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卷60、原来他都懂
老妇去忙了,进了旁边一间屋子,半天没见人影儿。
宸圭两手叉着裤袋,迈开长腿,优哉游哉走上前来,与漙兮并肩站着,凭借身高,歪头瞄着漙兮,“这位老太太是谁呀?你怎么‘太太’、‘太太’地叫着?我瞧着她倒是可亲。”
宸圭说着仰头望望天,“你那么叫,倒叫我想起贾宝玉来了。贾宝玉不是管祖母不叫祖母,却‘老太太’地叫?”
漙兮抬眸看他一眼,“都说贾宝玉是在江南写的《红楼梦》,肇总公司的总部也在江南,想来肇总必定知道缘故。肇总是怎么想的?”
宸圭笑了,“有学者说,是因为曹雪芹为了逃避什么文字狱,尽量将时代背景给虚化,所以要将他们家旗人身份给抹掉了,这才不叫额娘、玛母,而改之以‘太太’、‘老太太’的障眼法。”
漙兮“嘿”地一笑,“正好说反了。要曹公真是为了抹掉他家旗人的身份,那整个叫法反倒都给暴露了。”
宸圭眯起眼来,“怎么说?”
漙兮叹口气,“对呀,因为满人口语里,就是管祖母叫太太、老太太的。”
宸圭张大了嘴,“那你刚刚管那位老太太叫太太,难道也是老奶奶的意思?”
漙兮摇头,“却也不是。虽然字面上都是‘太太’二字,其实是两回事。就像阿哥、格格可不是专指皇子、皇女,普通百姓人家的男孩儿、女孩儿也都可以叫;普通人家的福晋,与正式受册封的‘福晋’也不是一回事一样。”
宸圭听得按了额角,“我好像……有点儿听晕了。”
他的话终是引得漙兮抬起头来看他。
可是分明,他的眼黑白澄澈,哪里有半点迷惘去?
漙兮的脸便一红,懊恼地赶紧别开了头去,“肇总,倚老卖老有意思么?”
是她忘了,他这些年沉浸在传统古建筑的研究里,就算他公司总部在南方,可是他对北方宫苑、民居的恢复项目就有好多个——当年他是亲自盘过火炕的,这火炕本是清代北方民居里最最典型的特点啊。
由此可见,他对古籍的研究、民俗的了解,只会在她之上,又何至于连《红楼梦》里这些明摆着的东西看不懂了去?
宸圭看漙兮那张因为生气和懊恼而红扑扑的脸蛋儿、亮晶晶的眼,心满意足,脸上每个汗毛孔都要乐开小花儿了。
“好了好了,是我坏……我知道,她怕是萨满太太。只是我原本不敢确定,也是在刚刚她说到‘神鸦’的时候儿才敢确定的。”
漙兮的脸颊又热了些,“你连萨满太太都知道……我还怕你刚刚说是‘跳大神儿’的,倒对她老人家不好意思了。”
宸圭含笑点头,“我怎么会呢?萨满太太可不是普通的‘大神儿’,她是代表皇后,在后宫正宫里行祭祀之礼的。‘太太’的称呼,便是来自这份神圣的差事,乃是尊贵的敬称。”
漙兮终于笑了,却不想叫他看见,而是低垂粉颈。
“可惜太太没在跟前,若她听见你能这么明白她,她必定欣慰极了。”
这些年漙兮看见太多回旁人不懂萨满太太的身份,又因为她的姓而“黄大仙儿”、“黄大仙儿”地说笑,老人家眼中总是闪过寂寞的悲凉去。
十一卷61、轻握
他眯眼凝着她笑,“不用~~我只要你高兴了就行。”
漙兮说不出话来,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连忙闪开,“肇总这是说什么呢?什么叫我高兴啊,这事儿其实跟我没多大关系。”
他故意小碎步走近她,直到鞋尖儿顶着了鞋尖儿。
漙兮一震,赶紧往后退开去。
他也不追,只含笑凝视着她。
她的眼里,清澈如晨露,所有的情绪全都清晰闪现,在他这儿,无所遁形。
他知道,她这一刻的眼波流转,那波澜,终是他给惹起来的。
他不急,他等着她那眼中的波澜一直流淌进她的心底,在她心上也波澜涌动起来。
“哗泠泠”,忽然一阵铜铃声响起。
“太太来了。”漙兮还没忘了给他解说。
旁边房门一开,那位黄老太太已是换了一身装束出来。只见她头上带了各色布条飘摆的头冠,腰上系了一串统领,手里拿了一面太平鼓出来。
他微微躬身,在她耳边问,“这就是传说中萨满太太祭天装束的简装版,对吧?”
漙兮看他一眼,忙避开些,点头道,“嗯……也是拜这些年各地促进旅游所赐,这些装束才能穿出来,作为表演项目,归类为民俗旅游。要是早些年——就是大麻烦。”
宸圭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动,伸手攥住漙兮的手肘,“你家也曾有人,在过去的历史中,遇见过这样的麻烦,是不是?”
漙兮眼波又是一晃,努力笑笑,“我祖父……曾经因为这个被打倒过,坐过牢,身子都被打坏了。”
一位研究员,为了避免文物被那些戴着红胳膊箍的不懂事的中学生们给无情地砸碎、烧,而冒险将那些东西给深埋在地下……结果被发现,被拉上台去,脖子上戴着生铁的大炉盘,脖子上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后来许多年都没有长平。
可是祖父说,他不怨。因为他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那些戴着红胳膊箍的也毕竟还是孩子。
便也是因为祖父的缘故,漙兮才会有这故宫情结,才会来当实习生,才会做复原宫廷饽饽的事儿。
漙兮不想提那些事,毕竟都过去了,可是这一刻却不知怎地,心里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流淌出来,说给这个还不算熟识的人听。
她的眼睛有些模糊,手上忽地一暖,竟是被他给握住了手。
漙兮一颤,“肇总?”
