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5、心酸(5更)
婉兮扬起眸子来。
“不会。”
语琴别开眸子去:“怎么会这样?为何位分一事于你我姐妹而言,总是这样难?”
婉兮却摇头:“姐姐别替我忧心,是我还无此意。我当初不想留在宫里,就是不想卷入这些算计里。如今趁着年纪还小,索性能躲一年是一年罢。”
除非……是有了孩子。为了孩子,便自己的什么委屈都能抛却了。
语琴小心望着婉兮:“你的意思难道是……皇上也允了你这样的打算?”
婉兮有些红了脸:“总归我不肯就是了。”
语琴看了婉兮半晌,忽地垂首轻叹一声:“……皇上是天子,从来都是圣心独断,他想做的事何曾顾及旁人怎样想?可是显见他却顾及到你了,由此可见——皇上他,是真的很喜欢婉兮你。”
婉兮静静凝望语琴,随即凑过去靠在语琴肩上。
“姐姐,我们不说这些了。我知道姐姐亦有意于皇上,若再继续说下去,你我姐妹该因为皇上而生分了。我不要与姐姐生分,我还想与姐姐在这寂寂深宫里,相依为命着好好过活下去呢。”
一席话说得语琴也是湿了眼眶。
她垂下头去按住婉兮的手:“是,你说得对,又是我越界了。咱们本就在围场的时候说好了,彼此不问与皇上的情分之事。”
语琴顿了顿,泪眼一转,望住婉兮。
“可我偶尔还是忍不住想问……这便也是我一颗卑微之心吧,既然有情于他,他却许久不来看我,我便会忍不住去猜,这些日子里他喜欢的是谁。”
语琴转过来,紧紧攥住婉兮的手。
“虽说如果是你,我也会难受……但是,婉兮,我宁愿是你。”
语琴别开头去,不想叫婉兮看见她眼底的泪。
“总归这宫里有那么多人,不是皇后就是贵妃,不是纯妃也有嘉妃。她们与我不过是陌路人,如何比得上你我之间的情分去?故此虽说我也会难受,可是我宁愿那个被皇上挂在心上的人,是你啊。”
婉兮努力微笑:“可姐姐也别静等着。正如姐姐所说,这宫里这样多人,不是皇后也有贵妃,不是纯妃便是嘉妃……她们一个一个都没闲着,都无时不刻不想着如何能笼络住皇上的心。她们既如此,咱们若只静坐着,那便当真是无能为力了。”
“咱们既然做不到陈贵人的心如止水,便也用了自己的心意才好。咱们争,不过是为自己争,不是为了去害人,不是非要踩着别人才能争得自己想要的,那就好了。”
语琴终于泪痕干去,换成莞尔。
“我懂了。总归,皇宠不是等就能等来的。我倒不求非要侍寝,非要生出皇子来,只要能常常见到皇上,能在这宫里安身立命就够了。”
婉兮也听得心酸:“姐姐何苦说这样的话去?姐姐不过虚岁十九,正是最好的年纪。姐姐将来的日子还长着,诞育皇子什么的,都定有可期。”
语琴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可是……我只怕皇上不这样想呢。我进宫以来,唯有初次侍寝之外,皇上其后翻我的牌子,不过是叫我陪着用过晚膳,便叫我到围房去歇着罢了。他,便连指头尖儿都再没碰过我。”
416、生怕(6更)
婉兮告辞出来,立在储秀门外,心里也是难过不已。
替陆姐姐,替自己,也替皇上。
这样多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却不能诉苦给任何人听,反倒要强颜欢笑,不叫任何人都看出来。
只因为这是天家,纵然宫墙高峻,也总归是天下煌煌万民都在瞧着。
她缓缓走向翊坤宫去。
翊坤宫与长春宫本也挨着,几步就到了。
是如环迎出来。
当日成玦和如环都叫皇帝好一顿磕打,这便见了婉兮都是万般的客气。如环身为头等女子,更是直接照婉兮一个双蹲礼行下去,倒仿佛将婉兮给当成主子一般请安了。
婉兮急忙上前扶住,“姑姑,使不得。”
如环客客气气地笑:“姑娘不必客气。上回若没有姑娘,奴才们的命都没了。姑娘对奴才有再造之恩,理应受奴才这个礼。”
说着话进了翊坤宫,舒嫔在作为寝殿的后殿见婉兮。
一时请安完毕,舒嫔端坐在炕上,端庄地瞧着婉兮:“上回你生辰,我送你的那幅唐卡,你可喜欢?”
婉兮忙笑:“自然喜欢。奴才都给挂在自己屋里,外头罩了神龛给供起来了。”
舒嫔点点头:“别看只是幅画儿,那可都是真金白银画出来的。那些描金,都是黄金化成了水儿;绿的则是绿松石捣碎了,红的是红珊瑚,蓝的是青金石!”
婉兮忙点头:“奴才省得舒主子用心深厚,奴才深铭于心。”
舒嫔这才点点头:“那你今儿来干嘛来了?我估摸着,你许是来送三个月前答应的那海棠果。不然本宫也没叫你,你又没奉了皇后主子的旨意,倒瞧不出你是做什么来了。”
舒嫔年纪比婉兮还小着一岁,可是她一向不想叫人小瞧了,所以时时处处、言语声声都愿意高高端起嫔妃的架子。
这副小模样儿,也许放在年纪大的嫔妃们看起来觉得硌眼,不过婉兮年纪相近,却完全能明白舒嫔的心思。
她没故意拔高,她只是怕被人小看罢了。
毕竟她出身于那样一个家族,毕竟她进宫就是嫔位,毕竟……原本是姐妹一同进宫,却刚一进宫就失却了陪伴。
婉兮便笑:“舒主子说的是,只是奴才许诺的那海棠果却还没弄好。奴才怕舒主子惦记着,这便来请舒主子安心的。”
舒嫔端正的脸儿上还漾着稚气:“谁说本宫惦着你的海棠果了?本宫是嫔位,好歹也有自己的份例,若想吃海棠果了,自然叫内务府办去。不差你那一口!”
婉兮心下安定,反倒只觉舒嫔这话说得有趣儿。
婉兮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儿,托在掌上,逗舒嫔:“舒主子瞧,这是什么?”
舒嫔一瞪眼望过来,依旧端端正正的坐着,身子半点都不摇晃:“还能是什么,一准儿就是你那海棠果罢了。即便你那个没腌好,宫里又一向都不缺那个,皇后主子宫里就有茶房,你到那里淘弄来了就是!”
