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141、功臣之女(3更)
婉兮故意装傻,“可是奴才除了只知道多贵人是出自博尔济吉特氏,其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爷,多贵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皇帝轻哼一声,捉着婉兮的手,拍了拍。
“……噶勒杂特部有三宰桑。你可知道根敦之外的另外两个是谁?”
婉兮摇头。
皇帝抬眸,静静凝视住婉兮,“一个是哈萨克锡喇,一个就是都噶尔!”
婉兮还是摇头,“……谁?”
皇帝也是无奈地笑。婉兮终究是个后宫妇人,又是汉姓人,对这些蒙古人的部落、名号都记不清楚自是常情。
皇帝便又拍了拍婉兮的手,“记着爷告诉你,富德在西北击败了阿睦尔撒纳,又得‘叛酋巴雅尔’行踪么?巴雅尔,为辉特部汗,也是博尔济吉特氏。爷方才说的那两个宰桑之中,哈萨克锡喇便是巴雅尔的兄弟。”
“辉特部汗巴雅尔、绰罗斯汗噶勒藏多尔济举兵反叛朝廷之际,哈萨克锡喇与另外那个宰桑都噶尔,也一同跟随,迁往伊犁而去!”
婉兮扳了扳手指头,“噶勒杂特部有三位宰桑,另外两位都跟着一起反叛了朝廷——这样算来,就剩下根敦一个了。”
皇帝看着婉兮在那扳着指头玩儿“三减二等于一”,无奈地笑。
伸手按住了婉兮的手指头,“没错,就只剩下根敦一人。根敦不愿一同反叛,故此毅然带领部众向东迁徙,想要回归朝廷。”
“可是路上,他们又遭遇了阿睦尔撒纳麾下的乌梁海的劫掠,人口、牲口死伤惨重。去年六月,根敦来附,爷封为佐领,留他们在内地放牧。”
“根敦此时既然已为佐领之职,根敦的女儿自然也可按照八旗规矩,挑选入宫,以充宫掖。”
婉兮听懂了,这会子已是收起笑谑,望住皇帝,“这么说来,根敦知道弃暗投明,叫噶勒杂特部并未全部走上背叛朝廷的路,理应有功。”
“那多贵人,就也是功臣之女。”
皇帝终是欣慰点头。
便是皇太后,都只责他收了不明不白的女人进宫,还已经年届三十,竟然初封就是贵人——实属难听。
九儿却听得懂,他令多贵人入宫,实则是奖赏功臣之举。背后的心意,在于那即将结束的西北战事。
准噶尔用兵可平,那战后准噶尔的人心呢,又要如何来平?
千百年来,草原各部便都是以这样联姻的方式,将敌人、仇家变成姻亲,用血脉来维系。
对于草原人来说,姻亲血脉上的维系才是稳妥可信的,比你什么会盟、什么白纸黑字都来得更让人放心。
婉兮这才莞尔而笑,“故此皇上才给多贵人初封就是贵人,倒与兰贵人平齐了去。”
皇帝扬眉,“你觉不妥?”
婉兮轻笑摇头,“奴才哪儿有觉得不妥?奴才这样辛者库下的汉姓人,皇上都敢给初封就是贵人;那人家这功臣之女、父亲又是宰桑和佐领的,初封自然就应该是贵人呀!”
婉兮故意眨眼,“……奴才啊,是担心皇太后不高兴呢。”
六卷142、回想起来都后怕(4更)
碍着这会子婉兮的身子已然沉重,且婉兮的母亲也在“天然图画”呢,皇帝夜晚间不便久留,这便去亲了亲小七和拉旺,这便去了。
杨氏这才挑帘进来,却是含笑瞪了婉兮一眼,“在外间听你如此与皇上说话,吓得奴才呀,真是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皇上待你好,你打趣皇上倒也罢了,这会子竟然都敢在皇上面前,连皇太后老主子都打趣起来了……如今皇太后老主子对你还未能释怀,处处打压防备,你怎可不谨言慎行些?”
婉兮含笑捉住母亲的手,“娘亲说得对,女儿心下都明白。如今又是皇太后同出一门的兰贵人刚进宫,皇太后必定恨不能将兰贵人赶紧推上妃位,生下皇子来,一举将女儿压下去才好。”
“女儿这话,便也只敢在皇上面前说说,在外人面前绝口不说就是……”
杨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皇上至孝,你在皇上面前打趣皇太后老主子,这总归有些不妥。”
婉兮垂首,眸光轻转。
“娘,有句话女儿在宫里与任何人都没说起过。便是在陈姐姐、陆姐姐她们面前都只字未提过,可是这会子,女儿想跟娘说说。”
杨氏便点头,“快说吧。都这会子了,你还在心里藏着话,多劳神呢。想说就痛痛快快说了,心下也好利利索索地,只等着小皇嗣落地儿了。”
婉兮将头轻轻靠在母亲肩头。
“娘,实则这回皇上将女儿留在山东调养身子,从四月十二皇上下旨,到五月初七女儿回到京里,这中间有二十多天,实则是女儿最担风险的一段日子。”
杨氏细想,心下也是激灵一跳,“可不!那会子皇上不在你身边儿,反倒是皇太后、皇后和忻嫔都在。以皇太后这些年对你的心结,若那会子由皇太后做主,叫忻嫔她们对你做了什么去……那当真是易如反掌。”
“且终究皇上不在,便是皇太后做主做了什么去,等到回京,皇上便是知道了,也一切都已经晚了……”
杨氏越说越是后怕,这会儿额角已是滴下汗来。
婉兮垂首含笑道,“正是如此。”
婉兮还没告诉娘亲,忻嫔实则早想在她五个月那会子,动心眼儿叫马匹出故事呢。忻嫔的打算都已经与玉蕤交了底,想要让玉蕤她阿玛来办此事——若不是那会子忻嫔恰好得知有了孩子,不得不为她自己的孩子积德,才将那主意给改了去的。
那会子在路上,又是皇上不在身边儿,倘若皇太后、那拉氏、忻嫔三人联起手来,婉兮便是有语琴和颖嫔两个在身边儿,也不是对手。
“所以,娘啊,女儿便回想那一路上,皇上为何莫名地三番两次、有意无意地敲打皇太后去……譬如只为了个太监僧人的事儿,正式下谕旨惩戒,大发雷霆——这会子想来,皇上何尝便不是为了女儿?”