宸圭一攥便松开了手,倒不纠缠,只温煦凝视漙兮,“……我在。”
漙兮不知怎地,鼻尖儿越发酸了起来,便赶紧看向清宁宫前的索伦杆。
黄老太太已经将由她亲手拌好的碎米和猪内脏的饲料,用长杆送入了索伦杆上的锡斗里。黄老太太还念念有词,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能与神鸦沟通的神秘语言。
说也神奇,黄老太太停了嘴后,天上忽然飞来一大群黑羽的鸟儿。
可是那些鸟儿却没奔着食物去,反倒忽地都冲宸圭和漙兮飞过来,绕着两人飞了三匝,然后才去享用美食。
周遭游客全都啧啧称奇,却也不无同情的,低声嘀咕,“哎哟,被乌鸦绕着飞,真不吉利。那位脾气真好,都不赶。”
十一卷62、他可听姑娘的话了
游客的说法不过分,毕竟乌鸦在一般人的眼中是绕着尸体飞的,是不吉利。
漙兮挑眸看宸圭一眼,不便说话,伸手轻轻扯了扯宸圭的衣角。
总归别叫他误会了,再迁怒给黄老太太去。毕竟他们经商的人,讲究更比旁人多些,凡事都爱讲个吉凶风水呢,若因为这个影响了什么去,她也不好意思。
宸圭却半点没有恚怒,反而抬眸向天微笑,“……旗人相信,神鸦是守护山林的格格,满人先祖能在山林之间繁衍下来,再到繁盛,统一天下,都是这位格格的守护。”
他偏首,凝视她微笑,“你,叫我想到了那位林海格格。”
其实满人崇拜神鸦的缘由有许多,最著名的还有爱新觉罗家先祖当年受仇敌追杀之时,多亏乌鸦飞来,满覆其身,令其遁形,方逃过劫难的故事。
可是宸圭这一刻,偏偏选了“林海格格”的这一个。
漙兮脸颊又是一片火烫,赶紧垂下头去。
真是,她真是越发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肇总知道么,黄老太太家也是一代传一代都是担着在盛京老皇宫里的‘萨满太太’的世职。别的世职,都是传子孙,就这个差事是传给儿媳妇的。他们家一代一代,都是婆婆传给长房长媳。也因此,别人家都是婆媳闹不和,他们家倒是婆婆对儿媳比闺女更重视。”
她慌乱地讲故事,用这个来掩饰自己的脸红。
看着她的慌乱,他笑得更加笃定。
漙兮越发慌了,看见黄老太太回屋换衣服,她便赶紧跟上两步,一起追了进去。
宸圭站在原地笑,没跟上去——那小丫头就是故意趁着老太太换衣裳来避开他,他还真能在这样的场合跟上去不成?
屋内,阳光幽幽,微尘静舞。
黄老太太一边解下装束,含笑望漙兮,“姑娘是有隔人的话,来问我吧?”
漙兮用力点点头。
从前,她凭自己的学识,是不肯相信黄老太太所代表的那些古老的、神秘的、超自然的说法儿的。所以她回避,对老太太敬而远之。
可是因为那手镯的事,也因为她莫名地就怎么想不起那位穿明黄龙袍的老人家,她心下发毛,这便唯有来跟黄老太太请教。
——莫名,她与黄老太太之间便有某种的联结。那时候她作为实习生刚来故宫的时候儿,第一次见黄老太太,黄老太太却一点都没有陌生,而且对她说的话竟然是“您,回来啦?”
白蕤都奇怪,说老太太怎么说话这么古怪。漙兮也觉脊梁上的寒毛都有些站了起来,这便也造成一直对黄老太太敬而远之的缘故。
漙兮迟疑着,还是将那天的事儿徐徐讲给了黄老太太听。
黄老太太竟然没有惊奇之色,就仿佛这样一桩叫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对于老太太来说却再平常不过。
黄老太太将腰上铜铃摆好,将铜铃一个一个地摆正了,这才缓缓道,“我的好姑娘,那天你叫那人去做什么?——看戏,是不是?”
漙兮点头。
黄老太太便笑,“他可听姑娘的话,这不是叫去就去了么,姑娘还迷糊什么呢?”
【现代篇63】不能同时出现在你面前
可漙兮听完就更迷糊了。
“可……那是两回事啊!他们……是两个人!”
在白蕤和墨离的口中,她是推荐给那位老人家去看戏,可是事实上认认真真看了好几天戏的人却是肇宸圭呀。
黄老太太笑眯眯地望着漙兮,不急不慌拍拍漙兮的手,“我的好姑娘,你怎不想想,那或许本就是一个人呢?”
以漙兮如今所处的时代,所受的教育,这么一听就更乱了。
“太太您的意思难道是——之前的那位大叔,是,是肇总扮的?他穿上了皇帝的明黄行服,所以我才没认出来,是么?”
黄老太太含笑望着漙兮,却不说话,只用温暖的目光,容得漙兮自己去想。
漙兮迷茫地摇头,“可是不对劲,如果那是肇总穿上皇帝行服扮的话,我没理由就怎么都想不起这回事了啊……还是解释不通啊,太太。”
黄老太太轻拍漙兮的手,“我的好姑娘,我们家里祖祖辈辈都是长房长媳承继萨满太太的差事,可是我们自己并没有通古今未来的本事——我们啊,只是将神请到我们自己身上来,我们就是一座桥、一个传声筒,我们请神下界,终究还是神来说话。”
“所以没有神来上身的时候儿,我们自己就是普通人,跟所有人一样儿的肉眼凡胎。”
黄老太太说着伸手摆了摆那羊皮鼓,“如今时代变了,不兴再请神了。就连这请神的鼓,都只能用跳舞用的太平鼓了……神已经不在了,我今儿能告诉姑娘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太太……”漙兮迷惘而无助,伸手攥紧了黄老太太的手去。
黄老太太却是豁达地笑,“时移世易,姑娘,我知你已不相信前世往生。那也无妨——姑娘听我一句话,‘惜取眼前人’。”
漙兮走出房门,初夏的阳光暖暖地罩下来,叫她神情一振。
这感觉就像隔世而来——那古老的房子里,带着天然的阴凉之气;而唯有这倾天而降的阳光,才能将人从那阴凉之气里拉回来,叫人顿悟,还在今生。
漙兮敲敲额头,倒是有些哑然失笑。
笑自己一个大学生,竟然终究有一天走进了黄老太太的屋子,向黄老太太去讨教说法。
眼前阳光微微一黯,有颀长身形帮她的眼睛遮开刺眼的阳光去。
“如何?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么?”
漙兮叹口气,轻轻摇头。
“……也怨我慧根浅吧,太太的话,我听不懂。”
宸圭便笑,“那你觉着,你的迷惘在何处呢?你认得那位老人么?如果是早就认得,如果忽然想不起来了,倒是值得遗憾。”
漙兮用力想了想,还是摇头,“我,应该是不认得的。”
“那就没关系了。本就是陌生人,最多一面之识,忘了就忘了,并不会影响你的生活不是?”
