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卷74、为君难
“哦”皇帝转眸望过去。
只见和硕礼亲王臣永恩,率王贝勒贝子公、内外文武大臣、及蒙古王公等,黑压压跪了一地。
“礼亲王、众位王大臣,你们这是什么事儿啊”
皇帝仿佛美梦未竟,咂咂嘴,带着一副迷蒙的模样望向众人。
八十五啦,日理万机,宵旰图治,到了这一刻传位皇太子,是该收起自己这多年来的精明,露出衰老之态来啦。
礼亲王永恩领班陈奏“奴才,和硕礼亲王臣永恩,率王贝勒贝子公、内外文武大臣、及蒙古王公等奏、钦惟我皇上治懋登咸。化隆熙洽”
礼亲王说了一段称颂皇帝的话,辞藻华丽非凡,听得老皇帝都叹息着直点头。
只是老皇帝眼中的一抹防备却并未因此消散。
果然,在一大段的“起兴”之后,礼亲王终于进了正题“讵臣等管蠡之见,所能窥测万一。窃稽内禅之文,前史所载,休烈无闻,不足仰方今日。”
礼亲王是说,古来那些大位禅让的故事,跟眼前的情形有所不同。
这便是到这儿就打了个转折了。
礼亲王接着道“然帝尧巽位七十三载;帝舜三十徵庸,三十在位,又三十三载,始行禅授,计年俱将百有余岁。我皇上握乾。阐坤珍。履帝位者六旬”
礼亲王是说,尧帝在位七十三年;舜帝三十岁被任用,又过三十年继承大位,在位三十三之后才禅让下一位帝王,舜帝的寿数已经是一百多岁了而现在的乾隆爷,在位才六十年啊,寿数也才八十多岁而已,还不到效仿古代圣君,行这禅让之举。
“犬马恋主之私,动于不自知,而发于不容已。以臣等区区恳款之心,合之薄海内外喁喁万众之心,益知天心之保佑,申命未有艾也。”
礼亲王的意思是,我等与天下万民一样,如犬马的恋主,都知道上天让您长寿,是因为您的天命还没到停止的时候儿,您还应该继续执掌大位。
“伏愿皇上宝箓崇跻,瑶图益焕,本至诚悠久之德,兆贞元迭启之祥。增上寿于期颐,辑蕃厘于章蔀,然后精一传心,以圣授圣。”
礼亲王等王大臣的意思是,希望皇帝能继续执掌大位,等到一百岁的时候,再效仿尧舜二帝的禅让之法,重蹈舜禅让王位给大禹传了十六字心传,“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之义,再将大位传给皇太子吧。
礼亲王奏罢,率领这黑压压的王公大臣们,叩首在地,齐声道“臣等不揣冒味,谨合词恭摺吁恳,仰乞皇上俯顺群情,即赐俞旨。臣等不胜依切侍命之至”
他们是说皇上,臣等求您了,请您顺合我们大家的期盼,现在就下旨收回成命,别这么早就禅让;等您一百岁的时候再传位给皇太子啊
此时跪在地上的,不是永恩一人,也不是和硕礼亲王一家,而是以和硕礼亲王家为首的所有宗室王公,以及满朝文武大臣,以及蒙古王公
他们一起跪倒在地,齐声这般啊
皇帝幽幽抬眸,看这勤政殿北墙上雍正爷手书的匾额“为君难”。
十卷75、六百年来第一人
皇帝收回目光,看向这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宗室王公和文武大臣。
这些人,就是整个大清的朝堂啊!
他们看似在表达犬马恋主之心,看似在期望他一百岁之后再让位,可是说来说去,不过还是想以众人之力,再拦阻小十五登位!
对于这执政六十年后归政储君的话,他这几十年来已经说了太多遍了,几乎每年新年、万寿前后,他都要絮絮叨叨地提上好几回……可是到了眼前,到了他选了自己六十一年前登基的日子,来正式宣告储君的时候儿,这些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们,还要一起黑压压跪倒在地,请他收回成命!
——原来这一场传位,终究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了十倍去。
他面上平静无波,内心里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大清的历史上还没有过大位禅让之事;
甚或这古往今来啊,除了远古之时的尧帝舜帝,中国大一统之后所进行的内禅之事,往前算就是唐高祖李渊禅让给唐太宗李世民、唐睿宗李旦禅让给武则天、唐睿宗李旦禅让给儿子唐玄宗李隆基……
再就是宋代在靖康之耻前后,宋徽宗禅让给儿子宋钦宗……
从眼前往上数,最近的一次禅让都是五百年前了;若是论大一统之时的禅让,最近的一次都是六百七十年前的事了。
太久远了,久远到现如今的大臣都不能接受,不能理解了。
况且古时那些禅让之事的缘故总结起来,那都是在国家非常之期,不得不行的一种权位更迭。
而此时,大清天下一统,并非内乱、战乱、割据之时,他将自己的大位内禅给小十五,与从前的那些次全都不是一回事。
故此王公大臣们不能接受,仿佛也还说得过去。
但是他心内明白,他们之所以在他已经明白下旨之后,还敢这样以“群情”之名,求他收回成命……这与小十五是九儿所出,分不开干系啊!
他在位六十多年来,如何不明白,盛世之下,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的爆炸性增长。旗人的人口日繁,而作为八旗制度根基之一的旗人养赡制度又是祖宗之法不可废,故此这就形成了巨大的财政负担。
每一年朝廷和内务府要之处的旗人养赡之费,他心下虽说最为有数,可是每次看到那个庞大的数字,他都不能不心惊!
这个问题,在他年岁大了之后,越发凸显。
可是这关系到祖宗规矩,关系到八旗制度的根基,故此即便是他,都万般掣肘,极难改善。
——他重用和珅,也是因为在这班天子近臣之中,和珅几乎是唯一的一个善于理财之人。
因此,他都明白,如果将这样一个巨大的包袱就这样交给小十五去……小十五又该怎么办?
他原本就是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孩子,是中国六百多年来第一个在大一统盛世之时得内禅的君主,他身上背着多大的压力,却又要扛起旗人养赡这样沉重的负担去……
你叫这孩子,他自己可怎么办?
而一旦旗人养赡出了问题,宗亲王公们会立即跳出来攻击他的一半汉人血统,到时候又将是多大的祸事去!
