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201、难道,又有了?(5更)
“口味这么刁?”
皇帝都不由得扬眉,已是笑了,“咸鸭蛋不难,可还得是海边儿的,吃小鱼和虾米长大的鸭子下的?”
皇帝不由得挑起半边眉毛,垂下头来,盯住她的眼睛。
“说真的,海边儿吃虾米、小鱼长大的鸭子下的蛋,跟吃普通粮食长大的鸭子下的蛋,你真能吃出区别来么?”
婉兮虽说想笑,却还是郑重其事点头,“能!”
“海边儿那鸭子下的蛋,带一股海腥味儿。这味儿是吃粮食长大的鸭子所没有的。”
皇帝扑哧儿就笑了,伸手刮了婉兮鼻梁一记,“狗鼻子啊!”
婉兮脸红了红,“也不知怎地,最近就是觉着鼻子特别灵。从前闻不见的味儿,这会子全能闻出来了。便如这膳食一端上来,我都能分辨出哪盘子用葱叶儿炝的锅,哪个是用葱白炝的锅……”
皇帝愣了半晌,然后笑得已是轻轻捶着桌子。
婉兮尴尬得脸红,手指头绞着衣袖,低声嘟囔,“……奴才有那么好笑么?爷竟这么笑话奴才。”
皇帝垂眸,深深凝注她面上不自觉流露的小女儿情态,不由得心下一片柔软泛滥了开去。
没错,她都年过三十了,更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可是她终究比他小十六岁啊。在他面前,便总是忘了年岁去,总是这样自然流露出小女儿的模样来。
皇帝不由得伸手去,将她的小手团在掌心。
“爷是笑呢,不过不是笑话你,是高兴,外加——笑话自己呢。”
婉兮扬眉,“爷这是说什么呢?”
皇帝哼了一声儿,先吩咐刘柱儿去找咸鸭蛋去,“若是内务府现下没有纯海边儿的,也叫捡在京师里这些海子边儿上养的。虽是淡水的,好歹也还能沾些鱼腥味儿的,叫你令主子暂且解解馋。”
刘柱儿本就是御膳房里出来的,这会子又是给自己主子找吃的,他这便麻利儿地答应一声儿,也不用麻烦侍膳太监,他自己就熟门熟路地去了。
皇帝接下来才不急不忙说,“……鼻子忽然变得这么灵,就没想想,可能是旁的什么缘故?”
婉兮愣神儿,“旁的——什么缘故?”
婉兮想了想,便也笑了,“爷是说小十四那孩子么?许是因为奶水的事儿,故此奴才便需要格外进补些特别的去?”
皇帝“呸”了一声,无奈地摇头,已是伸手过来掐住婉兮的手腕。
“亏你都是当过两回娘的人了!”
婉兮这才傻了,垂眸盯住自己的手腕。
“难、难道……”婉兮自己都要结巴了。
她心说——不带这么巧的吧,又有了?
皇帝也是笑,却故作平静,只专心把脉。
婉兮便又是六神无主起来,心下既欢喜,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若又有了,给小十四就得断了她自己的奶去,还有,小十四就又得托付给人了。
那么她之前的担心便又来了——如今陆姐姐和颖嫔都只是嫔位,没资格抚养皇子,那她的小十四又该托付给谁去呢?
难道,真的是要交给皇后去了不成?
六卷202、羞煞人了(6更)
皇帝松了手去,已然是喜上眉梢。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欣喜又促狭地盯着婉兮去。
婉兮如何还不明白?登时便两只手捂住脸,“哎呀”一声扭过身儿去。
——害臊死了!
皇上都快五十了,她也三十多岁了,这还就连上趟儿了,一年一个!
而且日子竟然就是前后脚——这会子外头人谁算不出来呀,她是刚生完满了三个月,刚能侍寝的时候儿,皇上就又给了她孩子了……
脸红死了,这会子害臊的感觉竟然要大过欢喜去了。
若她还是年轻,二十几岁呢倒还罢了……如今她和皇上,早已是多年相伴,老夫老妻一般了,可皇上他——还是这样猴儿急的,这便叫外人都能给推算出来了!
皇帝大笑,也不拉婉兮,只是伸臂直接将婉兮坐着的那花梨木的绣墩给端起来,挪了个个儿。婉兮这便还是不得不朝向他了。
皇帝也是眉眼飞扬,这一刹那仿佛少年。
他凝着她,已是满眼满脸的光,“傻丫头,以为就你一人儿害臊呢?爷也一样儿。便是有人敢笑话,就叫他们笑话去,反正他们绝不是笑话你呢,他们啊——哼哼,笑话的是爷!”
总归那年岁更大的、已近五十的,却还猴儿急成这样的,可不是人家婉兮,是谁谁知道啊。
叫皇帝这么一说,婉兮心下才松快下来些,将捂着脸的两只手往下串了串,将眼睛露出一半儿来。眼珠儿便沿着手指头尖儿瞟向皇帝去。
“……可是这回,怎么跟前两回又都不一样儿啊?”
第一回怀小七,沉静安详,没遭什么罪去;第二回怀小十四,是吐得稀里哗啦。
轮到这回了,也没吐,也不安省,只是觉着鼻子奇异地灵。
皇帝也是哈哈地笑,“那便是三个孩子,性子个个不同呗!”
婉兮也不由得有些神往起来,“……那这回这个孩儿,会是个什么性子呢?难道说,会是鼻子特别灵的?”
皇帝大笑,将婉兮圈进怀里来,“怎样都好,反正爷都喜欢。”
欢喜过后,婉兮还是在皇帝的怀里,惆怅地扬起头来,“爷……小十四的安排,要早作打算才好。”
选奶口嬷嬷、精奇、保姆;选谙达太监、哈哈珠子太监……这些事儿都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忙活明白的。
况且,还有养母呢?
婉兮深深垂下头去,“奴才就有一个请求——别把小十四交给主子娘娘,行么?”
婉兮再度遇喜的消息传出来,忻嫔已是到了最后的月份,听了消息,便恼得将手边一个茶盅推到地下去。
“……她又有了?她这还排上队了哈?”