漙兮点点头,却又摇了头,“……可是,那手镯,又该怎么解释呢?”
宸圭大笑,“要不,你就当我是那手镯变的呗!手镯没了,我来了,我们俩是一个真身、两个皮囊,所以不能一起出现在你眼前,必定是一个来,一个走啊。”
现代篇64、不带你
肈宸圭的话,显然并不是漙兮想要的完美答案。
她抬腕看表,“该午休了。不好意思肇总,不耽误你听戏,我先走了。”
漙兮脚步匆匆,奔下台上五宫来,白蕤陪着墨离也到了。
墨离担心地上前,仔细打量漙兮,“……发生什么事?你脸色有些不好。”
漙兮努力地笑,“没事儿。可能是中午了,肚子饿了。”
墨离这才松口气,微笑道,“走,我们去吃饭,我请客。”
漙兮忙拒绝,“我是地主,哪儿有你买单的份儿?”
漙兮说着,自然地转身就要跟墨离一起走。
宸圭赶忙跟上来,“……哪儿吃?”
漙兮叹口气,“不好意思肇总,知道您忙,我们就不耽误您了。”
宸圭冲她直呲犬齿,“……没事,不就是听戏嘛,我都听好几遍了,不听了。”
漙兮摇头,“不是。我是说,您送了花给陈经理,你们二位接下来必定有安排的。”
不管陈娜红能不能这么快意识到她收到是尸臭花,两个人约个午饭也是应该的。
宸圭却咬着犬齿眯眼笑,“不用,有肖涵呢。后续的事,肖涵处理就行。”
“那怎么行呢?”漙兮满眼满身都是拒绝,“花儿是您送的,您都推给秘书,又算是什么呢?秘书是员工,不是挡箭牌吧?再说……肇总原来是这么胆小的人,惹了事却扛不起,只知道逃避么?”
饶是宸圭,这一刻也被漙兮给噎住了。
他长眸倏然圆睁,又是懊恼,又是无奈地瞪着漙兮去,“……谁说我是那样的人了?”
漙兮眉眼灿然,冲他莞尔一笑,“那太好了,我就知道肇总不是那样的人。那我们就不耽误肇总办事,先走一步了。”
漙兮说罢,一手一个,扯了白蕤和墨离就先跑了。
宸圭立在原地,无奈地只能摇头苦笑。
漙兮带墨离去了中街,找家馆子吃鸡架。
墨离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剔掉了肉的鸡骨架还能吃,而且单独成为沈阳最有特色的小吃!
漙兮和白蕤都上手抓着吃,她们两个一起瞟着墨离有些放不下身段儿的模样,便都笑。
白蕤自在地嘬着指头上的油,“……咱们沈阳人,吃掉的鸡架甚至比全国吃的鸡还多!咱们不是吃不起鸡肉,咱们是不惜得吃肉~”
漙兮也笑,亲手将鸡架放好了香菜和榨菜丁,撕开小块放在墨离面前的盘子里,又冲墨离使眼色,示意他可以用筷子夹着吃,墨离这才笑了,望向漙兮的目光里,柔情不掩。
漙兮避开墨离的凝视,“北方人口重,你尝尝看咸不咸?要是受不了,可以把这个当菜吃,我再给你要一碗抻面,配起来就好了。”
墨离轻咬嘴唇,却还是放下了筷子,学着白蕤的样子,连一次性的手套都没戴,也直接用手抓起了鸡架啃了下去。
白蕤直鼓掌,漙兮便也笑了,“……手抓着吃更好吃,真的!是人类的远古记忆吧?”
带墨离吃完饭,又尝了“中街大果儿”,三人在酒店楼下告别。
漙兮回到宿舍,食物带来的快乐很快褪去,她脑海中又再被那谜题萦绕住。
现代篇65、老房子着火
临睡前,手机“叮”地一响。
漙兮直觉怕是宸圭又来撩拨,便望着手机半晌不肯抓过来看。
直到手机响起来,漙兮才看到是墨离的号码。
她忙道歉,只说方才迷糊睡着了,没看见信息。
墨离自不计较,反先在电话里道歉,“是我顾虑不周全,忘了你还是学生,在学校里还有管理规定,这么晚了,你的确是该就寝了。”
墨离的温柔,叫漙兮捧着电话,只剩下微笑。
倒是白蕤听见了,爬上来抱着漙兮的肩膀抢话说,“……那怎么还打电话过来呀?电话不是比信息更吵人吗?”
漙兮不好意思,忙拍白蕤,在电话里道,“墨离,你别理这疯丫头。”
墨离在电话里无声地笑,尽管无声,漙兮却也能感知到。
过了一会儿,墨离在电话里大声说,“白蕤,是我错了,改日我请你吃饭。”
白蕤故意翻了翻眼皮,“单独么?要不是的话,就又是你想借我过桥约漙兮,那我可不领情。”
“跟谁约饭呢?有没有我们的份儿?”房门开,宿舍里去上晚自习的另外两位姑娘也回来了,闻声都笑问。
漙兮不好意思将这故事越传越广,赶紧将白蕤推下去,只在电话里问,“……墨离,你这么晚打过来,还有事么?”
墨离也听见了动静,便也收了笑谑,轻声道,“今天的事,我是说你忘了那位老者的事……我也有些放心不下。睡不着,回来翻电脑,恰好我那天存了一段视频资料,我想如果你看了,说不定能还原当天的情景。所以我打电话来跟你约明天啊,明天你有空吧?”
“真的?那太好了。我明天当然有空。”漙兮惊喜地叫了出来,“再说,我明天原本也是要陪你的!”
借着双休日,她和白蕤将墨离邀请过来,自然不能将人家墨离扔在酒店里不管啊。
明天的周日,她自然还要继续尽地主之谊。
墨离在夜色中仰天微笑,因为漙兮这句话,便满眼都是星河灿烂,“好,漙兮,我们明天见。”
放下电话,墨离还是微笑的。他笑自己的心中的惶急,笑自己的沉不住气和不自信。
——如果早知道漙兮明天的计划还是陪他,他又何苦要打这个电话去?