十卷76、独家秘方
皇帝心下已如明镜儿一般,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儿,却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好了,朕都知道了。朕乏了,你们先跪安吧。回头,朕自有旨意。”
王公大臣们还有些不甘,皇帝朝和珅委屈地噘嘴,“和珅啊,你把朕刚刚儿说的话,再与他们重新宣谕一遍。朕是方才没说清楚么他们怎么都没听懂似的呀”
和珅忙含笑道,“皇上放心,奴才听懂啦奴才这就转谕众位王公大臣。”
众人散去,皇帝回到九洲清晏。
午间小睡了一会子,醒来却反倒更觉疲惫。
御膳房摆晚膳,皇帝一点儿胃口都没有,直叫撤了,都赏克食就是。
皇帝特别叫将一碗冰糖桂蜜杏仁酪叫赏给皇太子去,“我听着他今儿也咳嗽了两声,这个润肺,叫他用了。”
小太监如意脑子快,这便笑了,“今儿这蜂蜜的味儿,就是与往不同呢。今儿的清甜淡雅,甜而不腻,奴才闻着都觉着心旷神怡。”
皇帝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如意是小太监,可是架不住魏珠他们这些年的教导,故此也是知道皇上最心烦的时候儿,用青桂蜜做吃食。
如意去赏克食了,不多时回来复职,却不是自己一个人儿回来的,竟多带了个人来。
如意先进来回话,“回皇上,十五阿哥侧福晋来给皇上请安。”
皇帝心下轻轻叹息一声,满意地点头,“叫进吧。”
十五阿哥侧福晋,正是廿廿。
乾隆五十五年正式指给十五阿哥,册封为十五阿哥的侧福晋,到今已是五年过去了。
廿廿进内请安,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奴才替十五阿哥、福晋谢皇阿玛赏给克食的恩。十五阿哥便说,正巧儿他也有心意想要进给皇阿玛,这便叫奴才来了。”
皇帝不自觉地抓着两根筷子,一手一根,盯着廿廿手里的食盒,“你倒是做什么啦端出来,给我瞧瞧。”
廿廿含笑打开食盒九月里,正是吃桂花山药糕的时节啊。
那桂花蜜的清香静静萦绕,闭上眼,就仿佛一个清丽的影依旧在这内轻盈飘动。
皇帝闭上了眼,有一会子说不出话来。
廿廿轻声道,“八月桂花香,到九月这才酿出最新鲜的青桂蜜来。奴才便赶着新鲜做了这个,还请皇阿玛尝尝。“
皇帝扔下筷子,伸手就抓起一块来,大口地塞进嘴里去。
八十五岁了,尽可以快乐地当个老小孩儿,不怕人家笑话。
廿廿垂眸,忍住微笑。
可是那老小孩儿自还是知道的,这便一边大嚼,一边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有个人啊,就是偏心眼儿当初那些做饽饽的方子,都不留给膳房,就都只留给她儿媳妇”
“结果弄得人想吃一口,都吃不着,还得跟儿子、儿媳妇要去”
廿廿静静听着,却不出一言。
那位她未来得及谋面的婆婆,是为阿哥爷存了多大的心去啊。
婆婆当年的那些独家的饽饽方子,原本是留给嫡福晋点额的。只可惜嫡福晋子不好,故此她嫁进宫来之后,这便成了她的独家本事去。章节内容正在努力恢复中,请稍后再访问。
十卷77、都是叫他们给闹的
福晋这些年身子不好,久在病中的缘故,脾气便也越发不好起来。
故此身为儿媳妇,向皇上尽孝的担子,这便越发都落到她身上来。
——又或者,未必是她要主动承当这责任,原本以她自己的性子,她不想主动到皇上跟前去,毕竟嫡福晋还在呢。
也或许还是因为皇上的缘故吧。
皇上对她,就是要在所有的皇子皇孙福晋里,都是最好的。
便如同当年以她一个钮祜禄家最没有地位的六房的清贫格格,却能被皇上亲选指配给了十五阿哥,而且是侧福晋开始,皇上对她便总是有些特别的。
老人家对她这样好,她是自然而然就对老人家心生孝敬之心去了。
皇帝用完了饽饽,心情欢快了许多。
廿廿亲自将碗筷收拾好,这才跪倒在地,代十五阿哥将奏本跪呈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来看罢,也是轻叹一声。
颙琰在奏本内写:“子臣颙琰奏言:……臣知识梼昧。虽自幼读书,日侍慈颜,粗识典要,但年齿尚少,阅事日浅,于措施经纬、全体大用,夙夜省循,斯未能信。惴惴焉深,以弗克负荷为惧。”
儿子虽然自幼读书,且每日都侍候在皇父您的身边,得以跟您学习治国之术。但是儿子终究还没能做到全都娴熟、明确,所以心下十分惴惴不安,担心自己不能担负起这样的大任来啊。
“……臣既蒙恩册立,谨当备位储宫,朝夕侍膳问安之暇,得以禀受至教,勉自策励。敬俟我皇父期颐策衍,上仪庆成,惟时载颁成命,臣敢不敬谨祇承。”
儿子蒙您将我册立为皇太子,儿子自然当谨慎地承担起储君的责任来。儿子每天侍奉在您身边问安、照顾饮食之余,还能得到您的教诲,儿子自己也自当鞭策激励自己。
儿子我也如王公大臣们的希望一样,也想等您一百岁之时,庆祝完您的大寿,到时候儿您再传位给我吧,儿子到时候自然就不敢再做推辞了。
“所有现在改元归政事宜,伏祈敕停举行。臣慺慺寸诚,措词罔知体要,伏惟圣慈鉴察,俯赐俞允。”
儿子请求您,现在所有要改元归政给我的事,都还是请您下旨都停下吧。儿子说了这些也不知道说没说到重点,却还是请您圣心明察,体谅儿子的这一份拳拳孝心……请您允准儿子的请求吧。
皇帝将颙琰的奏本放在了炕桌上,转头凝视廿廿。
此时的廿廿,刚刚虚龄二十岁,正是一个女子全然长大了的年纪。
廿廿再度跪倒,“阿哥爷本想当面向皇阿玛陈奏,倒是奴才自作主张给拦住了。奴才想着,奏本虽说要紧,可再要紧也要紧不过皇阿玛用膳吧?既然奴才要过来伺候皇阿玛用膳,索性就帮阿哥爷带了过来,转呈给皇阿玛就是。”
皇帝轻哼一声,唇角却是微微扬起,“他呀,也是难为了。都是今儿叫礼亲王为首的那一班宗室王公给闹的,这回去就赶紧小心翼翼写了奏本来,饭都没吃吧?”
廿廿含笑道,“阿哥爷回去,倒是没先忙着这个。阿哥爷还是依着这些年的老例儿,先去给婆婆上香。”
十卷78、扶着你,走稳了
皇帝不由得目光放远,悠悠道,“那孩子,他说了什么呀?”