她自己的孩子还没落地,男女不知;本还想着用这个赶平令妃那个十四阿哥去呢,可是令妃这怎么又有了?!
乐容和乐仪吓得赶紧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片。忻嫔的母亲章佳氏也叹口气,连忙上来扶住忻嫔,“你这又是何苦?这会子虽是都要生了,还敢动气?”
“她有是她的,你这不是也马上就要生了么……你又年轻,便是又比她少了一个孩子,你将来也还有的是机会啊。”
六卷203、那小小的忧伤(7更毕)
忻嫔的父亲那苏图曾为七省总督,她母亲也是世家之女。
这位章佳氏的亲姑姑,就是那位著名的十三爷——和硕怡亲王允祥的母亲。允祥的母亲在康熙朝虽无正式册封,只为庶妃,死后方追封为敏妃;
可是因为雍正爷与十三爷的手足之情,故此雍正爷登基之后,将这位敏妃连升两级,追册为皇贵妃,是为“敬敏皇贵妃”。
不仅如此,雍正爷还将敬敏皇贵妃重葬入了康熙皇帝的皇陵,开了皇贵妃从葬帝陵的先河。
因为有这样一门亲,故此雍正爷对章佳氏一门,都颇多推恩。
如这位章佳氏得以嫁给那苏图,而这位章佳氏的哥哥也娶了安亲王的孙女儿,成了多罗额驸。
这一家因与皇室连续几代结亲,对皇室与宫内的生活情形都颇为了解,故此忻嫔便是从小便受开始学宫中生活的规矩。
虽说章佳氏一门原本也是包衣,托了十三爷允祥的福,雍正爷将他们拨出包衣籍。只是虽然人家原本是包衣佐领下人,却也因功而早有“云骑尉”的世职,家里的官职都是二品侍卫、参领的级别,比婉兮家还是要高了不少去。
故此忻嫔无论从父系还是母系哪一边算起来,都无法将一个辛者库汉姓女放在眼里去。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生下孩子还屈居嫔位;而令妃这样儿的,没孩子的时候都早已在妃位十年!
忻嫔听母亲的劝,虽说也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只是心内终究还是按捺不下翻涌去。
“她可真会算计!连着三个了,个个儿都是坐胎在十月,然后在十一月里发现遇喜的——这便都能跟皇太后的圣寿给联系到一块儿去。”
“她自然知道皇太后不待见她,这便故意这么安排了,就是想哄皇太后开心,不是吗?”
章佳氏倒是轻笑了一声,“她想哄皇太后欢喜,那倒也是自然的。如今后宫里这些主位们啊,谁不想哄皇太后开心呢?”
“只不过,皇太后也分人的。又岂是谁想哄老太后开心,她老人家就当真开心的?”
“总归这个令妃身份不止低微,更要紧的还是个汉姓人。她生下的孩子便都是一半汉人的血脉。你觉着皇太后她老人家会有多喜欢这样的孙子和孙女儿去呢?”
章佳氏含笑拍拍女儿的手,“你啊,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便是上回生下的是公主,没能晋位;倘若这回生下的是皇子,便怎么都不能再委屈你——那个妃位上的缺啊,便是为你留的!”
从冬至节开始,宫里便热闹了起来。先是皇帝冬至祭天大典,接下来就是十一月二十五的皇太后圣寿节。
就在这样的热热闹闹中,十二月还是来了。
又要过年了,小孩子们自然是最欢喜的;加上婉兮又有了第三个孩子,这永寿宫里便更是热闹成了一团。
那一群小滚球子似的孩子们当间儿,唯有拉旺多尔济面上藏不住了落寞。
便是孩子们在园子里站成一圈儿打雪仗,拉旺多尔济却也还是独自一个儿站到了廊檐下。
六卷204、小孩儿的世界(1更)
人长大了,就已经从小孩子的世界彻底走出来了。并不会因为每个大人也都曾经年幼过,你便能依旧还记得小时候的心境……大人的世界,与孩子的世界,其实从来都是两个世界。
婉兮凭窗望着那廊檐下、小小的拉旺,只觉她所在的世界,与那小孩儿的世界中间儿,当真隔了这样一层透明的玻璃。
能看得清,却总是走不进。
每当这样的时候儿,婉兮心下总会生起一种无力感,不知道这会子,从一个大人的角度,该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儿,才能真正慰藉到那个孩子幼小的心去。
婉兮犹豫了会子,悄声嘱咐玉蕤,叫玉蕤去把小七给带来。
小七这会子正在雪里玩儿得热火朝天呢——果然是婉兮的闺女,便是这会子走路还有些不完全稳当呢,可是却围在一群年岁比她大的哥哥、姐姐,甚至是侄儿中间儿,扑了一身的雪,小脸蛋儿还乐得通红。
少时玉蕤出去,将小七给抱进来。
小七进来就问,“……柿饼子?”
婉兮无奈地笑,“就知道吃……柿饼子自是早预备好了,还有糜子面儿的粘豆包儿也都备下了。不过啊,你得待会儿再吃。”
小七抬眸静静地看着母亲,用力点头,“还要,冻梨!”
婉兮无奈地摇头,上前抱住闺女。
可真是她亲生的闺女,这小时候儿爱吃的东西,跟她一个样儿!
