住门框,才稳当下来。
她下意识向外看了一眼,回头冲皇后冷笑:“肚子里怀着孩子,还要动这么多心眼儿!你不怕你的心血都耗在动心眼儿上了,回头你胎里的血便不足了么?”
二卷306(3更)
皇后不由得缓缓扬起头来:“娴贵妃,你说的虽然有理。可是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肯付出多少。”
娴贵妃再站不住,不由得转身便夺门而出。
娴贵妃的旗鞋在地面上踩出登登的声响。一声一声,带着不甘,远去了。
皇后这才松了口气,垂下头去捋着手边安神香包的穗子撄。
不过一忽儿,念春便回来了,她立在门口先朝往里望望,又往外看看,这才赶紧进门来。
方才脸上的泪痕,早已尽数去了。
念春走回皇后身边来扶住皇后:“方才那会子,娴贵妃没为难主子吧?”
皇后淡淡一笑:“她果然吓跑了。还当真以为我会叫你去请皇上来。偿”
“这些年来对付她,我何曾用请皇上来?她那点子心眼儿,从来都在我掌心儿里攥着呢。”
皇后咽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是:皇上也果然没来呀……
就算不用她去请,可是这终究是养心殿。房子长廊幽深,足够拢音,况且娴贵妃一向与她那样儿,倘若皇上有半点心疼她的,便也早该听见动静来了。
念春也点头一笑:“主子英明。”
皇后便也轻拍了拍念春的手:“方才,也叫你受委屈了。”
念春摇头而笑:“奴才是主子的奴才,自然凡事都只为主子着想。况且奴才方才又不是真的,不过是循着主子的安排,做一出戏罢了。”
皇后点头:“念春啊,本宫记着,那一年你刚进宫的时候儿,还是个小丫头。你是比令嫔早一年,是乾隆四年进宫的吧?那年本宫到内务府里选人,就看你最是聪明伶俐。”
念春便也垂眸含笑:“奴才实则跟令嫔同岁。只不过她自己说,她逃过了一年入宫,故此比我晚一年。”
念春抬眸来望向皇后:“奴才也觉庆幸。若令嫔与奴才同年进宫,兴许主子便会选令嫔了。”
皇后倒笑了:“……你这傻孩子,尽说傻话。她进长春宫来,又何尝是我自己选的?不过是皇上的安排,再加上我那弟弟的嘱托罢了。”
“可是你不同。念春,你是本宫亲自挑进长春宫来的。在你那一年的内务府秀女里,咱们长春宫,唯有你是本宫亲自挑进来的。”
念春随即跪倒在地:“奴才愿为主子肝脑涂地!”
婉兮回到永寿宫,想了想之前的事,果然过了不一会子,抬头便见皇上已经来了。
她便笑了。
起身请安,却并不惊讶。
皇帝便挑眉:“怎么,倒仿佛是想到爷会来似的?”
婉兮便盈盈走过来,攥住了皇帝的手:“方才那会子,在皇后眼前儿,娴贵妃那么粗声大气地嚷嚷,皇上却没闻声而来。”
“我就忍不住猜,皇上这是在干嘛呢?回头又一想,皇上一定不是没听见,皇上是那会子已经不在养心殿里了……也就是说,皇上趁着皇后在那跟娴贵妃斗嘴,已是出了养心殿去了。”
婉兮轻叹一声,走进皇帝怀里,环住他的腰。
“奴才便猜想,皇上八成是出了如意门,到奴才宫里来了。故此奴才便也赶紧起身向皇后告退。以免皇上等急了。”
二卷307(4更)
皇帝轻哼一声,随即也还是笑了:“爷去看了看你带回来的蚕种。真有你的,去了一回亲蚕礼,倒是当真亲力亲为,还准备要在永寿宫里养起蚕来了!”