“皇上通过小事,看似不直接与皇太后红脸,却叫皇太后时时刻刻都清楚着,皇太后自身的一切安享,都来自皇上的孝心——故此便是在山东那二十日,皇太后也都没为难女儿半点去过。”
六卷143、娘和媳妇儿,你选谁?(5更)
婉兮盈盈而笑,目光澄澈。
“其实在宫里这些年,女儿心里何尝没打过鼓——在女儿和皇太后中间儿,皇上会选谁?”
“这是个无聊的念头,可是却是千万年来,女人心下放不下的计较。终究母子亲缘,才是这世上最紧密的,而妻妾不过是身外之物。更何况皇上贵为天子,后宫里这么多的女人,便是缺女儿一个也不少,皇上又是至孝之人,真的会永远选择女儿,而不惜与皇太后闹得不愉快么?”
“……尽管这么多年来,在太多的时候、太多的事情上,女儿都已经亲眼看见了皇上的选择。这么多年来,皇上始终在皇太后跟前护着女儿,没叫女儿吃过什么实际的亏去——可是女儿也是心眼儿不大,总归还是担心将来自己年老色衰那天,皇上还会不会依旧那么护着女儿。”
“如今女儿也已年过三十,再谈不上青春貌美;可是皇上依旧能对女儿如此。尤其是这一回,皇上能为了叫女儿调养身子,将皇太后留下陪伴女儿,且叫女儿半点风险都没背,女儿心下便更有了底。”
婉兮朝母亲淘气一笑,“女儿这回是完完全全相信,皇上在女儿和皇太后之中,是一定会护着女儿的。故此女儿这会子在皇上面前,便是说到皇太后,心下也能放轻松了,也敢打趣皇太后了去。”
杨氏也只能无奈一笑,拍着婉兮的手嗔道,“你呀……”
不过心下还是欢喜的。
终究年岁大了,杨氏也不知道还能陪着女儿几天。皇太后对女儿的打压和防备,始终都是杨氏心上的一个疙瘩。
可是这会子也看明白了,就算有一天她撒手西去,皇上也还是会在皇太后和女儿中间,选择护着女儿……她啊,便也可以放下这颗心了。
婉兮没猜错,对于多贵人的进宫,皇太后是真的不欢喜了。
“多贵人?这个封号倒是恰当——她当真是个多余的人!”
左等右等,却怎么都等不来皇帝晋位兰贵人为嫔的意思了。如今堂堂景仁宫里,贵人倒是有两个,分住东西偏殿;可是那做主的后殿,却依旧空着!
这日皇帝又来畅春园请安,皇太后终于压不住了火气,只问,“多贵人既然是准噶尔的功臣之女,她阿玛的身份也够,初封贵人便封贵人罢。”
“只是她那年岁,叫人不用想都知道,她必定是早就配给过人的!这会子三十岁的人了进宫来,本已是惹人闲话;你若叫猗兰那孩子与她同在贵人位分,还同住在景仁宫里不分伯仲,难道不是委屈了猗兰那孩子?”
皇帝倒是平心静气地笑了,“后宫之事,儿子一向听额涅的懿旨。额涅说该后宫大封一次了,那儿子自然照办。”
皇太后听话听音儿,不由得眯起眼来,“……你是还想给令妃晋位呢吧?”
“皇帝!从前贵人、嫔位、妃位倒也都罢了,我也都由着你了。可是接下来那可是贵妃!贵妃之位,岂有如你这样胡乱封的?!”
六卷144、卯上了(6更)
皇太后凝视着皇帝,只觉疲惫。
“皇帝啊,虽说贵妃上头还有皇贵妃位分。可是自康熙爷确定了后宫的规矩以来,为使正宫安心,便没有皇后与皇贵妃同封的事儿去,故此皇贵妃一向是空置的位分。唯有在中宫虚位,为了继任皇后,才有皇贵妃之封。”
“故此在中宫位正之时,皇贵妃的位分便是虚存的。而贵妃,便是后宫里皇后一人之下的位分,形同副后。故此贵妃这个位分,我是怎么都不能容得你胡乱封了出去的!”
皇帝扬扬眉,“额娘又想说令妃身份低微?可是儿子从前在贵妃位上,也封过高氏、苏氏和金氏。她们三个,两个出身包衣,一个是汉女……若说违反祖宗规矩,儿子早就违反过了。”
皇太后恼得一拍桌子,“那又如何相比?!”
“虽说高氏、苏氏和金氏,也都不是满洲世家出身,但她们都是潜邸老人儿,都是先帝指给你的!那高氏本就是你潜邸侧福晋,那侧福晋还是先帝亲封的,故此她封贵妃,半点规矩都不违!”
“至于出身,她们虽然有两个是包衣佐领下,一个是汉女,可是这也都比辛者库要高!若论旗籍,辛者库已是最低,只是旗下家奴,只可伺候主子起居,不准当兵,不准科举,世世代代都是家生的奴才,你难道忘了么?”
“家奴为婢,便是被主子收了房,也一辈子都只能是侍妾。便是正妻亡故,也永远轮不到家奴扶正!在这后宫里,辛者库的出身,本该只为答应、常在,生下皇子最高才能封妃。更何况,她还是个汉姓人!”
“至于苏氏和金氏,她们两个为你生过多少个孩子去?可是令妃,如今才怀第二胎,尚且不知道是男是女,你凭什么还要惦记着给她晋位为贵妃去?”
皇太后这些话自然都是情理之中,皇帝听来也都心下有数儿,故此皇帝也没着急,甚至唇角淡淡轻勾。
“额娘的话,儿子听懂了。额娘是觉着这会子还不是六宫进封的机会,那儿子就不封。”
“总归这会子西北用兵之时还没了结,儿子也没这个心思。还是叫六宫诸人,各安其位,固守本分的好。”
皇太后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手指抠着迎手枕上的绣花,直直瞪着皇帝。
“皇帝……你是说,令妃不晋位,那兰贵人就也没得晋位了,是么?”