婉兮抱起闺女,爬到炕里。哈一口气在窗玻璃上,将那冻了冰花的玻璃给吹化开一块儿,从那透明的地方往外指,叫小七去看廊檐下的拉旺。
婉兮只是指给闺女看,却什么都不说,更什么都不引导。
端的——小孩儿的世界,还是叫孩子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领会吧。小孩们自己,可能更容易心意相通。
小七便不说话了,攥住婉兮的手指,静静地看着廊檐下的拉旺。
好半晌。
婉兮看差不多了,这便将小七又给抱下炕,轻轻拍了拍小七的肩膀,“去玩儿吧。”
婉兮甚至都没说“去看看拉旺”——总归,她看孩子自己的心意。
小七进来的时候儿还是欢天喜地,带着玩儿的快乐,进来还张罗吃饽饽;可是走出去的时候,已是脚步静静的了。
迈出门槛的时候儿,玉函还上前想帮她一把,怕那门槛子太高,把她给绊着了。可是小七竟然沉静地推开了玉函的手,自己小心翼翼扶着门框迈过去的。
婉兮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含笑目送着闺女。
待得走下月台步阶,果然看见小七的背影没直接走到院子当间儿去,而是向左拐,绕进了游廊下头去。
看见小七走来,廊檐下原本还一脸灰暗的拉旺,登时小脸儿上涌起了光辉。
婉兮忍不住笑,朝玉蝉眨了眨眼。
玉蝉会意,忙取了大毛的披风来,扶着婉兮悄悄儿走到门外,就藏在前檐和游廊中间接口的花瓶形状的“平安门”那儿。
廊子拢音,从这儿能听见两个小孩儿说话的动静。
六卷205、柿饼子(2更)
廊檐下,小七仰头看着拉旺,慢慢抬起手来,按在拉旺面颊上。
“旺旺,不哭!”
拉旺有些愣神儿,却是缓缓笑了起来。
“我没哭!傻小七!”
婉兮扒着墙角儿瞧着——可不,别看人家拉旺年岁小,却是铮铮的蒙古汉子,更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呢!
面上再沉静,骨子里却必定还刻印着祖先的金戈铁马。
小七依旧认真看着拉旺,摇摇头,“……我想哭。”
从婉兮的视角看过去,正好能看见拉旺的正脸。婉兮就只见小七这一句话说完,拉旺那张沉静的小脸上,便仿佛雪沫子一点点软软地融化了。
婉兮便笑了,回眸瞟了一眼玉蝉。
玉蝉也跟着笑,低低道,“主子不必悬心了。有咱们七公主在,旺哥儿必定会好了。”
婉兮点点头,这便缓缓转身走回殿内去。
“其实啊,别说拉旺这小孩儿,便是我这个本生额娘,那会子要随驾南巡去,都担心这一走,等回来小七就不认得我了。”
分别本身不可怕,怕的是,一点分别之后,等再重逢,你便是看着我,却已经不记得我是谁。
玉蝉扶着婉兮的手肘缓缓走,也笑,“是这个理儿。可是啊,奴才倒是觉着,这事儿放在旁的小孩儿身上还值得担心;这事儿却断然不会发生在七公主的身上的!”
“咱们七公主啊,虽说才一岁多大,可是这样灵秀聪慧的。便是拉旺多尔济阿哥走上个几个月,回来之后,七公主必定还是能认得的!”
婉兮想想,便也笑了。也是啊,小七这会子终究都一岁半了,不是从前那刚刚几个月的时候了,能记事儿了。更何况是拉旺这样从小陪在她身边儿一年的人呢?
婉兮这才放心地迈进门槛去。却还没等解下披风来,就见小七竟然扯着拉旺,一溜烟儿地也跑进来了。
婉兮挑眉,不知这两个小的这又是要干嘛。小七却扬起小脸儿冲婉兮叫,“厄涅,柿饼子!”
婉兮真是哭笑不得,蹲下来摸摸小七的面颊,“你个小东西,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嘴急啊?”
小七这孩子也不是贪嘴的孩子啊,今儿怎么这么着急?
小七却小脸儿绷得严肃,用力再叫,“厄涅,我要柿饼子!”
玉蕤早听见动静了,笑着端了进来,“好好好,七公主别急啊,奴才给端来了。”
玉蕤将柿饼子放在炕桌上,却上前拉住小七的手,“可是七公主这会子可不能进来就吃,来,先跟奴才去洗洗手;然后再喝碗热水,将这小肚子暖暖之后,才可以吃呢。不然那柿饼子进了小肚子,可没法子克化了,公主主子啊就会小肚子疼啦!”
小七虽说认真听着玉蕤说话,却小眼珠儿乌溜溜的,待得玉蕤一松手,她自己扭头就跑炕桌儿那去了,伸手就抓起柿饼子来。
玉蕤无奈地直喊,“哎哟我的公主主子啊!真不能现在就吃,肚子里凉啊!”
玉蕤的话音还没等落地,只见小七将柿饼子都装进自己腰上的绣花小褡裢里,然后走过来递到拉旺手上,“……给你额娘吃。”
六卷206、走了(3更)
小七能这样做,便连婉兮都有些意外。
婉兮心下自是欣慰。
可是小七的这个做法,却反倒叫拉旺当场就掉下眼泪来了。
那孩子极力控制着,能瞧出来真的是不想哭,可是这会子在小七面前,还是举起了蒙古袍的袖子去抹眼泪,“……我也是真的,好想念我额娘。”
婉兮自己的眼泪都跟着掉下来了。
这么小的孩儿,谁能不想娘呢?拉旺被送进内地来的时候儿,刚两岁啊!
可是他这一年在宫里,从来不在人前说想娘,也从来不叫人看见他有没有偷着哭过——可是这会子想来,他怎么可能没偷着哭过啊?
就像“公主”是小七的身份,也更是使命一样,对于拉旺这个孩子来说,能够被选为七额驸,是荣耀,何尝不也是一副担子呢?
这么小的孩儿,他们哪里懂得什么家国,什么荣辱,他们原本只应该是依偎在娘亲身边儿撒娇的孩子才是啊。
婉兮越发心疼,忙上前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都抱进了怀里。
小七自己也跟着扑簌簌掉眼泪,不太会说安慰的话,就只是扁着嘴落泪,然后却伸手替拉旺擦泪。
婉兮欣慰地点头,极力地微笑,哄着拉旺说,“好孩子,这回阿娘也催着你回家,就是知道你心底下必定也想念你额娘了。叫你回家,就是叫你回家去看看你额娘。”
“况且你额娘隔着远,也必定甚为想念你了呀。你在宫里已经一年了,长高了,也更好看了,你就回去叫你额娘看看你,也好叫你额娘放心是不是?”
拉旺这才垂泪点头,“我知道了……等我额乞葛(蒙语父亲)回来,我就家去。等过完了年,我就带着翠雀花,回来~~”
小七使劲儿点头,伸出小手指头去,“拉钩儿!”