婉兮垂首一乐:“爷是不知道,养蚕宝宝的过程有多叫人心生柔软。那种心甘情愿和心满意足,是旁的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婉兮伸手摸着皇上身上的缂丝暗花团龙褂,“皇上身上的衣裳,都是江南三织造做的,奴才自然没有那个手艺。不过奴才想,若能养蚕吐出丝来,哪怕每年都能够给皇上做一副袖头、一个荷包,或者一个靴掖呢,那我也算既管了皇上的吃,也管了皇上的穿……”
“哈哈!”皇帝不由得朗声大笑:“原来如此贤惠,惦记了爷的吃喝,又来惦记爷的穿用。”
婉兮垂下头,伸手抚着皇帝的袖口:“那也得要爷不嫌弃才行……否则奴才无论是在吃上,还是穿上,手艺都拙得很。”
皇帝轻叹一声,握住婉兮的手。
“从前亲蚕的人也不少。只是去的人多数都只是走一个形式,在嫘祖前拜一拜,然后象征性地拿过内管领下妇女已经养好的蚕、缫好的丝线,然后进献给爷,说叫针线上给爷织成衣裳穿……说是说,给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罢了。”
皇帝垂眸望住婉兮:“又有谁像你一般傻,当真亲力亲为养蚕、缫丝,还夜晚里自己舍不得睡,用养育孩儿一般的心情,当真耗费了四十多天,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参与了个遍?”
“末了还要将蚕种带回宫里来养着,再费一遍那般的辛苦,只为了给爷做一副袖头子!”
婉兮听得心下温暖,仰头却只俏皮地吐了吐舌:“……这才像个家。”
皇帝便笑了,上前身边圈住她。
两人在炕上腻了几起子,婉兮身上的衣裳都快打卷儿了,婉兮只好喘着粗气按住皇帝那不老实的手。
“爷!皇后就在养心殿里呢,今晚上爷便是怎么缠磨,也不能留下的!”
皇帝眯眼瞟着她:“说实话。”
婉兮便“扑哧儿”笑了:“……今晚,奴才得看着蚕宝宝。”
皇帝哼了一声,将她捉回怀里来,又缠磨了一番。直到她整个都绵软了,在他掌心里、指尖儿下化成了一汪水儿去,皇帝才又按着她,雨露了一回。
婉兮累得已是脸儿如桃,微眯着睡颜嘟哝:“爷坏……这让奴家今晚上如何照看蚕宝宝了?”
皇帝便故意坏笑:“就是不准你为了那一堆虫子,撵了爷走!”
婉兮只得软绵绵自己爬上来,又去亲了亲皇帝的嘴:“爷别又乱拈酸。总归爷照看嫡子,奴才也照看蚕宝宝。”
皇帝听出她的酸楚来,便不再说话,将她又翻过来,又给了她一回激烈的。直将她累得再也没心思想这些了,他才纵了自己去吼出来。
可是终究,他还是得披衣下地去。
他俯身过来又亲亲她面颊,凑在她耳边哄着问:“这么急着养蚕宝宝,必定是心里有计议呢。告诉爷,你又想拿这蚕宝宝做什么用?”
婉兮便点头认了:“我想给九爷家的二阿哥,攒一个蚕丝绒的小老虎去。”
二卷308(5更)
皇帝终于夜半三更地回了养心殿。
皇后早叫回春在外头听着动静,待得皇帝回来,赶紧报给她知。
回春终于回来禀告,皇后抬眼看了看那西洋的大座钟,已是过了夜半去。
皇后轻叹一声,躺下来。
回春知道皇后想等着皇上来看看,回春只得道:“……听皇上的口气,还要去书房准备祈雨之事。”
雨水,每一年开春都是皇帝的大事。都说春雨贵如油,雨水关系到田地的墒情,关系到这一年的收成,便也自然关系到百姓的生机和心意。
故此每年春来,祈雨都是皇帝要执行的大事。
今年这到了三月,天上落雨又是不多,任谁都瞧得出来,尽管有嫡子的喜讯,可是皇上仍旧忧心如焚。
偏是这样的情形之下,叫纯贵妃看出了复宠的机会去。她便又搬出了六皇子永瑢在乾隆八年曾经解过天下大旱的故事来,再加上如今这个佛手公主的新典故,便时常请求要带着六皇子、四公主,一起陪伴皇上在宫内的神殿拈香跪拜。
皇后越想越烦,不由得问:“念春,钦天监可有消息了?”
念春忙答:“回主子,钦天监那边的消息还不确切,不过……”
皇后点头:“你说。”
念春忙道:“回主子,奴才的父兄都在内务府花房当差。这些年照顾各处园子里的花草,对着土壤的墒情十分有经验。奴才听阿玛和哥哥们说,虽然今年天上见的雨水有些少,可是近日将土深翻了之后,却已经见下头有了潮乎气儿。”
“且这些日子来,西苑里的蚂蚁开始搬家;内务府猫儿房里的猫,总是跑到花房里啃草吃……我阿玛就说,怕是这天公就要作美,就要下雨了。”
皇后便眯起了眼:“你阿玛可有说准,大约能多久会下雨?”