廿廿垂首恭敬道:“阿哥爷说,‘额涅您放心吧,总归凡事都有皇阿玛呢,儿子凡事都好,额涅在天上安然怡泰。’”
皇帝轻轻阖上了眼,“那孩子,他那么说呀……”
廿廿柔声道,“奴才在乾隆五十五年进了阿哥爷的所儿之前,阿哥爷是怎么说的,奴才不知道了;不过是自乾隆五十五年以来,五年了,奴才眼见耳闻着,阿哥爷是天天都这么说的。非独今日这一天。”
皇帝默然长叹,“唉……”
廿廿离去之时,日光西斜。
廿廿停步回身,望向那明窗殿。
透过玻璃明窗,廿廿看见皇帝独自一人盘腿坐在坐炕上,仿佛陷入了别人走不进的世界里,默然,却是静静微笑着。
廿廿这才转回身来,悄然松了一口气下来。
一晚好眠,次日皇帝颁下谕旨:
“昨日皇太子、宗室王公大臣上奏……朕逐加披阅,见其情词恳款,实皆出于至诚……”
“皇太子、及臣工等日侍禁廷,渥承恩眷,胪诚吁恳,爱戴依恋,朕未尝不深鉴其诚悃。即天下臣民,外藩属国,饮和食德,久沐涵濡,实皆不愿朕即归政。”
“但朕斋心默祷之意,精诚孚格。则朕初心焚香告天之语,转为不诚,是实难以听许,毋庸再行渎请!”
朕明白,皇太子和臣工忠诚之意,朕也知道天下臣民、外藩属国也不希望朕归政。
但是——归政乃是朕的初心,是朕焚香敬告上天的话,朕岂能自毁初心,对天不诚了去?
故此,朕是实在不能听你们的意见,不可以允准你们的请求。这事儿就到这吧,以后也不要再费事费心以此来请求了!
此处皇帝用了“渎请”二字,“渎请”是确定的含义,乃为“一再恳请”之意。“渎”在此为“繁琐”之意。
皇帝在这道谕旨之中已经明白表示:尽管王宫大臣们的心意是至诚的,但是他可不会为了王公大臣的奏请就敢违背对上天的誓言,更没打算为了他们的“群情”就自毁初心。并且从此都不准他们在用这个事儿折腾个不休了。
这便是为皇太子颙琰,绝断了后患去,叫他能安心准备继位,再不必出什么自谦之词。
皇帝还特地又道:“况朕仰承天眷,纯嘏有常,一日不至倦勤,即一日不敢懈弛。归政后,凡遇军国大事、及用人行政诸大端,岂能置之不问?仍当敕几体健,躬亲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训谕,可以知所禀承,不致错失。”
皇帝坚持叫颙琰继位,坚持将他先扶上皇位去,但是他却并未因此就放下了肩上的重担去——他说他会再亲自指教嗣皇帝,也就是说将来嗣皇帝一切的政令所出,都是聆听他的教诲,说到底都是他的意思。
这便将颙琰继位之初,可能会因手腕的尚不够老道而可能出现的疏漏都揽在了老皇帝自己的身上去。
尤其是,摆在此时皇帝案头最最要紧的八旗生计问题——若有宗亲王公为此而指责小十五,那他自可明白宣谕,“那都是朕的决定”!
十卷79、“孝仪皇后陵”
忙完着立储的大事,九月初七日,皇帝便从圆明园挪到静宜园去住了。
静宜园的位置在香山,正是当年第一次大金川之战前,皇帝修建碉楼、亲自训练云梯健锐营所在之地。
此时九月,香山秋色最佳,驻跸静宜园中,自可尽揽香山秀色。
九月——亦是一个特别的月份啊,可以静静坐在小园里,回忆一段远去的时光;回忆一个,曾在那特殊的时光里,独独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再过两天,就是那个人儿的生辰。他想躲开尘嚣,躲开宫廷内那些扰攘,只守着西山秋色,独自静忆时光。
静宜园还有一重妙处:园如其名,山林幽静、景致宜人。
最要紧是,没有群臣之乱耳,亦无披阅“渎请”之劳形。
——因为静宜园是建在山间,地方儿有限,故此皇帝每次驻跸静宜园行宫,都用不着带上皇子皇孙、满朝文武、军机大臣一同来。
不像他驻跸圆明园、避暑山庄时候那样,虽说是出行,可其实是将整个朝廷都搬了同去。
所幸静宜园就在京郊,往来快马传递文书,耽误不了什么时辰。
定下了小十五的大事,他乐得躲了,躲清静去喽。
直到九月十二日,皇帝命皇太子颙琰启行,恭谒东陵、西陵去——正式册立皇太子,得禀告祖宗们知道啊。唯有祖宗们都知道了,这皇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了。
他老人家自己次日,才不慌不忙从静宜园回到圆明园来。
这一次的谒陵,对于小十五来说,意义不同了。
首先,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以皇太子的身份恭谒皇陵——尽管从乾隆三十八年以来,他早就暗中叫小十五单独谒陵多少回了,那行的已经都是皇太子的事儿,只不过对外保密着呢。
第二,这一次小十五去谒陵啊,他额涅园寝的称呼已是变了——因从前九儿只是皇贵妃,故此便是说到九儿园寝,也只能依着位分最高的孝贤皇后来说,暂且称为“孝贤皇后陵”,没法儿将九儿的名字也给提出来。
而这一次,九儿已经是他亲封的孝仪皇后,故此九儿的园寝名称也已经正式从“园寝”升级为了“陵”,这些年来终于第一次可以正式与孝贤皇后并称,称为“孝贤皇后、孝仪皇后陵”!
九儿她,终于可以列名出来,终于,不用被掩盖在那好几位皇贵妃当中,没有资格在陵寝名中列名了!
他也终于可以正式下旨,命皇太子恭诣孝仪皇后陵——行礼。
便以皇陵之重,古来皇子都唯有拜嫡母而难拜生母,可是他与九儿的孩子,他们的小十五,终于从今日这一日起,可以名正言顺地拜生母了!
——实则九月的这时候,九儿追封皇后,还没正式行册封典礼呢,甚至九儿的神牌还没正式升祔奉先殿呢,也就是所谓的尚未“名正言顺”之时,皇帝已经提前令陵寝改称“孝仪皇后陵”,且命皇太子行礼!
