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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iss_苏     领袖兰宫txt下载     领袖兰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卷306、不是她(3更)

    八月底,当真是到了花叶凋零的时节了。

    只是——飘落的不应该是年迈的黄叶么,怎么会总是这样新鲜而幼小的生命去?

    “我也想到过她。”

    婉兮将黄叶托在掌心,用指尖拈起来,举到头顶,隔着那脉络的缝隙去看头顶的阳光。

    “她沉寂这几年,咱们也是托了永瑆的福。永瑆那孩子与我从小的情分深些,这便是到了舒妃宫里去,也时常还习惯回我宫里来玩儿,舒妃也是珍惜这失而复得的母子情分。”

    “可是如今永瑆也都到了进学的年岁,搬进阿哥所去住了,舒妃膝下一时空虚,也说不定是又耐不住寂寞了。”

    语琴点头。

    “可是方才听了她的话,我倒不这样想了。”

    婉兮将那黄叶轻轻放回树下,叫它与它的父母家人们归于一处。

    “……若此事是舒妃所为,她必定乐得揽过调查权来,借着调查将自己留下的蛛丝马迹全都抹去,待得皇上回来,便一定都已是尘埃落定。”

    语琴也点头,“是啊,她从前那么一个爱揽权的人,这次竟然主动回避了。”

    语琴不由得一时踌躇,“若不是舒妃,留在京师的这些人里,还能是谁?”

    婉兮轻轻拍拍语琴的手,“姐姐别急,我已经给那人挖了一个坑儿。”

    语琴一怔,“你挖了坑?什么坑?”

    语琴轻叹垂首,“那冰……”

    语琴眉头一结,“那为什么是坑儿?”

    婉兮抬起眸子来,凝住语琴的眼睛,“如我,想要将六公主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便必定愿意拿出自己的冰来,护着六公主的遗骨不腐坏了。”

    “可若是那动过手脚的人,便必定恨不能六公主的遗骨快些腐坏了,待得皇上归来,便已是‘毁尸灭迹’了去……”

    语琴柳眉陡然挑起,“我懂了!~现在六公主的尸首被冰镇了起来,那有罪之人必定设法叫那冰出了问题去,尽量叫六公主的尸首加快腐坏。”

    “这样儿咱们只需要派人手在冰窖里盯紧了,就可以守住歹毒,等着那人自投罗网了!”

    婉兮轻垂眼帘,“我那避暑香珠是我亲手做的,我自己心下自然有数儿。我那是避暑香珠,颗颗都是就人命的香药,怎么会反过来成了害人的去?”

    “姐姐放心,舜华便是被卡着了,也绝不会是被我亲手做的香珠卡死的。那卡住舜华喉咙的,必定另外有物。那东西,我猜这会子怕是已经滑入舜华的肚腹去……”

    语琴轻轻一跺脚,“若是那样儿,倒也麻烦。舜华终究是公主之尊,便是为了破案,也绝不可能给那孩子开肠破肚的……那物件儿若是滑落肚肠,便难寻了。”

    婉兮点头,“是不能开肠破肚,可是嘴边、手上应该总会留下痕迹。故此那人一来希望尸身尽快腐坏,二来也要设法来抹掉那些痕迹去。”

    “只要她来,咱们便能堵着她!”

    语琴瞟一眼婉兮身边儿,“……所以刘柱儿那么口吐白沫、手刨脚蹬的,正好接下来装病,避开众人视线,去那冰窖守着去啦?”

    婉兮含笑点头,“正是。”

    九月,皇帝在巴颜沟不远的鄂尔楚克哈达的御营驻跸,皇帝与一众蒙古王公台吉哨鹿行围,布噜特等西域各部王公在旁观看。

    哨鹿与行围又有所不同,“行围”是八旗练兵,训练左右两翼合围之法;哨鹿才是纯打猎。难得皇帝连日行围之后,今儿是哨鹿,皇太后兴致颇高,便也与一众西域伯克等在高台观看。

    哨鹿之时,不单男子要下场,便是内廷主位、宗室福晋们也纷纷跃上马背,巾帼不让须眉。

    皇帝今年带来的内廷主位,除了婉嫔是为了照顾小七之外,其余个个儿都是满洲和蒙古的格格。皇上带她们来的目的,她们自己自然也都知晓,故此个个儿早早请缨,纷纷戎装上马。

    便连那拉氏,还陪同皇帝开场时,连射了三支箭。其中一支,还是正中靶心的。

    那拉氏兴致颇高,回到皇太后身畔陪伴时,脸上还是笑意吟吟的。皇太后也是高兴,点头称赞,“不愧是那拉氏的后代,便贵为中宫,身手依旧没忘。”

    “海西四部”曾为女真各部盟主,海西四部的王姓“那拉氏”曾经是比爱新觉罗氏更为显赫的姓氏,吉林的老乌拉城是女真正宗的发源故地。故此若论女真的老历史,那拉氏、尤其是乌拉那拉氏总是满腹自豪。

    也因此,这后改姓儿的辉发那拉氏,也愿意往人家乌拉那拉氏上贴,总希望自己也被人当成是乌拉那拉氏。

    虽说辉发那拉氏跟乌拉那拉氏终究是两回事,两者既不同宗,也不同源,可是听见皇太后这样一句夸赞,皇后心下却也还是高兴的。

    “多谢皇额娘夸奖。媳妇儿是满洲的媳妇儿,从小学骑射,便是到了多少岁,也不敢忘咱们大清是马上得的天下。”

    皇太后点头笑笑,目光掠向后宫其他人去。

    多常在骑着一匹高大的蒙古马,也出现在了皇太后的视野里。

    皇太后不由得眯了眯眼,“那多常在,也要跟着一起哨鹿去?”

    那拉氏转眸望见了,便也点头,“此时是蒙古各部会盟之时,她父兄都在,她自然要上马,也好给她母家长长脸。终究这回是她头一回跟着皇上来木兰行围。”

    皇太后眯了眯眼,“你还记着,上回皇帝说她可能怀了皇帝的孩子……是几月间的事儿了么?”

    那拉氏心下也是咯噔一声儿,“那会子应当是四月间的事儿。”

    皇太后轻哼一声儿,“四月间?算到此时,也过了四个月了,该是显怀的时候儿了。可是依我瞧着,她非但没显怀,如今还敢这么主动请缨上马去跟着哨鹿——她便根本没怀皇帝的骨肉!”

    那拉氏听得也是微微挑眉,“是啊,听闻皇上与蒙古各部会盟时,还在严厉催促西北兆惠、富德等人追缉哈萨克锡喇……由此可见,这个哈萨克锡喇竟然到了这会子,还没被拿到啊。”

六卷307、坠马(4更)

    随着兆惠、车布登扎布、富德等将领在西北带兵追缉,准噶尔残部已经被个个击溃,背叛朝廷的王公们也逐个儿被亲,押解往京师。

    可是这个哈萨克锡喇却每每都能逃脱。

    “我也听说,那车布登扎布得以进封亲王,就是亲自带人将哈萨克锡喇和他手下几个赛桑给围困住,最后其余宰桑皆被擒获,唯有哈萨克锡喇‘仅以身免’……”皇太后的眼睛不由眯紧,“也不知道这个哈萨克锡喇怎么如此侥幸!”

    “如今准噶尔难平,朝廷便竟是硬生生卡在这个哈萨克锡喇身上了。我就不信他一个噶勒杂特部的宰桑,竟然就比阿睦尔撒纳、巴特尔那些可汗品阶的叛酋更难抓!”

    那拉氏垂下头去,指尖在袖口滚边儿上划过,轻声笑笑,“……媳妇儿心下也画魂儿。可是这会子身在木兰,蒙古各部王公都在,媳妇儿也不敢多劝说皇上什么。”

    皇太后一声冷哼,“便是你贤惠,我心下就何尝没有不明白?——我就怕,那哈萨克锡喇跟后脑勺儿上长了眼睛似的难抓,是京中有人通风报信儿哪!”

    那拉氏扬了扬眉,“媳妇儿瞧着,皇上仿佛倒不这样想。否则就凭多常在是哈萨克妻妾的身份,皇上本就不该召她进宫……又或者,是皇上当真喜欢她吧?”

    皇太后便又是一声冷笑,“我瞧着倒像是她用怀了皇嗣的说辞,哄骗了皇帝去!这会子咱们好好儿瞧瞧,若是这次哨鹿验证了她根本就没怀下皇嗣,待得回京,我必定饶不了她!”

    眼见着朝廷在西北用兵准噶尔,已是第五个年头了。大叛酋如阿睦尔撒纳、巴雅尔等人都已经纷纷正法,如今就剩下这以哈萨克希腊为首的一群“玛哈沁”(准噶尔不愿臣服的逃亡部落),叫朝廷迟迟无法收兵。

    皇太后眼见着儿子这些年来寝食难安,如今快五十岁的人了,反倒越发清减下来。当娘的人何尝不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去?

    再说了,再过两年,便又是皇帝的五十大寿,以及她自己的七十大寿了。若这西北的事儿还不了结,他们母子俩这样要紧的整寿,又如何还有颜面庆贺去?

    倘若这些都是因为后宫里一个女人而起,便是皇帝狠不下心来,她这当娘的,也能替儿子先下了这个狠手去!

    围场中,颖嫔提着马缰又兜了个圈子,目光从高台上滑过,悄然凑近多常在。

    “……皇太后盯着你看半晌了。以你看,是何事?”

    多常在自己倒是淡淡的,“皇上为了救我,四月间说我有了皇嗣。如今已是该显怀的月份,皇太后必定早就盯着我呢。”

    颖嫔有些急,“那你还上马?”

    多常在自己倒笑了,“我这会子上马,才有活路去;若这会子不上马,那我才死定了。”

    颖嫔听着也是一眯眼,“你的意思,难道是……?”

    多常在坚定一点头,“没错。我若不上马,我上哪儿给皇太后找个皇嗣出来?我干脆趁着这次哨鹿,自己坠马,便将那风险彻底免了去算了。”

    颖嫔紧张得一把攥住多常在,“这样的风险,你也敢冒?”