念春想了想:“我阿玛说现在都是三月底了,总归拖不过四月初去。”
皇后便微微一笑:“正好,也正是合了我的心意。”
四月一到,天空果然多了些云片子。
皇帝便也立即安排雩祭(祈雨的祭祀)之事。
因四月初八这日是浴佛节,传说这一天为释迦牟尼生日,当佛陀降世那一天,天降花雨、九龙吐水。这个日子便既合了佛诞之圣,又有降水之兆,故此皇帝便决定四月初八当日入斋宫斋戒。三日之后,也就是四月十一,正式祈雨。
皇帝既然安排在这一天入斋宫斋戒,向上天表达天子最为诚挚的祈告之心,钦天监自是忙得脚底打滑。若是当真天不下雨,那岂不成了天子难以求得上天的恩准?故此钦天监官员们便必须要确定这一天能下雨;至少也得起些乌云才可以。
故此皇后在养心殿中已是得到了消息:四月初八那日,八成以上有雨。至少也会起些雨云来。
皇后这便满意地笑,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肚子上,轻轻地拍了拍。
“孩儿,你要与额娘一同预备了。”
四月初八子时,整个紫禁城还在睡梦之中,皇帝也还未及正式入斋宫时,皇后竟临盆了。
二卷309(6更)
皇帝的全部安排都被打乱,当真是完全没想到皇后竟然会在这一天临盆。
守月姥姥、守月大夫们都赶紧进了西耳房去伺候。
皇后叫声惨烈,皇帝不得不抛下所有等待与他入斋宫斋戒的臣子,进房去握住皇后的手,迭声道:“这帮奴才都是该死!怎么没人告诉朕,你会在今天临盆?否则朕必定不至于要今日入斋宫斋戒!”
皇帝说着也白了在一旁伺候的归和正一眼。
虽说归和正不是值守长春宫的,可是他既然是值守养心殿的,这会子皇后在养心殿里住着,他也得跟着吃挂烙。
这会子守月姥姥上前急匆匆跪倒说:“回皇上,您该出去避避了,快要见红了。”
皇帝便忙避到外间去。
归和正认命地上前跪倒:“……经过了上回的事,微臣还哪里有半个胆子欺瞒皇上去?皇后的胎气是八月间得的,原本自然是应当五月才临盆的。即便前后有出入,也得到四月中旬之后,怎么都不该是在今天。”
归和正用力叩头:“否则微臣怎么也不敢叫皇上于这一天入斋啊……”
皇帝倒平静下来:“嗯,朕知道了。你且站着吧。”
消息传到后宫,各宫也都从睡梦中爬起来,很是有些猝不及防。
许多人都是按着五月的日子来备着贺礼。结果提早了一个月,倒叫如婉兮这样没银子的,一时当真是措手不及。
倒是同样怀着身子的嘉妃听了,神秘一笑:“对谁都说是五月,结果这会子就临盆了,当真是叫人措手不及——尤其是想对她的孩子动什么手脚的,这会子可都来不及了。”
嘉妃静静垂首,看着自己的肚子:“当额娘的心,便也都是如此吧。她故意说错临盆的日子,而咱们也故意只预备小女娃的衣裳。人同此心,心照不宣罢了。”
折腾了许久,终于阖宫传来喜讯:皇后果然诞下一名皇子。
若此便是皇帝心心念念数年的嫡子了。
永寿宫最近,毛团儿又最机灵,故此他最先将消息探听了来,回来报给婉兮知。
婉兮点点头,垂首幽幽道:“……皇上一定欢喜极了。”
皇上欢喜,她便也是欢喜的吧。
不管额娘是谁,孩子总归是无辜的新生。
婉兮便吩咐献春:“便将我库房里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吧。还有,皇上从前赏我的首饰都没叫内务府入账,那咱们兴许是可以偷着用一两个的。我从前自己都舍不得用,这会子你瞧着挑一两件出来,悄悄儿叫毛团儿出宫去典当了,换些银子回来。”
终究是嫡子,终究是皇上多年的心愿得偿。
她这回就是砸锅卖铁……也得好歹送上一份儿厚礼去。
而典当出去的首饰,便等她有了银子再设法赎回来吧。
越想越是莫名地心酸,她便忍不住拉住献春的手:“你说宫里的女子,有什么办法可以自己挣些钱的?”