真的是大哥的出现,是大哥对漙兮的神情,叫他紧张得不能自持了。
不是他不够自信,而是着总归要分跟谁相比。
如果是其他人,他都有自信能赢得漙兮的芳心;可是大哥——他除了年轻,便没有能与大哥相匹敌的了。
况且大哥这多年来独身,长辈们也曾开过玩笑,说或许有“老房子着火”的那一天。
如果老房子真的着起火来,那就烧起来没有救了。
次日漙兮与白蕤早早就到了酒店,心里都揣着事儿,便没外出,只在酒店餐厅陪墨离吃了个早餐。
回到房间,墨离开电脑给漙兮看视频,白蕤自己躲到一旁去看美剧。
墨离充满自信地打开视频文件,漙兮看见镜头里的自己——尽管只有一只手和侧影,却清晰地看见腕子上的手镯,倒叫漙兮也松了一口气。
至少证明那一日,她的手镯真的还是在她手上的。
她期待地紧盯住屏幕,等着那个老人的出现。
现代篇66、二重身
“就在那儿漙兮你看”
镜头一转,镜头前飘落的淡粉红的海棠花雨一角,果然闪过一抹明黄
漙兮的心狂跳起来,呼吸也紧张得快要停了,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眨之间便错过了去。
可是视频播放文件偏偏就在这一刻卡住了。
“怎么会这样”墨离也是懊恼,“昨晚和今早我还分别看过好几次,都没出现这样的情况。”
墨离赶紧启动修复程序,并温言安慰漙兮,“你先去跟白蕤说说话,一会儿修复好了,我叫你。”
不想叫墨离也跟着着急上火,漙兮便含笑道,“好,墨离你慢慢来。”
按下心中的迷惑,漙兮走过去跟白蕤一起窝在沙发里。
白蕤正看到兴奋点上,举拳吼着,“小闪,冲啊”
白蕤在看美剧闪电侠,英文名是“the
sh”,昵称“小闪”。
白蕤是绝对的外貌协会,在dc众多英雄中选择闪电侠,是因为她听说闪电侠是一众dc英雄里颜值最高的。
在看完大银幕上的复仇者联盟之后,因苦等下一部不来的饥渴里,白蕤开始上网搜索超级英雄的电视剧。在还没有具体弄清dc宇宙与漫威宇宙的区别时,已经自顾选定由闪电侠来填补她对复联的思念。
电视剧已经播了几季,每季二十多集,至少时长上可比一部大电影长多了,所以白蕤“中毒”日深。就连看疯狂动物城,当字幕将树懒的“sh”单纯地翻译成“闪电”,白蕤就抗议,“应该翻译成闪电侠,那才更有喜剧效果”
“看到哪儿了”漙兮曾断断续续陪白蕤看过一部分,只是因为集数太多,漙兮也时常分不清是哪一季和哪一集。
白蕤紧张又兴奋地抓住漙兮的手,“二重身,小闪的二重身又出现了”
闪电侠这部长剧的优秀之处,在于它所有的科幻部分,都是以现实存在的物理学原理和猜想作为根基的,不是一拍脑袋来的狂想,更不是虚无缥缈的神话。
“二重身”的设定就来自“如果速度够快,就可能穿越时空,打破平行时空界限”的理论。而闪电侠这位拥有光速,设定为“地球上最快的人”,在他身上就能实现这样的情况。
漙兮在剧情上前后有些接不上,可是“二重身”这个字眼,却莫名叫她一个激灵。
她想起黄老太太说的那句话了。
“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们却又是一个人”。
一种莫名的感觉,像一把冰锥,猛地击穿她的心神。
可是她却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白蕤发现漙兮有些不对劲,赶紧按下暂停,将心神从小闪那抽回来,仔细打量漙兮,“怎么了你看见视频了么”
漙兮摇头,“没有,放到一半卡住了。墨离正在尝试修复。”
白蕤都直扬眉,“靠,这么邪”
白蕤扔下遥控器,从沙发里站起来,“我帮他看看去。”
白蕤凑过去看,“墨大帅哥,行不行啊怎么一脑门子的汗大少爷没干过这样的活儿吧”
墨离叹口气,“我高中时代就已经自己攒台式机了”
白蕤故意学地方话,“辣就是你软件儿不行噻。”
墨离又叹口气,“我在自己攒台式机之前,就修复了我曾祖父和曾祖母在一百年前的结婚照;还有他们二老当年收藏的黑胶碟,也是我修复的。”
这便是音与像两者都有了,白蕤也只能耸耸肩,“辣就邪门了撒”
墨离和白蕤两个捅咕了大半天,视频文件依旧播放不了;甚至在反复启动修复程序过后,就连之前仅存的那部分,都已经出现了损坏的情况。
那一抹明黄的镜头,本来就短,几乎是惊鸿一瞥,此时也已经越剩越少,漙兮忙按住墨离的手腕,“别修了,就这样吧”
她真担心,再修下去,连那明黄的影子就都没有了。
至少,眼前有这抹明黄,还有她手腕上戴着玉镯的影像,能证明墨离和白蕤说得没错。
只是她忘了,可是那一幕、那个人,却曾经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
总比什么都没有了要好。
墨离尴尬道,“漙兮,真对不起。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么一折腾,漙兮反倒心下莫名地有些释然,她倒淡淡一笑,“傻墨离,这不是你的事。要赖也该赖我,就是这视频不想叫我看见吧。”
漙兮说着比划了一下自己,“或许我身上自带磁场,给磁化了;要不,就是我跟它气场不合。”
心下释然了的漙兮,终又是笑靥灿烂,双眸流转,看得墨离错不开了眼珠儿去。
漙兮伸手将电脑给扣下去,“算了,不看了。大好的春光,都耗在跟它较劲上去,倒不值得了。”
漙兮才是事件核心的人物,见漙兮自己不那么纠结了,白蕤和墨离自也跟着放松下来。
白蕤适时提醒,“不如咱们出去转转要不还呆在这儿,说不定待会儿还得继续纠结起来。”
墨离大笑,“白蕤说得对。离开这个地方,是眼下最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法子。”
白蕤冲漙兮眨眨眼,“昨天咱们是逛了故宫,今天不如,我们带你到我们的办公室去看看啊”
漙兮这才想起来请墨离来沈阳的初衷是什么来。
就是要叫同事们知道墨离的存在,那宸圭送尸臭花什么的,就会被解读成是宸圭在帮墨离去,叫这事情看起来更顺理成章些。
漙兮还是有一点犹豫,用目光无声地问白蕤。