    多常在倒是笑得云淡风轻,“颖嫔囊囊怎么忘了,咱们蒙古格格从小就是从马背上长大的。谁没从马背上掉下来过?若说坠马这事儿,也唯有咱们才最会摔,能叫她们瞧着咱们好像摔得很严重,可事实上并无大碍的。”

    颖嫔听着倒也有理,这便松了半口气去,却也还是不放心,“你这若骑着自家养熟了的马,我还能放心;可这马终究不是你骑惯了的,怕你临时调度不了它。”

    多常在倒是淡淡一笑,“不怕。”

    哨鹿注定是一场长途奔袭,不仅要大队人马追击猎物,还要在林子里熬过一个晚上,形成包围圈,等待鹿群被合围。

    多常在的马技比颖嫔还要纯属多倍,她纵马而出,不久便没了踪影。

    颖嫔撵不上,也只能在心底暗暗祝祷,求长生天保佑多常在不要有事。

    热河避暑山庄与京师的距离不算远,但是消息来往也需要快马传递,又因皇帝刚刚下旨,非紧急军情不准用六百里加急的传报;且婉兮等人后宫之间的消息传递,中间总要多费几道周折,故此总也需要七八天的光景,才能收到彼此的消息。

    婉兮是直到九月十五这天,才收到多常在哨鹿时坠马的消息。

    婉兮瞧得出,颖嫔在书信中已是尽量轻描淡写,可是当看到“多常在伤了腰身,如今需躺着静养”时,还是担心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腰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多要紧,不言而喻。腰身这上下的伤,可轻可重,轻的不过将来秋冬来有些寒凉,尚可将养;若是重了,会毁了女子根基,尤其不利于生养之事。

    虽说震惊,可是婉兮转念之后,倒也不难明白多常在坠马的缘故——她是蒙古格格,又是刚进内地没多久,马上的技艺不可能生疏了,没有理由坠马。唯一的解释,便也在上回得以保命的那“怀了皇嗣”的说辞上了。

    颖嫔在信里写,“……多常在的孩子,掉了。”

    那“孩子”前后的几笔收尾都有些犹豫,婉兮明白颖嫔的用意。

    婉兮轻叹一声,“玉蕤,去找些落胎之后补养的药材来,叫人立即送到热河去。戏要做足,咱们得帮衬着。”

    玉蕤这便去预备,婉兮再往下看。

    颖嫔还写到,热河已是收到了六公主夭折的消息了。

    颖嫔说,皇上那边诸事繁忙,尚且还瞧不出什么来,不过皇后那拉氏却是“受了重击”的模样儿,叫婉兮心下有数儿,也好提前做些防备。

    婉兮看到这儿愣了愣,心底无数个推测滑过。

    自然,颖嫔也说到了小七。颖嫔说,皇上是亲自带着小七的,婉嫔就住在紧挨着皇上寝宫的偏殿里。有皇上亲自护着小七,还有拉旺和福康安,外加一头小狮子似的蒙古獒的陪伴和护卫,小七不孤单,也一切无恙。

六卷308、有他(4更毕)

    九月十六日,皇帝奉皇太后圣驾,从避暑山庄回銮。

    随着銮驾距离京师越来越近,消息的传递也越来越快。

    九月二十日那天,圣驾驻跸两间房行宫。皇帝在此地下旨,以和婉公主的额驸——和硕额驸德勒克署理镶黄旗满洲副都统一职。

    这位额驸自舒妃的十阿哥夭折一事之后,皇帝“莫名”褫夺了他巴林郡王的爵位,将郡王爵赏给了他弟弟之后,终于又重回了皇帝的视野。

    这便与一个月前,皇帝赏给和敬公主的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为镶蓝旗满洲都统一样,两位额驸虽然都丢了世袭的王爵后,皇帝还是看在额驸的身份上,都赏给了旗下的职务去。

    消息传进宫来,婉兮心下也是唏嘘,“皇上失去六公主,心下也是疼了……皇上便更加心疼还在世的公主们。和敬和和婉公主为长,皇上这便首先赏赐了这两位额驸去。”

    玉蕤也是轻轻一叹,“这二年和婉公主也是为了当年的事儿,身子越发的不好了。说来也是因果报应,叫十阿哥的事儿也算有个交待吧。”

    “若不是和婉公主的身子不好了,皇上怕是也不会再提起这位被褫夺了世袭王爵的额驸德勒克去。”

    玉蕤淡淡一笑,“不过说来倒是有趣儿,堂堂固伦额驸,如今也是亲王的三额驸,只被指为镶蓝旗满洲的都统;倒是和婉公主的额驸,成了镶黄旗满洲的副都统……镶蓝旗跟镶黄旗,又怎么比呢?”

    婉兮淡淡耸了耸肩,“我只关心,这事儿若是叫舒妃知道了,她心下又是怎样一番滋味了……”

    待得皇帝抵达密云时,西北又传来好消息——阿克苏已经归顺朝廷。

    “阿克苏?”婉兮问玉蕤,“我记得,是说鄂对伯克的妻子,那位有勇有谋的回部女子热依木,是从库车逃到阿克苏去了吧?这样巧?”

    玉蕤便也含笑点头,“是,听说大小和卓兄弟从库车逃出,本是逃窜到阿克苏去的。结果阿克苏拒不开城,不叫他们进去,阿克苏这边也是摆明了立场,绝不与大小和卓兄弟同流合污去!”

    “奴才也是有与主子相同的猜想去——或许就是那位热依木提前一步逃到了阿克苏,说服了阿克苏的伯克,这才叫阿克苏坚定地拒开城门吧?”

    婉兮拍了拍手,“若此说来,鄂对一家的功劳又添一笔。我真希望他们能多立功劳,到时候皇上必定叫他们到热河觐见……或许我就有机会亲眼见一见这位传奇的女子热依木了!”

    玉蕤抬眸望了婉兮一眼,似有所言。

    婉兮便点点头,“你说就是。”

    玉蕤垂首,可是神色之间还是有些难掩的惆怅,“后宫里,一向不乏优先挑选功臣之女进宫的先例。奴才阿玛传说,这回皇上行围木兰,召见诸多厄鲁特、喀尔喀蒙古王公。他们当中有不少是带着妻女一同到热河的……”

    “明年便是八旗女子挑选之年,奴才想,明年便又要有几位厄鲁特、喀尔喀的格格们要进宫了。”

    婉兮笑笑,“这也一向都是定例。”

    婉兮如此淡然,玉蕤自己的眼睛却湿了,“照着这个定理,待得回部平定,皇上也必定选回部功臣之女入宫的……到时候主子还怕见不到热依木那样的女子去么?”

    玉蕤说到后来,语声已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更咽。

    婉兮抬头望住玉蕤,放下手里的活计,轻声呼唤,“玉蕤……”

    玉蕤一怔,这才意识到失态。她身子一颤,忙跪倒在地,“奴才该死!”

    婉兮轻叹一声,伸手去拉她,“傻丫头,心下又难受了,是么?”

    玉蕤已是遭遇婉兮说下,待得婉兮这一胎平安落地,她就要自请出宫去的。如今皇上要回来了,她出宫的日子便也近在眼前。

    婉兮静静凝视着玉蕤,“……其实心下还是舍不得,是不是?”

    婉兮没有明说玉蕤是舍不得谁,这反倒叫婉兮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只能伏倒在地,已是泣不成声。

    “奴才……该死……”

    婉兮这一会子也没有更好的话来安慰玉蕤,便只是蹲下来,拥住玉蕤,两人依靠在一起。

    唯愿这样儿静静的相伴,能叫彼此的心下,都好受些儿吧。

    九月二十三,圣驾终于回到京中。

    皇帝送皇太后回畅春园后,先到安佑宫行礼,之后便回到了圆明园来。

    纯贵妃早早知会了六宫,众人一起到九州清晏殿前迎候皇帝和皇后。

    婉兮这会子身子已经没有了大碍,这便也紧跟在纯贵妃身后,一起行礼跪迎。

    车驾辘辘而过,婉兮没抬头,也能感受到那拉氏看向她的目光,隐有微凉。

    皇帝当晚驾临“天然图画”,去看九公主。

    皇帝秋狝起銮那天,九公主刚刚下生,此时归来,九公主已经两个多月了。由一个满脸红红褶皱的新生儿,变成了如此脸滑肉软的小婴孩儿,皇帝便稀罕得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

    婉兮却垂首静静坐在一边儿,心下有些沉重。

    皇帝稀罕了九公主一会子,这便叫高云从拿过几个荷包来,递给婉兮,“……都是坝上草原的野花香草,晒干了叫针线上的给做成了香囊,给‘狗鼻子’的小家伙儿闻着香吧。便是没跟阿玛去塞罕坝啊,也能闻见那坝上草原的味儿啦!”

    婉兮不由得挑眉,心下便也柔软了下来。

    这些事儿,当真还有谁比得上皇上这般心细如发的?

    皇帝这才将九公主交给了嬷嬷去,便瞟着婉兮,“……想小七了,还有拉旺了?或者还是惦记着多常在了?不忙,明儿挨着个儿的,自然都能瞧见。”

    “这会子,你再悬心旁的,也得专心只对着爷一个。抬起头来只看着爷,不准分神。”

    婉兮都被逗乐了,只得抬起头来,与皇帝四目相投。

    婉兮心下有一根紧绷了太久的弦,这便悄然断了,她整颗心终于敢落回了肚子底下。

    婉兮软软依偎过来,钻进皇帝的怀里。

    万事,有他。

六卷309、新账旧账(1更)

    从八月二十六,六公主舜华出事,到这一日已是一个月,婉兮终于躺在皇帝怀中,睡了个好觉。

    这会子她生完九公主才两个月,还不能与皇帝亲热,可是这样枕着他的肩,安心而眠的方式,也已是最熨帖到心底的亲密了。

    婉兮何尝不知道,皇上便是回来了,可是这京师朝中也还有更多的事儿等着皇上圣心决断,她不是要将这所有的事儿都撂给皇上就完了。

    她要的是这根主心骨。

    有了这根主心骨,其他的事儿,便是不经皇上的手,她自己也都能办。

    次日一早,六宫齐整,早早都去“天地一家春”正殿,给皇后那拉氏请安。

    便连正经历丧女之痛的忻嫔、在木兰围场坠马受伤的多常在,也都来了。

    婉兮先上前看望多常在。

    说起坠马一事,多常在自己倒是淡淡一笑,“令妃囊囊叫人送到木兰去的补养药材,我都收到了。多谢囊囊体恤。”

    婉兮握了握她的手,“刚回宫,怎不好好养着?”

    多常抬眸迎上婉兮的眼,眸子里微光涟漪。

    “……已经一个月了,便是再怎么伤,也该是能下地的时候儿了。况且我是马背上长大的蒙古格格,便是摔着了,也该比旁人好得更快才是。”

    婉兮在多常在掌心里悄悄划了划,示意心下都明白。这便也含笑点头,“便是伤势没有大碍了,多常在回来也好歹凡事小心,能将养着便多养一养才好。”

    多常在福身谢过。

    婉兮这才深吸一口气,走向西间的通铺大炕去。

    日常请安,皇后并不升座,只在通铺大炕上见一众嫔妃。

    那大炕贯通左右,上头铺着明黄绣暗团花的坐褥,同色靠背。大炕靠墙里,立着一列黄花梨木的多宝柜,上头摆放着各样儿宝石花盆景和瓷器。

    炕下一左一右放着一对烧珐琅的熏炉,熏炉两旁是硬木高挑花篮形的直杆宫灯。

    圆明园里的陈设虽说不像宫里那么严肃,可是这中宫的威仪却是半点都不缺。

    婉兮走到距离那熏炉还有三步远的地儿,便蹲礼请安。

    此处不同宫里,其余嫔妃不是左右两列在椅子上落座,而是都在外间坐着。皇后单坐在通铺大炕上,她与婉兮同处的此间,与外间还隔着一层落地花罩。那落地花罩内里垂下帘子来,与外头便隔成了两间。

    那拉氏正低头喝茶,听见婉兮请安,这便不疾不徐将口里的茶咽了,才缓缓抬头朝婉兮瞟过来。

    “去年,令妃诞下皇子,七天后,我的永璟就薨逝了。我那会子也是陪着皇上在木兰,没能在宫里陪在永璟的身边儿……”

    “怎想到,不过一年,旧事再度重演。令妃刚诞下九公主一个月,我膝下抚养的六公主便夭折了!这一次同样是我不在京里,还是在木兰!”