小十五去谒陵去了,他虽然没能跟着同去,可是心下也是欣慰着呢。
闭上眼,他知道,九儿她啊,一定在天上笑。
“嘁,美什么呀?”他心内也默默地嗤,“都是爷早就许给你的,哪儿有什么惊喜呀~~”
十卷80、就当他是个乌鸦吧
小十五谒陵去啦,皇帝也能腾出手来办些零落八碎儿的事儿了。
九月十八日,皇帝下旨:“盛住著兼管圆明园内事务,其伊龄阿所管十七阿哥家务仍著盛住照管。”
盛住就是十五阿哥的嫡福晋点额的那位兄长。
在京中,圆明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才是皇室真正的住家。紫禁城更是一种祭祀、典礼的含义在。
每年除了过年前后那两个月,皇家在京师中居住的地点都在圆明园里。故此将圆明园交给盛住管理,这也就是给点额派了自己的亲哥哥来当大管家,一旦小十五登基继位,点额作为皇后来管理后宫,那就好管了。
皇帝甚至还将小十七的家务也都交给盛住去管着去。
如今九儿和他的孩子啊,就剩下小十五和小十七这哥俩了,皇帝知道,小十五也最心疼小十七。将小十七的家务爷交给小十五的大舅子去,小十五也好安心不是?
只是下完了这道旨意去,皇帝自己也还是叹了口气。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盛住啊,可真是不争气。
要是依着老爷子自己这一向用人的标准,他都不能用这个盛住。
不说远的,就说今年五月间盛住还在淮关任监督,因为漕船纳税严苛,“每船上银,随喜怒增减,或上银一百六十两。或上银八十两”,而被大臣弹劾,被部议革职。
想淮关那是多肥的一个缺,皇帝赏给盛住来干,又何尝不是为了小十五福晋的脸面。可是这盛住实在是让人失望。
可是失望归失望,他终究也还是小十五福晋的长兄啊。皇帝命叫他回京来,在革职的五天后,就发恩旨:“盛住曾在内苑、热河当差,现经革职,亦不便令伊在家闲住。盛住著照穆腾额之例,赏给圆明园拜唐阿,令其效力赎罪。”
皇帝还是赏给了他圆明园拜唐阿的差事去。
因今年实在是个特殊的年份,对于小十五来说可说是他这一生中最要紧的一年。故此皇帝还是在不到三个月的光景,在八月初一日,皇帝还是下旨:“盛住著加恩赏给内务府佐领职衔,管理畅春园、三山事务。”
在赏给这个差事之前,皇帝还得在谕旨里亲自替盛住澄清:“据刘朴覆奏,盛住在淮关任内,徵收税款,实无别项情弊等语。盛住在淮关任内,如果有例外徵收。侵蚀入已等弊。自应从重治罪。今既据查明盛住只因关税短缺,办理稍严,尚无入已情弊,其咎尚轻。”
皇帝是说,派了大臣去查,查得的结果是,盛住犯下的错只是因为关税有短缺的,他为了补上关税,这才对所过的漕船纳税严苛。这些银子,他是为了给朝廷补的税银,并非为了中饱私囊,所以便是有错,却也是小错。
这便将盛住都给摘出来了,表面上是没了税关监督的差事,可实际上给加了内务府大臣衔,这几乎就不是因错革职,而是在擢升了去。
皇帝为了这个盛住,可谓是煞费了苦心。只希望这盛住好好儿为他妹子和小十五保全颜面,别再捅什么篓子了。
十卷81、上眼药
虽说即将让位,可是老皇帝也一如前言,对于军国大事依旧要亲自过问,并不全都扔给皇太子去。
譬如此时正在围剿“川楚白莲教乱”的福康安和和琳二人,正在吃紧之时。到目下已共有三百七十七寨乞降,让正常围剿大战虽有望全胜,但是“尚略需时日”。
皇帝著加恩赏给福康安、和琳,碧霞带各一副、磁搬指套各一个、葫芦大荷包各一对、小荷包各四个。
为鼓舞士气,令福康安与和琳一鼓作气将白莲教乱平定,故此数日后,皇帝又再下恩旨:进封福康安贝子,世袭罔替。
和琳也被进封一等伯爵。
大清一向最重战功,除了宗室外藩之外,大臣中获封爵位最高的,都是因为军功。譬如大金川之战后的九爷傅恒、回部之战后的兆惠。这二人为紫光阁五十功臣的第一位和第二位,一生之中最大的军功都不过一次大战而已,皆已经为一等公爵。
而福康安,在此次平定川楚白莲教乱之前,已经先平台~湾,又平廓尔喀,到此已经是三次大战的主帅。平定台湾乃为将台岛固守于中国版图之内,廓尔喀之战乃是固卫了雪域,每一战之功都可彪炳史册,都够赏给一个一等公爵了。
故此三次大战累叠起来,皇帝已经不可能再一而再地赏赐公爵的爵位,故此皇帝才破例赏给贝子。
皇帝对福康安之恩,与私下的情分无关,实在都是福康安用自己的军功换来的——当此之时,阿桂已老,和琳等人尚不能独当一面,朝中已经没有人能够取代福康安,成为这样多大战的主帅了。福康安此时可说身系大清江山安危,赏给一个贝子,全然都是情理之中。
但是皇帝也强调,福康安终究是臣子,不是宗室。故此贝子这样一个从前只封赏给宗室的爵位,便是叫福康安世袭罔替,可是福康安的身份终究比不上宗室,故此允许贝子这个爵位只世袭罔替三世,三世之后还是要降等承袭,列为“不入八分公”,再世袭罔替,不必降等了。
老皇帝的这次加恩,又或者说这次围剿川楚白莲教乱之战,人员的安排便颇为有趣——皇帝竟然叫福康安与和琳两人联袂。
且不说福康安与和珅之间的心结,单说当初,就是和琳的那一场弹劾,将福康安给罚了三年的总督养廉银,以及十年的公俸去……
而这次进封,皇上又给福康安与和琳皆进封了爵位,十分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而就偏赶在这恩封的前后脚,就在福康安的声名再度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之时,就在福康安被进封贝子前的七天,富察家又出事儿了。
九爷傅恒的长兄,亦是福康安大伯广成家的儿子明亮,在黑龙江将军的任上,因侵渔貂皮,被革职,扔到乌鲁木齐赎罪效力去了。
此案最最耐人寻味的是,查这个案子的人不是别人,偏偏就是福长安。
若是自家亲兄弟,办此案之时,虽自应秉公职守,只是在上奏的日期上自然可以有所选择。可是偏偏,福长安就是选在自己亲哥哥福康安得恩赏、获进封的时候,将自家的亲堂兄弟给拉下马来。
十卷82、繁文缛节,狗p不是
十月。
这个月里,有皇太子的千秋节。
这一年的十月初六,是小十五正式以皇太子的身份所过的第一个千秋节;却也因为两个多月后即将正式登基,所以就也是小十五以皇太子身份所过的、最后的一个皇太子千秋节。