拉旺终于走了,他先出宫去,回他们家在京师里的超勇亲王府,跟老祖母会和,这才一起朝腾格里沙漠的方向北归而去。
婉兮带着小七和福康安不能远送,却也送到了神武门外去。
目送那车驾越走越远,就连一向跟拉旺什么都争的福康安也深深叹了口气。
他手里攥着拉旺的那把小腰刀——拉旺走时,将这腰刀送给了他。
福康安有些不情愿,却也将自己腰上的剔骨小刀送给了拉旺。
两个孩子这算交换了腰刀。
拉旺说,“换了腰刀,就一辈子都是安答!”
福康安一边儿叹气,一边儿回想拉旺临去说的这句话,又一边儿故意撇嘴跺脚,“破刀,一点儿都不快!”
刘柱儿只能陪着傻笑,“康哥儿,谁敢给你们用开了刃的小刀儿去啊?”
婉兮和小七坐在暖轿里,小七伏在婉兮怀里,也早哭湿了额娘的衣襟。
“……厄涅,拉旺的家,究竟在哪儿啊?”
婉兮抚着小七的头发,“在漠北。那一片沙漠叫腾格里,是蒙古人心中的‘长生天’。拉旺家的游牧之地啊,是一个叫‘塔米尔’的地方。”
小七抬起眼来,乌溜溜的眼睛凝望住母亲,“塔米尔?远么?”
六卷207、哭红了眼睛(4更)
“远啊。”
婉兮抱紧自己的闺女,将她的脸颊贴在心口上,“远得,连为娘我,从前都没听说过,更没到过啊。”
便是跟着皇上行围木兰好几次了,却最北也只到了巴颜沟。
“也正因为塔米尔是这样远,腾格里沙漠是那样大,拉旺和他额娘被隔在南北两方,见上一面不容易,故此阿娘才也狠下心来,这一次非要叫拉旺回家去看看呢。”
“因为拉旺他不止属于咱们,他也更是他阿玛、额娘的儿子,是他哥哥们的弟弟啊。他已经在宫里陪伴了小七一整年还多,小七也该叫拉旺回家去看看了,是不是?”
小七这才默然垂泪,伸手揪住婉兮的袖口,使劲地点了点头。
婉兮深吸一口气,含笑指指还傻呆呆攥着拉旺的腰刀、站在十二月的冷风里的福康安。
这小子啊,别看拉旺在的时候,他有一万个不待见拉旺;可是这会子拉旺走了,他的难受却其实一点儿都不在婉兮和小七之下。
他啊,天生的猴儿性,嘴上也一向都是嘴硬——可其实,他那顽皮好强的外皮下头,包裹的是一颗跟他阿玛一样的柔软宽和的心呢。
“拉旺虽然家去了,可是宫里还有麒麟保呐!”
小七看向轿子外的福康安,便也抽了抽鼻子,缓缓笑了。
“保保来——”她伸手向轿子外去。
福康安这才动了,扭头看过来一眼,然后腰才转轴儿回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莲生要干嘛?”
小七指指福康安的耳朵,忍着哀伤,努力地笑,“保保,红耳朵。”
福康安这才噗嗤儿笑了,抱着拉旺的腰刀,一双眼亮晶晶地凝住小七。
“莲生红眼睛!”
小孩儿总归是小孩儿,两个小孩儿这样便相视而笑起来了。婉兮也悄然松了一口气,将福康安也给抱进暖轿里来,吩咐回宫。
回到永寿宫,却见婉嫔、语琴、颖嫔她们都还在殿内坐着呢。
婉兮知道,她们都是担心她和小七难过。这便是来送拉旺,却也都还没回去呢。
除了婉嫔、语琴、颖嫔之外,祥贵人和多贵人也来了。
尤其是多贵人,竟然哭得眼睛都红了。
多贵人因身份特殊,进宫的时候年岁也已经大了,故此进宫之后也是深居简出,只与祥贵人这样同出于准噶尔的来往;再就是与颖嫔这样蒙古八旗的走动得较多。
婉兮与多贵人算不得亲近,可是今日见多贵人能为拉旺哭红了眼睛,心下倒也是欣慰。
见婉兮和小七回来都算平静,众人便也告辞而去。婉兮亲自拍着小七,哄她哭累了,睡一觉。
殿内静静的,玉蕤悄声说,“……奴才倒没想到,多贵人能如此。想来,也是因为多贵人所在的部落,原本也是喀尔喀的旧部。后来准噶尔灭喀尔喀,多贵人家的部落才被纳入准噶尔去;况且多贵人也是出自博尔济吉特氏,跟旺哥儿同宗,这便更亲近些。”
婉兮含笑垂首,“我不管她是因为什么缘故。只要她肯对拉旺真心实意,那我就肯对她倾心相交。”
六卷208、消息迟迟不来(5更)
玉蕤含笑点头,“奴才明白了。”
总归这一年进宫的就是两个新人:兰贵人和多贵人。凭兰贵人的家世,又隔着皇太后,怕是注定与主子难以走到一处去;那么主子肯与这位多贵人因为七额驸而倾心相交,那便也自然是好事了。
玉蕤缓了缓,看七公主已然睡实了,这才悄声道,“回主子……忻嫔临盆,怕就在这几天了。”
“是么?”婉兮拍着七公主的手,也不由得一停。
一顿之后,婉兮便也轻轻一笑,“若此,要过年了,宫里又添了个小公主,倒也更喜庆。”
婉兮嘱咐玉蕤,“那咱们也早些预备下给忻嫔和小公主的贺礼吧。叫我想想,库房里应该还有一副瓜愣五色碧玺的滚子,正好给忻嫔开奶用;还有拿一对金锞子去化了,叫听差苏拉拿到宫外去找个好铺子,重新给打一副小公主用的金手镯、金脚镯去——”
“格外嘱咐着,叫手镯脚镯上都给垂一分的流苏下来,这样手脚摇晃的时候儿叮叮当当的,好看,也好听。”
玉蕤不由得叹息,“亏主子还给她们这么用心!”
婉兮摇摇头,“不是给她用心,那总归也是皇上的孩子。再说她这回诞下的是公主,咱们本来就是皇子,已是赢了——又何苦得理不饶人去?”