皇帝又是淡淡一笑,“怎么会呢?皇额娘别着急,总归兰贵人年纪还小,还没承宠,也还没诞育皇嗣呢。来日方长,她将来的机会,还多着。”
“儿子不急,皇额娘就也别急,咱们慢慢儿等,总会等来好消息的。”
皇帝说完就那么走了。
皇太后寂寞地望着儿子的背影,瞬间只觉自己又苍老了十岁。
“安寿,安寿啊……你说,皇帝他是不是跟我卯上了?明明猗兰那孩子,跟舒妃和忻嫔一样,有资格进宫直接晋位为嫔的,可是皇帝他,这是故意压着不封啊!”
六卷145、婆媳规矩(7更)
这会子,安寿一个当奴才的,还能说什么呢?
除了陪着叹气,就是上前扶住皇太后罢了。
其实这么多年,她都已经陪着老主子看了太多太多:便如皇上亲自创造出来的那“一双一对”的法子,可不就是对老主子无声的反抗呢?
当年皇太后催着皇上进封那拉氏为贵妃,皇上便干脆违反了祖宗规矩,创造出个“双贵妃”的格局来,同时将纯贵妃也给封为贵妃。
再接下来,皇太后又催着皇上进封那拉氏为皇后,皇上干脆创造出个“摄六宫事皇贵妃”的名头来,接着在册封之日一同又进了嘉妃为嘉贵妃。
还有啊,舒妃进宫就晋位为嫔,皇上又弄了个江南的汉女怡嫔,也一同进为嫔;
如今这是又到皇太后自己母家同门的兰贵人了——有个兰贵人进宫,十天后就有个多贵人进宫。
一次两次,兴许是偶然;可是这么多年,都这么多回了,皇上的心早已表明得真真儿的了。
安寿也只能错开关节,绕着圈子劝,“……终究这会子啊,令主子就要临盆了。皇上心里挂念,便想着给令主子晋位,来叫母子均安吧。”
“主子又何苦在这会子还非要拦着皇上去呢?皇上自然是不能跟主子顶撞,那皇上心里的气儿也只能往兰主子身上撒……太后啊,听奴才一句劝,令主子马上就要临盆了,主子便是有什么话,也不急于这一时非要说透了,还不如等令主子那边生完了再说。”
皇太后心下也是一跳。
她抬眸望住安寿,“也对,你倒是提醒我了。再怎么着,令妃这会子总是要临盆了。她生下来的,好歹也是我的孙子孙女儿。”
皇太后拍了拍额头,“瞧我,真是年岁大了,这脑筋啊有时候儿就转不过来了。也愿意钻个牛角尖儿,然后就怎么都转不回来了。”
安寿便笑了,“谁说主子转不回来了?主子这不已经转回来了么?”
皇太后皱眉,“可是……贵妃之事,我便怎么都是容不得的呀!便是她这胎能诞下皇子,也刚刚够封妃的……那你看,我这会子又该怎么转圜了?”
安寿却笑,“奴才倒是不明白了,依着那会子在山东灵岩寺的经历,若没有皇上在身边儿的时候,奴才瞧着主子跟令主子相处得也挺好的呀。”
“令主子乖巧,在皇太后跟前言行一向得体,便是怀着皇嗣,也从没有一次短了给皇太后请安……”
“奴才真是纳闷儿了,怎么回到皇上身边儿,主子和令主子中间儿,反倒有些水火不容了呢?”
叫安寿给说的,皇太后自己也“扑哧儿”笑出来。
“好了好了,你个老东西,你的意思我听懂了!”
皇太后自己也当过儿媳妇,也懂儿媳妇在婆婆面前的委屈去。尤其满洲的婆婆规矩还大,媳妇儿立规矩的条条框框有时候甚至比汉人还严厉——不说旁的,便如她如今抽烟这事儿。
有人说关外几大怪的,说大姑娘叼着旱烟袋,其实那不是大姑娘自己抽烟,而是大姑娘小媳妇的,从小就得学着给婆婆点烟。自己先放嘴里点着,嘬出烟儿来了,还得不呛人之后才能给婆婆去——久而久之,便是不会抽烟的,也都学会了。
这都是婆媳之间的规矩,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都是当儿媳妇的,必须得承受的。
六卷146、心下也不糊涂(8更毕)
回想起自己当年在潜邸和宫里的过往,皇太后便也叹了口气。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难免就也忘了自己当年当媳妇儿时候的心情;又或者是,就因为熬成了婆婆,才更想从自己的儿媳妇身上,将自己曾经受过的苦,全都享受回来吧?
皇太后点点头,“我身边儿啊,还多亏有你这么个老东西。便是旁人不敢说的、说不透的,你终究还都能与我掏心窝子,不藏着掖着。”
安寿便笑了,“终究还是太后疼儿子。只要皇上在意的,皇太后便是自己再不喜欢的,好歹最终也还是三步两步地让步了。”
“若不是如此,令主子当年凭什么初封贵人,封贵人一个月就进嫔,三年无子就封妃,且居妃位之首了呢?”
皇太后心下的气儿便更是平顺下去,面上浮起笑意。
“那倒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这个当娘的,跟自己的孩子还能赌一辈子气去不成?”
安寿也道,“皇上侍奉皇太后,也是至孝啊。皇上也就在后宫这点事儿上,兴许与皇太后意见相左个一点半点的,在旁的事儿上,皇上对皇太后的孝心又是这古往今来、哪朝哪代的天子比得了呢?”
皇太后面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些。
“……我当然明白。可是终究呢,当娘的年岁大了啊,自己也难免跟个老小孩儿似的,愿意跟儿媳妇争个风、吃个醋的。自然是都希望儿子心里最要紧的,还是我这个当娘的,不是旁人呢。”
“故此啊,一见着皇帝在我面前护着令妃,我这心下,便是原本没想生气的,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就起了脾气了。”
安寿就笑,“哎哟,老主子说得叫奴才这个羡慕——总归啊,奴才这辈子是没有儿女的福分了,便是想跟儿子生个气,想跟儿媳妇争风吃个醋什么的,也都办不到喽。”
皇太后听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安寿上前轻轻给皇太后捶背,“虽说吵吵闹闹,这也是老主子的福分,也是天伦之乐不是?”