成玦伺候在一边儿,不由得一个劲儿朝婉兮笑。
她们是吃过皇帝苦头的,很是怕主子将话说得这么僵。
婉兮便朝成玦眨眨眼,朝着成玦打开了那布包:“不知道成玦姑姑可认得这个?”
417、诚心(7更)
“嘎拉哈?!”
成玦一瞧那布包里的物件儿,不由得欢叫一声儿。只因为这小物件儿是每个旗人家的女孩儿小时候都最爱、曾经小心收藏过的玩意儿。
舒嫔瞧成玦这么兴奋,便也不由得从炕上略微伸长了脖子来瞧。
既好奇,又不想失了端庄的模样去。
婉兮便也朝她眨眨眼:“倒不知舒主子小时候玩儿过这个去没?”
舒嫔虽说也是旗人家的格格,不过她们家既然出过大词人容若,汉化的程度便已很深。舒嫔这端庄的模样,俨然已如汉人家的闺秀一样儿,倒未见得小时候是玩儿过这个的。
果然舒嫔下巴微扬:“那是什么呀?不就是四块儿小骨头么?”
婉兮便与成玦相视一笑。
由成玦捧着那四块小骨头走近前去给舒嫔瞧。成玦解释道:“回主子,这叫嘎拉哈,是膝盖骨。牛啊、狍子啊都有,不过最好的是小羊的。小羊的膝盖骨最小,容易抓,又精致。奴才们小时候经常小心淘换来了,涂成红色,都藏起来到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与人玩儿。”
“咱们旗人家的女孩儿,从小都玩儿。主子瞧,这鼓出来的叫‘背儿’或者‘肚儿’,肚脐眼儿这面叫‘坑儿’,侧面像耳朵的叫‘轮儿’,另一侧面不像耳朵的叫‘真儿’。“
“不同的面儿代表不同的得分儿,手里再缝个小口袋,口袋扔起来,手便去抓这些嘎拉哈,按着不同的面儿来计分,抓得多的便是赢了。”
婉兮也道:“四个是一副,奴才能三副一起玩儿!”
舒嫔便眨眼:“十二个?你手里能抓的起十二个?”
婉兮自负笑笑:“奴才可是村里女孩儿里玩儿这个高手!”
舒嫔便轻轻咬了咬唇:“那本宫就也能玩儿三副。你等着,此时是十月,待得道过年,你来与我比试!”
此时的舒嫔瞧起来,就又是个小女孩儿了。没宫里那些年岁大的主位们那么深的心机,面上虽常常端着,不好判断喜憎;不过只要用的法子得法,便能刺穿她面上那层端着的假面去,能辨认的出来她的真实情绪。
婉兮藏住悄然一声叹息,柔声道:“又是冬日了,昼短夜长,这宫里的日子未免更寂寞。奴才便想起这嘎拉哈来。从前在家里,冬日里小女孩儿们都出不去门,便都聚在炕上玩儿这个。”
“炕烧得暖暖的,炕洞里丢着芋头烘着香喷喷的,小丫头们在炕上玩儿这个玩儿的热火朝天……便不觉得冬日那么难熬了。”
成玦也微微有些动容,回眸深深望了婉兮一眼,便含笑道:“主子,奴才们陪你玩儿。”
这个冬天,也是舒嫔进宫来的第一个冬天。对于一个小女孩儿来说,最是难熬不过。更何况她身在嫔位,不能不早就卷入后宫里那些算计里去。
舒嫔的日子,说起来也许比她自己还要更难过。
婉兮便笑:“海棠果还没好,不过这嘎拉哈倒是最配冬日的。奴才没法子送上答应好的海棠果,便送这嘎拉哈来给舒主子赔罪。”
“舒主子……可原谅奴才啦?”
418、盘问(8更)
舒嫔咬了咬嘴唇:“你说你能三副一起玩儿,可你就给本宫带了一副来。怎着,你是怕本宫赢了你去不成?若想叫本宫不计较也好说,就罚你再给本宫找两副来,好歹也凑成三副才行!”
婉兮忙应下。
婉兮出了翊坤宫来,立在宫墙夹道里怔了一刻。
舒嫔出身名门,如今又有皇太后倚仗,她最明智的便是不与之为敌。
只是因为九爷,她此前跟舒嫔便难免有那些个龃龉。不过好在舒嫔也还是个小女孩儿,与她年纪相近,她还有法子以相同的心境去化解。
方才觑着,舒嫔虽然是一贯的少年老成,一贯的端着,可是她却也忽略掉当说到深宫冬来时,舒嫔眼角眉梢那抹不去的黯然……
这不该是一个刚承宠的嫔位该有的神色。
况且之前她也曾小心打量过舒嫔寝殿里的陈设。
翊坤宫她此前去过几回,故此对寝殿里原有的陈设心里都有数儿,这回去却没瞧见有任何的添置。
也不符合情理。
按说以舒嫔的位分,若当真承宠了,皇上好歹都要有些赏赐的。
婉兮便不由得咬住唇垂下头去,只看自己的身影被灯光映在地面上。
一切都只能说明:舒嫔同样是因为年纪小,故此尚未当真承宠。
承乾宫。
娴妃因那日在养心殿莫名受阻,心下甚不痛快。
她既不痛快,便首先瞧着一个宫里住着的凤格不顺眼。
凤格好歹也跟着一起去秋狝了,她还指望着凤格回来能将这几个月来的事儿都完完整整讲给她听。可是谁知道凤格回来就跟个闷嘴的葫芦似的窝在自己偏殿里,什么都不说了。
娴妃便明白,其中必有缘故。
只是娴妃是如何也想不到凤格其实是被婉兮那一回给吓着了,故此不敢再将有关婉兮的事儿都随便给说出来罢了。
娴妃越想越是憋闷,便叫塔娜去传了凤格来。
“依你看,这秋狝一路上,倒是谁得宠最多?”
凤格却不敢提婉兮“救驾”的事儿,只小心拿捏着字眼儿道:“若论得宠,应当是纯妃和嘉妃最多;不过回銮的路上,却是皇后与皇上单独相处了几天;后来就又是舒嫔……”
一听纯妃和嘉妃,娴妃的气也不打一处来。
“她们都有了皇子,还想怎么着?难道指望着再添一男半女,便直接封了贵妃,全都踩到本宫头上去?可是她们想的未免太美,如今高云思还没死呢,本朝想来都只封一个活的贵妃,便都轮不到她们去!”