玉蕤想想便也笑了,“可不!主子无论是位分,还是子嗣,哪样儿不超过她去?主子乐得超然些,也省得叫六宫里有心的人再掰扯什么是非去。”
婉兮拍拍玉蕤的手,“今年是好年头,朝廷在西北的用兵,已经大胜在望。这会子咱们什么都可以暂且放下,叫皇上和阖宫都和乐,才是正经。”
玉蕤叹了口气,“主子是想叫六宫和乐,就是不知道忻嫔自己到时候生下来发现是个公主,她会不会和乐了?”
婉兮抬眸望向窗外,“其实无论弄璋还是弄瓦,总归都是喜事,都是自己的孩子。便是落地儿之前想想分别,还情有可原;可若都已经落地儿了,还会因为是公主而不欢喜,那就是她自己太不配当这个额娘了。”
十二月初七那天,忻嫔终是临盆了。
语琴和颖嫔都有些紧张,这便早早都来永寿宫,与婉兮一起等着消息。
消息迟迟还不来。
语琴便笑笑,“消息这么久了还不来,该不是发现自己生下的是公主,这便无法面对了,便连消息也不往外报了吧?”
颖嫔也笑,“可不!她一直以为她生下来的,必定是皇子呢。哪儿成想竟然是公主!”
语琴瞟一眼婉兮,“倒是难得啊,栗坚、邵正文、孙埏柱这三位太医,在这件事儿上倒张开的是同一张嘴。”
婉兮笑笑,没说话。
倒是玉蕤眨眼一笑,“揆常在尸骨未寒,从前揆常在的脉案上都是他们三个会诊的,这会子若谁想用揆常在的病殁来拿捏他们,自是易如反掌。他们有这样的把柄在,他们自然不敢胡乱说嘴去!”
揆常在于这一年皇帝第二次南巡的时候病故,十一月刚刚葬入妃园寝。
六卷209、八公主(6更)
颖嫔便也一拍手,“原来如此!”
太医院自然有太医院的规矩,便是每个主位下头有固定当值的太医,可是下方子看病的时候儿,太医却是不能单独做决定的。太医身边儿除了有御药房的太监盯着之外,还得另外找两位太医来会诊,便在脉案里有三位太医的会诊记录才行。
栗坚虽然是忻嫔位下的当值太医,但是从两年前便已经参与到给揆常在看病的脉案里去了。
说到揆常在无声无息的病故,婉兮也是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揆常在进宫,她也是亲眼看着的。可是这些年都只在一个常在的位分上,便是病故都是这样悄无声息,连皇上最后一眼都没看见。
这就是宫里不容人逃避的现实:倘若无宠、无子女、无位分,又做不到如婉嫔的超然、豁达,外加海宁陈氏这样的家世、大学士陈世倌这样的伯父……那就只会如揆常在这般,生死都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我原本动这个主意,也只是希望借此能叫忻嫔在南巡回京的途中能消停些。若她是个心思通透的,便是到头来生下的是个公主又何妨?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又如何能不真心疼爱了去?”
语琴也叹口气,“说真的,我都羡慕她的福气。便是连着生下的两个都是公主又怎样呢?终究身边有个孩子,这宫里的日子便不寂寞了,不是么?更何况啊,闺女不是跟娘更亲吗?”
如今小七有多乖巧可爱,有多受到皇上的疼爱,她们看得比谁都清楚啊。
故此啊,谁说在宫里就非得生下皇子来,才能固宠呢?能生下个好女儿来,一样能小七和四公主这般,叫当娘的老来依旧能有个依仗去。
这回的消息,当真等得有些长。从十二月初七传说忻嫔临盆,一直到了十二月初九日,确定的消息才终于传了出来。
忻嫔诞育公主,序齿为八公主。
悬念终于落了地儿,婉兮等人自然是不意外。
“只是不知道这消息怎么抻了好几天才终究定下来?难不成是难产?”语琴有些纳闷儿。
婉兮与语琴等人一起到翊坤宫去道喜,进了宫门就觉得翊坤宫的气氛有些异样。
欢喜似乎也是欢喜的,终究是翊坤宫的嫔位诞下皇嗣;可是再仔细看一眼翊坤宫的女子和太监们,个个儿的眼神都有些躲闪,仿佛都极害怕被主位叫到了,停下来问话似的。
语琴便忍不住与婉兮耳语,“该不会……是八公主天生有什么残缺吧?”
终究前头有四公主、八阿哥的例子呢。
婉兮也是蹙眉,“若不是忻嫔难产,怕便可能是这个缘故。”
其实便是如四公主一般,小小有些残缺又怎样呢?以皇上对女儿的疼爱,若忻嫔自己也能做到如纯贵妃一般,那这孩子将来也并非没有福气去。
婉兮与语琴等走上月台,正想朝忻嫔所居的东配殿内去。门口守着门的一个二等女子忽地拦住,在婉兮面前跪倒,“回令主子……忻主子这会子还不宜见客,还求令主子、庆主子、颖主子留步。”
六卷210、莫名其妙(7更)
事情发展到这次第,便连婉兮都有些画魂儿了。
她左右看了看语琴和颖嫔,便也笑道,“也是,忻嫔这会子终究刚刚诞下皇嗣,又是十二月的天气,天寒风凉,是不宜这么进去看望。”
“既如此,我们便到皇后主子那边请安,在那边坐坐。还请你向忻嫔通禀一声儿,她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到皇后娘娘殿内来告诉我们知道。又或者,不拘什么时候儿,你们都到永寿宫来找我就是,总归咱们两个宫挨着,这么近,用什么都方便。”
婉兮说着将带来的礼交给那二等女子去。语琴和颖嫔便也都递上自己的贺礼。
那二等女子诺诺地应了,却也跟宫里其他人一个毛病——眼神躲闪,不敢对上婉兮的视线去。
一时宫里也是人来人往,热闹起来。
婉兮朝皇后所居的后殿走去,目光下意识扫过西配殿——那里住着林贵人呢。
仿佛心有灵犀,也正巧林贵人从西配殿出来,见了三人,忙上前行礼。
婉兮点头笑笑,“林贵人不必多礼。有些日子没见了,也没见林贵人来我宫里走走。你送给小七和小十四的礼我都收到了,还没来得及当面谢你。”
林贵人含笑道,“令妃娘娘太客气了。我自己也没什么,便是送些心意过去,不过是些简单的头戴花、衣料子罢了。”
婉兮含笑点头,“小七是闺女,自是最爱头戴花的了。况且我当年刚入宫的时候儿,也最爱亲手做头戴花了。林贵人的心意,倒是正对我的脾气。”
林贵人这便面上微微放出光芒来,这便上前,将手里的一个酸枝木的小匣子呈到婉兮面前。
“既如此,妾身还要请令妃娘娘指教——这是妾身为八公主庆生预备的贺礼,还是两对头戴花——可是妾身做完了却总觉着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妾身知道,令妃娘娘从小是在花田里长大的,对这些花儿的形态最是熟稔不过。还请令妃娘娘不吝赐教。”
婉兮瞧了一眼,不由得便是挑眉。
婉兮正要说话,林贵人却先是屈膝一礼,“……妾身这会子说话不合时宜了。令妃娘娘、庆嫔娘娘和颖嫔娘娘这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那还是请三位娘娘先过去吧,回头妾身再向令妃娘娘讨教。”
林贵人这话说完,转身便走了。
语琴和颖嫔都看傻了,不由得都是哑然失笑,“这个林贵人,这是做什么呢?”