皇太后越发地气不起来,满脸已然都是笑了。
老太太也终究从小都是爽利的性子,这便一拍迎手枕,“虽说这个贵妃,我是怎么都不能容的;不过,我倒是能用旁的法子,把这事儿给转圜转圜的。”
“眼瞧着就七月了,令妃自己马上就临盆了,也该顾不上莲生那孩子的周岁儿了。那得了,就我替那孩子张罗着办了吧!”
安寿也是欢喜得扬眉,“哎哟,那可是令主子和七公主的福分喽!”
皇太后却故意绷了绷脸,“……好歹小七指给的额驸,是成衮扎布的儿子。如今西北用兵,成衮扎布是主帅。人家在前头浴血杀敌,我这个当祖母的,还不能帮他儿媳妇好好过个周岁儿么。况且那小额驸也在内廷养育呢,也好叫人家放心不是?”
安寿笑着点头,心下也道:原本去年老主子给七公主的赏赐就有些次一等了,这回借着这个事儿给圆回来,自然是再好也没有的。
六卷147、儿子与女婿(1更)
也多亏是皇太后打算亲自替小七办周岁儿——这会子那拉氏已经顾不上了。
原本那拉氏为中宫皇后,便是小七的嫡母,又是六宫之主,这皇子皇女办周岁的事儿,至少名义上都应该是皇后出面。可是忽然传来坏消息——十三阿哥永璟病了。
那拉氏这一生至此,最大的收获便是两个嫡子,她也是千小心、万防备的,五公主出了事儿,她都不能叫嫡子再出事。却哪里想到,这样地小心翼翼之下,十三阿哥还是出了事。
此时西北的兵事也越发要紧:朝廷大军终于再次收复伊犁,阿睦尔撒纳兵败如山,只得再度逃窜入哈萨克。
经皇帝前次亲自下旨、又派员对哈萨克汗阿布赉晓以利害大义,阿布赉已向朝廷许诺,将擒获阿睦尔撒纳,献给朝廷。
越到了这样用兵扫尾之处,皇帝越发不敢掉以轻心。当年达瓦齐明明已平,却还是叫阿睦尔撒纳脱网而去,叫整个平定准噶尔的大计搁浅,又叫朝廷多用了两年兵的教训,不可重演。
皇帝下旨,“成衮扎布等、应酌量分别办理:如遇非真心附逆贼众,令其协擒阿逆。不特宽免其罪,且必加以殊恩。将此明白晓谕。”
又因此番和敬公主的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在军中为领队大臣,受命追击,却未能完成任务。皇帝下旨申饬:“今果不出所料,色布腾巴勒珠尔等,既已追及贼人,犹且任其脱逃。伊等动以官兵马力疲乏为词……乃遽尔回兵,束手无措,实属怯懦!”
“色布腾巴勒珠尔,原系获罪之人,今复令其效力军营,以赎前愆,宜如何感激奋勉。乃遇此数十垂毙之贼,尚不思奋勇当先,其罪宁可复逭?!”
即便是成衮扎布、舒赫德等为主帅、参赞大臣的,都设法回护这位三额驸,称其杀了不少叛贼。可皇帝却还是看出了主帅们不过是看在色布腾巴勒珠尔为额驸的份儿上,曲为回护罢了。
皇帝谕旨中道:“色布腾巴勒珠尔,姑从宽免其治罪。仍着成衮扎布等,派兵三百名,交色布腾巴勒珠尔,会同明瑞,前往追擒。务将吞图布等拏获。如再行疎纵,朕断不能姑贷!”
可怜的色布腾巴勒珠尔,虽为和敬公主的额驸,为本朝目下唯一的固伦额驸。
和敬公主又是孝贤皇后在世的、唯一的一个孩子。若皇帝好歹念着孝贤皇后的情分,念着自己这唯一嫡出公主的父女之情,怎么也该对这位三额驸网开一面些。
可是事实却是:这位三额驸先被皇帝褫夺达尔罕亲王的爵位;再获罪被圈禁。好容易自请参战,追击阿睦尔撒纳而去,拼了命几乎死在战场上,才换来皇帝再赐给公爵的宽恕——结果这一遭,又全因怯懦畏敌,前头用命还回来的功绩,而尽数抹杀掉了。
皇帝在谕旨里,又特地提到将色布腾巴勒珠尔会同明瑞一同擒敌,也因为明瑞正是承恩公富文的儿子。这是孝贤皇后的嫡侄,将来要承继承恩公爵位的。故此三额驸的罪愆,自也要这位未来的承恩公一并来赎。
六卷148、舍不得孩子委屈(2更)
皇帝再度下旨,公开叱责三额驸的消息传进耳朵,忻嫔的心下这才略微平衡了些。
整个圆明园里,因皇上对西北用兵之事的紧张,便连带得整个“九洲清晏”岛上都是紧张的,连风都要凝滞了。嫔妃们所居的“天地一家春”,就在“九洲清晏”东边儿,也在这个岛上,故此整个“天地一家春”也是小心翼翼,白天各人都将宫门关起,轻易都不敢开门。
更何况这会子那拉氏也住在“天地一家春”正殿里,正为十三阿哥永璟的病急得火上房一般,故此整个“天地一家春”的气氛便更压抑了。
整个圆明园里,也就婉兮独住的“天然图画”那岛上一片喜气洋洋了。
令妃马上就要临盆,皇太后又亲自替七公主张罗周岁儿,忻嫔心下的酸和苦啊,便别提了。
同样都是公主过生辰,七公主的周岁是七月十五,可是七月十七还是她的六公主的生辰呢——皇太后今年怎么都忘了问上一问?
又或者,两个小公主本就相差一岁,生辰又是如此挨着,皇太后将两个小公主凑在一起过生辰,就不行么?