    “令妃啊,你说这世上的事儿,怎么就总是怎么巧呢?若说去年那一回,我还愿意相信只是个巧合的话,那你说轮到今年又出这事儿,我这心下,还能不能继续当成巧合去了?”

六卷310、你会害了我(2更)

    婉兮静静听着,没急着为自己辩白。

    这会子她心下的一重担忧已经被证实——六公主不是那拉氏所出,那拉氏便是再怎么着,也不至于为了六公主与她撕破脸去。

    可是六公主的事儿,终究还是叫那拉氏回想起了永璟去年这几乎一模一样的薨逝时间去——那拉氏的伤心和怀疑,终究还都是去年永璟薨逝的延续。

    便是去年那拉氏不好发作出来,可是这样的巧合再度重演,那拉氏便会认定了永璟的薨逝,也的确与她有关了去。

    那拉氏恨恨道,“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你当初为何要到我面前儿来提议,叫我将舜华接回身边儿来抚养——我原以为你当真是为了舜华这孩子着想,是为了我着想,可是现在才明白,你就是计算着这一步呢!”

    “你恨忻嫔,故意你借着我的手,将舜华从忻嫔身边夺走,你想要伤忻嫔的心!此外,你也算计好了,如此这般再叫我这个中宫丢一次脸,是不是?”

    “令妃啊,你真是心思缜密,我说你怎么五月间大着肚子,还要亲手给着后宫上下送避暑香珠呢。位下有现成的听差苏拉,你不叫他们花银子去置办,甚至不用内造办处的工匠,你非要亲手一颗一颗去搓那珠子——我原本以为这是你的心意,却原来是你自己在算计着什么样的珠子才能害人!”

    婉兮还是没说话。

    她耐下心绪,静静地只想先将那拉氏的话听完,找到那拉氏心结所在方为正经。

    那拉氏见婉兮还不说话,不由得也是停顿,眯眼打量着婉兮。

    半晌才恨恨道,“……这几年间,你连着生了三个孩子,我却死了三个!虽说舜华不是我本生的,可是她也抚养在我宫里,便也是记在我的名下的。”

    “你三年连生三胎,这宫里宫外个个儿都夸你福气好;可是我这个中宫呢,却是连着死了三个——这又要人说是我这宫里的风水不好,还是我这中宫皇后的福气竟然都比不上一个妃妾了去!”

    “又或者说……你是想让人家说,我接连夭折三个孩子,是上天惩罚我,是说我这中共失德,啊?!”

    婉兮这才惊得站起身来,忙道,“妾身岂敢!”

    那拉氏冷笑一声,“你不敢?你再不敢,这事儿也都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了!我便有中宫之尊,可若在朝臣后宫眼里变成如此福薄、失德之人,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我,你又让我的永璂如何自处,啊?!”

    “便是你的永璐没有资格承继大统,可是你若因此而危及我的中宫威仪去,你同样会害了我的永璂!”

    婉兮终于听懂了,那拉氏这番怒火不是单独为六公主舜华而发,她是害怕此事连累到她的中宫之名,连累到她的永璂去。

    也是,这会子永琪已是羽翼渐丰,在朝野上下声名鹊起;便是愉妃不受宠,可是愉妃至少没背着什么非议和流言去。这般比起来,那拉氏母子便相形见绌了去。

    婉兮指尖轻捻腕上香珠,抬眸望住那拉氏,“主子娘娘说得对,此事自然是人为,并非巧合。”

六卷311、不服(3更)

    婉兮静静瞟着那拉氏,“别说主子娘娘也一体认定不是巧合;便是主子娘娘以为是巧合,那妾身也不服!”

    “既然众口一词,都将疑点放在妾身那亲手制的避暑香珠上,那依妾身看来,那就是有人存心的算计妾身,也拉妾身下水!便是为了这个,妾身也要跪求主子娘娘,万万不可按住不查了,一定要一查到底,揪出背后那个人来!”

    那拉氏没想到被婉兮反将了一军,不由得眯眼盯住婉兮,一时倒是说不出话来。

    婉兮缓了口气,“妾身是七月十四诞下九公主,妾身那身子在五月份已是最辛苦的时候儿。妾身便是在那会子还在坚持亲手去搓那珠子,就是为了给皇太后、皇后、以及后宫姐妹、皇嗣们送上一份儿心意去。”

    “尤其是给孩子们的,因五月是‘毒月’,孩子们唯有在五月里用了适当的避暑药,才能去除五毒,健康长大——都是当额娘的,妾身是用足了一颗心,在配料、手制时凡事都亲力亲为,就是要确保给孩子们用的必定万无一失去。”

    “故此妾身便更加不甘心,怎么自己一片心意给孩子们做出来的香珠,反倒成了害人的物件儿去!妾身非要将这实情查清楚了,便是不为自己的清白,也要为了还这避暑香珠一个清白去!”

    “这避暑香珠,是祖先们千万年来总结积累下来的香药方子,本是治病救人,本是未病防疫的,便是妾身也绝不准叫这祖先们的一片苦心,成了那些人算计人的法子去!”

    婉兮这般义正辞严,一番话字字掷地有声,倒叫那拉氏不由得有些恍惚。

    她眯眼紧紧盯着婉兮,眨都不眨,仿佛想看清婉兮这片神色背后,究竟有没有掩藏着的一丝虚假。

    “令妃,照你所说,舜华的夭折,当真与你的香珠无关?”

    那拉氏与婉兮在内间说话,虽然外间的嫔妃不敢细听她们对话的内容,可是她们的语调还是有些高了,叫外头人都听出来这里边儿的火星儿来。

    旁人顾着礼仪,尚且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可是忻嫔却坐不住了。

    这一刻,也唯有她敢将耳朵贴在落地花罩上去细听。当她听得那拉氏仿佛又要被婉兮说动,她便再也坐不住,什么都不顾了,直接冲进帘子去,噗通跪倒。

    “主子娘娘千万不要再被令妃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妾身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当日主子娘娘将舜华接回宫去抚养,竟然是令妃使的坏!“

    “主子娘娘明鉴,令妃这样做,才不是为了舜华和主子娘娘考虑,她就是想借主子娘娘的手,来叫妾身伤心!”

    忻嫔霍地抬眸,恨恨盯住婉兮,“你说舜华不是因你那香珠而死,那又为何不论太医、还是跟着舜华的嬷嬷们,众口一词全都说,舜华就是吞了你送的那香珠才卡住的?”

    “你又如何解释,舜华手腕上的香珠,的确少了一颗;而且那旁边紧挨着的两颗上都留有舜华的牙印儿——那牙印儿当时还是新鲜的,足见舜华就是在出事前片刻,刚刚将那颗香珠咬下来含进嘴里的!”

    “令妃娘娘,你若说你和你的香珠冤枉,那你就是指责太医们,还有皇后主子宫里的嬷嬷们,全都是信口雌黄,众口一词陷害你了不成?”

    婉兮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向那拉氏。

    忻嫔聪明,懂得将矛盾扯回到那些伺候六公主的奴才们身上去。六公主是养育在皇后宫里的,那些嬷嬷、官女子和太监,便个个儿都是记在皇后名下的人。六公主出了事,皇后宫里这些妇差、奴才们便是一定会被问罪的。

    奴才有罪,主子也自然难辞其咎。便是六公主的薨逝与皇后那拉氏无关,可是那拉氏这当主子的,也得被记下个“驭下无方”的过错去。

    身为皇后,便为天下之母、六宫之主。若连自己宫里的几个奴才都看顾不好,连抚养在自己膝下的公主都保护不周,又如何治理六宫,如何母仪天下去?

    ——这些,连同对于永璂的影响,才是这件事叫那拉氏最为害怕,要忍不住发火的缘故去。

    只是,婉兮自己也无法避免的是,若要细查六公主夭折的事,便必定要将跟着六公主的那些嬷嬷、女子、太监统统送到慎刑司去问话——那便自然要将皇后宫里搅个地覆天翻了。

    海淀,冰窖。

    每年夏天内务府辖下的冰窖,便总是内务府下最繁忙的机构之一。

    紫禁城里窖五,藏冰二万五千块;景山西门外窖六,藏冰五万四千块;德胜门外窖三,藏冰三万六千七百块,以供各坛庙祭祀及内廷之用。德胜门外土窖二,藏冰四万块;正阳门外土窖二,藏冰六万块,以供公廨之用。

    城外海淀城外海淀亦设冰窖二座,主要供应圆明园、畅春园夏日用冰。此外,遵化东陵、易州西陵和热河行宫等处,也都设有官办冰窖。

    冰窖里都储存着冬日里从筒子河等冰冻的河面上,疏浚河道之后,重又注入清水,待得清水结冻,切割下来的巨大的冰砖。到了用冰的季节,各冰窖的“监督”便按着各内廷主位、各衙门的份例,印制“冰票”送入各位手中。若需要用冰,便以“冰票”领取,冰窖便安排送冰进各位的寝宫去。

    这日这海淀的冰窖,却迎来了皇帝。

    皇帝带着胡世杰,亲自走入冰窖。

    这会子已是过了立秋,冰窖最繁忙的时段已经过去了。冰窖里既冷又静,颇有些瘆人。

    且那冰窖搭建得皆有砖石券顶,冷不丁抬头看上去,倒像是走进了坟墓一般。

    六公主舜华,便是被暂时停在这样的冰窖里,以冰镇着。

    皇帝亲自走到六公主尸床旁,静静立着,伸手轻轻去触碰六公主的面颊,仿佛想要将她那幼小脸上留着的痛楚神情,全都抚平下来。

    胡世杰忙跪倒,“皇上!”

    便是冰镇,都是死去一个月之久的了,以帝王之尊,如何还宜亲手碰触了去?