内廷主位都有固定的年例,年例之外便没有多少活动银子了。她又没有母家帮衬,这手头就总是这么捉襟见肘,可哪儿行啊。
二卷310(7更)
献春便杏眼圆睁:“主子又想到哪儿去了?”
婉兮认命地吐了吐舌:“不是都说……宫里的老太妃过得清苦,故此有人偷偷带着手底下的女子做些针线,送出宫去变卖么?”
“就知道主子想到这儿来了。”献春也无奈地笑:“是有这样的……不过主子当真以为,就您那针线,能卖得出去么?”
婉兮登时脸红过耳,只能用力瞪了献春一记:“谁说我要做针线卖钱了?我——卖菜、卖小金鱼儿、卖鸟蛋儿、卖蚕丝……不行么?”
反正她自己宫里这点经营,她全都在脑海里想了个遍偿。
献春只能无奈地摇头:“主子,您这菜没几棵,只够皇上一人吃;鱼没几条,统共就那么一木桶;鸟蛋儿和蚕丝更是还没影儿呢……您确定要用这些去换银子?”
婉兮只得低垂了头,摆摆手:“得嘞您呐,算我没说。撄”
献春便含笑出去忙了,婉兮自己趴在炕几上,心中真正叫她沉甸甸的,自然还是皇后终于如愿以偿,得了嫡子的事儿。
她伸手从茶盅里蘸了些茶水,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乱画着。
这一下子,皇上的心说不定就又都回到皇后那去了。
也是人之常情啊,人家才是元妻、嫡子。那凑在一起才是有儿有女、满满当当的一家人。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忽然都是一片请安声。
她一愣,皇帝又是如同往常那样,自由自在地就走进来了。
婉兮赶紧站起来,张嘴想问。不过这回自己忍住了,没再问。
皇帝瞅着她那挣扎的模样儿,便哼了一声笑道:“今儿终于长进了。”
婉兮连忙行礼:“给皇上道喜,给皇后娘娘道喜。”
皇帝点头:“嗯,你也同喜了。”
皇帝走过来捏了捏她脸蛋儿:“爷就是过来看你一眼,马上还得走。”
婉兮垂下头去:“不劳爷解说,奴才心下是明白的。”
终究嫡子刚刚降生,皇上一定得欢喜个几个月去。她已是做好了几个月都见不着皇上的准备。
皇帝却轻哼一声:“你又想哪儿去了?爷马上要走,是因为早定下的,今儿要进斋宫去斋戒,三日后雩祭。”
婉兮有些愣了:“皇上……今儿还要去斋戒?”
皇帝凝着她:“你想说什么?——嫡子贵重,嗯?”
婉兮点头。
皇帝轻哼了一声:“嫡子是贵重,可是比不上爷对上天的承诺更重。爷既然定好今儿要入斋宫斋戒,那便绝不可与上天戏言。故此爷马上就要进斋宫了,这便来与你说一声儿。”
婉兮说不出话来。
只能设身处地揣度,皇后当听见皇上这样一个决定时,怕定伤透了心吧?
皇帝走到门口,忽地又停步回身:“还有,你也趁着这几天好好收拾收拾。爷雩祭回来,就带你去园子。”
婉兮再度惊得立在原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去院子……嫡子刚刚降生,皇后要在宫中坐月子,皇上却要在这个时候斋戒,斋戒之后还要去园子?”
皇帝白了她一眼:“不与你废话了,总之你已傻透了!爷赶着时辰呢,这便走了。总之,收拾好了,等着爷叫人来接你。”
二卷311(8更)
四月初八那天,佛诞日,便也正是皇上的嫡子诞生;
四月初八那天,故事里说天降花雨、九龙吐水,现实里的这一天,皇帝为了祈雨入斋宫斋戒三日,上天也当真应景儿,降下了久违的春霖来。
若说这世上当真有“应天命而生”,还有谁能比得上这样的天命、这样的贵重去。
更何况,皇帝和皇后心里都有数儿,这个孩子的得来,还是在那间佛寺辟作的行宫之中。
若此,什么曾经应天命而生的皇六子啊,什么拈花一笑的佛手公主啊,便都黯然失色了去。
前朝后宫自然贺喜的笺表不断呈进,可是皇帝却在雩祭之后,并未回到宫中来陪伴皇后和刚刚降生的嫡子,而是带着各宫嫔妃,搬到了圆明园去。
对此,皇后宫里的人自然有话来安慰皇后:“主子不必放在心上,皇上自是欢喜咱们七阿哥降世。主子瞧皇上写了多少句诗啊,都说今儿既是佛诞日,又正好春霖将至,这都是咱们七阿哥带来的福分呢。”
回春的嘴儿说得甚甜,还干脆将皇上写的诗都背出来了给皇后听。
“九龙喷水梵函传,疑似今思信有焉。
已看黍田沾沃若,更欣树壁庆居然。”
“主子瞧,皇上是有多喜爱咱们七阿哥!”