语琴更是忍不住嘀咕,“她从前做过的那些事儿,难道忘了?她今儿这是故意到你眼前来惹你不痛快的不成?”
婉兮却站在原地,愣愣了半晌。
语琴推婉兮一下,“怎么了?当真被她给惹着了不成?你千万别上她的当,你这会子好歹顾着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正经。”
婉兮深吸一口气,瞟住林贵人的背影,“你们瞧,林贵人今儿穿藕荷色的衣裳,背影可多窈窕好看。”
语琴和颖嫔便是一惊!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面色都变了。
“难道你是说……?”
六卷211、譬如那花儿(8更毕)
看见藕荷色的衣裳,便连语琴和颖嫔都不由得联想到小七落地那天的那根针上去。
原本这事儿婉兮自己都已经摁下去了,终究小七和她都无碍;况且藕荷色实在是宫里比较常见的一种服色,年轻些的内廷主位,甚至包括内廷行走的福晋们都穿过,故此一时难以捋请到底是谁。
况且,凭那人心思的缜密,怎么就能偏偏留下那藕荷色的身影一闪?
婉兮便越发担心,这也是那人故意留下的套儿:就因为这服色太为常见,那婉兮如果非要揪出那个人来,便免不得循着这个颜色挨着个儿地怀疑宫里的这些人。若此,自是难免疑神疑鬼,倒与那所有人都生分了去了。
故此婉兮按捺着自己,暂且将这事儿放一边儿去,不再追究,也不叫身边人再提起了。
婉兮抬眸望一眼语琴和颖嫔,“我自己是摁下去了,可是林贵人却不是头一回在我眼前儿用这个颜色了——便连小七周岁,她送的礼,也是这样藕荷色的绸缎料子。”
“我因那会子小十四临盆,暂且没顾上,等到小十四满月,这才翻检出来。”
语琴和颖嫔都是皱眉,“这么说来,她今儿必定又是故意的!她难道是想向你自首不成?”
婉兮垂眸又想了想,却轻轻一笑,摇头。
“不,她这么办,我反倒彻底打消对她的怀疑去了。她若心里有鬼,她藏着这个颜色还来不及呢,又何必几次三番主动送到我眼前儿去?”
语琴与颖嫔对视一眼,也不由得点头。
语琴也轻笑一声道,“况且今儿的日子也特殊啊:当年是小七临盆前几日,而今儿又是忻嫔临盆的日子……我想,林贵人想说的话,倒是借由这样的法子,说得够清楚的了。”
婉兮含笑点头,“正是如此。”
颖嫔登时咬牙,“便是林贵人都在说,办那事儿的人,其实是忻嫔!林贵人自己,必定也是不甘被忻嫔陷害,不愿意替忻嫔背这黑锅,故此今儿才故意又来这一趟。”
婉兮偏了偏头,“可是她今儿想跟我说的,却是两件事。”
颖嫔一怔,“两件事?难道不只是说这事儿?”
婉兮点头,“她那衣裳说的是这事儿,可是她捧头戴花到我眼前来,却说的又是另一件事。”
颖嫔摇摇头,“令姐姐,我的头都晕了。”
婉兮淡淡一笑,“她说得明白,我是在花田里长大的,最了解花的形态——所以我一眼就瞧出来,她的花儿做得是有些毛病。这些通草花,最高境界是‘仿生花’,若想做的好,必定要跟真花一模一样。”
“可是她做得有个细节错了——她做的花儿里,都是只有雌蕊,没有雄蕊。”
语琴和颖嫔都有些愣,“……她想说什么?”
婉兮悄然攥紧衣袖,“花儿多数都是雌雄同体的,也就是花儿里既有雌蕊,又有雄蕊。可是林贵人拿来的花儿,本该是雌雄同体的品种,却故意将雄蕊都剪下去了,只剩下雌蕊。故此看着还是好看,可却总有些不对劲儿。”
六卷212、笑不出来(1更)
听完婉兮的话,语琴和颖嫔都是一惊。
一个猜测已是冲到了嘴边,却没人敢在这会子轻易开口,直接问出来。
婉兮抬眸望住二人,也是轻轻点头。
——婉兮自己何尝也没有这样的怀疑去?