“算了,算了……这就是皇家,哪儿有什么亲情可言?”
忻嫔寂寞地听着窗外沙沙的蝉声,明明盛夏七月,心下却一片萧瑟,“你看皇上是如何对那三额驸的?公开下旨申饬,连追击‘数十垂毙之贼’这样的话都公开说出来,当真是半点儿都不给这三额驸留着脸面了。这样看起来,皇上对咱们六公主啊,虽说不见得好,却也没怎么不好。”
“若论这皇家公主,皇上对四公主好,不过是因为她的手生成了那个样儿;至于七公主么——便连皇太后都亲自来给张罗办周岁儿,也不过是因为她公爹成衮扎布!这会子西北用兵到了最吃紧的时候儿,成衮扎布又是主帅,卖力的都是人家喀尔喀的兵,皇上怎么笼络都是自然的。”
忻嫔抱着六公主哄着,“咱们不争。这一回,就容得她们风光去,又怎样?”
“总归啊,来日方长,朝廷今日用兵,指望着成衮扎布;我就不行朝廷还能年年用兵了!”
六公主从小便格外乖巧懂事,安安静静。抬眸只静静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声都不出。
忻嫔看着孩子这样儿,心下反倒更是格外难受。
可不,同样是小公主,自己的孩子从小便被那七公主压得死死的;又因为跟着她一起住在皇后宫里,平日里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儿,生怕叫那拉氏想起她那死去的五公主去,便又不定怎么摔摔打打,指桑骂槐起来。
而今,令妃那边热热闹闹,她们母女俩却又得小心着那拉氏的丧心之怒——十三阿哥病了,那拉氏满心的火没处撒,不往她们这儿撒,又能撒到何处去?
故此这六公主啊,从小就不敢大声哭,如今两岁了,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只这么安安静静地……她这个当娘的,心下难受啊!
便是不为了自己争,又如何能不为了孩子争啊?
六卷149、麒麟哥哥(3更)
便如她一直希望能挪到景仁宫里去,便也是想为了叫自己的孩子避开那拉氏。
若能自己有了寝宫,凡事总归能得自在,更不必自己和孩子人在屋檐下,平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儿。
可是,那景仁宫明明空了那么久,皇上却不吐口儿。一直延宕到今天,延宕到兰贵人和多贵人两个新人入宫,分住了进去!
虽说这事儿到现在,还存着那么一点子生机——终究兰贵人和多贵人还都只是贵人,只能住配殿,不能住后殿。而她是嫔位,她若能搬过去,正好便能住进那后殿里去。
可是她心下又何尝不明白皇太后的心思呢——那兰贵人也是出自镶黄旗满洲,又是皇太后的本家晚辈,那自然也是有进宫就晋嫔位的资格。皇太后自然是等着皇上给兰贵人晋位呢。
“说起来,这晋位的事儿,便是皇太后也得讨好着皇上——没看她如今都要上赶着去给七公主过周岁儿了?”
这个周岁过完,皇上一高兴,说不定就投桃报李,给兰贵人晋位了。
况且——皇太后如今已经有了兰贵人,自然是不再将她放在心里了。
若此,景仁宫将迎来新的主人,后宫的形势又将一片新变化,她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势必又要被新人一再挤压。
——不过幸好,老天不亏待她,叫她在这兰贵人和多贵人进宫之前,又给了她一个孩子。
如今她自然是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
若能一举得个皇子——总可晋位为妃。
在妃位之上,皇上总不能继续叫她带着一儿一女,再这么跟皇后住在一起了吧?
这样想想,她的心下重新又点燃起一片光明来。
“额娘~”六公主见母亲半晌没说话,这便轻轻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我想去令娘娘那玩儿。”
小孩子便是再懂事,终究只是刚刚两岁。在自己宫里这样噤若寒蝉,便更觉着“天然图画”那边热闹。
更何况那边有鱼有鸟儿,更有那么多小孩儿呢。在孩子眼里,便还有什么比那个更吸引她的?
忻嫔心下虽说明白,可是也还是忍不住不高兴。
“去那边做什么?现在都是给那莲生准备抓周呢,又不是给你过生辰,你何苦要去给她凑趣儿?”
六公主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可是小孩儿天性,又耐不住渴望去那边儿的心,这便小声嘀咕,“……额娘说过,可以多多去找麒麟哥哥玩儿。”
忻嫔微微顿住。
她是说过这样的话,她想将六公主指给福康安的心,至今未改。
更何况那七公主已经指给拉旺多尔济了,那福康安也在内廷之中,自然是给自己的闺女更多了机会。
若闺女时常去找那孩子玩儿,从小便两小无猜起来,将来难说没有机会。
忻嫔便垂下眼帘,凝视着自己的闺女,“……那几个月,额娘随驾南巡,不在宫里,你也去找过麒麟哥哥玩儿了?”
六公主使劲点头,“去了!”
忻嫔眯起眼来,“婉娘娘容得你去,没拦着你过?”
六卷150、过生日(4更)
六公主摇头,“婉娘娘对女儿甚为和蔼。”
忻嫔忙叫来六公主身边儿的精奇,细问究竟。
精奇即“看妈”,日常公主行动,都是精奇跟着,引导着规矩。
那精奇叶赫勒氏听了便笑,“那会子因主子们不在,宫里头冷清了些。皇子、公主、阿哥、格格们自然喜欢凑在一起玩儿。不独咱们六公主总跑永寿宫,还有舒妃宫里养育的十一阿哥永瑆、十三阿哥永璟;还有绵恩阿哥、三阿哥家的大格格等这些宫内抚养的皇孙、皇孙女的,都一起玩儿的。”
忻嫔便是一眯眼,“哦?你是说十三阿哥也去一起玩儿去了?”
叶赫勒氏知道忻嫔这是意有所指,便笑道,“……终究,十二阿哥的年岁才大些,分得清轻重。十三阿哥还是小,比咱们六公主还小呢不是?”