念春静静听着,便也垂首道:“便是皇上带着后宫挪去了园子,主子也不必放在心上。一定是皇上为了护卫主子和七阿哥才如此的。”
“主子没见这回皇上是将纯贵妃、娴贵妃、愉妃、嘉妃……所有的主位全都齐刷刷地带走了么?没有纯贵妃、娴贵妃在宫里,主子自可安心养育七阿哥就是。”
皇后目光凝寂,却也坚定点头:“你们说得对,皇上他就是如此钟爱七阿哥,如此体恤本宫的。这宫里任何一个孩子,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
皇帝带了后宫至圆明园,却随即将皇太后送往畅春园去单独驻跸。
皇帝宁肯每天亲自从圆明园转到畅春园去向皇太后请安,也并不叫皇太后住在圆明园中。
尽管,圆明园里有皇太后居住习惯了的院子。皇帝的说法是:因为一向皇太后来圆明园中小住时,都有皇后与皇太后一同住着,由皇后每日朝昏亲自伺候皇太后。
这一次皇后要留在宫中坐月子,故此皇太后还是到畅春园中驻跸吧。
皇帝安顿好了,便带了婉兮去特地瞧了瞧交辉园,走进婉兮和语琴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院去。
小院依然,那清雅野趣的房舍之中,细闻仿佛还留有婉兮当日泡浴熏蒸所留下的药香去。
皇帝不由得攥住了婉兮的手:“爷对不住你,迟到此时才来。”
婉兮心下一酸,面上却是忍不住地绽放甜甜的微笑:“……爷说什么呢。爷那会子纵然未曾亲自驾临,可是爷的心意却始终都留在这儿陪着奴才呢。爷何曾,有半步的迟来?”
皇帝满足地轻叹一声,伸臂揽住了婉兮。
婉兮轻轻捅了捅皇帝的肩窝:“皇上……既然到了此处,便还请皇上别忘了此处已是九爷的赐园,还有这园子里是九福晋一直陪奴才住着。如果没有九爷和九福晋,哪儿还有奴才的安然去?”
二卷312(9更)
这一日皇帝下旨,亲为傅恒的嫡长子赐名:福隆安。
又下一道旨,因九福晋和皇后双双产子,故特准傅恒回京探望。
婉兮听了自是欢喜不禁,轻轻拍掌道:“若此,九爷就是四喜临门了。”
皇帝轻哼一声:“叫他用银子来买!”
婉兮怔住:“爷这是?”
皇帝瞪了她一眼:“不是曾为了给人家送不出贺礼去,都快要打算卖菜、卖鱼了么?你如今格外松了小九这么多大礼,他还不该倒找些银子回来么?”
婉兮忍不住大笑:“皇上谬矣!九爷是皇上的臣子,九爷的什么都是皇上赏的。他的银子也是一样。”
皇帝扯了扯婉兮的小手:“嗯哼,爷还以为你不愿意要爷的银子,至少也还肯要小九的呢。看来,爷也高估他了!”