白蕤凑过来低声说,“拜托,墨离是在追你哎,就算你还没接受,可是这总归是事实吧再说墨离跟那肇总的关系,也是客观事实吧”
“咱们不过是将两个客观事实摆出来罢了,又没做别的去。至于那帮老油条们自己愿意添油加醋推想出什么来,那就跟咱们没关系了。”
还是墨离自己走过来笑道,“太好了,我也想去看看。从公而论,我是这次水墨项链的设计师;从私而论,我也想看看你们的工作环境。”
“那还犹豫什么呢”白蕤笑呵呵挽住漙兮手臂,“咱们快走吧。”
现代篇67、门神
墨离含笑说完,将心内另一个想法小心藏好。
他也想去看看那株尸臭花,以及由尸臭花可能引起的后果。
当然,尸臭花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终究还是大哥他想知道,送出那一株尸臭花去,大哥的目的和想要达到的效果究竟是什么。
因为还在休假期间,漙兮在去办公室之前,先给领导拨了个电话过去,将墨离的身份说明。
领导一听墨离就是设计师,便笑着说,“那自然欢迎啊漙兮啊,你看,用不用咱们这边预备点茶点,或者中午吃个饭,招待一下”
漙兮忙道,“领导别忙了,他其实是以私人身份来沈阳,游览为主,晚上就要飞回去,明天还得上班呢。”
知会过了领导,漙兮放心地与白蕤陪着墨离一同到了文创部办公区的院子去。
一进院子,就看见那棵两人多高的尸臭花,依旧封在人造水晶的大箱子里,像个大门神似的,傲慢又带点恶作剧的神情一般高高挺立着。
漙兮咳嗽了下,视线尽力避开那株花儿,加快脚步引着墨离往工作室里走。
可是她的努力在走进工作室的那一刻,就全都白费了因为一进门就撞见了另外一尊“门神”,肇总宸圭正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见了他们含笑摆手,“嗨,你们也来了咱们真是心有灵犀,总是这么不约而同。”
这一刻,漙兮真有点后悔今天回办公室来。
不过她随即便是嫣然一笑,“肇总今天来见陈经理还是周经理还是两位一起见我去给肇总喊一声吧”
白蕤都没忍住,“噗嗤”乐了。
宸圭长指攥紧,想象着将漙兮那管小小脖子掐住的感觉。
他也笑,笑得比漙兮还甜,“我要是来见她们的,那她们就早在这儿陪着呢。她们两位既然不在,那就是我压根儿就不是来见她们的。”
宸圭说着,不急不忙地站起身来,目光含笑,耐心地落在漙兮面上,“我啊,是来见一个更重要的人的。那个人在我心中的分量,是她们两个加在一起,再乘平方、三次方都比不了的。”
漙兮清甜一笑,立即将墨离往前推一把,“肇总说的人,自然是墨离了。从公,他是您的得力助手、股肱大将;从私而论,他更是你的手足。”
墨离压住心中的惊跳,顺势也含笑伸手,握住了宸圭的手,“大哥,我来了。”
漙兮和墨离两个如此一唱一和,宸圭面上在笑,暗地里却是咬了咬后槽牙。
他却也自然地揽住了墨离的肩膀,“这个周末过得愉快么不过周末是周末,可别忘了明早就是周一,还得上班。”
宸圭扬扬眉,“我这边有事,暂时回不去;葛璐又远在西北明早的周一例会,你替我主持吧。回头我让肖涵把要点发给你。”
墨离深吸一口气,“大哥,说好了的,我只管设计,不管行政。”
宸圭歪头认真地想了想,“也行,我不为难你你回去,把我的意见转告给鹿鸣那个,让他主持会议就行。”
现代篇68、深度合作
鹿鸣是外聘经理人,是公司的执行副总。
明明有现成儿的鹿鸣,宸圭却非要墨离回去,墨离心下越发沉坠。
忍不住道,“大哥,你来沈阳的日子不短了,公司上下都需要您的主持。此次来沈阳之前,鹿总也问过我,大哥何时回去?”
宸圭淡淡一笑,“我留下,自然是为了生意。”
墨离垂首,忍不住笑起来,“大哥,这一单小生意,能为公司创造的营收,会排在小数点后不知多少位去了。当初他们主动与咱们公司联络的时候,大哥本是不屑一顾的。”
墨离说的自然是漙兮和白蕤出现之前,那时候上赶着拿水墨项链合作项目的各地博物馆、景区都是排着队的。
要不是漙兮和白蕤的出现……
可是还是要客观地说,即便漙兮和白蕤出现,宸圭个人心中出现了波动;可是事实上君临集团的管理层依旧对这个合作伙伴并不看好——还是墨离从中一个部门、一个人一个人地游说。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可是那股子紧张的气氛还是飘散开来。
漙兮不由得转眸望过来。
宸圭眯眼凝视墨离。
——这么多年来,墨离从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墨离恼了,有一种初生牛犊豁出去的气势。
宸圭虽不至于忌惮,可是他却也最明白墨离是什么样的人——他是赢在年纪和阅历上,倘若墨离也与他一样的练达,那墨离会成为他十分重视的对手。
宸圭便正色道,“你说得对,最初我对这个项目的确不看好。故宫这边市场体量太小,每年的营收有限。可是来沈阳这些天,经过充分的浸入式了解,我对这个项目已经做了重新的评估。”
宸圭幽幽抬眸,目光不偏不倚撞上漙兮的。
“……如果水墨项链一单的营收太小,那就多加几个项目。我要留下的目的,是打算与沈阳故宫深度合作——我准备将他们的文创这一块全都包下来,拿过整个项目来,咱们来做。”
“什么?”墨离都是一惊。
漙兮也呆住。
如果这样的合作达成的话,就意味着文创部等于事实上要成为君临集团的一个部门。每年只需要向故宫方面缴纳合同规定的金额,而其余的产品开发、销售运营等,就都是由君临集团来管理。
那肈宸圭就已经不止是她的大客户,而成了顶头大boss去。
见墨离和漙兮都呆住,宸圭又笑了。
他对自己投下的这枚大炸弹十分满意。
他抬手拍拍墨离的肩,“所以这个项目需要我亲自留下来,现场拍板。这个情况我已经知会鹿鸣了,鹿鸣也十分看好。”
墨离黯然垂下眼帘,“原来是这样。”
漙兮心下砰砰跳得有点急,上前却是欢欣鼓舞地仰头对墨离道,“那太好了!既然要咱们双方深度合作,那么我们这边就需要更多的新创意、新设计。墨离,你就更有用武之地,我现在就忍不住要期待你的新作品了!”
墨离的眼睛立时便星光流溢,惊喜地望住漙兮,“……对啊!”