忻嫔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愉快地勾起唇来,摆了摆手,“罢了,既然六公主想去,便陪着她去吧。”
“只是那边人多,皇太后也在,你看住了她,别叫她造次。”
忻嫔说着将女儿拢过来,亲手替闺女将抓髻重新梳理整齐,含笑说,“还是我们舜华好,知道自己是姐姐,不跟妹妹计较,大度雍容。”
舜华便为木槿花,公主们的小名儿既然是从四公主开始,便依着花草来取了,皇上给七公主取了“莲生”,好歹也给了六公主小名“舜华”。
舜是尧舜禹的舜,也有帝王家的尊贵不是?又是取自《诗经》,忻嫔这心下也才舒服些。
六公主这便欢欢喜喜地去了。
“天然图画”自己成岛,岛上又有楼宇数座,也幸亏这地方够大,才方便将婉兮临盆和给七公主庆生这两件事儿“隔而不分”地一处办——婉兮是在东边儿的五福堂里等着临盆,七公主的生辰便在西边儿的“竹薖楼”来办。
这便既能不惊扰到婉兮,又能叫婉兮能亲眼看见自己闺女人生中的第一个生辰。
孩子们自然都是被各自的嬷嬷、精奇们看管着,给聚拢到西边儿来玩儿。宫殿监已经奏请皇女抓周的“玉陈”,交内务府预备。
例用玉陈设二事、玉扇坠二枚、金匙一件、银盒一圆、犀钟一捧、犀棒一双、文房一份、晬盘一具、果品桌一张……因是在园子里办,园子里的宫殿监总管是胡世杰,便由胡世杰亲自从内务府库房里领用了,陆陆续续往这边送。
这些都是宫里要紧的陈设,缺不得少不得,玉蕤便索性领了钥匙,在竹薖楼里开了个屋子专门当库房存着。由婉兮宫里和宫殿监那边儿分别各派个太监来守着。
这库房旁人自然不敢进,可是却拦不住两位小阿哥。
这两位一来年纪小,二来个头儿也小,总能跟小耗子似的,寻个缝儿都能爬进去。
两个看门的太监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总归这两个阿哥才三岁大,还没学会偷东西呢。再说人家两个都是什么家世的啊,便是这宫里的物件儿,人家家里也未必就没有更好的,也不值当拿。
六卷151、仨小贼(5更)
况且这当中还有七公主的小女婿儿呢——七公主过生日,小女婿儿陪着,还亲自关心一下这些玉陈设,倒也是人间美谈不是?
故此上自皇太后、婉嫔等人,下至这些小太监,索性都睁一眼闭一眼了。
两个小阿哥自以为得计,钻进库房找见了那具“剔彩百子睟盘”(现还在故宫,亲们有机会去看吧)。这晬盘是皇子皇女们周岁抓周专用的,为剔彩漆器盘,色漆自下而上为草绿、紫、黄、绿、红五层。盘中雕婴戏图一幅,场面热闹非凡。
此盘雕漆技法高超,为苏州所进。
两个小阿哥还挺有眼光的,钻进来便找见了这具晬盘。
抓周所预备的物件儿,到时候就是都摆在这个盘子里,叫七公主来抓。这时候已是放好了玉扇坠、银盒等物,红漆盘子里已是满满当当。
福康安瞄了拉旺多尔济一眼,忽地一声低呼,“哎呀,来人了!”
拉旺多尔济吓了一跳,回头向窗外瞟过去。
借此机会,福康安眼疾手快,早从盘子里抓了一样儿物件儿出来,另一只手将另一个物件儿给放在了盘子上。
福康安放完了,心满意足地扯着拉旺多尔济,“走吧,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他们又看着呢,省得摁住咱们。”
拉旺多尔济一听便有点急,“麒麟保安答,我还什么都没看见呢!”
福康安一把扯着拉旺的袖子就往外死拉活拽,“哎呀走吧,真没什么稀奇的。”
窗棂吱呀一声,仿佛是被风吹的。
拉旺多尔济却是一震,低声道,“窗外有人!”
福康安不由得捂住嘴乐,“……你学来唬我?”
福康安以为拉旺是跟他学的,反过来糊弄他呢。
拉旺多尔济却没理他,径自到了窗边儿,一把拉开窗扇——外头果然露出怯生生一张小脸儿。
福康安很是意外,见了那张脸就更是意外,便挑着眉毛走过来,“怎么是你?”
窗外正是六公主舜华。
舜华见了福康安,一张脸便堆满了欢喜,细声细气地叫,“麒麟哥哥~”
福康安却恼了,“不是告诉你了么,别再这么叫!”
小孩儿尚还不到意识到公主和臣子的身份区别,六公主便依着那一对麒麟,自称是“麒麟妹妹”,叫福康安是“麒麟哥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么叫,福康安就总是一脸的不耐烦。
六公主瞧出福康安又不高兴了,这便只好咽下了满肚子的话,自己撑着窗台,一点一点往上爬。
可是她终究是女孩儿,又小,怎么爬上来一寸,就怎么掉回去。拉旺看着不忍,自己站凳子上,使劲拉着六公主的胳膊。
福康安冷眼旁观,不想帮忙。拉旺多尔济叹了口气,“……麒麟保安答,你若袖手旁观,外头人怕就都要看见了。”
福康安这才勉勉强强伸手去拉六公主另外一边手臂。
幸好那窗台不高,外头还摆着一溜儿花盆,六公主这便爬进来了。
六公主倒是好奇里头那些物件儿,睁圆了眼睛走过来瞧。
六卷152、被看穿(6更)
还是小女孩儿家心细、眼净。即便那盘子上已是琳琅满目,六公主还是一眼就给分辨出来。
“诶?麒麟哥哥,那盘子上的,怎么是你的麒麟呢?”
福康安登时奔过来想要捂六公主的嘴,拉旺却已经直接走了过去,将那麒麟给拿了起来。
福康安这便急了,跺脚吼六公主,“你眼睛窜花儿了!宫里也有麒麟,你凭什么非说是我的?”
六公主不明白她的麒麟哥哥为何与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她又没说错啊,心下便不由得委屈,已是一双泪眼朦胧。
“……我眼睛没窜花儿,就是麒麟哥哥你的麒麟。”
她怎么会认错呢?因为她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啊!便是体量小点儿,也终究是一式一样的。她认得自己的,自然便能认出福康安的来。
她的麒麟哥哥,为何不愿意承认;反过来还要冤赖她眼睛窜花儿呢?