这个四月,原本因为七阿哥的出生,婉兮以为自己可能会带着小小的伤感度过。却当真没有想到,她反倒与皇上在圆明园里度过了一段舒心、快意的日子。
待得皇帝决定回宫,为七阿哥贺满月时,已经是五月时了。
五月里,七阿哥满月之时,傅恒早已回京。皇帝便也下旨,特恩,准傅恒与福晋带二阿哥进宫给皇后和七阿哥请安。
七阿哥满月这日,皇帝特赐名:永琮。
琮,乃为祭地所用的玉器。且玉形、宗声,十分符合嫡子的身份,皇后得了之后也是欢喜不已。
再度有了嫡子,再度得皇上的喜欢,皇后便觉得仿佛又是昔日再来。又是端慧太子永琏在的那会子,她与皇上的情分,也必定还能复好如初,就如同那会子二阿哥还在世的时候一样。
傅恒、兰佩带着福隆安与皇后说了好一起子的话,皇后特地攥着兰佩的手道:“按说宫内主位有子,额娘可进宫相陪。可是咱们额娘去得早,故此皇上也是特恩准母家派一女眷进宫相陪。兰佩,我本最为属意的是你。”
皇后慈爱地看着傅恒微笑:“小九是我最爱的幼弟,你是小九的福晋,你在我心中便自是别人比不了的。只是那会子你也正怀着小二,故此我自然舍不得劳累你。”
兰佩便点头微笑:“多谢主子娘娘。”
皇后微顿了顿,又道:“皇上本来以四嫂为大宗嫡福晋的身份,想让四嫂进宫来陪我的。可是我却都给推了,就是因为在我心里,原本只认兰佩你一个啊……”
傅恒和兰佩都赶紧起身谢恩。
一时君臣之情,姐弟之情都圆融到了一处来,倒也暖意融融。
这会子,外头便也有太监通报:“皇上驾到——”
这便当真是锦上添花,皇后抿不住嘴地笑,忙起身迎向外去,边走边对兰佩说:“皇上来得正好。”
皇后满脸的笑,却在望见皇帝身后跟来的婉兮时,全都僵住了。
三人都请安,皇帝点头笑笑:“九福晋,按说你是外命妇,朕不该直接见你。只是你是皇后的弟媳,又是舒嫔的亲妹子,况朕在八旗女子引见的时候也早就见过你了,故此这便直接来了,你不要见怪才好。”
二卷313(10更)
皇帝瞟了傅恒一眼,便从身后拉出婉兮来,还是笑着对兰佩说:“朕不该直接见外命妇,你家小九是外臣,同样不能见除了你皇后主子之外的内廷主位。可是今儿既然是朕先破的例,这便也再带一个主位来,叫你家小九也瞧见……喏,这便不叫你家吃了亏去了!”
傅恒和兰佩忙都行礼,忙道:“不敢。”
可是两口子心下却也都明白,皇上不过是这么一说,实则是叫令嫔主子来瞧瞧福隆安呢。
这个孩子在这世上,实则与令嫔主子的关联最深。这关联,纵然是皇后主子都比不上。
可是总归这回皇上下旨是叫傅恒两口子带着福隆安进宫来给皇后贺喜,故此兰佩倒不方便抱着孩子去永寿宫相见了。更何况傅恒这个外官呢,就更捞不着见面的机会去了。
皇上却肯体谅他们一家与令嫔主子之间这段缘分,故此亲自来破了规矩去。
婉兮也明白自己此来,对皇后会是多大的冲击。
九爷伉俪毕竟是皇后的家人。
婉兮便忙先到皇后面前请跪安,呈上她给七阿哥永琮的庆生礼来。
非金非玉,是一块天然太湖石形成的小小佛像,未经人工斧凿,盖出造化。是婉兮叫毛团儿在宫外重金求来的,用尽了她手头所有的活动银子,外加偷偷典当了好几件皇上赐下的首饰去。
这石佛正好应和了永琮出世于佛诞之日的意头;且因太湖石本来根便是出于水中,又应和佛诞当日天降吉雨的意象。
小小石佛更是体量小巧,不过五寸大小,可托在掌上把玩。待得永琮大一点,便可放在手边了,倒不必那般束之高阁去。
皇后虽然对婉兮今儿随着皇上一同来有些不高兴,不过对着婉兮这送来的礼,倒是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只得点点头:“令嫔你有心了。你本就是我宫里的人,来来往往自不必客气。”
皇后瞟了一眼皇帝:“便不是皇上带着你来的,你自也可时常回来。”
傅恒和兰佩这也便连忙过来再与婉兮见礼。
婉兮有些不好意思,又托出自己送给福隆安的小老虎来。
这是她自己养的蚕,吐丝之后自己亲手染色,然后将蚕丝打毛了攒出的绒花小老虎来。价钱自然跟永琮那个石佛没得比,可是却也是她用足了心意的。