现代篇69、只开一天
墨离周日晚上高高兴兴地走了。
宸圭送给陈娜红的尸臭花也凋零了。
漙兮收到同事发过来的照片,忍不住抬眸看了宸圭一眼去。
不是漙兮故意的,也实在是尸臭花的花期太短,一般只有24小时,尸臭花此时的状态跟宸圭面上的表情实在是有相似的地方儿……
漙兮走出机场,还是有点忍不住乐。
宸圭要送漙兮和白蕤回学校,漙兮是拒绝的。
宸圭问理由,漙兮自然地看了看肖涵,“以肇总的身份,必定独坐最后一排;肖大秘坐副驾驶,这才是标配。”
“如果多了我跟白蕤,肇总就没私人空间了,那多不好意思。”
肖涵最是机警不过,乐呵呵对漙兮说,“魏小姐多虑了,今儿咱们用的是v250商务车,不但够坐,还有空座儿呢。”
漙兮对车不熟,脑海里一想这样的车,除了gl8,就是沈阳产的大金杯了。不过她一听这数字儿,便又忍不住笑了,急忙垂首忍住。
宸圭挑着眉毛盯着漙兮,不用费多少心思,就也猜到了。
他叹口气,“我认可250了。上车吧?”
漙兮故意上车就拉着白蕤坐最后一排去了。
白蕤早发现漙兮今儿一直在乐,赶紧低声问,“怎么了?就因为他250么?好像不对啊,肖涵说车之前,我看你就偷着乐来着。”
漙兮忍了忍,将手机里的图片调出来给白蕤看。
白蕤也张大了嘴,“啊?一天就蔫儿了?”
漙兮叹口气,“尸臭花罕见,花期也短。花大价钱,只买一天的花期,这算是世上性价比最低的买卖之一了。”
而且尸臭花的花期隔着的时间还长,下一次花期要隔到三年之后去。
白蕤吐了吐舌头,“还不如买一把普通的鲜花呢,三十块钱一把的,也至少都能坚持一个星期去啊。”
漙兮忍住笑,叹了口气,“关键是,送花给女士,都是心意。哪位女士收到花儿,一天就凋零了的,能高兴啊?”
白蕤便也乐了,“是呗,就好像被讽刺她在那送花的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天就谢的花儿啊。”
两个小丫头在最后一排,肩挨肩、头碰头地嘀嘀咕咕,宸圭有点陌生,又有点怀念地忍不住偷偷回头看。
他总这么回头,漙兮有些不自在起来,赶紧坐直了,抬头对上宸圭的视线。
“肇总不好意思,我也是才从我亲戚那得到消息,您还真的是照顾她家的生意,是从她那边订的花……不过尸臭花的花期短,24小时就会凋零,不知道肇总之前有没有心理准备。”
“要是肇总事先不知情的话,我会联络我家亲戚,看是不是能给您退点儿费用;又或者,我让他们再发一扎别的花期长的鲜花过来,补给陈经理吧?”
宸圭“嗤”了一声,满脸的傲娇,“就算尸臭花稀罕,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漙兮叹口气,“花期这么短,不是送人的好选择。肇总,我现在就给我家亲戚发消息……”
宸圭却冷不丁伸手,一把将漙兮手里的手机给抢走了,高高举在头上。
“肇总?”漙兮瞠目。
车里幽暗,唯有外头街灯霓虹幽幽闪过。
她看见他眨眼,狭长的眼像是公狐,“……要不是只开一天的花儿,我还不送呢。”
现代篇70、真的假的
不知怎地,宸圭最后那句话竟落进了漙兮的心底,回到宿舍去,夜深人静了,还忘不掉。
总是忍不住将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拆开了,翻翻覆覆去猜着那背后的用意。
——是说,他给陈娜红送花儿的这份心意,不过只一天之薄罢了?
——还是说,女人如花,陈娜红在他心中的魅力,不过一天之短?
——又或者是,他送花特地选在那一天,就是为了配合他那一天其他的安排去?
老男人的心思,她知道她不该猜。就好像数学再好的小学生,也别拿着大学的概率题来做似的。
可是却还是睡不着,漙兮索性将遮光的床帘拉严,漫无目的地刷手机。
不期然,那天黄老太太的话,还有白蕤看《闪电侠》时候脱口而出的“二重身”,交叉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深吸一口气,在手机中输入“二重身”的字样。
原本以为跳出来的页面,必定都是一大片科幻作品,可是漙兮怎么都没想到,那排位居高的,竟然是《大公报》的一则新闻。
新闻题目为《疑有一女学生堕跪被卷入车底——地铁佐敦至旺角三站,昨暂停通车逾一小时》。
乍一看这还是规规矩矩的新闻题目,但是重点其实却是在下面的小标题——“千逾乘客受影响,检查无发现”。
漙兮莫名脊梁沟一凉。
将这个题目汇总起来,就是说涉及千余人的地铁站,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见有一个女学生掉进铁轨,因此地铁才停发——可是检查,却没找到那个女学生?
在这个流量的时代,太多灵异事件不过是耸人听闻的噱头,一分渲染成一万分,抽丝剥茧之下都是假的。
而那样的炒作新闻,也多数只有一位或者数位目击者,本就天然带着编故事的可能——可是这桩事件,却是涉及千余人,又在地铁站这样的人丛极为密集的公共场合,编故事的可能极为微小,故此《大公报》这样的媒体也才会登载出来吧?
漙兮忙细看内容。
报纸上的日期是1981年11月11日,说当地铁进站之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名16岁左右的女学生忽然纵身跳落铁轨中。据当时的车长说,他是亲眼看见那名女孩儿跳落铁轨,所以立即启动刹车,但是可惜那名女学生还是被卷入车底,车底传出凄厉叫声,车长也清晰感受到脚下车板下列车碾过生物体的震动。
可是当警方和维修人员合力翻开车身时,铁轨上却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这事件经过各大报纸报道之后,有一个女孩儿声称,那跳落铁轨的女孩儿跟她本人一模一样。她是亲眼看见一个那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儿跳下铁轨,她吓得急忙跑出地铁站,改乘的士回家。
而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一模一样的自己,曾经在游泳的时候出现过相同的情形……
漙兮看得寒毛都立起来了。
单凭一张报纸的图片,她不敢确定这图片是不是ps过的;而且就算报纸是真的,却也已经毕竟是1981年的事,时隔三十多年,她更无从分辨真假。
只是这事却更让黄老太太的话在她脑海中,再也无法抹去。
现代篇71、姐就如此骄傲
周一的早晨,一大早上班,还没等开早会呢,文创部的员工们却都齐刷刷在尸臭花前集合了。
原本周六早晨刚送来的时候儿正要开,大花儿挺得笔直笔直的,能有两人多高;怎么时隔一天多点儿,那大花瓣儿就耷拉下来了,于是原本两人多高的,现在就剩下一半儿了呢?