    皇帝却轻轻摇头,“不要紧,她是朕的亲生骨肉。”

六卷312、受罪(4更)

    胡世杰不敢打扰,这便悄然退出去,问这冰窖的监督话去。

    按着大清的规矩,各官职皆有满员、汉员;便连这冰窖的监督一职,每座冰窖也都设满人、汉人各一员。

    胡世杰将这两人分开,各自单独问了一遍话。然后这才拿着他们提供的底档和一叠子“冰票”回头进了冰窖,拿给皇帝。

    方才那一刻的独处,皇帝再走出冰窖时,面上已然又是帝王的平静,叫人看不出喜怒来了。

    皇帝坐下来细看,微微眯眼,“七月三十,各宫大抵都已停止用兵。故此从八月二十六以来,冰窖收到的冰票便都是为了舜华这孩子的。”

    胡世杰点头,“主要是两位主子的:令主子和忻主子。”

    皇帝摊开手里的冰票,轻叹一声,“倒是令妃的最多。”

    京城的夏日酷暑难当,谁不愿意多用些冰呢?若此能从份例里节省下来些冰,本不容易;更何况婉兮诞下九公主便是在盛夏七月呢。

    胡世杰也是点头,“底档里记载,也是令主子位下的首领太监刘柱儿来得最多。”

    皇帝定定抬眸,凝注胡世杰,“她果然……是想从这儿查起的。”

    昨晚相拥而眠,皇帝本以为婉兮必定有许多委屈想诉说,又或者会将她自己这一个月来查到的线索都说与他听——可是事实却是,婉兮当真只是安安静静地睡了一整个晚上,对于这些调查的事儿,只字未提。

    皇帝将冰票和底档放在桌上,眸光幽幽而转,“胡世杰,依你看,你令主子分明已经想到了从冰窖这儿来查起——可是她为什么不查下去,更什么话都不对外说?”

    胡世杰跪奏道,“皇上先恕奴才的罪——奴才已是问清楚了,这一个月来,冰窖本是无其他人用冰,原本清闲,故此来的也就是令主子宫里和忻主子宫里来送冰票的人罢了。”

    “可是据两位监督所言,这一个月来,冰窖里的来人,不止这二位主子位下的人。”

    胡世杰悄然抬眸看皇帝一眼,“……还有,皇后主子宫里的人。”

    皇帝长眉便是微微扬起。

    “朕明白了,令妃不再查下去,甚至在朕面前不说一字的缘故,就在于此——她既然派人来这冰窖守株待兔,可是等来的却是皇后宫里的人,若再查下去,或者声张出来,皇后便难辞其咎了。”

    胡世杰也是轻叹一声,“六公主是在圆明园里出的事,奴才责无旁贷,暗下里也细细查过。首先每年夏天各宫里廊下都安秋千架,那铁环是打在廊下房梁里的,甚为坚固,没有可能伤着六公主。”

    “而打秋千本身会有一定风险在,便是大人,若是打得高了,也有可能摔下来,更何况六公主年纪尚小。六公主既然能从秋千上扣斗子掉下来,那便必定是身边伺候的人看顾不周。若此,六公主身边儿的嬷嬷、官女子和太监们,便都难辞其咎。”

    皇帝点头,“故此,他们必定要设法来看看,舜华身上是否还存着他们疏忽了的罪证去。”

    胡世杰轻叹一声,“令主子怕是也没想到,刘柱儿等来的人,左一个右一个,都是皇后主子宫里的人。以令主子妃妾之身,自然不能站出来指摘中宫。故此令主子才无论是在皇上面前,还是在六宫面前,都只字不提了吧?”

    皇帝轻轻垂下眼帘,“……没错。她若将事情抖落出来,自然有的是人指责她是故意加害中宫,挟皇子图谋中宫之位。她一个辛者库下的汉姓女,在这后宫里,便再无立锥之地。”

    胡世杰跪地叩头,“依奴才暗查这一个月来的愚见,六公主薨逝此事,首先该问责的,便是皇后宫里这些奴才们。若是他们能小心伺候,便是公主年幼,也不至于打秋千坠落于地。那么口中的异物,便也不至于卡进嗓子眼儿里去。”

    “其次才是要查证公主嘴里究竟含了什么,那物件儿又是哪儿来的。”

    皇帝点头,“你说得对,首罪之人就是皇后宫里这些奴才!那会子皇后不在宫里,必定是她们一个一个的得了松懈去,这便惫懒起来。又仗着公主年幼,她们不将公主放在眼里,这便压根儿就没小心伺候。”

    “故此当公主出了事,她们便只想着如何洗脱自己的罪责去。一有人说起公主丧生是因为令妃的香珠去,她们便必定卖力一同吆喝,不问真相,一股脑都将罪责推到令妃身上去!”

    胡世杰那张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在这冰窖地界儿,就更显得阴气逼人。

    “既是圆明园的事儿,奴才自当责无旁贷。只待皇上一声口谕,奴才这便带人去皇后宫中拿人!便是官女子和妇差,奴才当太监的不便审问;可是皇后宫里那些太监,奴才倒是必定扒拉着一个一个都先问个明白了去!”

    胡世杰这神色,便连皇帝都忍不住微微一个寒颤去。

    皇帝挑了挑眉,却摇头,“不必了。”

    皇帝没多解释,这便起身朝外去。

    天地一家春正殿里,婉兮面对那拉氏一脸的怒气,与忻嫔声嘶力竭的哭号。

    帘外,忽然传来愉妃的请安声:“妾身来得有些晚了,不知此时可否方便给主子娘娘请安?”

    那拉氏眯了眯眼,好歹是妃位,好歹都是潜邸旧人儿,那拉氏不能不给愉妃这个脸面。

    那拉氏便深吸一口气,“进来吧。”

    愉妃走进帘内,见婉兮与忻嫔的情形,不由面露惊讶。

    愉妃还是先给那拉氏按规矩行礼请安罢,这才转眸望向婉兮和忻嫔二人。

    “妾身与主子娘娘一壁随驾秋狝,也都是在热河才听说六公主的噩耗。”

    那拉氏点了点头。

    愉妃便转向忻嫔去,“忻嫔,你要节哀顺变。舜华去了,你好歹还有八公主呢。别哭坏了身子,倒叫八公主倚仗何人去?”

    不提八公主便罢,一提八公主,忻嫔反倒更加悲从中来——若是能选择,她倒是宁愿是八公主出了事,而留着好好儿的六公主在世上啊……

六卷313、洗冤(5更毕)

    听着愉妃这话锋,婉兮暂且摸不到愉妃的用意,这便也抬眸凝住愉妃。

    进宫这些年来,婉兮与贵人位分以上的诸人,多多少少都打过交道。唯有愉妃是个异数,明明这近二十年一起在后宫里相处下来,婉兮却始终没能尽数了解愉妃这个人。

    甚至,即便语琴和白常在就与愉妃同住一个宫里,竟然也并不能给她提供什么有参考价值的消息去。

    愉妃就是这样一个安静到时常叫你忽略她存在的一个人,可是她却又偏偏养育出永琪这样一个皇子来。

    愉妃也感知到婉兮的打量,这便抬眸迎上婉兮的目光,依旧还是平静地笑。

    “昨儿刚回到园子里,便是听说了些有关六公主的消息,终究也都是道听途说、雾里看花的。我影影绰绰听着,仿佛是与令妃亲手制的避暑香珠有关?”

    婉兮扬了扬眉,“是都如此说。倒不知愉姐姐信,还是不信?”

    愉妃却忽然“噗”地笑了,抬起手腕来,大方露出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串避暑香珠来。

    “怎么竟然会有人说令妃手制的避暑香珠能卡得死人?呵呵,当真是笑话儿!”

    谁也不意,愉妃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那拉氏第一个眯了眼,“愉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愉妃朝婉兮点头微笑,这才不慌不忙转头对上那拉氏的眼。

    虽说那拉氏、纯贵妃、愉妃、婉嫔这四人都是潜邸的老人儿,实则她们四个的年岁、进宫伺候的年头,也还是不同的。四个人当中,倒是那拉氏年纪最轻,进宫最晚。

    愉妃这一笑,不慌不忙的这股劲儿,婉兮倒是从中看见了婉嫔的几分影子。

    终是她与婉嫔一样,也与那拉氏从潜邸的时候儿便是多年相处,对彼此都是了若指掌了吧,才能生得出这样一种相似的从容不迫来。

    而婉兮等后进宫的人,便是怎么都比不上的。

    愉妃缓缓道,“令妃所送的这避暑香珠啊,当真是个好东西。看着戴在衣襟上、手腕上,是个装饰;而一旦遇见中了暑气、头疼脑热的时候儿,这些珠子便都是救命的药去。”

    “旁人用没用,妾身不清楚;不过这回陪着皇上秋狝,妾身自己倒是切切实实用了几回去,是真真儿地体会到了令妃这香珠的妙处,更明白了令妃的苦心去呢。”

    愉妃说着,大方地将自己手腕上的香珠转了个圈儿,叫那拉氏和忻嫔都能将那一串香珠看个完整——宫里多戴“十八子”,便是说那香珠该有十八颗。而愉妃腕上这一串,已是缺了三分之一的香珠去。

    那少了的香珠,被愉妃自己串了菩提子给替上。

    这便是说,愉妃自己已是用过了六颗香珠去。

    愉妃展示完了,含笑点头,“咱们随驾在外,虽说太医院、御药房的人也都跟着。可是咱们上马随着皇上一起去哨鹿的时候儿,太医和御药房的太监们可撵不上,不能随时随地都在身边儿。”

    “在那深山老林里,太医和御药房太监又不在身边儿的时候,这避暑香珠的妙用便展现出来了——若有些不舒服,这便也不用传太医诊脉,更不用叫奴才们在林子里支起炭炉子来费事熬药,只需咬下一颗这香珠来,在嘴里含着就噙化了。”

    听到这儿,婉兮终于悄然松了一口气,唇角轻轻勾起。

    愉妃含笑凝着婉兮的神色转换,朝婉兮点点头,“主子娘娘必定也听明白妾身的意思了——这是避暑香珠,便是做成手串儿,它根本的效用也还是丸子药。这丸子药还与御药房其他的丸子药不一样,不需要格外的加工,甚至不需要咀嚼,在嘴里直接就能噙化的。”

    “这入口即化的火候不好掌控,故此令妃才非要自己挺着大肚子也非要亲手来搓珠子,不肯叫人用模具来敲吧?尤其是给皇嗣们的,令妃怕就更是小心翼翼了。”

    “若说她给咱们的,还是药用成分更多些;那她给孩子们的,就干脆是带着一颗做饽饽的心来制作了——孩子们的就更是香甜好吃,而且比咱们的还要入口即化。”

    愉妃眸光静静,在那拉氏和忻嫔面上轮流扫过,“……故此我就纳闷儿了,必定是入口即化的避暑香珠,怎么会能将舜华卡住了?”

    “便说巧合,舜华从秋千上掉下来的那一刻,香珠可能没完全化了,暂且卡住——可是也绝不会一直卡着,随着口沫流动,那香珠也早就化了去!”