皇帝便也选在这个月里,正式册封婉兮为孝仪皇后。
老皇帝册封皇太子的生母为皇后,这在大清的历史上还是头一回——就连大清往后的历史上,也再没有过了,故此一切的典礼都没有现成的旧例可循,唯有按照原有的册立皇后、又或者是嗣皇帝追封母后的旧例来挪动着,往婉兮这册封礼上来安。
例如大清册立皇后,应该告祭天、地、太庙后殿——但是这都是针对皇帝大婚,册立皇后而言;又或者是嗣皇帝为了将自己母后神牌升祔太庙,与死去的父皇的神位放在一起来说的。
婉兮既不是皇帝大婚册立的皇后,而此时老皇帝自己又还没驾崩呢,这便怎么都不合适了。
礼部、太常寺的大臣们这便向皇帝奏请。
针对为了册封婉兮而对朝廷一系列规矩所带来的冲击,皇帝便也特地下了一道旨意。
皇帝先说的是满人传统的守孝时候应不剃发的规矩来说。
这规矩看似只是剃发不剃发的事儿,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它却干系到大清最具有代表性的国俗。便如大清刚刚入关之始,那曾经“剃发”还是“留头”的问题。
皇帝是一向最重视满人传统,在位几十年,每一年都要极为强调传统的坚持。多少宗室王公就是因为不会弓马骑射,或者满语不精通了而被褫夺了承继爵位的资格——而对于守孝时剃发与否这一最重要的国俗之时,皇帝却在此时给改了。
“若因不薙发,遂三年不祭神,更非吉事。且于国典有关,此断断不可之事。”皇帝还假托此为皇太后当年的教诲之言,说该祖宗旧制,乃是为了祭神所必须。
——祖宗虽重,然则与神相比,其中孰重孰轻便也高下立判了。
所以为了祭神,等十五登基之后,皇帝自己驾崩了,那小十五也不必三年不剃发——“将来嗣皇帝如亦欲仿行古礼,当思天子之孝,与士庶异。”
天子之孝,“纯孝笃慕,惟在寸心之诚”,不在于那些表面上的繁文缛节,故此小十五可以成为大清皇帝里第一个守孝而不必三年不剃发的。
皇帝先给改了满人祖宗规矩里最重要的这一件事之后,然后才不慌不忙提到了册封婉兮之事。
皇帝谕旨,长长的一道,什么先说,什么后说,他心下都自有极深的考量——先改国俗,再说婉兮册封之事。
“孝仪皇后神牌,升祔奉先殿”,不必祭告天地、太庙后殿——因为朕还没死呢。
“后世子孙,遇有册赠母后,即遵朕此旨办理”,可是眼前却不是小十五追赠母后,而是他这位老皇帝亲自册封那个人儿啊。
皇帝虽免了告祭天地、太庙后殿的典礼,可是那谕旨里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了——朕为了这孩子,都可以改了国俗里最重要的三年服丧不准剃发的规矩,朕为了他们母子还有什么不能改的?
即便只是一道仪式的减免,也只因为太麻烦,且朕还活着呢就不合适,等朕驾崩之后再升祔太庙就是……
朕为了他们母子,这大清的祖宗规矩,早已从多年前就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你们在意的那些繁文缛节,在朕和他们母子这儿啊,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十卷83、“不小心”写入历史
婉兮的升祔奉先殿之仪礼,钦天监和礼部拟定的吉日为十月二十七日。这样的日期,距离传位大典已经是实在太近了。
况从十月到十二月,这中间还有冬至祭天大典,还有年下的一系列事务,在这样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要连续准备对于大清来说都是顶级的仪礼,实在是忙不过来。
更何况——此时摆在老皇帝面前最要紧的是,赶紧顺顺当当叫小十五先登基再说。
唯有正式登基,唯有叫小十五名正言顺了去,他才能放下这颗心。至于其余的,便是追封婉兮的仪礼,都可以暂时简化,让位于传位大典去。
——况且,这又何尝不是九儿在天上的希望?她又何尝是重那些名分虚礼的人,身为母亲,她本来就是一向都将孩子的事儿摆在自己的前面。
可是皇帝就算是因为日程的紧迫,暂时简化了祭告天地的仪式,可是翰林院还是在九月初三立皇太子之后,已然写就了给婉兮追封、升祔礼告祭天地的祭文。
——皇帝原本,根本就是想为婉兮告祭天地的,只是到了十月底,诸项事务繁杂,实在是忙不过来;再加上皇帝要为小十五多顾虑一层,以和硕礼亲王为首的众位宗室王公们那一回的求皇上收回成命,都不能不令老皇帝暂时隐忍下来。
终究婉兮不是满洲名门闺秀,终究婉兮是个汉姓人啊,倘若一切礼仪都与元妻嫡后相同,那只会给小十五树起更多的敌对去!
可是就算这礼仪最终简化了,并未成形,可是皇帝却是默许将这份翰林院的告天地祭文保留在了档案里,流传到了后世——无论是大清后世子孙,还是天下人,都依旧得以从那白纸黑字的档案里,得以看见他对她从不想委屈、简化了的心思去。
也因如此,大清后世子孙在重新检视《会典》之时,也无人敢将这份并未真实行礼的告祭天地的祭文给撤出来——倒叫这份诚心永远地铭记了下来。
就如皇帝自己所说,天子之孝,与士庶不同。那些繁文缛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寸心至诚。
那么那份刻意留在档案里,得以流传后世的祭文,就是他的一片诚心——即便未行典礼,可是他以立婉兮为皇后、告祭天地的这份心意,寸心明鉴,天地可表!
十月二十六日,以翌日孝仪皇后神牌升祔,前期告祭奉先殿。遣皇八子仪郡王永璇行礼。
孝仪皇后神牌,奉安孝贤皇后陵享殿。前期告祭孝贤皇后陵,遣皇十七子多罗贝勒永璘行礼。
谕旨里只是明白地说令十七阿哥永璘去拜孝贤皇后陵,可是真实的情形却是,皇帝又命小十七再拜孝仪皇后陵——这便在婉兮的神牌升祔之礼前,她还在世的两个孩子,小十五和小十七,都亲自到她的“孝仪皇后陵”前去行礼了。
不管天地,不管宗庙,对于一个女人、一个母亲来说,最重的永远是自己的丈夫与孩子。
所以什么升祔礼啊,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在那之前,她的丈夫记得对她多年的承诺,亲封她为大清独一份儿的汉姓皇后,给了她“母仪天下”的最高名号;而她的两个孩子都已提前到她的“皇后陵”前行礼。
在她最亲的人心中,她已然正位中宫。
其余的,她哪儿还会在乎去?