娴妃骂完了,目光转向凤格:“那你呢?难道你这一去三个月,竟然连一个晚上都没捞着过?”
凤格满脸窘红。
娴妃便是冷笑,也说不上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你瞧你这个不中用!好歹你玛父也是随驾一同去的,皇上就算不看你,也该给你玛父几分脸面才是。”
凤格不敢再说话,只巴望着娴妃这股子怨气赶紧散完了,放了她去才好。
可是娴妃却么这么轻易就放了她,顿了顿,忽然抚着指甲套问:“十一月的册封礼,没你我什么事儿。不过既然有册封礼,内务府里便自然有不少的动静。你倒说说,你玛父就没给你传过什么信儿,没说说哪个宫重新修葺了?”
419、猜疑(9更)
宫中女子揣测哪宫得宠,又有诸多法子:留意各宫陈设便是一个途径。
譬如此时宫中来自西洋的钟表是个稀罕物儿,故此宫中都有不成文的话儿:便说哪个宫里的西洋钟表多、做工更为精巧,那便必定是哪宫得宠。
与钟表相同,各宫的陈设的道理也是如出一辙。虽则后宫里按着位分,本有分级别的“铺宫”的规矩。但终究规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皇上要是格外宠爱谁,总归会格外多些赏赐的。
这回十一月的册封礼,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二次大规模的册封,有些宫里便难免要修葺一番。只要从中细节窥视,便能隐约瞧出皇上的心意来。
凤格垂首想了想:“听起来也都是各宫更换地坪、地坪上的地毯,坐褥的锦缎颜色等小事。换下来的也都或者是因陈旧,或者是因用错了鹅黄才换的,也都算常规更替,似乎瞧不出皇上能有什么心意来。”
凤格说着却皱了皱眉:“唯有一宗,有些古怪:永寿宫着替换原有木制仪门,换成座屏式大石雕的影壁。”
凤格说着瞟了娴妃一眼:“影壁倚山石用了龙……”
“哦?”娴妃便不由得坐直:“内务府那边可有什么说法,为何要在后宫里用了龙?”
凤格皱皱眉:“内务府里也只是猜测,都说永寿宫本来也是空着,故此这龙不是给任何内廷主位用的,怕是皇上想将永寿宫留下来自己用。便如咸福宫成了皇上的琴室、景阳宫作为御书房,启祥宫作为内造办处,故此里头连坐褥都用了上用的鹅黄一样……”
娴妃扬了扬眉:“若果只是这样,倒也没了什么古怪。终归永寿宫距养心殿最近,皇上若要留下自己用,当也说得过去。”
娴妃眯眼想了想:“不过倘若是这永寿宫修葺了,是要有人搬进去的话,那便是大事!”
凤格面色也微微一变。
“依娴娘娘的意思,是谁有可能搬进去?”
娴妃细目中闪过含义:“左不过是这回册封礼有份晋位的人罢了!”
这一年二月赐封晋位的一共是这么几位:新入宫的怡嫔、舒嫔;因生皇子而晋位的嘉妃、愉嫔。至于语琴的封答应,因答应位分低微,并无行册封礼的资格,倒不在此列。
娴妃幽幽道:“若当真有人搬进永寿宫去,左不过就是这么几个人。只是舒嫔已经住在翊坤宫了,况且又是她自己挑的,当没必要再搬一回;嘉妃也是一样,她自然还是住她的景仁宫。”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原本跟纯妃一起住的愉嫔,还有那个曾经盛宠,却被扔在园子里的怡嫔了!”
凤格呼吸一梗:“难道是愉嫔?毕竟她原本是跟着纯妃住,如今进封嫔位,已有资格住一宫;更何况她是有了五阿哥……”
娴妃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
这几个月来,后宫都是她跟愉嫔一起办事。曾经那个不言不语的海氏,在她开始一日一日显出坚决和心计来。又因有了皇子,倒是不容小觑。
“不过那怡嫔也不能不当回事。”娴妃眯起眼来:“终究是盛宠过的。就算被扔在园子里,焉知不是皇上护着她?如果留在宫里,还不被生生撕了?”
420、灵安(10更)
想着再淘换两副嘎拉哈的事儿,婉兮这日寻个借口,请时辰要去内御膳房。
她那副送给舒嫔的嘎拉哈,就是拜托刘柱儿给留下的。
这宫里,能淘换得着嘎拉哈的,也就是御膳房了。
她去找素春请时辰,却在门外就听见里头传来笑声。
是说傅恒的侍妾芸香已然诞下麟儿。
“本是要请皇上赐名的,可惜是庶出,芸香连个名分都没有,故此不好去跟皇上求恩典。只是咱们主子给取了个名儿罢了,不过终究是自己亲侄儿,主子给取的名字意头极好,叫福灵安。”
婉兮便定住,没直接朝那门里走。
却听挽春叹息一声:“只可惜生得早了,尚未足了月份……艰难生下来,活活要了芸香半条命去,险些血崩了……如今母子两个不过都勉强维持着,能活过多久都未敢说。九爷都跟皇上请了假去,每日亲自抱着小阿哥,要将他自己的福分都过给孩子去,只求能叫小阿哥熬过来。”
“主子给用‘福’、‘安’字入名,就是要祈愿上天保佑这个孩子福大命大、安安康康的吧。”
却听得引春小声儿问:“怎么就那么寸给摔了?那芸香……总不济是被设计去了吧?”
说到这儿那几个人的声音便都低了下去,渐渐听不见了。
婉兮急忙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山墙那边儿,方手扶着山墙用力吸气。
不管怎样,那是九爷的第一个孩子啊。
她没听真楚,总归不敢轻信那芸香摔倒是不是人为设计,可是她总归无法接受,妇人之心竟然能歹毒到要去坑害幼小的性命。
她心疼九爷,隔着这宫墙,她半点忙都帮不上;可是她也更心疼那个幼小的生命。
那小生命不过刚来到世上,他曾做过什么?凭什么就要承受了大人的恶意去?
九爷这样的公侯之家都能发生这样的事儿,那么后宫就更有此可能。
婉兮勉强抠着那墙皮,在心底暗暗道:“陆姐姐,将来不管咱们要跟谁斗,要跟谁争,总归……咱们绝不能坑害了孩子去。”
倘若一个女子的心坏到连孩子都要去坑害,那就没资格再谈什么“为了对皇上的情意”,那样的女人便连心都沉沦万劫不复的地步去,别说什么情意,便连人都不配当了!