周莉最先笑出来,却故意绷着脸问大家,“……这么大的花儿,怎么开一天就蔫儿了?说,是不是你们谁嫉妒陈经理,动手脚把它给整蔫儿了?”
陈娜红走进来,正见周莉在那眉飞色舞。
陈娜红不动声色,既没走过去,也没接茬儿,而是直接拐进她办公室里去了。
陈娜红好歹也是老业务员了,回家兴冲冲拿大花儿的照片儿上网比对去,结果——就知道那是什么花儿了。
当“尸臭花”三个大字陡然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陈娜红好半天没喘过气儿来。
气的。
她好悬抓起手机来,想拨给肖涵去大骂一通的——她还真没胆量直接拨给宸圭,不过肖涵她还是敢的。
可是也幸好她好歹也还是在生意场上扑腾了这些年,虽然一直用女性魅力为武器,但是基本的道理还是懂些的,这才硬生生吞下一口气去,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大人物身边的秘书,就跟古时候皇上身边的御前太监似的。看着是个小人物,可是你得罪起来去看看~
得罪皇上跟前的太监,效果跟直接得罪皇上一样;甚至,有时候甚至比得罪皇上的后果还要严重。
也幸亏网页编辑得比较清楚,倒叫她及时看清了尸臭花条目后头紧跟着的解释:“尸臭花,又名巨型海芋,泰坦白星海芋等……”
那人家肖涵本来就说的是“巨型海芋”啊,本没错;而且那晚宸圭送给她进口海芋,问她是否喜欢,也是她自己说的“最喜欢海芋了”——谁叫恰巧,这尸臭花跟海芋花儿,有那么点子近亲的意思呢?
所以要为了这个跟人家肖涵兴师问罪,能叫肖涵给顶一鼻子灰回来。
那肖涵那么年轻,看起来又那么温和,可是却能成为肈宸圭的秘书,那肖涵岂能是白给的?——怕分明是绵里藏针,最不好得罪的笑面虎那类。
陈娜红只得硬生生将怒意和委屈都给咽了。
今早上看那破花儿蔫儿了,也好,蔫儿了就蔫儿了,趁早交待收拾卫生的给扔出去,也省得继续摆院子里丢人——她自己都查着是尸臭花了,她可不敢想其他同事们还不知道呢。
陈娜红今早上的态度,摆明了比那花儿的味道还重呢,便是大家伙有些心痒难挠的,却也终究没敢过去惹事儿去。
文创部里安安静静的,一直等到正式上班时间,领导拎着他那泡着枸杞的保温杯进来。
那是无声的信号,该开早会了。
陈娜红目不斜视走进会议室——她斜视去看什么?看同事们窃窃私语,还是看他们奚落的目光去?
她在办公桌边坐下来,高高扬起下颌,像是骄傲的天鹅。
越是在这样四面楚歌的时候儿,她越要保持高高在上的骄傲,才不能让他们看了她的笑话儿去!
现代篇72、收买人心
同事们陆续坐好,最后是领导端着枸杞保温杯,笑眯眯地走进来。
这是往日的格局,今天又多了点新变化。
领导后头,还多了个人。
宸圭。
一见宸圭进来,别人还有点愣,陈娜红却是先笑了。
她这笑不是说就忘了一天就谢的尸臭花了,而是来自于她掌握独家消息的自信——别人不知道宸圭怎么会来,她却知道。
按说这是部门内部的早会,肈宸圭只是大客户,应该没资格来参加会议。要不当着这位外人的面,部门内部的许多话题也不方便讨论了。
可是周末期间,陈娜红却亲自参与了宸圭与文创部合作的谈判。
作为资深业务经理,她为宸圭极力美言。用她的专业经验,极力渲染如今文创产品市场上竞争的白热化,力撑由君临集团深度介入,否则只以文创部这么一个小部门、这么几个人,根本打不赢这一场仗。
终于,故宫方面领导同意了与君临集团的合作。
于是陈娜红便成了这样一桩合作的第一大功臣,她现在的笑也自是因为这个。
就凭她为这桩合作所出的力,即便不敢说宸圭私人会对她如何,可是至少她在即将新组阁的部门里,位子是坐得稳稳的。
如果宸圭不裁掉领导的话,她也是第二把交椅。
只是陈娜红的笑,旁人不知就里,至少看起来就是因为她看见宸圭走进来,所以才对着宸圭笑了。
周莉在下头低低啐了声,“真不要脸……恨不得现在就贴上去算了。”
漙兮和白蕤在这时候儿才钻进来的。
跟两个小耗子似的,几乎都没打开门,就着那条窄窄的门缝就钻进来了。
也没惊动众人,就挑众人背后的两把角落里的椅子坐了。
——是领导打电话,说今天部门有重要决定。她们两个就算是实习生,也应该来开会。
别人都只盯着陈娜红和宸圭,倒没人留意漙兮和白蕤来了。
倒是宸圭忽地扭头,目光含笑,落在漙兮面上。
漙兮没抬头,只当没看见。
领导将保温杯往桌面上一放,发出个不大不小的动静。
这动静就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暗示:该开会了。
领导站直,面上洋溢着欢欣鼓舞,“给大家宣布一个重大好消息——从今天起,咱们就是君临集团的人了!院领导已经与君临集团达成合作协议,从今天开始,文创部这块的业务全都交由君临集团承包。“
“咱们文创部全体员工的人事关系,也同样交给了君临集团。”
大家惊愕了下儿,有些五味杂陈地开始鼓掌。
博物院本来是个清水衙门,虽说近几年来文创部的业务开始新兴发展起来,但是市场容量毕竟有限,再加上开发费用不菲,所以实际发放到员工们手里的利润有限。
而君临集团是大集团,员工福利不是文创部原来能比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大家自然高兴。
只是——好歹原来归属博物院,是个事业单位,现在一下子归企业了,有些老员工还是有些心下不稳的。
宸圭淡淡一笑,“从今天开始,所有员工拿双薪。博物院原有数额不变,再加一份儿君临集团的。”
之前有些稀稀落落的掌声,登时响成了一片。
漙兮低声跟白蕤说,“……老男人,惯会收买人心。”
现代篇73、好狠啊
宸圭宣布完,大家也高兴完了,宸圭便也不客气,当仁不让坐在了首席。
领导约略有点不习惯,不过却也笑呵呵地坐在次席去了。
宸圭偏首对领导笑笑,“接下来,人事决定,老归你来宣布吧。”
领导的姓儿有些特别,所以平素不方便叫“归总”、“归经理”的,所以大家一向都“领导领导”地喊,避过了那姓氏去。
这久违了的姓儿,今儿从宸圭口里说出来,会议室里登时又多了几分喜气儿。
领导想想也对,总不能让人家大boss也“领导领导”地喊,人家不这么叫又要怎么叫呢?