十卷84、廿载之音容如昨
十月二十七日,甲辰。
耄耋之年的老皇帝,再度亲自赴乾清门,行御门听政之礼。
十月底的京师已是冬日了,朔风浩荡,清雪如六出飞花,落在老人面上深深的沟壑里。
这一日的御门听政,是为册封婉兮为孝仪纯皇后而来。
皇帝命睿亲王淳頴为正使,郑亲王乌尔恭阿为副使,是日、恭赍册宝,册赠令懿皇贵妃为孝仪皇后。
册文曰:“……今懋建夫元良,纪行周甲,昭兹来许万年之岁月方长,佑我后人。廿载之音容如昨……特溯云軿于桂阃,用怀月御于椒涂,茂举上仪,聿崇升祔。兹册赠为孝仪皇后。”
册文多出于翰林之手,最后由皇帝自己亲笔润色。其中浮华辞藻自是满篇,但是一句“廿载之音容如昨”,已是叫人泪落……
二十年,那正是婉兮薨逝之年,到如今的年头,整整的二十年,那么长,那么远了,可是皇帝却说“音容如昨”,就是因为即便她已经离开了二十年,可是这二十年来,他没有一日不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所以即便已经远隔了二十年,他却一样仿佛昨儿才刚跟她面对面地说完话,才看见她对他柔婉却又调皮地——笑啊。
而这句话,情之所私若此,自不是翰林们敢写的,唯有皇帝自己润色之时,亲笔添加上去的啊。
此次册封礼,最惊人的是超乎规格的“双亲王册封使”——虽说老皇帝为了传位大典的日子已经迫近,将婉兮的册封礼程序简化,但是在册封使的选择上,老皇帝再一次地使出“空前绝后”、“独此一份”的待遇来。
这些年来,婉兮其实每一次晋位的册封使,皇帝在选择上都极用心意。
而这一次,待遇之高,更是就连元妻嫡后孝贤皇后都比不上的。
孝贤皇后当年册谥礼之时,正使是庄亲王允禄、副使只是平郡王福彭。乃为一位亲王、一位郡王的配置。
而婉兮的册谥礼,册封正使和副使都是亲王,而且两人全都是世袭罔替的亲王,也就是号称“八大****”当中的两位!
反观孝贤皇后的册封使呢,庄亲王是世袭罔替,但是在八家****里头,排到了第六位去。
而平郡王呢,也就是克勤郡王家,更是在八大****家,只排到了第七位。
便是这两位当中排位高一些的正使庄亲王,地位在****中,也一直是十分尴尬的:功绩声望远在诸王之下,其必凑一世袭罔替之数——不过是为了凑数,才给封了个世袭罔替罢了。
而清初八家****中,只有庄亲王非嫡妻所生,并且不配享太庙,其地位可见一斑。
可是今日担任婉兮册封正使的睿亲王家,乃为八大****中排位第三,而郑亲王更是在八大****里排名第二!
之所以让睿亲王为正使,郑亲王为副使,亦不过是因为郑亲王乌尔恭阿现在还是个小孩儿罢了。
——此次册封婉兮,不但是空前绝后的双亲王配置,更是八大****家,排位第二和第三的两位王爷!这样待遇,乾隆爷的后宫,空前绝后,无人可比!
十卷85、从未更改
【谢谢亲们提醒哈,前一章被屏蔽的字是“八大******”,不知为啥屏蔽……】
以睿亲王淳颖为册封正使、郑亲王乌尔恭阿为册封副使,除了这二位亲王家身份尊贵,在八大世袭罔替的******家,次序排在第二、第三,远远高于册谥孝贤皇后的第六、第七两家之外,皇帝也更是别有深意。
若此,倒叫人回忆起三个月前,也就是今年七月间,皇上刚下旨给郑亲王改名为乌尔恭阿。
彼时的乌尔恭阿,在袭爵之前还叫佛尔果崇额。生于乾隆四十三年的小孩儿,是去年,亦即乾隆五十九年二月才刚刚袭的和硕郑亲王,在希封郑亲王的一年之后,由皇帝亲自改名为乌尔恭阿。
虽说爱新觉罗家皇子皇孙、近支宗室,在进学之前,都要向皇上为自家子嗣请名。也就是说多数的皇子皇孙、近支宗室的子孙的学名都是皇帝亲赐的,但是皇帝给一个袭爵了的亲王后头改名,倒有点少见。
彼时郑亲王改名,倒也引起过王公大臣们的揣度,原本都以为是皇上重视这位十几岁的小亲王之意。
待得三个月后,十几岁的小亲王乌尔恭阿,竟然成为孝仪皇后的册封副使——这便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答案。
一个小亲王,贵为八大.******家的第二位,只是年岁有点小。皇帝亲赐改名,以皇帝之威来加持,只为了让这位小亲王在成为册封副使的那一刻,身份卓然。
皇帝之所以如此执着令郑亲王家为孝仪皇后的册封使,除了郑亲王家在八大王中排名第二,仅次于居爱新觉罗家族长之位的礼亲王家之后,还有一个更深的缘故——
二十年前,婉兮薨逝,册谥为令懿皇贵妃之时,册封正使为简亲王丰讷亨。
简亲王丰讷亨,正是郑亲王乌尔恭阿的祖父。
郑亲王之王号,在传承的过程中曾经改称为“简亲王”,是到了乾隆四十三年的时候儿才改回为郑亲王,彼时在位的郑亲王为丰讷亨之子、乌尔恭阿之父积哈纳。
——婉兮被册谥为令懿皇贵妃之时,册封正使已经贵为亲王,而且是八大王之中的第二位,这在彼时已然超乎规格。
当年便是雍正爷最放在心上的敦肃皇贵妃年氏,册谥礼之时,册封正使不过是大学士马齐,副使不过是礼部侍郎三泰……同样是放在皇帝们心尖上的汉姓、出身自包衣的皇贵妃,册封使的身份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即便再往回溯,婉兮贵妃位分、妃位的册封正使已经是领班军机大臣、九爷傅恒。
而当年,九爷傅恒可是那拉氏册立为皇后之时的册封正使,副使为大学士史贻直……那可是一位亲王都没用啊。
——即便当年,乾隆二年册封元妻嫡后孝贤,也不过只是大学士鄂尔泰为正使,户部尚书海望为副使,同样并无一位王爵。
同样的封后、册谥,皇帝的心意,明白若此。
其实就连婉兮当年被册封为令嫔之时,册封正使也是超过规格的……
婉兮这一生,身在后宫,从乾隆十年晋位嫔位正式有了册封礼开始,这五十年来,他给她每一次的册封正使,全部都是超高的待遇,五十年来,从未更改。
十卷86、完美地跳过和珅
除了册封正使、副使选派了远超过孝贤皇后、继后那拉氏立后册封礼的规制之外,皇帝更在册封使的选择上,极为用心,嵌入了“传承”的心意去。
这传承,首先体现在简亲王丰讷亨与郑亲王乌尔恭阿这一对祖孙的传承上;同时也体现在了睿亲王淳颖、郑亲王乌尔恭阿与九爷傅恒的传承上。
九爷傅恒是婉兮册封贵妃、皇贵妃之时,册封正使都是九爷傅恒——而此时,九爷已经不在了。