婉兮心下震动,便连什么请时辰都顾不上,就那么浑浑噩噩出了长春宫去。
待得到了内御膳房找见刘柱儿,刘柱儿吓得一把抓稳了婉兮的手臂。
“姑娘,回神啊!姑娘这是被什么给惊吓着了?”
婉兮这才缓缓对上眼珠儿,努力朝刘柱儿笑笑。
“我没事……兴许是你们御膳房煞气大。”
刘柱儿便也叹了口气:“也是,御膳房哪日不料理几十只羊、百十只鸡去呢?”
婉兮叹口气:“我是有事求你。若有料理的小羊,你再帮我拣两副嘎拉哈留着。这回是要送给主子的,万万挑那齐整、精致的来。”
本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婉兮本没想在御膳房里多耽搁。可是腿有些软,想走却还是一头栽倒,不得不扶着墙坐下了。
这便被从外头回来的刘福给瞧见了。刘福上前打千儿问:“姑娘……今儿又找老奴去请李爷了,是吧?”
421、狗腿(1更)
也难为人家刘福不这样想,从去岁给四爷“送饽饽”,再到这回上永寿宫,可不都多亏了人家刘福给传话么。
婉兮便起身朝刘福一礼:“一向以来,都多亏谙达照应。只是今儿,不必了。”
刘福瞧着婉兮这面色哪里能放心,也不敢叫这么直接走了。否则这宫里这么多门槛,保不齐姑娘又给卡哪儿了呢?
他忙抽了一条长凳来,亲自用袖头子给擦干净了,扶着婉兮坐:“姑娘脸色不好,总归不急这一刻回去。等老奴给姑娘熬一碗热奶茶来,姑娘热热乎乎喝完了再走不迟~”
婉兮承刘福的情,也知道自己这么没魂儿似的走回去,也怪吓人的。便朝刘福颔首微笑:“有劳谙达。”
刘福虽说是亲自挑开火,去给婉兮舀新鲜的牛奶,再叫刘柱儿上茶房去给要好的茶砖来,不过他可没敢怠慢,私下里早嘱咐了刘柱儿,借着去茶房要茶砖的当儿,赶紧跑养心殿去知会给李玉一声儿去。
姑娘这样儿了,准定是有事儿了。他这要是赶上了而不报,回头皇上还不得整治他去?
刘柱儿也机灵,颇有几分毛团儿的劲儿,到茶房拿了茶砖就直奔养心殿,非说是给李玉送皇上要的茶砖来了。
一听是给皇上送茶砖,养心殿看门的小太监自然不敢拦着,忙给通禀了李玉。
李玉站在屋檐下想了一会儿:我什么时候叫那小兔崽子给送茶砖来了?更别提还要打着皇上的旗号了。
不过李玉一想,就刘柱儿这么个小兔崽子,他有几个脑袋敢随便打了皇上的旗号去?可是他既然敢打了这个旗号,那就说明他八成是当真送了什么“皇上要的”来。
李玉这便亲自到了门口来。
刘柱儿忙上前请双安,凑近了才说:“……魏姑娘在御膳房。脸色不好,像受了什么惊吓。”
李玉面上便是一肃,忙低声问:“知道怎么回事不?”
李玉首先一个念头,是以为婉兮在长春宫里受了皇后什么罪去。
刘柱儿摇头:“没听见什么动静,小的一路来也朝长春宫那边打听动静了,没听说有什么响动。”
李玉便拍了刘柱儿脑袋一记:“好小子,挺机灵!”
李玉也不敢怠慢,打发了刘柱儿先回去守着人,自己一转身儿就朝养心殿来。
皇帝正在“勤政亲贤”跟刘统勋说话儿,李玉都不敢进去,只能在门外等着。
隐隐约约听见刘统勋说到“讷亲”,又说到“张廷玉、鄂尔泰”。以刘统勋的左都御史职位,他不必定是向皇帝参奏这几个人言行的失矩。可是这几个人是谁呀,那都是现如今军机处的领班大臣!
李玉便也没敢轻易上前掺和,只远远在门外高声启奏:“回皇上,御膳房的刘柱儿送了皇上要的砖茶来。因砖茶火候不可怠慢,故此奴才冒死启奏。”
他不敢打断君臣之间的密议,一时又拿不出什么好说辞来,索性将刘柱儿那一套都诌上来罢了。想皇上为圣君,他自己刚刚都想明白的事儿,皇上必定一听就明白了。
果然,皇帝登时停了与刘统勋的对话,帘内传来皇帝的声音:“延青(刘统勋字),你先跪安吧。”
422、空房(2更)
刘统勋离去,皇帝亲自下了地,一挑帘子盯出来:“人呢?”
李玉心下便长舒了一口气,还忍不住暗叹:皇上就是皇上,你瞧人家直接就问这个。
李玉躬身道:“……还在御膳房坐着呢。皇上放心,刘福亲自给熬热奶茶照应着呢。”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忽地道:“将朕在养心殿用的炭,拨出一半来放到永寿宫熏炕用。”
李玉吓了一跳:“皇上,这可使不得!”
如今严冬正来,皇上要拨出一半的炭去,那这么大的养心殿还不成小冰窖了?那不是三斤五斤,那叫一半啊!
“皇上不如叫奴才传旨内务府,多添些炭来便罢。”
这是皇上啊,别说跟内务府要点炭,这天下都是他的啊。又何苦要这样儿?
“你糊涂了!”
皇帝却瞪他一眼:“各宫用炭都有定制,永寿宫又是空着没人住,若从内务府要炭过去,怎能不引人侧目?还是从朕养心殿的炭里拨出去的妥当。”
李玉还是犹豫。
皇帝便又瞪他一眼:“养心殿里有这么多镶了玻璃的明间。白天有日头的时候,阳光能从玻璃窗子里透进来,暖和着呢,倒不用炭火。剩下的炭火都紧着夜晚用在暖阁就是了。省着些用,总是够的。”
李玉便也说不出话来了,总觉得心里有些算算的。
“请皇上示下……那永寿宫,可是每天都熏着炕?”
魏姑娘也不是每天都来啊,那她不来的时候儿,永寿宫里还烧炕的话,那不才是白白浪费材料么?