    那拉氏听得有些发愣。

    这些避暑香珠,原本都是汉人的玩意儿。她权且都当做手串、香包用罢了,还从来没用嘴亲自噙化过,不知道原来还有这般说法。

    愉妃便含笑道,“妾身斗胆,不知舜华那串避暑香珠可还在主子娘娘宫里?可否取来,咱们亲自都尝一尝,到时候是非曲直,自然便都解开了。”

    婉兮心下淙淙暖流,她含泪抬眸望住愉妃,“愉姐姐说的是,这也正是我想跟主子娘娘请求的。”

    “妾身要再说一遍,这避暑香珠是治病救人的,绝不会是害人的!”

    愉妃便也轻轻点头,“令妃委屈了。这一片深情厚意,怎么会反被人歪曲至此,更绕上六公主一条性命去……还请主子娘娘彻查,万万不可叫令妃承受不白之冤去。”

    “妾身再说句直白的:六公主的性命是金贵,可是令妃也刚刚诞下九公主。令妃的身子还没完全养好呢,怎么难道令妃母女的身子就不同样金贵了么?怎么能因此事,叫令妃在这个时候,担了这么大的委屈去?”

    那拉氏面上很是尴尬,不由得扣紧了迎手枕。

    “塔娜,将舜华留下的那串避暑香珠取来!”

    皇帝从海淀冰窖回来,走入“天地一家春”正殿的时候儿,正赶上那拉氏带着一众嫔妃,亲口尝试舜华那串避暑香珠。

    语琴第一个站起来,“果然是入口即化,倒像是蜜果子了!令妃做给孩子们的香珠,体量本就小,这么小一颗珠子,又是入口即化的,怎可能卡得住嗓子眼儿去?!”

六卷314、我不管了(1更)

    皇帝挑眸看着,也不着急说话,只是侧身走进了东梢间里坐下。

    忻嫔有些不敢置信,也更不愿意相信,这便上前分别掐下几块儿珠子来,一再送入口中含了。

    无一例外,都是入口就化了。

    婉兮淡淡凝着她,见她尝过之后已是不再尝,这才缓缓走过来,盯着她的眼睛。

    “为何我不用模具敲,而非要坚持自己手来搓?就是因为用模具敲,难免压料过实,又为了那珠子成形儿,工匠们难免往里添加些淀粉糊精类的黏合剂,到时候那珠子含在嘴里便不容易化了。”

    “而我用手搓的,配料都是严格控制了数量,那些药粉黏合起来也都是依靠着我掌心的温度,不用额外添加什么淀粉糊精去。都是当娘的人,我也有孩子,我给小七的和给舜华的,是完全一样的香珠,我自然也怕孩子们卡住,所以才这样小心翼翼。”

    “这回,你肯信了么?”

    在这亲口的尝试面前,便是那拉氏也轻叹了一声儿,“这避暑香珠,原来是这么用的。我自己从前没用过,这便也受了蒙蔽去。倒叫令妃委屈了。”

    忻嫔抬眸愣愣望住婉兮,继而噗通又跪倒在那拉氏面前,“主子娘娘要为舜华做主啊!舜华她,那究竟又是因何而死的,啊?”

    纯贵妃缓缓道,“令妃的香珠是否害人,与舜华究竟又是因何而死,到此时,这便成了两件事。在查清舜华真正死因之前,我倒是建议,皇后娘娘理应先还令妃一个清白。”

    那拉氏转眸望向婉兮,“……虽最终都还需要皇上定夺,可是眼下,我自己也先跟令妃说一声‘受惊了’。”

    语琴、婉嫔等人更是联袂起身,纷纷道,“我等已经看得明白,此事与令妃娘娘无关,还请令妃娘娘安心。”

    婉兮含笑向众人点头,继而收起笑容,垂眸凝视忻嫔。

    “我能帮你的,只到此处。至于接下来如何查清舜华的死因,以及谁该为此负责……这些事,就靠你自己了。”

    婉兮说完,已是退到一旁。

    忻嫔又与那拉氏哭诉,婉兮则悄然抬眸望向东梢间那边。

    她们都聚在西次间呢,隔着中间的明间宝座,才能瞧见东边次间、梢间。故此皇帝来时,本也没惊动她们,她们原本便也都不知道。

    婉兮却还是瞧出了端倪来,这便悄然含笑起身,先走出殿外,说要去更衣,继而兜了个圈子,又从东边儿回廊绕回到东边儿梢间的窗口儿去。

    梢间因都为私密所在,故此窗子上不是满镶的玻璃,唯有中间的一块窗格子上才镶了巴掌大的玻璃;其余窗格子,都是镶嵌着粉彩的瓷片,以及夹层的窗纱。

    婉兮也没翘脚去扒着那块玻璃往里看,只是就在窗边站定,肩头斜倚着窗扇儿,手里轻甩着帕子。

    秋风宜人,这帕子在风里也飘得漂亮。

    皇帝在屋里瞧着,也是忍不住笑,就从北面炕挪到南面炕来,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扇窗。

    “帕子撂下!”皇帝先故意绷着脸轻斥,“内廷主位,哪儿有这么摇着帕子的?”

六卷315、都是朕心上的人(2更)

    婉兮垂首轻笑,明白皇上的意思。

    旗人女子行礼,抬手抚鬓,最忌讳手里攥着帕子在那摇来甩去——那是轻佻,唯有不规矩的女子才会那般。

    当年怡嫔柏水薇因是扬州瘦马的出身,刚进宫也不会行旗人的礼节,这便曾经在给皇太后行礼抚鬓的时候儿,这么甩手绢儿来着,这便将皇太后活活气得再也容不得怡嫔去。

    婉兮故意道,“唐时韦庄说,‘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爷,那不也是一片人间胜景么?”

    皇帝却崔乐意一声儿,“呸,爷可不要那淸楼薄倖名。”

    婉兮轻叹一声,垂下眼帘去,“这一回,奴才却要薄情一回。爷可怪奴才?”

    皇帝侧眸,隔着那花格子窗,凝视婉兮侧颜。

    ——她就是因此,才故意不走进来,反倒宁肯隔着窗户这样与他说话。

    她是怕他失望呢~

    皇帝轻问,“……不查了?”

    婉兮垂着头,指尖攥紧了衣角,“从前那些年,便不是奴才本生的孩子,可只要是皇上的骨肉,奴才都愿意落力去追查。”

    “可是这一回,奴才不想管了。”

    皇帝便也垂首,淡淡勾了勾唇角,“也好。”

    这一趟海淀冰窖走完,皇帝自己心下也是有了数儿。婉兮明明都叫刘柱儿来冰窖里守株待兔,明明都已经能拿住皇后宫里的人了,可是她却在他面前只字未曾提起。

    都是因为她明白,若再查下去,她查的就是皇后宫里人,就是皇后自己——那六公主舜华的死,就会最终演变成了她与皇后之间的针锋相对。

    ——其实舜华那孩子的生与死,对于那些人来说,根本就不要紧;她们想要的,不过是婉兮与皇后再度正面交手。

    这会子婉兮连生三胎,这会子在后宫的地位越发稳固。除了皇后,已经再没人能撼动她去。故此自然有人按捺不住,要挑唆着叫婉兮与皇后再争斗起来。

    到时候,自然有人渔翁得利。

    若这会子婉兮还跟从前似的,一门赤子之心,非要帮舜华讨这个公道的话,到最后其实真正伤到的,反倒是婉兮自己。

    所以她将冰窖的调查,适可而止;而这一刻,也自行抽身而退。

    只是她心下天生善良,终究还是觉得自己这回是“薄情”了。

    婉兮虽然跟皇帝将话说明白了,可自己心下也难免觉着不得劲儿了些,这便绞着帕子角儿,隔着窗玻璃嘀咕,“……反正,六公主的本生额娘忻嫔,自己也是个聪明人;便是抚养六公主的皇后娘娘,更是六宫之主。有她们两个自己查,何用旁人插手了去?”

    皇帝倒是轻哼一声儿,“还没想起来自己刚诞育完啾啾,这才两个月?身子还没养好呢,便是叫谁去查,也轮不到你。”

    婉兮这才笑了,“可不,奴才一时倒忘了这个了。”

    婉兮说罢还是叹了口气,“可是……奴才心下也还是放不下。奴才也还是计较,究竟那卡了舜华嗓子眼儿的,会是什么呢?”

    虽说皇帝来得没叫人通报,可是皇后宫里人还是悄悄儿禀告给了那拉氏。

    这会子那拉氏已经带着众人,从西间穿过明间,到东梢间来给皇帝请安。

    婉兮这便也赶紧向后退了开去,索性晚一刻再回去。

    待得婉兮再回到殿内,正瞧见皇帝含笑与众人说话儿。

    “……你们当中,除了皇后不需封号之外,有以姓氏为称号的,也有朕另赐了封号的。礼部送上来的字,各种名目、典故的都有。故此你们的封号啊,也是各有内涵、千人千面。”

    “便如纯贵妃的‘纯’、令妃的‘令’、舒妃的‘舒’、婉嫔的‘婉’等,都是独一无二的含义。”

    “只是你们当中,倒有几个人的封号,是如出一辙的。”

    婉兮静静走回座位坐下,静静听着皇上的下文。

    皇帝目光扫过在场几人,唇角轻轻勾了勾,“愉妃的封号‘愉’、忻嫔的封号‘忻’、慎贵人的封号‘慎’……以及已经薨逝了的怡嫔的封号‘怡’。”

    那拉氏陪着笑,“我虽说汉学的造诣跟皇上根本没法儿比,可是这几个汉字我却还是识得的。这些都是心字旁,都是描摹心境的字呢。”

    纯贵妃便也跟着道,“皇后娘娘说的正是。‘愉’与‘怡’字、‘忻’字,皆是和悦、喜乐之意;‘慎’字为‘真心’二字,也是恭谨、真诚之意。”

    婉兮坐下,目光与语琴稍稍一撞。

    语琴便也悄然一笑,想起当年愉妃刚因为生下永琪而从“海贵人”晋位为“愉嫔”,不但晋位而且有了封号时,当时的那拉氏就气得跳脚,还说过那个“愉”字根本不是“喜乐”,而是古时所通“偷”字,讽刺永琪是愉妃当时“偷来的孩子”。

    皇帝朝那拉氏和纯贵妃点头笑笑,“解的不错。这几人,都是朕——心上的人。”

    皇帝的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叫众人听了心下也是各有滋味。

    皇帝却没做什么解释,说完这些,就与皇后吩咐了十月初二起,一系列召见、赐宴布噜特(今柯尔克孜)使者的事儿,这便起身离开了。

    便连那拉氏都叹了口气,“……皇上并未就舜华之事给示下,那咱们就也先别急,再等等。总归这会子皇上还有国务要忙,待得皇上忙过这阵子,皇上自然会给个定夺。”