福康安又窘又急,既想跟六公主否认,却更急着想要拦住拉旺多尔济。
拉旺多尔济将那麒麟捧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看罢也是认真点头,“六公主说得对,麒麟保安答,这就是你的麒麟!”
“怎么丢在这儿了?是不是你方才过来看,自己的麒麟都掉进来了,尚且不知?”
“我!”福康安差点急得蹦高高儿。
可是他又不愿意说破,只指着拉旺多尔济,“哎呀,都说六公主眼睛窜花儿了,她瞎说呢。拉旺安答,你放回去吧。”
“这都是宫里的物件儿,我额娘可嘱咐了,宫里的物件儿那是半点都不准乱碰的,否则要掉脑袋,还要满门抄斩的!”
拉旺多尔济认真点头,“麒麟保安答你说得对,宫里的物件儿的确不能乱动——可这不是宫里的物件儿,是安答你的。”
福康安都要哭了,“哎哟喂,你怎么这么轴啊……”
兴许是三个小东西在里头的时辰有些久了,虽说外头的两个太监一向睁一眼闭一眼,可也怕他们当真给碰坏了什么,或者短了缺了的,他们也担待不起。
这便窗外传来他们两个故意的大声嚷嚷,“怎么听见里头有动静?是不是闹耗子了?走,咱们取钥匙,待会儿开门儿进去瞧瞧去。”
三个小孩儿还是被吓着了,不敢再多停留。福康安狼狈地从拉旺多尔济手中一把夺过那麒麟,也不管六公主,自己扭头就走。
拉旺多尔济上前拉住六公主的小手,柔声说,“别怕,跟我走。”
虽说要走,可是拉旺多尔济还是扭头看住那晬盘。
——是他方才亲手将那麒麟给从盘子里拿出来的,这会子那盘子上便缺了一样物件儿不是?
他想了想,便从自己脖子里拎出一根链子来,将那链子上的坠子解下来,放在了盘子上。
他这才放心地叹口气,转身拉住六公主的手,缓缓走出了库房去。
“天地一家春”里,那拉氏满面愁容。
永璟病了,这会子还没见好,可是皇上的旨意又下。这个七月,还将行围木兰。
她还得尽一个皇后的职责,安排大事小情。
六卷153、吉时到(7更)
若是往年,还能叫令妃帮她分担分担。便是南巡,令妃挺着大肚子,还能协助她办理大事小情。可是这会子,终究令妃即将临盆。这便所有事体,她担心着自己的儿子,却也不得不独自扛起来。
听皇上的意思,今年很可能是准噶尔终于得平的一年,故此皇上今年必定要在热河接见蒙古各部王公,尤其是来附的原准噶尔各部首领。
更要紧的是,哈萨克可汗阿布赉也遣使来朝,将在七月到达热河。
哈萨克的使节来称臣,将关系到阿布赉最终会不会听从朝廷旨意,将阿睦尔撒纳捉拿,交给朝廷——直接关系到这一场平准噶尔之战,最终能否顺利鸣金。
故此即便宫里令妃临盆,她的嫡子永璟也病了,皇上却也不能不按期赴热河。
而按照往年的规矩,皇上必定奉皇太后圣驾一起赴热河。那她这个当皇后、当儿媳妇的,必须跟随。
这一次,她便是想不跟着去,都做不到啊。
她的永璟尚在病中,她不想离开她的孩子。可是身为皇后、身为儿媳妇的责任,在这一刻却只能超过她身为母亲的心情去。
这会子又是令妃临盆,又是六公主和七公主的生辰,她便是再难过,也还得颁下赏赐,强颜欢笑。
七公主抓周的吉时到。
竹薖楼上,西临后湖,湖上水风徐来;湖面上莲灯千盏,夜空中焰火斑斓。
本就是上元之日,盂兰盆节,故此这些放的莲灯,放的焰火,不管是不是为了过节,总归在这会子都成了给七公主庆贺生辰的背景。
不仅如此,那佛城里更有僧人诵经,佛铃阵阵、梵唱幽幽,都随夜风飘来,倒也像是诸天神佛都在保佑着这个“七步生莲”的小公主。
在皇太后、皇帝、婉嫔等众人的簇拥之下,七公主就在东窗户边儿上开始了“抓周”之礼。
选在东窗户,是因为这东窗户正对着五福堂呢。婉兮到今儿开始阵痛得越发频繁,故此不敢挪动了,却还是守在窗边儿上,举着皇上给的“千里眼”,宛若身临其境地瞅着呢。
吉祥姥姥们唱完了喜歌儿,便笑着将那晬盘上头盖着的红绸子给掀了开去,将盘子上的物件儿呈现在七公主眼前儿。
——之前都得盖着的,要的就是小孩儿下意识第一眼瞅见了,伸手抓出来的,那才作准的。
遥遥地,福康安站在也进宫来道贺的九福晋身边儿,望着那晬盘。心里是一片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他的麒麟,竟没能送进去。
他曾经听说,小孩儿抓周,伸手抓住什么,那便是决定一辈子的。他自己不是叫“麒麟保”,莲生不是叫他“保保”么,他便想着将那麒麟给放在盘子上,若莲生抓着了,就等于是抓着他了。
可惜……那麒麟却现在这会子,还在他自己手心儿里攥着呢。
他越想越懊恼,明知道六公主远远看着他呢,他也扭头狠狠瞪了六公主一眼。
还不都是她坏了事儿?
要不是她,他就办成了!
六卷154、吉祥莲花(8更)
“千里眼”里,婉兮也盯着闺女的一举一动,既欢喜又紧张,情不自禁抓着母亲的手,一个劲儿地嘀咕,“小七她到底要抓什么呢?”