皇帝倒愣了一愣,末了幽幽叹一口气:“朕也不知道她哪天会来,总归每天都预备着,只盼着她来罢了。”
李玉这颗心算是彻底酸透腔儿了。
不过他眼珠儿一转,随即心下又是微微欢喜了起来,他凑上前低声道:“既然永寿宫天天熏着炕,那皇上也可白日里去用手宫里里坐坐。岂不是两相宜?”
皇帝不由得高高扬眉,扭头盯了他一眼,却没说话,只哼了一声儿。
李玉没听明白,皇帝心里却苦:都说“独守空房”是女人,怎么着,他这个奴才也是建议他到永寿宫里去独守空房,眼巴巴盼着人来,是不?
皇帝揣着那酸酸甜甜的心绪,赶紧伸脚踢了李玉一记:“别磨牙了,还不去把人请过来?难道要朕亲自去御膳房,给那百十号人瞻仰不成?”
御膳房里除了有内务府官员、太监之外,还有那几十号从外头请进来的庖厨呢,皇帝可不好叫他们给看了去。
李玉忙答应一声儿,一溜烟就跑去了。
他边跑边认真地想,自从这宫里来了魏姑娘啊,他这老胳膊老腿儿的竟然也活动起来了,眼见着这小步碎跑的速度是越来越快了,都快赶上毛团儿那轻身利脚的了;那日更是连“铁板桥”都快练成了。
他一路跑到内御膳房,婉兮也刚好喝完了一碗热奶茶。
热度滑下,她这心里才安定下来些,面上也不那么苍白了。
见了李玉跑过来,婉兮忙瞟了刘福和刘柱儿一眼,心下明镜儿似的。却也领情,起身朝李玉笑笑:“谙达怎么来了?”
李玉瞟了一眼旁边的几个人,就笑笑:“姑娘怎么干喝奶茶啊?不如姑娘再配点海棠果的蜜饯一起用,那滋味方更好。”
423、口味(3更)
刘福等几个掌膳的太监都不由得瞅了李玉一眼,心下都说:李爷今儿这是怎么着了?这是什么口味儿啊,还热奶茶就海棠果儿?
虽说满人口味上倒是喜欢些酸口儿的,不过宫里的太监都是汉人,对酸还是不那么热衷的。
李玉也知道他们心下琢磨什么呢,便硬着头皮只当没看着,笑眯眯躬身哄着婉兮:“姑娘且随咱家去吧。”
御膳房终究人多眼杂,婉兮也不想留在这儿徒叫人寻思了去,这便向刘福行了个礼告辞出来。
李玉小心引着婉兮朝永寿宫去,这一路上小心瞄着,果然是觉着魏姑娘这面色有些不好。
身为皇帝的贴身奴才,李玉总要打个前站,先探听些口风,待会儿也好预先叫皇上做个心上的预备,故此李玉便兜着圈子问:“姑娘今儿身子不爽利?不如叫老奴去传归大人。”
“没有,我没事儿。”婉兮一路走,一路下意识扯着手串上的穗子。
李玉便又问:“姑娘可是在长春宫里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老奴虽人微言轻,可好歹在宫里这么些年了,那长春宫的首领太监刘春霖跟老奴也有些交情,老奴多少也能说上些话……”
婉兮摇头:“谢谙达这份心意。主子宫里的事儿一切都好,我应付得来。”
说着还是到了永寿宫,李玉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李玉从自己腰上拿下钥匙来……原本他没资格拿永寿宫钥匙的,是上回皇上拿了,就没给敬事房送回去,直接丢给他了。他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巴巴地就给拴在腰带上了。
永寿宫门还没打开呢,皇帝便自己从如意门走出来了。长身鹤立于红墙之下,一双点漆般的眸子仔细看了一眼婉兮的脸。
婉兮忙见礼。
他走上前来,直接便握住了她的手:“不是喝了热奶茶么,怎么还这么冷?”
婉兮努力笑笑:“奴才额娘说,女儿属阴,本就是凉的。到了冬日,难免更冷。”
皇帝便又被触动了那番心事,不由得长眉拧紧。
他拉着她径自进了永寿宫,皇帝一转身儿就将宫门给关上了——就又把李玉给关外头了。
可怜的李玉认命地守在永寿门外,就站在宫墙夹道嗖嗖的冷风里,半步是都不敢离开的。
婉兮回身才发现皇帝已经将宫门给关上了,她愣了一刻,便回头又将门打开,奔到门外去从荷包里掏了一把物事给李玉。
皇帝忍不住好奇,有些不满地问:“你给他什么?”
婉兮回眸瞪了皇帝一眼,却朝李玉眨眼笑笑:“谙达,是干辣椒。”
“我手头没有合适的衣裳,也不敢擅动皇上的,便把这个给李爷。若实在冷了,便嚼用一口。”
这不过都是当奴才的生存智慧罢了。婉兮这些当官女子的,衣裳虽然都是夹棉的,可是手上却不能戴手闷子,更没有手炉、手筒子可用。平素干活儿还都指望这一双手呢,故此一旦冷了,总要有些法子能叫自己快些生出热来。
她因做饽饽,在膳房里方便进进出出,便时常揣一把干辣椒在身上。
424、俩人(4更)
“你那手闷子呢?!”
皇帝一听自也是马上懂了,他没顾上李玉,只两眼含了悲愤瞪住婉兮。
婉兮吐吐舌:“没丢,妥妥地炕琴里搁着呢。只是……素日里做活儿,也不能总戴着。”
皇帝心痛难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上前将她一双小手都攥进掌心,窝进他袖筒子里去。
李玉瞧着,心下真叫一个羡慕……
这回皇帝直接带了婉兮进永寿宫正殿西暖阁里去。
婉兮本以为这儿得跟个小冰窖似的,却没想到一进门儿却有隐约的热气扑脸。
婉兮便一怔,外头朝皇帝瞧过去:“永寿宫里……搬进人来了?”
这虽然是皇帝天家,可是也知物力维艰,故此一应用度都有不可擅违的规矩。便如这没有人住的宫里,是怎么都不能费用炭火的。
皇帝哼了一声,将她带到一面比人还高的落地大玻璃镜子面前去,指了指镜子里并肩而立的两人:“这里头的,不是人么?”
这大镜子可着实将婉兮给吓着了。这时候儿的玻璃实在金贵,能往窗子上镶一整面玻璃的都少见,更何况能烧出这么大一面镜子来!
瞧那镜子的底座是花梨木的,可是花梨木再金贵,这时候儿也比不上这样大一块水银玻璃的镜子啊!