九爷不在了,九爷的儿子们身份比不上亲王贵重。而皇帝选的睿亲王淳颖乃是九爷的女婿,郑亲王乌尔恭阿更是福康安的女婿……
这一份传承,婉兮与九爷这一生的情分,皇上也都给小心珍重地延续了下来。
——没有一个帝王的嫉妒之心,只有对他们的信任,更是对她这一生的最完美的句号。
她的一切,在他的心中,都是美的啊。都是,他要帮她一起,珍藏的。
册赠礼之后,是婉兮神牌在奉先殿的升祔礼。
奉先殿是皇家的家庙,太庙是国,更是一个大而空的概念;奉先殿则是家,才是夫妻、父子、母子。
皇帝选派大学士阿桂、王杰,恭点神主。
皇太子龙袍补服,诣恭制神牌处行礼,恭捧神牌,由奉先殿左门入,进殿东门,安神牌于祇见位,恭代行礼,敬升奉于孝贤皇后神位之次宝座上。行致祭礼,如大享仪,礼成,奉安于奉先殿后殿。
孝仪皇后神牌,奉安于孝贤皇后陵享殿。遣皇十七子多罗贝勒永璘行礼。
整个升祔礼,皇子方面都是由婉兮亲自所出的小十五和小十七来行礼,这没有什么可说的;可说的,是皇上拣选来恭点神主的两位大臣的人选。
所谓“恭点神主”,就是民间所说的“点主”,也就是请人用朱笔来将灵牌上“主”字一点来补全的仪式。
能为神牌“点主”的,被称为“点主官”。
店主官的人选也极为审慎,都要延请“齿、德、爵三达尊者点主”,民间也要请老孝廉或者子贵受封诰者来点主。
皇帝是命两位军机大臣:领班军机大臣阿桂,东阁大学士、状元、上书房总师傅王杰。
微妙的在于这二位在军机处的排位——阿桂为领班军机大臣,排位第一;王杰排位第三。
皇帝选这二位为孝仪皇后的点主官,完美地避过了军机处排位第二的和珅去。
若以“齿、德、爵三达尊位”的标准来选派点主官,和珅的年岁也已是当了祖父之人,爵位更是在王杰之上,可是皇上就是跳过了他去,用王杰来点主。
这一改皇帝这些年来,但凡什么要紧的、争脸的事儿都叫和珅去办的“老规矩”。
而且更要紧的是,若以“齿、德、爵”三个标准来选,岂不就是在拐弯儿说和珅“德行不够”,俗话说叫“缺德”呀?
皇帝可以在内政、外交、财税、军事等方方面面都交给和珅去,却唯独不肯将婉兮的升祔礼点主之事交给和珅去,何谓宠,何谓爱,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去。
十卷87、心愿已成
十一月,皇帝在冬至祀天大典完成之后,正式下旨命皇太子移居毓庆宫。
毓庆宫是康熙爷专为皇太子胤礽所建的太子东宫,后在发生九龙夺嫡之事后,雍正爷创下秘密立储的规矩,再不明立皇太子,故此毓庆宫便也失去了太子东宫的地位,改为皇子们群居的住所。
就连雍正爷密立了乾隆爷,却也都没让乾隆爷在毓庆宫单独居住,这才出现了后来的以重华宫为潜龙邸。
而这一回,皇帝终于正式命皇太子颙琰住回毓庆宫去,重启毓庆宫为太子东宫的地位。
同一日,皇帝亦下旨:“皇太子生母,已追封孝仪皇后,其家例宜晋封公爵。但孝仪皇后居孝贤皇后之次,著加恩暂赏一等侯爵,世袭罔替。交该旗照例拣选带领引见。寻予世管佐领花沙布一等侯爵如例。”
在追封婉兮为皇后,尽快升祔奉先殿,在爱新觉罗家庙中名正言顺之后,老皇帝这便再着手推恩婉兮母家,令婉兮母家享受皇后母家的恩遇。
只是此时,婉兮的阿玛、兄长,甚至侄儿都已经不在人间。
魏家人丁本就不算兴旺,编立为世管佐领之时只够半分,到此时获得丹阐荣宠之时,能够有资格获得爵位的花沙布,已经是婉兮的侄孙,婉兮侄儿桂林的儿子了(就是从这个地方来推算,德馨应该是婉兮的哥哥,而不是弟弟)。
原本大清皇后母家,都是赏给“承恩公”的爵位,也就是公爵。且世袭罔替(不用降等承袭)。
但是在乾隆四十三年的时候,皇帝追溯开国几大功臣所得的爵位,那时候因为是开国之初,爵号所定不高,所以即便是额亦都只得二等公爵,而费英东的子孙承袭的竟是三等公爵。
与这些开国功臣相比,皇后外戚家竟然都是一等公爵,“其与佐命功臣,栉风沐雨,拓土开疆者,实难并论。”
皇帝觉得,给外戚们一等公爵,实在是过高了。
况且就连宗室王公的爵位,除了八家世袭罔替的王家之外,其余都是降等承袭的,而外戚的一等承恩公却是世袭罔替的,“外戚转得以崇封延世,未免过优。”
因此皇帝就在乾隆四十三年下旨:“著将所有承恩公爵,俱改为三等公,世袭罔替。著为令。”
皇帝这是将所有外戚家的一等承恩公都给降低为三等公爵了。便是原来被封了一等公爵的孝贤皇后家,也在乾隆四十三年这一年,将承袭承恩公大宗的奎林,给降为了三等公去。
至于那拉氏家,早就被剥夺了皇后丹阐的全部待遇,那拉氏侄儿讷苏肯的公爵,根本是已经被革除了的。
也就是说,从乾隆四十三年这一年起,所有的皇后丹阐一等公爵都不存在了,都只能以三等公爵来承袭。
十二月,“孝仪皇后之父原任内管领清泰,追封为三等公。孝仪皇后之母杨佳氏,封为公妻一品夫人。”
皇帝这便是将婉兮母家的爵位,将三等公爵追封给了婉兮的父亲;而花沙布只是婉兮的侄孙,辈分已远,不宜直接封为太高的爵位,故此“暂赏”三等侯爵。
——这是等着小十五继位之后,由小十五来给晋封的。
这样的例子,从孝贤皇后母家推恩也可追溯:当年孝贤皇后正位中宫,人还活着呢,还是当初没将外戚承恩公改成三等公爵的时候呢,她四哥富文初封也只是一等侯爵。
是在孝贤皇后崩逝之后,皇帝才给富文进封为了一等公爵。当然,在乾隆四十三年,这个一等公爵也同样降为三等公爵了。
而兄长与侄孙之间,亲疏远近太悬殊,故此兄长可以封一等侯爵,侄孙却已经不宜封一等侯爵,故此从三等侯爵起封。
而且花沙布在乾隆六十年底起封的三等侯爵,到了嘉庆四年,已经是一等侯爵。不过三四年间,以婉兮侄孙的辈分之远,完全追平了孝贤皇后的亲哥哥去。
“所谓的居孝贤皇后之次”,是一个不能不遵的礼制罢了,事实上跨越起来本是这样地容易。
更是在嘉庆四年,被正式晋封为了三等公爵——那在侯爵的爵位上,从三等到一等,几乎是一年一晋,故此初封的三等,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
为婉兮母家推恩之事完成,皇帝又下旨:“长春宫向有孝贤皇后东珠顶冠、东珠朝珠等件,在彼陈设……此等贵重物件,原为端闱服饰,自当为世代皇后之用,又何必虚为供奉,致占宫闱之地?”