杨氏便笑,“管她抓什么,她也是大清公主,一辈子雍容华贵。”
话虽如此,婉兮这颗心还是跳得咚咚的。
而肚子这会子本就已是开始拧着劲儿地疼了,这心跳一快,那肚子就更跟着转筋了。
杨氏这又是笑,又是担心的,归云舢守在一旁,更是紧张得脸色都煞白。
——这便是一个母亲的心吧,便是肚子里这个马上就要临盆,可是总归也不想亏待了那一个去。这便肚子再疼,也无法掩盖住那心头上的欢喜;也正因为这欢喜,便是那肚子疼,都没那么挺不住了。
终于,视野里皇帝含笑一把抱起了小七。
从那欢笑的模样里,婉兮知道,小七是抓完了。
皇帝抱着小七,故意将小七手里的物件儿接过来,冲着婉兮的方向比量。
其实这两个楼之间的距离不太远,“千里眼”又很清楚,可是婉兮竟就是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那究竟是个什么。
她以为是她太欢喜了,这眼睛就都不好使了,只能从那形状去猜,“……玉扇坠儿?”
婉兮这瞧不清,杨氏和玉蕤等人上前来也凑着“千里眼”看,也全都没认出来。
婉兮急死了,只得冲窗口,向皇帝直招手。
少顷,皇帝终于含笑下楼来,进了五福堂。
婉兮几乎一把便抱住皇帝,急吼吼溢于言表。
皇帝笑,故意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这么些年,便是爷与你小别胜新婚之日,都没见你急成这样儿。”
婉兮脸通地红了,赶紧心虚地看看周遭。
皇帝这会子也不敢造次,便柔声道,“你放松,别急别恼。爷这就告诉你啊——”
皇帝将那物件儿拿出来,摊在掌心,递到婉兮眼前儿。
婉兮一看,也有点懵。
虽说这是自己第一个孩子,第一次抓周。可是这些年,她好歹也帮着操持过其他皇嗣的抓周礼,晬盘里的“玉陈”是固定的,她怎么没见过眼前这物件儿呢?
只见那物件儿非金非玉,朴实无华。看着像是骨质,被刻成吉祥莲花形。
婉兮便一眯眼,“这是……?”
皇帝哼一声,“亏爷当年还给过你那鹿骨鹿角的哨子!”
婉兮的心便哗啦一开,“果然是骨质的?到底是什么?”
皇帝便笑了,轻轻眨眼,“是狼牙……不过却不是尖牙厉爪,而是将狼牙雕成了吉祥莲花形。”
婉兮有些迷糊了,“狼牙?”
宫里用“玉陈”,怎么会摆狼牙?
皇帝这才含笑,说出他刚刚在楼上问出的答案,“……这是拉旺的。”
原来蒙古有传统,男戴狼牙,女戴狼髀骨,据说可以驱邪。拉旺这样小,便从草原送进内廷来抚育,临走前他父亲将他祖父留下的一枚狼牙戴在了他脖子上。
因他祖父老亲王策棱就是额驸,如今拉旺这孩子也成了额驸,故此这枚狼牙理应由他继承。
六卷155、小十四(9更毕)
只是狼牙凶,带着戾气,拉旺进宫的时候才两岁,不宜这么戴在脖子里。
他父亲便叫人将那狼牙雕成了吉祥莲花。
——再锋利的牙齿,为的也只是保护自己心中的莲花。
——所有的兵戈相向,都只为有一日,化干戈为玉帛。
那会子情急之下,拉旺想到过自己腰上的小腰刀——蒙古的孩子是要随身佩戴腰刀,这也是他本人的象征——可是想到小七终究是个女孩儿呀,怎么能给腰刀。
这便将他祖父留下的、他自己视若珍宝的狼牙莲花摘了下来。
也是机缘巧合,莲生因名字里有莲,平日里无论婉兮、还是婉嫔,都教她莲花的图样儿。
更何况这时候“天然图画”里,正是莲花盛放。那“竹深荷静”本就是小七平日最爱去玩儿的地方。故此她一眼就看见了这枚特别的莲花,这便伸手就抓了起来。
婉兮惊讶,也是哑然失笑,“那晬盘里,怎么会有拉旺的物件儿?”
皇帝耸肩,“……或许,这就是命里天定。”
这个晚上,圆明园后湖上,莲灯如海,焰火蒸腾,那璀璨的光,照亮了每个人的笑脸。
除了,一个小小的阿哥,却独自躲在湖畔竹林里,落了一脸的泪。
终是他的父亲在湖边找见了他。
那一片的光芒璀璨里,身为军机首揆的傅恒,也在园子里远远地见证了这一场夜光琉璃。
只是没想到,那些琉璃散去,却落在他的儿子面上,化作颗颗的晶莹。
问明原委,傅恒心下也如千叶飞花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只能拢着自己的儿子,轻声劝慰,“傻小子,那你难过什么?那麒麟,原本就不是你的!”
“你忘了,那麒麟是哪儿来的?”
福康安怔住,呆呆望着父亲,半晌也忽然省悟了过来,“……那麒麟,是忻娘娘赐下的。阿玛和额娘,原本都并不喜欢。”
“只是因为儿子终究还得留在宫里,额娘也不想叫忻娘娘挑理,这才叫儿子带在身边儿的。”
傅恒含笑点头,“正是如此。那是忻娘娘送的,又不是你令阿娘给你的,没送出去就没送出去吧——否则便是送了,七公主也未必喜欢,是不是?”
福康安终于笑了,抱住父亲的脖子,眼泪还没干,这便纵声大笑。
是啊,反正莲生也不会喜欢那麒麟,没送成便没送成吧。
总归——未来还长,这样的机会,还有的是。
他总能找见叫莲生喜欢的,到时候再送给她,也不迟。
七月十五的热闹余热还没散去,婉兮多少是有些跟着激动,这便在七月十七午时,阳光最为盛大的时刻,生下了她的长子——皇十四子。
这一日,也本正是六公主的两周岁生日。却所有人都跑到婉兮这岛上来了。
忻嫔失意,那拉氏何尝不更加失意?
令妃又生了,而且这一回生下的,是个皇子啊!
皇帝亲自陪着婉兮,待得她生下小十四,母子均安之后,这才下旨次日即起銮,奉皇太后圣驾,赴热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