这样大的镜子在宫里唯有两处有:一个是太和殿,一个就是慈宁宫,用于挡住正殿左右两边的侧门的风水,权作影壁来用。除了那两处之外,东西六宫是没有的。
婉兮瞧着那木头底座的茬口和漆面,一瞧就是新做的。
“这……?”
皇帝哼了一声,故意伸手盖了盖她头顶:“爷后悔了,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人儿,当真犯不着做这么大的镜子。还累得他们‘玻璃作’连着做了几十回方烧出这么个大的来。可惜了~”
婉兮的脸腾地红了,全都映进镜子里去。
她如何还能不知道,这是他专为她做的?
原来这永寿宫里的心意,还不止院子里那大大的石雕影壁,原来这殿内也全都修葺一新。
婉兮使劲扬起头,看似去看顶棚的和玺彩画,实则是不想掉出泪疙瘩来。
这殿内……实在是过于好看了。满眼的金碧辉煌,寸寸的心意毕现,可是她一想她却回绝了他,不肯搬进来,她便都替他难受。
若是换成了是她,一定失望死了吧?
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倒叫他有些不自在。只攥着她的手,尴尬着跺跺脚:“这帮奴才,怎么点的火?怎么这么半天了,还只这么一点子热乎气?”
实则真是冤枉了李玉,他刚嘱咐下多大一会儿啊。
可是他跺脚都是白跺了,这宫里现在除了他们两个人,还哪儿有旁人呢?
婉兮便举袖抹了一把眼睛,转而为笑:“爷你等着!”
她背后的大辫子一甩,她已跟个小鹿儿似的蹦出了门槛去。到窗外屋檐下,照着地面上的炉子口儿,将那石板给挪起来,她自己跪地上,撅着向下,用嘴去吹那炭。
是上用的红罗炭,没有烟气,给了足够的空气便红火了起来。
425、小妇(5更)
皇帝背着手慢悠悠掀开帘子,踱着方步出来……
老远就看见她那撅起来的……呃,圆圆翘翘的,呃……
皇帝立在门口便不敢动了。
婉兮听见动静,转头瞥他:“爷真糟践炭火!这是红罗炭呢,没有烟气的,只用在手炉、脚炉里,或者屋子里头用的熏炉才好。这在外头点火烧炕如何用得起红罗炭,只用黑炭就够了!”
他抱着手臂斜靠着门框,笑笑听着,也不答。
心里只想着……寻常民家,那媳妇儿数落汉子糟践物事,定然也是这个口吻吧?
他是天子,后宫里的女人虽也不少,皇后也是个恭俭的,可惜却没有一个人用过这样的语气训过他。
她见他不答,便有些更恼了:“我知道爷家大业大,这个天下都是爷的,有什么舍不得呢?可是爷怎么忘了,大也有大的难处,这红罗炭都有定数,就算是爷也没有这么个用法!”
就算是皇帝,一个冬天的红罗炭也不超过百斤去。这烧屋子烘炕,一天下来十斤都不够用的,可比普通炉子费火去!
皇帝垂首微笑。他自然知道红罗炭不该是这么个用法,可是……是给她用的嘛,他情愿是将自己的红罗炭都拿出来,自己的养心殿改用黑炭去就是。
见他还是不吭声,婉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到后院井亭去打了一桶水来,哗啦就给浇在月台下的炕洞子里,将炭火给浇灭了。
一时也找不见火钳子,她便自己撅在那儿,伸手将红罗炭一块一块地给拣了出来。
皇帝这才不干了,迈着方步过去哼哼:“……你这是干嘛?”
火灭了,屋子就该冷了,那还……怎么呆啊?
婉兮瞪他一眼,将红罗炭整整齐齐码放在墙根儿下晒着太阳:“这些留着点手炉、熏炉用。这炉洞子里,爷待会儿吩咐营造处叫烧火的太监用黑炭来烧就是了。”
皇帝心里这个懊恼,却又对着这小人一脸的义正词严无计可施,他只得一跺脚扬声喊:“李玉,传烧炕的太监,送黑炭!”
扭头看婉兮,手上都沾的确黑了。她忙活得头发有些松,她自己顺手去抹,结果指头上的炭黑都沾脸上了。
皇帝盯着她,这个无奈地笑。
这副场景是人之常情,可是他在宫里却从未见过。虽然有些狼狈,却反倒显得那般地人间烟火、真实可爱。
他忍不住大步上前,抓了她就进屋去了。
外头簌簌地有脚步声传来,是养心殿里负责炉火的太监来给烧炕了。一帘之隔的门内,皇帝已经将婉兮给压在了墙上。
他用力去吮她,带着他自己都说不清的迫切。
完全不在意这样厮磨着,她面上的炭黑也会蹭在他脸上去。
他非但不在意,他反倒,喜欢。
这才该是人间小夫妻相处的模样儿,叫他心眼儿里都是热乎乎的。
就隔着一道棉门帘子,婉兮听着外头太监们簌簌的动静,紧张得都不敢呼吸。可是他灼热的需索却半点都不肯松开她去,叫她又是欢喜,又是慌张。
唯一的好处是,这暂时停了炉火的屋子里,因为两人这热切的缠绕,显得不那么冷了。
426、燠暖(6更)
那炉洞子里因被婉兮已经泼进一桶水去,重新点燃黑炭便需耗费些时辰。
屋子里却因为有了人气儿,热度反倒先扬起来了。
他几个啄啜下来如何肯够,手便摸索而去。
哄着她,贴着她耳际灼热地问:“……可都利索了?”
她羞窘不已,真想跟他扯一回谎,逃过这一番去。
……虽经过上回了,可是心下还是莫名地有些小害怕呢~
可是他终究比她大了十六岁,哪儿还用等她嘴上回答,那指尖处早得了答案去。
他便呼吸更加灼热,吞吐在她耳际,叫她只觉无数小虫在爬,那样痒。
“已是利索了……爷便不客气了。”
婉兮惊得四处去望。
先是下意识望进那暖阁里去……好歹,那是暖阁啊,有炕也有褥,仿佛更加适当。而此处是正殿明间,正中摆着地坪宝座,头上悬着“令仪淑德”的匾额,左右两臂挂着《班淑却辇》等表彰后妃之德的大张贴落;更何况还有那么个大镜子,将两人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呢。
还有这后头隔着一道门帘就是外头,那几个太监簌簌地走来走去,若给听见了,那可怎么办……
他便也留意到了,忍不住沙哑低喃。
“你不用去瞧那暖阁。爷给你在那暖阁的窗上都镶了玻璃,他们就在窗户外,隔着一层玻璃照得透明的,看得比这还真楚呢。”
婉兮脸便又是通红:“……爷怎不给安帘子?”