领导笑眯眯点头,又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枸杞茶,站起身来朝众人又是微微一笑。
“先宣布个转岗决定:原业务股,全员转岗到铺面……”
“到铺面去?”周莉先按捺不住了,“到铺面去能做什么?站柜台么?”
领导脾气就是好,依旧微微一笑,“不光站柜台,还有库管……”
“什么?”周莉惊了,瞄了陈娜红一眼,砰地站起来,“领导,您说让我们这些老业务去站柜台、管库?”
这一下,其余人可都看笑话了。
从前业务股的人时间最宽松,不用坐班;收入还有提成,是其他部门只能看着的。
管档案的大近视老王就乐了,“就算站柜台、当库管,也能拿双薪啊,这不是挺好?”
“那我要是不干呢?”周莉被怼得满脸通红,直盯着领导。
领导耸耸肩,“那就只能自动离职了……周经理啊,啊不,周莉啊,别忘了咱们员工手册里可有‘服从上级分配’啊。你不同意,那就只能算你自动离职了。”
周莉生生被梗住,站在原地,坐不下,也说不出话来。
白蕤看着乐,低声嘀咕,“要我,真那么牛,摔杯子走人。什么双薪,老娘不稀罕!”
漙兮叹了口气,淡淡垂下眼帘,“她年纪也不小了,关键是这些年也没什么业绩,现在要出去找工作,对她是个大考验。”
“博物院文创都是刚起步,现在还是个小盘子,她们也就在这个小盘子里兜兜转转罢了。说什么老业务,真放上社会去,分分钟被秒杀。”
倒是宸圭轻轻笑了声,“周莉,既然现在还不坐下,就是不同意了,是么?好吧,人各有志,我也不强留。”
“人事部,准备文件。我君临集团的那份薪水也不用给了。”
宸圭这么说完,连漙兮都有些惊讶。
白蕤一把抓住漙兮,“妈呀,好狠啊。刚收买完人心,转身就是人头落地!”
所有人都看着周莉,周莉呆呆望住宸圭,脸上的血色都被抽没了。
宸圭抬腕看表,“看在咱们的‘旧情分’上……嗯,我再给你一分钟。坐下,还是离开。”
“倒计时开始,57、56……”
众目睽睽之下,周莉已是要哭出来了,就在宸圭数到10的时候,周莉还是一p股噗通一声坐下了。
宸圭长眸轻眯,“不走了,是么?那你现在就可以去铺面那边了。暂时柜台和库管都没有空缺,你先负责门面卫生清扫吧。”
“不过双薪照拿,不用委屈。”
------题外话------
亲们节日快乐(*^▽^*),群么么~~
现代篇74、一视同仁
周莉认怂,众人的目光便自然转到陈娜红那去。
周莉落得如此下场,那边是陈、周二人的这一场在宸圭面前的争宠,以周莉落败而告终。
陈娜红理所当然被认为是那个赢家。
不然你看,陈娜红脸上那股子得意,又是所为何来?
陈娜红身边的同事立即反应,恭敬道,“陈经理,您的水喝完了,我给您续上?”
陈娜红轻笑一声,抬眸望向周莉,“小周要去铺面了么?麻烦你顺便出门之前,帮我拿一瓶凉白开。”
会议室的气氛越发微妙。
白蕤都忍不住叹口气,“姜还是老的辣。周莉原本也是陈娜红的人,结果自不量力跟陈娜红斗,没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了。”
漙兮却静静抬眸望向宸圭。
她心里想的是:老姜和老腊肉,到底谁更厉害?是姜味儿能渗透腊肉,还是腊肉不为所动呢?
人与人之间就是有磁场的,目光也有重量,所以当漙兮望过去的几乎同时,宸圭就感知到了。
他好整以暇地抬眸望过来,微微一笑。
漙兮忙别开头去,轻轻咳嗽了声。
宸圭这便笑了,对陈娜红道,“陈经理不必麻烦周经理,你们一起去就是。”
会议室里陡然一窒。
陈娜红也愣了两秒,霍地问,“你说什么?”
宸圭都懒得理陈娜红,转眸望望领导。
领导接收到,有些尴尬道,“小陈啊,你也是业务股的,还是业务股的负责人。既然咱们是业务股集体转岗,那你自然应该带头啊。”
陈娜红猛地一拍桌子,“肇总,领导,请你们说明白!你们的意思是说,我也转到铺面去了,是么?”
宸圭看都不看陈娜红,她那拍桌子的动静仿佛压根儿就入不了宸圭的耳朵。
倒是领导越发有些尴尬,却也只能扩大笑容,“对,就是这个意思。小陈啊,你也一起跟着小周,到专卖店那边报到吧。”
领导的语气虽说客气,可是态度却是坚定的。
以陈娜红这些年的工作经验,不至于看不出来,领导这意思,那就是这事儿已经定论,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陈娜红就笑了,转头凝视宸圭,“肇总,你总该给我个解释。此次君临集团与博物院的合作,还是我一力促成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
陈娜红的段位的确要比周莉高,虽第一句是含着悲愤冲口而出,可是接下来却没有像周莉那样激动,而是坐下来,语气平静说出来的。
坚强的同时,眼角眉梢还是挂着极力隐藏的委屈。
她那一双盈盈秋水,更是定定望着宸圭。
漙兮和白蕤也都有些紧张,屏息看着,不知宸圭会如何作答。
宸圭却一不看陈娜红的楚楚可怜,二更没有回答陈娜红的话。
宸圭只微笑,歪头看了看领导。
从前的领导,此时却已经是宸圭的手下。大boss看过来,这点儿眼力见儿也不敢没有。领导便有些皱眉头,“小陈,你说什么呢?怎么君临集团和院里的合作,算成你个人的功劳还是苦劳了?”
“这分明是咱们部门上报院里,经院里领导们集体讨论做出的决定。这是大事,哪里是你一个人就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