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126、会哄人儿了(6更毕)
皇帝却不说话了,扬着脖儿,扭过身儿去了。
婉兮自是明白怎么回事,便上前又主动抱住他腰,主动伸头过去——碍着肚子,没能够着他的嘴,就只好就近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还“叭”的一声儿,使劲儿亲了个响的。
皇帝这才满意了,笑眯眯扭头回来,却还是不直接回答,“……爷叫你一路歇着,不必急着赶路。可还是只比爷晚了十天就回来了——是不是想闺女了?”
婉兮立即摇头,坚定不移地,“没有~~奴才是,想爷了。”
皇帝也没忍住,这才“呸”地一声笑了,“想就想了,你就说既想闺女了,又想爷了,不行?”
婉兮捉住皇帝的手放在心口上,可认真地说,“……奴才真的是第一想爷,第二才想闺女呢。”
皇帝的脸都臊红了,想起来自己都快五十的年岁去……这才清了清嗓子,又正襟危坐道,“跟谁学的,这么会哄人了?”
婉兮垂首轻笑,“跟麒麟保和拉旺那两个小子学的呗。”
那两个臭小子,别看才两三岁大,在她眼前儿那才能整事儿呢。她呀,还得一碗水端平,还得挨个去哄。哄来哄去,便将自己的脾气都给哄得越发耐心和平顺了。
皇帝却听出讽刺来了,长眸陡然睁圆,“你是说——爷也跟那两三岁大的臭小子,一样儿的哄法儿呗?”
婉兮这才终是大笑,扑到皇帝怀里,仰头娇俏道,“爷不是小阿哥么?为何在奴才眼中,爷跟麒麟保和拉旺一样地娇憨可爱?”
皇帝被婉兮哄得,这回到京师十几日来的心力交瘁便都被风吹云散了。他小心翼翼将婉兮抱过来,不挤着肚子地亲了好一会子。
终究还是知道婉兮更想念四个月不见的闺女,这才哼一声说,“你都说了,那两个臭小子叫人不省心。这回你不在宫里,你当谁来断他们俩的那起子官司呢?”
婉兮扬眉,“……那,自然应当是陈姐姐。”
终究几个孩子都托付给婉嫔了,婉嫔也为了三个孩子不认生,已是搬进永寿宫来住。
皇帝却又吊胃口,摇摇头,“非也~”
婉兮自己倒有些迷糊了,“那还能是谁?”
皇帝哼一声,已是忍俊不已,“……宫里没人治得了他们俩,除了你。那你不在的时候儿,自然也唯有你的亲闺女才能治呗!”
婉兮有些傻了,她的记忆终究还停留在正月里起驾之前,那会子小七才七个月。虽说有些咿呀学语的模样了,可是终究还算不得会说话;更何谈要哄两个臭小子了?
婉兮自己心下一动,眼圈儿便红了。
是她忘了,这又走了四个月,如今闺女这都快一岁了。女孩儿家说话要比男孩儿更早些,这会子说些简单的话,应当是可以了。
越这样想,她虽说越是期待,越是高兴,可也越是——有些难过。
小孩儿终究是一天一个样儿啊,她这一走就是四个月,竟然错过了闺女一百多天的新模样儿去。
如今会说话了,她却才回来。
六卷127、静坐莲花台(1更)
婉兮也顾不得肚子,回了宫就急忙往永寿宫赶。
玉蝉等宫里的女子太监忙都围上来,看婉兮的神色,也都知道是着急想见七公主。
玉蝉便含笑道,“天儿热,陈主子便带着七公主和两位小阿哥到西苑纳凉去了。”
婉兮又一路乘小轿赶到了西苑去。
玉蝉和婉嫔宫里的赤芍两人一起引路,在海子边儿上找见的。
那会子婉嫔独在树荫下,撑起了纱橱蚊幛,婉嫔自在纱橱内看书;那纱橱又是透明的,抬眼便能瞧见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则坐在海子边儿的大石头上玩儿呢,每人身边都有太监和女子看顾伺候着。
婉兮到来时,冲赤芍使眼色,不叫出声。赤芍和玉蝉便也明白婉兮的意思,这便笑着没通禀。
也是因为今年夏天热,这会子水畔都已经起了蝉声,那沙沙的、不间断的鸣唱,正好将婉兮等一行人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挲声都给掩盖了。
已是到了近前,婉兮连忙闪躲在一棵大树后头,抬眸眼巴巴朝大石头上瞧去。
果然是长大了……
她的小七,她走的时候才七个月,刚刚是“七坐八爬”前后,坐还坐不稳当,爬也还只东倒西歪呢。可是这会子,这小东西已是稳稳当当地坐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孩儿这个月份就会坐的缘故,婉兮不由得觉着自己的闺女坐相可真稳当,真好看。那两条小腿儿还不经意地半盘着,如结跏趺坐的模样儿似的。