他便哼了一声:“方才谁提醒宫里物力维艰?你既还不肯搬进来,一个空的宫,如何跟内务府调用窗帘和床帐子去?”
婉兮便咬咬唇:“……那爷,也不好在这儿。”
就这么一层门帘子啊……
他却哪里还耐得,已是摸索开了路径,只是在耳边哄着她:“爷轻点儿就是……你也悄悄儿些,不叫他们听见就是。”
婉兮当真是要哭了。
难道她上回……不是悄悄儿的么?爷这说的都什么呀?
“爷……不能不行进了么?”她也不知自己怎了,竟是忍不住细碎地啜泣开。
他额头早已见汗。忍了这么些日子,如何还忍得住?
他便抱着她,耐心哄着:“……你瞧那些奴才笨的,半天炉子还点不燃。这屋子空了多年,寒气逼人。爷怕将你给冻坏了,难不成还要你嚼用干辣椒去么?”
“九儿,你乖啊,爷只是想给你暖着。”
他捉住她的手,故意摸了他自己一把,沙哑着哄她:“你瞧,爷跟火炭儿似的,保准儿叫你不冷了。”
婉兮摸了那一把,真是“烫着”了,这一身更哆嗦起来,是如何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柔声道:“瞧,把你给冷成这样儿了……别怕,爷来了,爷给你暖着。”
他来了。
果然是那么灼热地来了。
来了的那一瞬,她便如同内里有一捧炭被一点点地给点燃了。
她咬住小小樱唇,在他的灼烫之下,忍不住小小细碎地饮泣。
可是她却知道,这不是难受,反倒是……说不出口的欢喜。
他暖着她,剧烈地促着她燃烧。小小的她逃无可逃,只能攀住他,尽数随了他去。
427-428
殿内真的是热了起来。
只是婉兮分不清,究竟是外头的炭火终于成功点燃了,还是……是被爷给暖的。
她开始出汗,身子上细细黏黏的汗珠,宛如糯米熬出的浆儿一般,将她跟他反倒给贴得更紧。
她被他给累坏了,躺在阳光下良久,眼前还是一片虚白。
所幸暖阁热乎起来,下头就是暖炕,这样敞着衣襟也不冷。
他环抱住她,闭眼回味,久久舍不得睁开眼睛。
那拧着劲儿的滋味一点点褪去,她却心下一酸,忍不住滴下泪来。
她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罪恶感……九爷正遭逢着那样的不幸呢,她却跟四爷这么疯狂了一回。
虽说这是两码子事儿,不该混为一谈,可她就是难受,就是歉疚。
“这是怎么了?”皇帝一怔,忙将她给转过来,叫她对着他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当最极致的快乐退去之后,人心反倒更容易觉得空落落的,于是那悲伤便也更容易乘虚而入?
婉兮不想在这个时候儿,在四爷面前如此失态,可就是控制不了。
“这是怎么了啊?”
皇帝不由得急了,轻轻拍着她面颊:“你可是受了谁的委屈?你都告诉爷。管是什么,都有爷呢!”
婉兮摇摇头。
皇帝便忍不住瞎猜起来:“你难道是介意舒嫔的事?爷便告诉你吧——爷碰都没碰过她!只是爷要给她母家脸面,她进宫即是嫔位,若进宫一年都没承宠,这便说不过去,她母家难免要上请罪的折子;爷更要哄皇太后欢喜。今年是皇太后五十大寿,爷如何能叫皇太后再不高兴了去?”
瞧他急成这样儿,婉兮不由得破涕为笑。
抹了一把脸,不叫他瞎猜了:“……不是因为那个。爷,你可知道九爷家的小阿哥已经下生了?”
皇帝点点头:“知道了。他向爷请假,爷自然知晓。”
婉兮难过地垂下头:“可是皇后主子,或者九爷自己,可告诉了爷,那小阿哥的情形去?”
福灵安虽然是傅恒长子,可终究是庶出,身份尚不足以事无巨细都报告给皇帝知晓。
皇帝便摇了摇头。
婉兮垂首:“也是,十一月是皇太后圣寿,接下来又是过年,正是举国欢庆的当儿。皇后主子和九爷定不会将不快的事禀告给爷。”
皇帝便一皱眉:“竟是怎了?”
婉兮的泪便又落下来了:“小阿哥下生尚不足月,据说面子都在勉强维持。九爷一个人守着,恨不能将自己的阳寿过给那小阿哥去。”
皇帝便也一怔,面上的红点点退去。
皇帝坐起来:“你别难受,爷给那孩子指婚!”
婉兮便吓了一跳:“爷这是说什么?那孩子能不能维持下来尚未可知,爷怎么提指婚?”
皇帝静静凝视着她。
婉兮半晌一怔,抬手捂住嘴:“奴才是说错话了吧?爷别恼,叫奴才先猜猜。”
皇帝哼了一声,伸手先替婉兮将衣衫扣子一个一个系上,不叫她着凉。
婉兮心思电转,嘴里喃喃道:“九爷虽然是皇后主子的亲弟,可是如今职衔不过是个头等侍卫,爷即便是眷顾他,也不能过分,否则叫朝中大臣瞧着,便更说爷偏私于九爷。”
“再者小阿哥虽说是长子,却是庶长子。他额娘芸香只是个没有名分的使女……故此皇上不好赐下任何的赏赐去。皇上便是想给小阿哥添福,也总得用旁的法子。”
婉兮便一拍掌:“指婚便是法子。因是皇上指婚,这事儿本身就是带着天子的福气去的。爷若再给小阿哥寻个有福气的小格格去,那小阿哥便更添了命力了。”
皇帝这才微微一笑:“以傅恒此时职位、还有那孩子庶出的身份,爷最高只能给他指个多罗郡王家的格格去。多罗郡王虽不比亲王,总归是我天家宗室,那小格格自然也是福气盈天的。”
婉兮眼便一热,在炕上向皇帝叩首:“奴才替九爷和小阿哥叩谢圣上。”
他深深凝望她:“可是你却还不乐呵。”
婉兮垂首抠着自己的指头:“爷……奴才想,去瞧瞧。”
429、微醋(1更)
皇帝微微扬眉,却是推被起身。
“不准!”
婉兮盯着他背影,咬住嘴唇:“爷因何不准?”