只是人家兰佩终究是出自名门,自然瞧得出这小老虎跟那太湖石佛的价钱差别;甚至这个都比不上她给福灵安的那块玉佩值钱去,婉兮便不好意思地笑笑:“等二阿哥周岁,我定给做个更好的。”
傅恒不由得抬眸看了看她,眸子里掠过一线幽光去。
婉兮怕被瞧破了心思,便盯着傅恒笑:“九爷……竟留小胡子了。”
傅恒这次回来,唇上已经开始蓄起青髭。再不是从前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少年公子,如今已是眉间风云轻掩的昂藏男儿。
在朝内已然是军机大臣,在家里已经当了阿玛,果然——光阴如流水,纵然掩去眉眼,却反倒更淘澄出男儿风骨。
二卷314(11更)
婉兮并不敢多看傅恒,目光不过一扫而过,便急忙转向福隆安去了。
福隆安也是两个月,眉眼之间已经隐约定下来了。
婉兮便忍不住含笑:“我说句实话,九爷可别吃味儿。二阿哥的相貌更像九福晋些,将来必定是风雅玉树般的公子爷。”
兰佩面便一红:“嬷嬷们也说,头一胎便生男的话,是更可能像额娘些的。”
婉兮也点头:“原本就应该嘛。谁叫彼时九爷远在山西任上,家里凡事都要九福晋一力承当。便连二阿哥临盆,九爷也没能赶回来。撄”
傅恒满面通红,忙道:“令主子说的是。”
皇帝听见了便也凑过来:“我倒听着,仿佛是有人在指责朕不通情面。偿”
傅恒和兰佩都忙施礼:“皇上万勿见怪。”
婉兮便瞟着皇帝,轻笑,却不说话。
皇帝哼了一声:“既话说到此处了,朕便只好说:小九,此番回京便不必回山西了。朕另有任用!”
婉兮这便垂首莞尔,兰佩则惊喜得直接就跪倒在地上,竟是站不起来了。
皇帝大笑:“好好好,小九,你这算得上是五喜临门了!连朕都羡慕你去!”
傅恒便也跪倒谢恩。
在他身旁是已然喜极而泣、哭成了泪人儿的福晋;而他眼前不远处,则是那眉眼淡远、笑意嫣然的人儿……他若欢喜,又该是因了谁?
他能留下来,又更想是,为了谁?
远远地,皇后抱着永琮,瞧着他们四个人说话。
他们四个人说着笑着,可是却仿佛都忘了她的存在,竟没有一个人抬眼朝她这边望过来哪怕一眼。
他们本应该都是她的家人啊。她的夫君、她的弟弟、她的弟媳、她的奴才……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联系,原本都是她。所以他们的一切本应该都是围绕这她而来的,便是话题也都应该每一个都与她相连才是!
况且,今儿本是永琮的满月啊!
整个坐月子期间,皇上光在圆明园就住了小一个月去,再加上此前的斋戒和雩祭去,便是几乎都未曾陪伴在她和永琮的身边儿。
她是他的正宫皇后,永琮是他盼望了多年的嫡子,是可承继大统的孩儿啊!可是他却竟然没有陪伴在他们身边。
他送给她的,不过是那样轻飘飘的几篇诗词。诗词中倒是也对永琮的降生充满了喜悦,可是那喜悦却是与祈雨得雨关联得更多。
而那诗词中的浓浓情意,与现实中的远离身畔,当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差去。对着眼前这一切,回忆皇上给孩儿的诗句去,便觉更加空洞得像个笑话。
“皇太后宠爱异常”,可是皇太后整个月都在畅春园;皇帝额手相庆,可事实上是,皇上在永琮降生当日便离去……这便是天家,给人看的和自己心下明白的,从来都是两回事。
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拉回夫君、弟弟和弟媳的注意力来。她知道她是皇后,她不能出声去呼唤他们……
她心下一沉,便伸手进悠车,在自己儿子的小脚踝上掐了一把。
熟睡中的永琮陡然被惊醒,哇地一声痛哭了出来。
---题外话---还有~~喜欢翻历史的亲们,可能从度娘百科上啥的看到的都是连篇累牍的皇帝对永琮的喜爱啊、特别啊。因为百科都是后来人为编辑的,倒忽略了《实录》上对皇帝在那段时间日程的客观记录~~历史上也是如此的,皇帝四月初八当天就斋戒去了,之后就一直住在圆明园里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