    出了“天地一家春”正殿,语琴和颖嫔等人都拉着婉兮,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叫我们狠狠捏了一把汗去……也亏你做事认真,这珠子都是你自己亲手搓出来的,能确保万无一失的,才能叫这次化险为夷。”

    婉兮却笑不出来,“我当初哪儿能想到,这珠子能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若是早能料到,我都不做了。”

    婉嫔缓缓走来,也是叹息,“瞧见了吧?这宫里的人心,永远超过咱们的度量之外去。便是咱们自以为都进宫这么多年了,什么没经过,却也还是依旧有防备不到的地方儿。”

六卷316、遭嫉(3更)

    婉兮迎上婉嫔的眼。

    “陈姐姐说的是,经过此事也是给咱们敲响一记警钟:只要在宫中一日,便一日不能掉以轻心。永远不能以自己进宫已二十年当成资本,便忘了去小心谨慎。”

    婉嫔点头而笑,“正是如此,况且现在咱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咱们的顾虑和防范便也更要加倍才是。”

    婉兮转眸望向几人,“皇后与我说过的一句话,不啻醍醐灌顶。这三年我连生三个孩子,皇后却连着夭折了三个孩子;而宫中其他诸人又皆无所出……这后宫上下对我的怨气,怕又是已然积累到时候儿了,便是得了一点机会,自然便会冒漾出来。”

    “这次是侥幸迈过了这道坎儿去,可若是还不小心,兴许下一个坎儿随后就来。而下一次,就不再那么容易迈过去了。”

    婉嫔也是叹息着点头,“这是后宫,永远只许雨露均沾,却不容一家独宠。婉兮,你三年连着三个孩子,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儿;况且你也不年轻了,三十多的年岁,还这样盛宠——这后宫里还有多少新进宫来,年轻如花的呢,却只能看着你这般……也难怪叫人生了怨恨去。”

    婉兮咬住嘴唇,轻轻点头。

    话说到这儿,倒叫人心下有些伤感了,颖嫔便赶紧岔开话题,故意傻笑着问,“方才皇上那话究竟说的什么意思呢?我倒是听不懂了。”

    “愉妃、忻嫔、慎贵人,包括怡嫔后来的年月……她们四个哪个算得宠了?皇上怎么反倒说她们都是皇上心上的人去?”

    “这会子说来说去,也就愉妃一个人还算独善其身,另外那三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惨吧……”

    颖嫔话音未落,婉兮急忙攥住了颖嫔的手去。

    颖嫔一怔,转头顺着婉兮的眼睛看过去——正是愉妃从“天地一家春”正殿那边出来。

    婉兮送了颖嫔的手,先迎上去,含笑给愉妃行礼。

    两人都是妃位,本行平礼的“拉手礼”就够了,更何况令妃的实际排位已在愉妃之上。

    愉妃慌忙拦住,“令妃这是做什么?真是折煞人了。”

    婉兮手臂被愉妃拖着,可还是屈了一膝,“今儿多亏愉姐姐你替我诉说冤屈。”

    愉妃却笑,“令妃不必放在心上。再说我也不是特地为令妃来的,是的确身在木兰围场的时候儿,得了你那香珠的帮忙。我既然亲口尝过,怎么能昧着良心不说出实情来呢?”

    愉妃仍旧淡淡的,并不与婉兮特别热络,说完便也与语琴等人打了个招呼,这便先行离去。

    婉嫔望着愉妃的背影,缓缓道,“这么瞧着,愉妃凭永琪这个皇子,还有她这些年与世无争的性子,倒像是个能比忻嫔、慎贵人她们更有后福的人。”

    “原本潜邸里的老人儿,我与她身份最为低微,乾隆刚登基的时候,初封六宫,我与她位分最低,初封都只是常在。后来,乾隆二年,皇上再正式册封后宫,我与她一并成了贵人,她是海贵人,我是陈贵人。”

    “我以为我与她一辈子就都这样儿携手同行了,可是没过几年,乾隆六年那会子,她不就生下了永琪么,从此便与我再不相同了……如今她在妃位已经这些年,永琪更是声名鹊起,这样想来,她当真比我聪明太多,这路也比我走得顺利了那么多年去。”

    语琴便也点头,“可不,我与她同住在储秀宫里这么多年,自然最是佩服她隐忍的本事。这些年过来,咱们亲眼见着这么多人一个一个生事,一个一个倒下,唯有她这么多年始终这么安安静静。”

    婉兮轻轻点头,“也唯有她这些年如此,才能换来今日永琪的安安稳稳去。若此,这安静便也是她的智慧所在。她啊,其实倒是个比后宫许多人都更聪明的人啊。”

    皇帝回了“九洲清晏”就下旨:“朕于十月初三日,于山高水长大幄次,筵宴布噜特来使。初四日回宫。初五日升殿,令布噜特使臣,服其本色衣服行礼。”

    此时西北又传来好消息,回疆和阗的“阿奇木伯克”霍集斯也如阿克苏一般,率城归降朝廷。

    说起这位和阗的伯克霍集斯,在回疆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无论曾经是准噶尔统治回疆,还是大小和卓兄弟,都不能不忌惮霍集斯家族的强大。

    便连朝廷第一次平定准噶尔时,那位准噶尔汗国的最后一任大汗达瓦齐,便是被被这位伯克霍集斯擒获,交给朝廷的。

    不仅和阗,便连乌什城的伯克,都是霍集斯的儿子。霍集斯率和阗归顺朝廷,乌什便也同时一并归附。乌什伯克更打算在乌什城内设下陷阱,捕小和卓交给朝廷。

    皇帝闻奏报大喜,下旨:“霍集斯有擒献达瓦齐之功,今又归诚画策,深为嘉悦。著加恩锡封公爵,赏戴双眼孔雀翎、宝石顶帽天马褂、荷包鼻烟壶。用示优眷。”

    在霍集斯家族的巨大影响力的带动之下,回疆各城纷纷归顺朝廷。至此,唯余喀什噶尔、叶尔羌两个大城还在大小和卓兄弟手中。

    西北战事,终是成功在望。

    十月来了,皇帝圣驾在圆明园和紫禁城两地穿梭,行各种祭祀、赐宴之事,后宫的事便又都落在那拉氏肩上。

    六公主舜华的事儿,便也随着季节,也跟着这么渐渐冷了下来。

    这日,午间日头正好,那拉氏坐在南窗下翻检着皇上冬日里要穿的冠袍带履,塔娜瞧着张嘴面上笑意浮动,这便忍不住悄声问,“主子……六公主的事,咱们查还是不查了?”

    总归六公主是养育在皇后宫里的,若要查,皇后宫里必定要先自查一番。塔娜是掌事儿的女子,若要查,就得她亲自带人来查。

    那拉氏翻着手里一件“香色缂丝黑狐面龙袍”,顾左右而言他一般道,“你瞧,这件香色的龙袍,本是皇子们穿着的颜色。皇上穿龙袍,自然是明黄的。就更别提是在过年那么隆重的时候儿了。”

六卷317、黑锅(4更毕)

    “可是啊,咱们皇上就偏偏下旨,叫每年除夕晚上沐浴之后,就穿这件儿。而且还下旨,‘以后每年是为例’,不但那一年大年三十这么穿的,以后是年年都这么穿了。”

    “别说我劝过,便是皇太后都正式问过。你猜皇上怎么说?——皇上说,‘他喜欢香色’,所以就这么穿了。”

    那拉氏说到这里都是忍不住苦笑,“天子之尊,大过年的不肯穿明黄,却要穿香色;可是当年祥贵人进宫,区区一个贵人,赏赐物里却有明黄的氅衣去!”

    “都说宫里的规矩严,半点行差踏错都是掉脑袋的。可是什么规矩到了咱们皇上这儿,却都成了摆设儿,半点约束不了他去。”

    “咱们这位皇上啊,说话办事便总是这样‘任性’,从来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怎么说。想想历朝历代,这服色都是极其严格的规矩,若有僭越,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可是如今到了咱们皇上这儿,什么都约束不了皇上,端的看皇上自己的心思罢了。”

    塔娜一点点听出些滋味来了,不由得噤声,只小心瞟着主子面上的神色去。

    “不光衣裳,皇上对这后宫里的人,何尝不是如此呢?不说旁人,咱们就说说令妃吧,她从进宫那一天开始,到初封、分宫,再到如今,哪一遭哪一样儿上,是按着祖宗的规矩来的?”

    “虽说目下永璋、永珹、永瑢这几个汉人、高丽人所出的皇子,一个一个的被皇上褫夺继承权、出继的;可是这些终究都不是令妃的孩子。谁能说,皇上不会一路叫令妃冲破所有的祖宗规矩去?”

    塔娜微微皱眉,轻声道,“那这回,主子何不趁机抓住了令妃的小辫子去?”

    那拉氏啪地扔开龙袍,抬眸望住塔娜,寒声而笑,“你当我不想?我是抓不住啊——可是你也看见了,那香珠根本就卡不住人去,我若还抓着这事儿不放,我岂非成了自讨苦吃?”

    那拉氏懊恼不已,“结果到后来,反倒给了那愉妃当好人的机会去!这事儿一过,那令妃的心下必定感激愉妃,而怨怼了我去!”

    “此时咱们已经居于下风,若还要查舜华的死,那便必定又是从咱们自己宫里先地覆天翻——查出来谁,不都是咱们宫里的人儿,是我位下的奴才?”

    塔娜心下也是一个翻涌,连忙蹲身,“是奴才愚钝了。既然皇上都不再追着,那咱们便乐得暂时放下。总归那六公主也是忻嫔的孩子……主子只是嫡母,又急什么呢?”

    那拉氏轻哼一声,“你没瞧见么,令妃这回都撂下不管了。表面儿上是她恼恨忻嫔这回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冤赖了她去;可是实际上细想想,是她聪明,不愿意跟咱们再针锋相对才是。”

    “人家都聪明地知道闪避了开去,那咱们何必还非要自查,非要将咱们自己宫里的人一个一个拎出来,送到风口浪尖儿上去?”