“所有长春宫供奉孝贤皇后东珠顶冠、东珠朝珠等物,嗣皇帝即位后,皇后即可服用。从此云礽继庆,翚翟增辉,更为无疆盛事。此旨著交内阁、尚书房、内务府、敬事房、各存贮一分,以垂法守。”
至此,那些孝贤那些被供奉在长春宫的私人物件儿,也都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全都可以由“包衣出身”的小十五的皇后穿戴、使用。
所有曾经虚饰起来的“念念不忘”,此时已然全部撤下。因为大清即将换上新的主人,而后宫的女主人也已经是小十五的福晋——是九儿的儿媳妇啊。
谁说“包衣”不能为元妻嫡后?“包衣皇后”同样可以穿用那元妻嫡后的所有珍贵的一切啊!
虚饰的怀念,永远抵不上真实的眷恋……
至此,乾隆爷心愿已成,只等新的一年来到,将这大位传给他和婉兮的儿子去。
也是上天加福,在这传位大典前,福康安与和琳那便也是捷报频传,首领吴半生已经擒获,川楚白莲教乱大局已定。
白莲教乱是他在执政晚期的一大心病,他最最不希望在传位之时闹起如此大乱来。此番福康安当真不负他所望,也不负——那孩子与九儿当年的情分一场。
那孩子也必定明白他的心情吧,这便出了死力,在这样的寒冬里,在川楚大山里,将这一白莲教乱剿灭,让他能够安安心心地将这大清的江山,传给小十五啊。
他想留给小十五一个安定的、富庶的天下。
可是这天下这样大,生齿日繁,而他又如此地老了——他不确定他能不能做到。
可是,他已经竭尽他的心力。
只希望,上天明鉴,九儿她,都能看见。
十卷88、传位(1)
嘉庆元年。
正月初一。
这天一早起身,依旧按着满人的传统,天还没亮。
乾隆爷最后一次以皇帝的身份,也带着颙琰最后一次以皇太子的身份,一起先到奉先殿行礼。
两宫起身之时,所经之处,宫内各处炮仗声响。
过去的六十年里,只有乾隆爷一通炮仗声,而从这一年、这一日起,炮仗双响,将这紫禁城未明的夜色晨光,给崩得喜气成双了去。
奉先殿为爱新觉罗家的家庙,供奉的乃是皇家的列祖列宗。新年伊始,拜天地神明之前,自应先拜父母祖宗。
颙琰早早下辇,步行至奉先殿前,跪迎乾隆爷。
乾隆爷含笑垂首,亲手拉起儿子来。
“小十五,咱们大清历代的皇帝,能叫阿玛陪着一起进奉先殿拜祖宗的,你啊,你是第一个,怕也是唯一的一个啊。”
天地白雪,纷纷扬扬,雪沫子刮进颙琰眼中去,已是化成水珠。
颙琰不肯起身,坚持跪地叩首之后,才深吸口气,将眼中水花吞尽,扶着阿玛的手,站起身来。
——他何止是第一个、唯一的一个由阿玛陪着进奉先殿行礼的嗣皇帝,他还是大清历史上第一个有一半汉人血统的皇帝,还是中国历史六百年来大一统情形下受内禅继位的皇帝。
太多个“第一个”、“独一份儿”,让他更觉重任在肩。
这奉先殿,供奉着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他即将走到他们面前,以嗣皇帝的身份行礼。他的心下,如何没有忐忑?
以他的身份能够继承大清江山,这样的事也只可能发生在他阿玛这样一代雄主当政之时。这若是发生在顺治朝,甚至康熙朝,都是不敢想象的。
是他的阿玛,排除开一切的困阻,将这个几乎不可能的资格,给了他。
今日,又由阿玛陪着他一起进奉先殿,一起来拜见列祖列宗。有阿玛在身边陪伴,他才勇往无前,心下再无惴惴。
乾隆爷看着颙琰,缓缓地笑了。
这孩子,虽说都过了而立之年了,可是看上去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小圆子……
儿子不管多大了,可是在父亲的眼里,依旧还是个孩子啊。
乾隆爷便轻哼一声,“担心什么,都有阿玛呢!人是我选的,位是我要传的,他们谁看不顺眼,谁不愿意,待会儿就跟我说。跟你个小孩子有什么相干的?你啊,稳稳当当跟着阿玛行礼,凡事自有我这个当阿玛的,在前头替你擎着呢!”
颙琰好容易化解了去的泪珠儿,重又涌起,这便又要跪倒。
乾隆爷颤颤巍巍拍他一巴掌,“站直了,稳稳当当的!什么都甭担心,记住了没有?”
进奉先殿行礼之后,父子两个再最后一次分别以皇帝、皇太子的身份,赴堂子行礼。
堂子是满人供奉神灵之处。
拜过了大清皇家列祖列宗和神明之后,乾隆爷亲御太和殿,亲授皇帝之宝于皇太子。
皇太子受宝,即皇帝位,尊上为太上皇帝。
这一年,从这一刻起,已是嘉庆元年。
而乾隆爷的身份,从皇帝,叫了六十年的皇帝,改为了“太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