终究这世上太过重男轻女,故此民间为了想生出男孩儿来,什么法子都有用的,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生男,多少女子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豁上去,情急之时便连一点理智都不顾了。
婉兮轻轻拍了拍两人的手,“这话,咱们还是等皇上吐口儿才是。皇上若不说,咱们便也不说。”
语琴和颖嫔相视一眼,也都点头。
进了皇后寝殿,明间里,皇后那拉氏也是面色上颇有些委顿。
见婉兮她们来,便也只强撑着勉强笑了笑,“忻嫔诞育八公主,无论身为中宫,还是与忻嫔同住一宫的干系,我都应该高兴些。可是啊,兴许今年是叫怡嫔和揆常在薨逝给闹的,她们两位的奉安礼才忙完,我这会子也是笑不出来呢。”
怡嫔柏水薇也是在今年五月薨逝的,那会子正是婉兮刚刚回京,又是在圆明园里关起门来预备小十四临盆,故此事先竟也不知晓。都等小十四平安落地之后,才听到宫里送来的消息。
曾经被皇帝“盛宠”,风头盖过刚入宫时候的舒妃的柏水薇,竟然也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就去了。这个十一月,怡嫔与揆常在一同葬入妃园寝。
此时听那拉氏说起,婉兮心下也是悄然叹息。
婉兮点头,“十三阿哥也已经入土为安,安眠在朱华山皇子园寝,与端慧皇太子、悼敏阿哥为邻。地下自有这样多兄弟相伴,想来十三阿哥也不会孤单。”
十三阿哥永璟也安葬入了朱华山的皇子园寝。因皇子园寝之中,宗法地位最高的是端慧皇太子永琏,故此将皇子园寝统称为“端慧皇太子园寝”。
事实上,那是所有夭折皇子共有的园寝,并不是将其他皇子葬入了端慧太子的墓中——园寝内有三座地宫并排相连。中间地宫石券安葬永琏,东侧石券以孝贤皇后嫡次子永琮为首,又安葬九阿哥、十阿哥;
因永璟也同样为嫡子,故此在永琏地宫西侧另开地宫。只是因为永璟虽然为嫡子,却是继后嫡子,宗法地位上要低于永琏和永琮,故此他的地宫为砖券。
皇子园寝三座地宫的券顶封土堆起为山,山上三座封土堆并肩,宛若笔架,故此园寝周遭百姓也称为“笔架山”。
这道理便如此时还有所谓的“孝贤皇后陵”,其实孝贤皇后没有自己的单独的皇后陵,那地宫终将是以皇帝为主人,她身边儿也已经有了慧贤、哲悯、淑嘉三位皇贵妃。
只是这会子皇帝还在世,那陵墓便以宗法上地位最高者来称呼,故此称作“孝贤皇后陵”。可是将来皇帝终究要安葬入内,这皇陵的名字自然变了。这可不是将皇帝葬入皇后陵中,所谓的“孝贤皇后陵”不过是临时的代称罢了。
六卷213、没有喜(2更)
虽则永璟在宗法地位上比不上永琏和永琮,但是他也有以他为主的地宫,故此那拉氏的心下还是可以称慰的。
那拉氏抬眸望住婉兮,半晌才道,“……小十四这才几个月,令妃,你有心了。”
因十三阿哥永璟为年幼夭折,又不像永琏、永琮似的,有了死后追封的封号去,故此永璟的丧仪规制便要低了许多。便连穿孝的,都没有。
此时宫里的皇嗣中,唯有小十四比永璟小,故此送永璟金棺那天,婉兮给小十四特地预备了孝服,叫小十四送一送永璟。
这从年岁序齿上来说,是合乎规矩的,可是终究小十四这会子才不到五个月,故此原本没人这样要求婉兮和小十四,可是婉兮还是主动这样做了。
那拉氏都看在眼里,她心下也难免不起涟漪。
婉兮倒是淡淡笑笑,“十三阿哥是兄长,又是主子娘娘所出嫡子,无论从哪里说,小十四都应该这样做。”
那拉氏叹了口气,抬眸定定望着婉兮,“……忻嫔又为皇上添了个小公主。真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儿,就又是个皇子了。”
婉兮霍地扬眉,却没抬起头来。
终是忍到回永寿宫,等到皇帝来。
这几日皇帝御太和殿上朝,文武升转官员都在殿上谢恩。
十二月初八这日,皇帝又奉皇太后圣驾,到北海的“悦心殿”去观看冰嬉,并亲自为皇太后侍膳。
皇上是忙到今日才得空,按说……便是忻嫔宫里发生的细枝末节,皇上不知道也是有的。
可是婉兮却从玉蕤那得了个消息,说十二月初七那天,内务府得了口谕,叫送刀子匠进内廷;有宫殿监派人一路“陪同”。
刀子匠,便是内务府里世袭专门给太监净身的。
这些世袭的家族,自是都手法娴熟,便是这世上的郎中,在这一处的刀法上,都是比不上的。
得了这个消息,再与林贵人的那话两厢一对照,婉兮心下已是更有了底。
故此这会子皇上来,婉兮可不直接问忻嫔的事儿,只是含笑给皇帝敬酒,“爷昨儿奉皇太后的圣驾,到北海悦心殿赏冰嬉,皇太后老人家必定欢喜。”
“更何况前日忻嫔又已经为皇太后老人家诞育下一名皇孙女儿。皇太后带着这喜信儿去北海看冰嬉,想必是喜上加喜——便连这‘悦心殿’的名儿都好听,正好应景呢!”