    塔娜忙垂首,“不查了,奴才这便将所有的事儿都撤下来。”

    那拉氏点头,“也不用全撤,好歹做个样子。虚应着闹些动静,也就是了。”

    塔娜微微一怔,随即便也笑了,“……可不,六公主虽说是在咱们宫里养育着,身边儿的人主要都是咱们宫里的。可是并非没有从忻嫔那边带过来的。索性将所有的事儿都推到那奶口嬷嬷身上去罢了,既能了结了此事,又叫咱们乐得干净。”

    如往年一样,一进十月,宫里便格外忙碌起来了。既要为皇太后十一月的圣寿准备,又要预备着过年。

    今年皇帝十月里除了冬至节等重大的祭祀之外,还为了布噜特时辰的觐见而忙碌;而月底,又将赴盘山行宫,召见西哈萨克使臣(哈萨克分东、中、西三个部分,阿布赉只是其中一部分)。

    西域全疆即将全部平定,各部使臣纷至沓来,皇帝今年注定又将一番忙碌。

    这日,婉兮正在宫中陪着孩子们玩儿。她抱着九公主,永璐则在炕桌儿边坐着;而地下,是七公主、拉旺和福康安三个人玩儿着老鹰抓小鸡。

    原本以为小七才该是被保护的小鸡,可是事实上,人家小七坚持要当老母鸡。福康安和拉旺没辙,只得轮着当老鹰和小鸡,总归都是一前一后围着小七转就是了。

    九公主不知道哥哥姐姐们玩儿的是什么,总归看着他们闹腾,就跟着大方地笑;永璐则没那么全神贯注了,他是坐在炕几边儿上,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一盘子瓜子儿上。

    一岁半的小家伙,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能将瓜子儿给弄开了。

    正是满屋子热热闹闹呢,皇后宫里来了传旨太监,说请婉兮这会子拨冗,过去一趟。

    婉兮还只当是皇后要与她商量皇太后圣寿的事儿,这便撂下了孩子们过去。结果一进翊坤宫的正殿,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儿。

    各宫嫔妃,位分低的早早都到了。左右两列,中间儿的地毡上则跪着个一脸苍白的妇差。

    婉兮边往里走,边瞟了一眼。

    脸熟——正是当日跟着六公主,却在一边儿偷懒睡觉的那个嬷嬷。扶家姓柳,故称柳佳氏。

    婉兮坐定,那拉氏便叹了口气,“眼见着西北的军情胜利在望,下个月又是皇太后的圣寿之日,咱们宫里便只准见喜庆,不许见腌臜埋汰的事儿。故此有些事儿,便得提前赶在这个十月里,该料理的都料理完了才是。”

    忻嫔来晚了一步,进来瞧见那柳佳氏跪在地下,面色便是一变。

    那拉氏扬声道,“忻嫔来得正好。地下跪着的人,你可认得?”

    忻嫔眼瞳一时乌黑,衬得一张脸更是雪白。却也只能回答,“自然认得。这是舜华的奶口嬷嬷,从小就伺候舜华的。”

    那拉氏点点头,“按着宫里的规矩,奶口嬷嬷伺候公主满一周岁,就得止退了。只是那会子我的永璟也还小,六公主周岁那天前后,又是令妃的七公主下生,这宫里和内务府都一时忙翻了天,倒都没顾上此事。”

    “再后来忻嫔又有了八公主,六公主身边儿得单独辟人来伺候了,忻嫔便也说这柳佳氏伺候的好,便是不喂奶了,也可以给六公主当个保姆去。”

    “后来舜华挪到我宫里抚养,我一来信得过忻嫔的眼光,二来也是觉着这柳佳氏跟舜华感情亲近,不忍拆散,这便也将柳佳氏一并挪过来罢了。”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柳佳氏却辜负了咱们!”

    那拉氏说着抬眸盯一眼婉兮,“令妃,你来说说,当日你曾亲眼见了什么去?”

    婉兮微微皱眉,却也不得不起身,将当日情形道来。

    那拉氏一拍迎手枕,“你们可听见了?当日舜华就曾出过这样的事,若不是令妃路过遇见了,说不定舜华早就已经出了事!”

    “令妃当日那般警告这柳佳氏,可是她呢,非但不思悔改,反倒变本加厉,趁着我随驾秋狝,不在宫里的当儿,她便又故技重施!”

    那拉氏一声断喝,“那瓜尔佳氏呢,叫她进来说!”

    那瓜尔佳氏,便是伺候六公主的另外一名精奇嬷嬷。这瓜尔佳氏是皇后宫中所指派。

    瓜尔佳氏惊慌入内,进内便是叩头,“回皇后主子,八月二十六那日,六公主因一时寂寞,便要在廊下打悠悠。奴才因为手上还有活计,这便在殿内一边忙着,一边隔着窗户看着公主;而柳佳氏就在窗外廊下栏杆上坐着,一边推公主打得高,一边伺候着公主。”

    “因为柳佳氏是公主从小就伺候在身边儿的,与公主的情分比奴才深,伺候公主的经验自然也比奴才更熟练,故此奴才便没想旁的……哪知道,窗外那悠悠打得好好儿的,忽然就听见‘哎呀’一声儿,竟是公主从悠悠上掉了下来!“

    “奴才登时惊得扔了手上的针线活计,跑出去一瞧。只见柳佳氏扎撒着一双手,就站在那悠悠后头,已是吓的面无人色。我问了才知道,原来方才她推公主,结果一时有些眯瞪了,手上没了准头,给推大了劲儿去!”

    “那悠悠就翻了,公主这才掉落下来……”

    听到此处,那柳佳氏已是吓得浑身筛糠一般的抖了起来,“我没有,我没有!我若是眯瞪了,推公主的劲头儿应该越来越小才是,怎么能越推越大!”

    那拉氏砰地一拍迎手枕,“柳佳氏,事到如今,你还该狡辩!我看,你是将你一家老小的脑袋都不要了!”

    那柳佳氏又是狠狠一震,慌乱四望,忽地大喊道,“是公主,是公主她——淘气,好好儿地坐着打悠悠还不满足,非要,非要站起来!”

    “那悠悠的座儿窄,她非要站起来,结果脚底下就打了滑!奴才用寻常的劲儿,依旧那么一推,结果,结果公主就给踩翻了,这才扣斗子了!”

    忻嫔已是再坐不住,站起身来走到两个妇差面前,狠狠盯着她们两个。

    “那她究竟嘴里吃了什么,啊?”

六卷318、暗恨(1更)

    两个妇差虽说吵得热闹,忻嫔终究还是个当娘的,揪着问的,终究还是最要紧的关键所在。

    那瓜尔佳氏却反倒被问得一愣似的,抬眸战战兢兢望忻嫔一眼,这便急忙垂下头去。

    两手揪紧了衣裳,两眼像是在地上找寻什么一般。

    可是那地毡之上的缠枝牡丹的纹样太过繁复,她越看许是心下反倒越乱了。

    半晌她才壮士扼腕一般叫了一声,“……枣儿,依旧还是枣儿!”

    忻嫔厉声惨呼,“你说什么?还是枣儿?”

    瓜尔佳氏毅然抬起眸子来,迎上忻嫔的眼去,“对,就是枣儿!”

    “忻嫔主子可知道六公主为何总往嘴里含着枣儿?那就是她给惯成的!她原本是六公主的奶口嬷嬷,当年喂奶的时候儿,兴许为了补养,便没少了给她吃枣儿。她如今都不喂奶了,可私下里还总是嘀咕,说给六宫喂奶那一年,可虚损坏了,需要补补气血。”

    “还有她当年被挑进来当奶口嬷嬷,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刚下生。她舍了自己的孩子,进宫来伺候六公主,她心下便也时常想念她自己的孩子,总觉着有些对不住她自己的孩子。这便也夜晚总是暗暗掉眼泪。这样下来,身子便虚损更甚。”

    那拉氏听着,冷笑一声,“所以她才每日里枣儿不离身啊!她应名儿着,还说是舜华爱吃枣儿。我便从我自己的份例里省下枣儿来留给舜华,却没成想,都进了她的肚子!”

    塔娜也哼了一声,“奴才寻常也没少见了她总是腰里揣一把枣儿,不论是在哪儿坐下,就掏出来吃。奴才也曾问过她哪儿来的枣儿,她说是六公主吃了一半儿撇了的,她瞧着糟践,这便都捡起来给收集起来,没事儿就嚼用罢了。”

    那拉氏冷笑,“说得可真好听,一副忠仆的嘴脸。”

    瓜尔佳氏马上道,“可是她寻常却不是这么说六公主的。她因是奶口嬷嬷,原本六公主周岁之后,她就可以出宫,跟她自己的一家子团圆的。可是哪儿想到她竟然没能按期止退,竟然在宫里延宕到了这么前儿……”

    “她想家,尤其想她自己都没能奶上的那个孩子。故此她心下早就暗暗怨恨了六公主去……她私底下没少了跟奴才嘀咕,说公主再亲,终究也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为了公主,都没能奶上自己的孩子就罢了,可是怎么还能公主不吃奶了,还把她拴在宫里?”

    那拉氏陡然一声冷笑,“原来如此!柳佳氏,你心下早对公主心有怨怼,故此伺候起公主来越发惫懒懈怠。这回你干脆恶向胆边生,竟敢加害公主了去!”

    “你必定想着,六公主若不在了,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出宫,就可以跟你那一家子团聚,就可以补偿你自己那孩子了!”

    柳佳氏听到此处,早已面无人色,只能重重在地上磕头,一声声哀嚎着,“冤枉啊,奴才真是冤枉啊……皇后主子明鉴,公主便不是奴才的亲生,可也是奴才奶大的,奴才如何能忍心伤害公主去?”

六卷319、喜与悲(2更)

    见柳佳氏喊冤,瓜尔佳氏立即再道:“六公主才四岁,正是言行举止都在模仿人的时候儿。她本是六公主身边儿最亲近的,故此她做什么,六公主自然按样儿去学了!若不是她镇日价在嘴里含着枣儿,六公主便也不至于跟着学会了这个毛病去!”

    瓜尔佳氏说着还向上叩首道,“皇后主子容禀,寻常人吃完了枣肉儿,早就把枣核儿给吐了。可是这柳佳氏的娘家原本是山西黄河边儿上的人。她总说啊,她们娘家那边产一种酸枣儿,便是吃完了肉儿,只剩下枣核儿,含在嘴里也能治牙疼。”

    “故此啊她在宫里吃完了枣儿,便也不吐那枣核儿。即便有时候都不是她说的那种山西酸枣儿,可是她还是习惯把枣核儿在嘴里含着。奴才没少了见她一边含着枣核儿,一边儿给六公主做针线,又或者是脸对着脸地说话。”

    “六公主年幼,哪儿分得清这样的危险去?不过是瞧着她这么做,六公主便也依样画葫芦罢了。她呢,她自己因早就有这个习惯,瞧见六公主也含了枣核儿,却也不当回事儿,非但不拦着公主,反倒有时候儿还故意将她嘴里的枣核儿露出来,跟公主相视一笑……”

    “公主这习惯便更是根深蒂固,便是奴才想帮公主扳过来,都做不到了。”

    瓜尔佳氏说到后来,已是声泪俱下,充分看出她的一片苦心却付诸东流的委屈来。

    她抬起泪眼,望向婉兮来,“那日令主子遇见了,便是挺着大肚子,令主子也严厉申饬于奴才和柳佳氏。奴才心下自然是记得紧紧的,自那日带着公主回了宫后,奴才便更加小心谨慎,绝不准公主再去碰枣儿,更不准公主再去含着枣儿……”

    “可是谁知啊,这柳佳氏她还是改不了每日含着枣儿的毛病。奴才有一眼看不到的时候儿,公主便从她那拿到了枣儿,含在嘴里去。她却还是不长记性,不拦着公主,还时常跟我打马虎眼,不叫我瞧见!”