他却不说话,径自走了开去整理衣裳。
婉兮便别开了头:“爷怎么不说了?其实不是有现成的说辞么?因为奴才是官女子,官女子自然不可出宫,更何况要去外戚家中。”
“按着宫规,宫中主位即便逢年过节给家中赏赐,也只能宫里的太监去,都不准官女子去的。”
他霍地转过头来:“好啊,你在皇后宫里学了这一年,宫规是没白学,记得很清楚!”
“你既如此清楚,又为何还要问爷?”
婉兮垂下头去:“因为爷不说,那爷不准我去的缘故,便不是因为这个。”
他这才哼了一声,一边系着腰上的黄带子一边道:“爷自然不说那个,因为在爷心里,你早不是什么官女子!”
婉兮垂下头去,一不小心,心又被他给弄甜了。
“那爷说说,究竟为何不准奴才去?”
婉兮伸腿下炕来,腰还有些酸,不由得伸手扶住炕沿儿。
扬眸看他,放柔了声音:“该不会是爷……小心眼儿吧?”
皇帝瞧着她的模样,又哼了一声,背转过身去。
“你想说什么?想说爷是因为小心眼儿,不想叫你见小九?”
婉兮软软站着,咬住嘴唇:“……奴才也觉着,爷不至于这样儿。”
皇帝这才轻轻闭了闭眼:“……方才,你与爷那样好。你尽力都由着爷去,叫爷甚为畅快。爷原本记挂着你年纪小,又是刚经人事,本不指望你那般由着爷……可你还是叫爷魂儿都飞了。”
他霍地转过头来,双目灼灼盯着她:“爷就是越是长跨,此刻越是不由得担心,你方才那么尽力……实则是为了这会儿跟爷求这个恩典。”
婉兮微微一怔。
“原来爷以为我方才的模样儿,是为了九爷?”
怪不得他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了呢。
婉兮忍不住低下头去笑:“爷想多了,奴才可不是爷想的那样儿。”
她松了炕沿儿,走过来,软软拉住皇帝的手肘。
“……方才那刻,奴才哪儿还有空闲想到九爷去?”
她自己说完,脸都红透了。
皇帝不由得霍地转身过来,脸对着脸,深深盯住她。
婉兮羞得垂下头去,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去:“就因为是这样儿,等方才完结了之后,我重又想起九爷的事儿来,才更难受。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九爷了。九爷此时那样难,我怎可只图着自己与四爷这样酣畅呢~”
皇帝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嗯哼,你也暗指爷也只顾着自己酣畅,不顾着小九了。”
婉兮垂首俏皮一笑:“奴才可没有。”
皇帝心绪扬起,面上又是欢喜了起来:“你都这样说了,爷若是不叫你去,日后难免背上这样一个名声。”
婉兮扬起头来,妙目盈盈,殷切凝住皇帝:“爷……求您叫我去吧。如果官女子的身份不合宜,哪怕叫奴才再扮成小太监去也成啊!”
皇帝眯眼想了想:“毕竟去的是皇后的母家,你叫爷先跟皇后打个商量,也免得你从中作难。你乖些,等爷的信儿。”
430、幽兰(2更)
接下来的几天,皇帝难得接连翻了皇后的牌子。
三天后,帝后二人都备了礼,着人送去。养心殿方面由李玉亲自出宫,长春宫方面则派了婉兮去。
长春宫方面给出派婉兮出宫的说法是:婉兮是女子,这才方便进内宅,帮皇后看看芸香。
后宫其他主位听说消息,也各自送了些礼来。不过十一月终究是皇太后圣寿与后宫册封礼,傅恒家这件事再大,也比不上宫里这些事,更何况还只是个庶出的孩子呢。故此这件事的动静很快便也平息下去了。
真正当回事的,也只有婉兮罢了。
这日婉兮随着李玉一同出宫,直奔承恩侯府。
因二人是代表帝后来的,车子到了承恩侯府,富文早领着傅恒等几个兄弟迎出了门来。
婉兮是官女子,不便在大门外与男子外官相见,故此软轿并未停留,径直由承恩侯府内的小厮从角门直接抬入后宅去了。
在进门之前,李玉先下车走过来立在轿边道:“奴才不能陪姑娘进内宅,姑娘万事小心。”
婉兮点头,可是忧心傅恒,倒没想太多。
婉兮的软轿直到内宅的垂花门口方停落,富文的福晋已经带着九福晋兰佩等一众内眷迎在了门口。
婉兮代表皇后说了许多慰问的话儿,这才悄然转眸第一回正正式式见着了九福晋兰佩。
九福晋兰佩果然与舒嫔兰襟是亲生姊妹,身量和相貌都酷似。只是两人的气度略有差异。
舒嫔兰襟是身在宫中,时刻愿意端着嫔位的架儿,总是显出一股子超乎年纪去的端庄和老成来;兰佩是身子侯爷府中,没有宫里那么多的机会,故此看起来更符合年纪些,格外柔软动人。
兰佩今儿穿一件深藕荷色的衣裳,衣裳上一抹素面,除了袖口的滚边儿之外,再无彩绣。头发简单用扁方挽起小两把头,却不饰珠翠,只为了迎着宫里来人,勉强在发上用了一枚银发梳。
饶是如此素淡,却也无法掩盖眉眼的风姿,便更显静若幽兰,格外清丽秀美。
婉兮心下一叹:与九爷堪称良配。
九福晋兰佩与舒嫔还要再小一岁,算起来比婉兮已经小了两岁了。婉兮自己年纪虽然不大,可是在兰佩面前不免要用个姐姐的心态了。
富文的福晋是当家主母,气势上略有些故作的声腔,婉兮不是很喜欢,只面上客套罢了。待得一同进垂花门,婉兮却是跟兰佩走在一处的。
兰佩面色也不好,眼底下还有两团乌黑,可见这些日子她同样没睡好。
婉兮明白,兰佩此时的心下也定然不好过。
论身份,她是福灵安的嫡母,福灵安也是她的儿子;可是那毕竟是人家芸香生的,这中间总有不同。
身为福晋,刚嫁进来,自己还没有所出,却要先看着侍妾生出阿哥来,她此时心下受的苦当真未必就比芸香母子少。
婉兮只道:“皇后主子在宫内也极为悬心,叫奴才来瞧,非要回去事无巨细都要向皇后主子禀报明白呢。”
兰佩便也福身:“妾身谢皇后主子厚爱,也替芸香和大阿哥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