皇帝却没接酒盅,眸光哑忍,凝住婉兮。
“……没有喜。”
婉兮心下这才终究一个炸雷翻滚了过去。
不管前面林贵人怎么说,又怎么有刀子匠进内廷,她都是要在皇上亲自吐口儿的这一刻,才真真儿坐实了那个猜想去。
婉兮忙将酒盅放下,站起身来,“爷,奴才方才也是小心眼儿了,说了不该说的话。爷掌我的嘴。”
皇帝轻叹一声,拉住婉兮的手,叫她坐在身边儿。
“九儿……兴许这是上天罚我。终究当日给了她这个孩子的时候儿,我便是算计她的。上天自然看得明白,这个孩子,上天便不肯护佑了。”
六卷214、不幸之中的万幸(3更)
婉兮上前轻轻扶住皇帝的肩。
皇上的难过,她都明白。
那会子忻嫔有了孩子,月份实在太巧了,她如何不明白,那是皇上为了护着她,为了叫她五个月之后的禁忌之时,能稳稳当当回到京师来,不在路上遭了人的算计去。
她更知道,皇上是个好阿玛——不管皇上是否宠爱那个孩子的娘,皇上却都是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当年永琏、永琮两个嫡子相继薨逝,皇上先下诏罪己,说是因为自己想要立嫡的心,才累得两个幼子反倒早夭;
四公主、八阿哥生下来有所残缺,皇上也一样疼着护着;便是他亲口大骂大阿哥、三阿哥,可是待得大阿哥故去之后,他还是对两个皇孙那般牵心连肉地疼爱。
便是后来舒妃的十阿哥夭折,皇上还是通过夺了和婉公主的额驸的爵位,来绕着弯子给十阿哥讨了半个公道回来……
都说天子无情,可是作为阿玛,他却是已经尽其所能做到慈爱、平凡。
婉兮在皇帝身边蹲下来,将面颊躺在他手背上。
“终究孩子无辜,皇上为了八公主,怎么内疚,怎么难过,都是应当的。”
“只是若说上天惩罚,奴才倒不觉着上天是惩罚皇上——若论算计,若论坏心眼儿,那会子自然有人更该遭天谴去。便是报应,也都是在报应那个人,与皇上无涉。”
“再说皇上那会子便是有心算计了她去,也都是为了保护咱们的小十四——皇上就还是在保护自己的孩子啊,皇上从来也没想过,要害自己的亲生骨肉去。”
皇帝深深吸口气,闭上眼,痛苦地点头。
“……守月姥姥们报了,说八公主本来就是个完完整整的公主,却偏偏在腿的根儿里、腹与股的沟处,额外生出一条空的——宛若男孩子的把儿来!”
“他们都说,这孩子不幸,却也幸运。说幸运,是说按着那情形来看,胎像的变化应该是从月份大了的时候儿开始的。也就是说前几个月,这孩子都妥妥地按着个女孩子的模样儿长大;只是到了最后几个月,才意外起了些变化。”
“故此那孩子腹股沟处的那一条,只形如后安上的一般;她的本体,倒没有其它畸变去,还是妥妥帖帖的女孩子。”
皇帝这才伸手捏过那盅酒来,缓缓吞了。
“刀子匠做这样的活计,自是手到擒来,手艺堪称出神入化;况且那一条是空的,便如切掉一层皮一样,没有给太监净身似的那样致命。”
“故此等那孩子满月了,那刀口就也长好了。她应当还是稳稳妥妥的八公主……”
婉兮这也才悄然地、长长地松了口气。
“若此说来,那便还是咱们八公主的福气大。这若是换了民间旁的孩子,说不定生下来就被抛弃了,这一生又怎么办呢?”
皇帝的眸光徐徐转凉,“公主是爷的闺女,爷自然该怎么疼爱,还怎么疼爱。可是这事儿背后的那个人……爷原本就没想过要给她的,她就更不必指望了。”
六卷215、爷,好好睡(4更)
这一刻,婉兮心下虽然也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还是都咽下去了。
她起身,亲自到外头,看着两个小太监抬了热水进来,倒进脸盆里去。
婉兮到盆边儿蹲下,末了还是伸手扯了个小杌子来坐下——终是顾着自己的肚子呢。
这便什么也不说了,直接伸手来扒皇帝的鞋袜。
然后将皇帝的脚给摁进了热水里。
皇帝吓了一跳,忙拦着,“叫他们伺候就是!”
婉兮仰头盯着皇帝,“这会子奴才反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爷,那爷还不容奴才动动手么?奴才啊今晚上是什么都不说了,就想叫爷泡泡脚,然后好好儿地睡个觉。”
“明早上一醒来,八公主还是八公主,皇上还是英明神武的天子,什么都该翻过去了。”
婉兮的手潜在热水里,埋伏在皇帝的脚板底下,故意勾起来在他脚底上挠了挠。
皇帝一时没防备,竟是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小蹄子!”
婉兮便也笑了,索性蜷起指节来,在皇帝足底轻轻按压。
“皇上的靴子底最厚,虽说是身份尊贵,可是这脚底便也最累。故此奴才可觉着,捋什么龙须、逆什么龙鳞啊,那些都不是难碰着的地方儿,反倒是皇上的这脚底板儿才是最难碰着的。”
“谁要真有胆量啊,那来挠皇上的脚心儿就是了~”
皇帝今儿当真原本没心情笑,可是叫婉兮给说到如此地步,终究那唇角已是不可抑制地轻轻扬起。
当唇角有了这样上扬的弧度之后,心便再暗沉,却也开始缓缓回升了。
皇帝无奈,故意照着那水盆子里去跺了一下脚——水面便被跺碎,化作小小的活泼的水花,照着婉兮的面门跳跃而来。
可是那力道还刚刚好,只叫水花跳起,却没真的溅到婉兮面上来,只吓了婉兮一跳,叫她又恼又叫。
终于稳稳当当上了炕。
这冬夜里,才能感觉到火炕的可贵。这么躺着,腰地下热热乎乎的,别提多舒服了。
婉兮伸手,将皇帝脑勺下头的辫子给拉开。
满人编辫子,从前在关外不止男人如此,女人也如此。女人最初没人梳那么花哨的旗头,也都是一根大辫子,待得嫁人之后,就将辫子盘在头上,称作“包头”。
这样满人在外狩猎时,在野地里过宿,没有枕头的话,便将这辫子自然地盘在脑袋下头,权当枕头用了。若是晚间有猎物出没,或者敌人来袭,直接跳起来就可以投入战斗。
今晚皇上这样枕着辫子入睡,便又有一点“枕戈待旦”的味道了——婉兮明白,皇上心里的那股子紧张,依旧在。
也是啊,今年是什么年头呢,今年是平定阿睦尔撒纳的尾声了。皇上有多希望,西北的事到今年底终究可以大功告成啊?所以这会子多希望听见的都是吉祥的消息,而不是自己刚下生的女儿,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这会叫人以为不祥,是上天的谶语。
便如同当年明明已经平定达瓦齐了,却叫阿睦尔撒纳的脱逃,将皇上的计划通盘打乱;如今阿睦尔撒纳也平了,却又出了大小和卓的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