    瓜尔佳氏将话说到这儿,所有人都恨恨地望向那柳佳氏去。

    婉兮按着额角起身,叫玉蝉悄悄儿去回塔娜一声儿,叫塔娜待会儿与皇后回禀一声儿,就说九公主到了吃奶的时间,在宫里闹了。

    婉兮自己先走一步,背后传来那柳佳氏凄厉的哭声。

    那拉氏已是传了杖,叫打到那柳佳氏招供为止。

    走出翊坤宫,玉蝉也是心有余悸,忍不住低声与婉兮说,“……奴才瞧着那柳佳氏哭得凄厉,倒不像是在抵赖。”

    婉兮便也点头,“你说的没错。瓜尔佳氏和柳佳氏,两人都是六公主的保姆,原本应该一体治罪。那柳佳氏怕是也没想到,瓜尔佳氏反来倒打一耙,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在她身上去了。”

    玉蝉也是叹气,“谁说不是呢?柳佳氏便是与公主再亲近,她终究只是个奶口嬷嬷;反倒是那瓜尔佳氏才是精奇嬷嬷,是负责看顾公主的才是。若分责有轻重,倒是应该瓜尔佳氏更要问罪才是。”

    婉兮轻轻摇头,“可是瓜尔佳氏今儿已经将话说到滴水不漏,那柳佳氏又无旁证,便再难辩白了。”

    玉蝉深深垂首,“奴才倒不想别的,就是替柳佳氏那孩子可怜……刚下生,连亲娘的奶都没吃上几口,便跟着就分别这三四年去;今儿这一劫,那柳佳氏都不知道还能不能逃得过来,说不定那孩子便再也见不着亲娘了。”

    傍晚时分传来了消息,柳佳氏挨了杖责,却宁死不肯承认。这便竟然被……活活打死了。

    因有瓜尔佳氏和翊坤宫中其他众人的旁证,便是柳佳氏自己不肯认,可是六公主夭折的责任,还是挂在了她身上。

    那拉氏最后开恩,说她好歹伺候过六公主一场,也不是有意加害公主,终究还是粗心大意犯下的大错,这便不牵累她家人,只叫她一命抵偿便罢了。

    这一晚,婉兮将几个孩子都归拢到一起,母子几个在一个炕上挤着睡。婉兮将孩子们紧紧抱在怀里,便是睡着了都不肯松开。

    因十一月就是皇太后的圣寿、十二月又要过年,宫里各处喜庆还来不及,便也没人多去追问一句柳佳氏的死。柳佳氏便连同她亲自奶大的六公主一起,在这紫禁城冬日的热闹里,如飘过红墙的雪沫子,寂寂无声地飘散了……

    十月二十四日,皇帝在宫中陪九公主过完百禄,于十月二十五日起銮赴盘山行宫,召见西扎萨克使臣。

    皇帝因九公主刚下生就起銮秋狝而去,没能陪九公主过满月,故此此次九公主的百禄办得便格外热闹了些。婉兮宫里这连着几日的热闹,就更是将六公主夭折的悲伤,全都覆盖了下去。

    十月二十五皇帝圣驾一走,婉兮便不意外在御花园里,“邂逅”了忻嫔去。

    婉兮原本是带着永璐来看鹿。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里也是个“璐”,小名又叫“小鹿儿”,故此永璐格外稀罕这御花园里养着的梅花鹿。便是永寿宫里那么多活物,他也还是要每天都要来看看这些梅花鹿,才能安心。

    婉兮将永璐交给精奇嬷嬷顾佳氏,又给玉蕤使了个眼色,叫玉蕤与顾佳氏先带永璐回宫去。

    御花园里安静了下来,婉兮走进“绛雪轩”,先坐下,抬眸凝注忻嫔,“忻嫔今儿必定是有话要对我说,故此才早早儿等在御花园里。我来了,忻嫔说罢。”

    忻嫔深吸一口气,“柳佳氏死了,便无论是皇上、皇后,还是这六宫上下,就都以为舜华的死,已经有了个交待。”

    “令妃娘娘,我倒要问你一声儿:你也放下了么?令妃娘娘又觉着我,也就这么放下了么?”

    婉兮眸光盯着忻嫔,缓缓打转,“我放不放下都无关紧要,总归我又不是舜华的本生额娘。至于忻嫔你自己放下还是没放下,你自己心里自然比谁都清楚,又何必要来问我?”

    “你知道就好!”忻嫔厉声一呼,震得窗外那棵海棠树上的雪沫子,都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六卷320、省省吧(3更)

    忻嫔这样的厉声呼号过后,眼泪珠子便也跟着断了线一般地掉下来。

    婉兮却轻轻垂下眼帘,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冷峭。

    “忻嫔,我早知道你今日便回来找我算账。舜华去了,皇后主子用柳佳氏的命来抵偿,你心下不能接受,可惜你不敢去找皇后理论;更不敢越过皇后,去皇上、皇太后面前去诉苦。”

    “你便将所有的不甘和苦楚,还要另外安在一个人的头上,这样儿你心下才好受些——所以我毫不意外,你又找上了我。”

    “也是,睡觉你我这般冤家路窄。从前舜华的周岁儿‘晬盘礼’,便正赶上我的小七降生,叫你觉着我的孩子抢了你孩子的风头去;而这会子,舜华刚去,皇上又为我的九公主连日大办百禄宴,你心下自然难忍。”

    婉兮目光盯着忻嫔,缓缓轻转。

    “这些事儿,我能体谅你的心情,可是我却还是要正告你一声儿:这些都是日子赶巧挤在一块儿罢了,没人是要故意在你伤口上撒盐。这世上就更没有说,你的孩子夭折了你难受,便不准别人的孩子过百禄的!”

    “你难受,我理解;可是你非要歪曲了我,非要认为我是故意炫耀给你看,那我便也没什么可与你解释的——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总之我魏婉兮心下坦荡荡,半分不亏欠你和舜华去!”

    忻嫔盯着婉兮,有些意外,可是那双眼里迸发出的光,却更加冰凉刺骨。

    “你不亏欠我和舜华?你难道忘了,我为何这会子不敢与皇后当庭理论,更不敢越过皇后去向皇上和皇太后诉苦——我有今日冷凄,还不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被扔进那堪比冷宫的咸福宫去?!”

    “若不是你,我的舜华怎么会被皇后抢走?皇后便是嫡母,又如何比得上本生亲娘的细心去?若舜华还能在我身边,她怎么会在皇后随驾秋狝之时,在皇后宫里出了事?——这一切,还不都是怨你?!”

    “再说,你当日既然亲眼看见舜华嘴里含着枣儿,被那两个婆子惫懒着,你怎么能就这么放过那两个婆子?你怎么不当日便传了内务府治她们的罪,至少也把她们早早撵出宫去。那我的舜华,便不会出后来的事!”

    “令妃,你也是当娘的人,若是换了你的孩子,你肯只那么申饬两句,便饶过了那两个婆子去?令妃,将心比心啊,为什么我的孩子,你就肯那么宽纵了她们去?——是不是你心下本也暗暗期望着我的舜华会出事,啊?”

    婉兮听得皱眉,“忻嫔,你果然不让我‘失望’——你果然是将这件事,前前后后、这林林总总的事儿,全都一股脑记在了我的账上。”

    “也是,在这后宫里,皇后你惹不起,纯贵妃你没必要惹;而舒妃家世和出身与你不相上下,愉妃更是有个羽翼渐丰的皇子……也唯有我这样的出身,你才敢拿捏,才敢这般与我没完没了。”

    “你心里有什么仗恃,我都清楚。总归前朝有那么多满洲宗室勋贵大臣,后宫有皇太后做主……我便在妃位,可是前朝后宫也绝不准我一个辛者库下的汉姓人,伤到你这位镶黄旗满洲的高贵的格格去!”

    忻嫔一声冷笑,“令妃娘娘,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我戴佳氏在这后宫里又不是凭着欺软怕硬才走到今天的——我为什么与你过不去,你自己心下应该清楚——如果没有你,没有你的三个孩子,那么这几年里,整个后宫便只有我受宠,只有我的两个孩子才是!”

    婉兮轻轻扬眉,凝着忻嫔,却是轻轻笑了。

    “既然这么多话塞在嗓子眼儿里,怎么不去与皇上说?若皇上不给,我自己哪儿来的孩子?”

    “故此啊,你这些话都与我说不着。你该去找皇上哭诉,叫皇上疼惜你的委屈,更加多多怜爱你才是。”

    “还不是你用你那汉女的狐媚,勾着皇上的心,不叫皇上有余暇去多看旁人一眼?!”忻嫔冲口而出,“便连你刚生完孩子,皇上便不过三个月,便又给了你孩子。这正常么?谁知道你私底下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才叫皇上对你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还如此眷恋不已!”

    话说到这儿,已经当真没什么滋味儿了。

    婉兮便反倒笑了,站起身来,朝忻嫔勾了勾手指头。

    “我听出来了,你其实心下十分好奇,我究竟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才能勾着皇上对我这样一个老女人,还眷恋不已的——便如我当日教过你法子一样儿,忻嫔你过来呀,我这就告诉你,我那法子究竟是什么。”

    “你学了去,就可以依样画葫芦,同样将皇上的恩宠夺过去,也叫皇上单单宠着你一个,不再看旁人一眼好了。我不藏私,我这就全都告诉你,你来啊~”

    忻嫔自然看得出,婉兮就是故意在逗着她玩儿罢了。她恼得一双眼恨不得瞪得凸出眼眶来。

    “令妃,你不要太得意!都是后宫的女人,谁都有得宠的时候儿,却也迟早都会迎来失宠的那一天——你如今已经都三十多岁了,你的容貌正在苍老、凋零之中。再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另宠新人,也同样会将你一样弃之一旁,再也不顾!”

    婉兮静静抬眸望向这落雪的天空。

    类似的话,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时,已经听孝贤皇后说过了。

    当日的元妻嫡后,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没吓住当年只有十四岁的她;如今面对一个忻嫔,这话她听起来就更只如过耳的风一般了。

    “忻嫔,你这话终究还是说早了。我劝你耐心等待,等这一天当真到来,我当真落得如你描述一般的凄苦下场,你再到我眼前来说这番话也不迟。”

    “我想……那会子我心下才有可能被你刺痛吧。而这会子我听起来,只觉得你这些话啊,好可笑。”

    “你自己得不到的,你便也诅咒别人会失去。只可惜,你又不是天,你连自己的命都左右不了,你又凭什么敢去预言我的将来?”

    “忻嫔,收起你的色厉内荏,省省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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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袖兰宫介绍:
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
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
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
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
--领袖兰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领袖兰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领袖兰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