她本就生在中元之日盂兰盆节,降生那天又叫她皇阿玛从天不亮一直拜佛到大半夜的,小名儿又叫“莲生”应和佛陀降世“七步生莲”的典故,故此兴许是有些佛缘的——故此这么瞧着,小丫头安安静静、稳稳当当坐着的模样儿,倒有些稳坐莲花台、宝相庄严的意思。
那一张白玉似的小脸儿,映着海子上潋滟的水波,映衬着头顶垂下的柳色,便更显得一双眼漆黑如墨,沉静若水。
那小小的嘴唇紧抿着,仿佛就是在白玉上直接镶嵌了一颗滴流滚圆的红豆。
她不叫也不闹,就是安安静静坐着,简直是个白瓷的小人儿,精致玲珑得无法用语言描述。
婉兮的眼眶便又有些湿了。
可是莲生身边儿却不安静,福康安和拉旺两个淘小子正一个拿小弓,一个举小腰刀,在大石头上窜上蹦下。那模样儿,应该是在演练攻守进退。
小七就那么静静坐着,一双点漆一般的眸子看着两个小阿哥。听着他们叫,看着他们闹。她不参与,也不吱声。
婉兮的心又不由得提了起来——当娘的啊,总怕自己的孩子不合群儿,或者被小伙伴给落下了。
婉兮心道:这两个臭小子,不是都说进宫是来陪小七的么?一个要当侍卫,一个要逗小七笑——结果他们俩自己玩儿起来了,倒叫小七自己一个坐在一边儿,半晌都不出声的。
婉兮心下虽说着急,却还是耐下性子来细细看。又看了好一会子,她隐约看出门道来了。
六卷128、看戏(2更)
那两个臭小子呀,看着是光自己两个忙活,谁也没陪在小七身边儿。
可是待得仔细多看一会儿,就能瞧出来,两人窜上跳下、吆喝声声的间隙,两人的小眼珠儿,都是不时朝小七瞟过去的。
那次第,可不是两个哥哥自己玩儿,小妹妹被冷落在一边儿呆呆看着;而是,两个优伶卖力地一招一式,就为了讨那稳当坐着的金主儿一个微笑,或者叫一声好呢。
可惜呢,他们俩卖力是真卖力了,大热天儿的,两个小子都是一头一脸的汗;可是人家小七,就那么稳稳当当地坐着,笑都不笑,就别说拍手笑了。
眼见着两个臭小子仿佛心下也有些没底了,分明都累了,胳膊都快抬不起、伸不直了,可是还没能得到人家金主儿的反馈呢,这便再累还得继续坚持。
到后来,这两个都不是从石头上跳下去,而根本是累得散了脚,小腿儿跟面条儿似的,软塌塌地自己从石头棱儿上顺下去的。
婉兮看到此处,已是不由得含笑摇头。
反过来还要为两个傻呵呵继续徒劳折腾的傻小子心疼。
婉兮这看戏的人都瞧出两个小阿哥都到强弩之末了,两个小孩儿自己本来就累,心下又颓丧,这便玩儿着玩儿着就不高兴了,将一腔子的懊恼都发泄在对方身上。
福康安先跟猴儿是的跳蹬开了,大声冲拉旺嚷嚷,“嘿,你扎着我了!”他还将胳膊伸到拉旺面前去,“你看你看,都出血了!”
拉旺终究是从小在漠北长大,一直都只是说蒙语的。刚进内地来,满语和汉语都是刚刚学,加上心底又实诚,这便显得略有些笨嘴拙腮,只能张嘴望着福康安,却说不出话来了。
婉兮心下是明白的,拉旺腰上那柄小腰刀是没开过刃的,且拉旺没用那小刀照实了往福康安身上扎过——福康安手臂上那一道子,是麒麟保这小子自己在石头棱儿上顺下来的时候儿,不小心蹭出来的。
福康安见拉旺说不出话来,便更是口若悬河了,“你说不出话来了吧?说不出来那就是默认!你承认了就好,那你今儿就是输了!”
眼见两个小阿哥闹腾起来了,身边儿的女子和太监虽说哄,可却哄不住。这便只好想转身向婉嫔去拿主意。
婉兮再看陈姐姐,依旧安安静静地在纱橱内看书。这情形显见着是陈姐姐早就看多了三个孩子这么闹腾的情景,陈姐姐是成竹在心,不担心会闹出什么来呢。
婉兮心下便不由得好奇——那往常这事儿,既然陈姐姐都不出手,又是怎么解决的呢?
正在婉兮好奇的当儿,那福康安非要拉旺跪下,行什么“献俘礼”。
小孩儿尚不知轻重,只自己过家家似的要玩儿足全套。可是这终究是宫里,好歹拉旺是额驸呢,哪儿有给福康安这样一个没有世职、也什么身份还都没有的小孩儿跪倒的道理呢?
婉兮正自着急,忽然听得一声甜软,却仍沉静清灵的嗓音,细细柔柔地叫了一声,“……宝宝。”
六卷129、变脸(3更)
婉兮只是听了一个音儿,故此给当成“宝宝”了。
婉兮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只当是小七自称。以为接下来是“宝宝吃”,或者“宝宝要”之类的童言稚语。
又或者是她听岔了,应该是“抱抱”。
说不定是小七看两个小哥哥吵架没意思了,这便叫人抱着离去?
可惜婉兮站在一个本生额娘的角度,所以为的两个最可能,却都错了。
——只见那原本猴儿似的、耀武扬威的福康安,忽然就滴溜一转身儿,满面堆笑地跑到了小七面前。蹲下来,敛眉垂首地柔声问,“又叫哥哥干嘛?莲生想要什么,跟哥哥说。”
婉兮这才一拍脑门儿,原来小七这声“宝宝”是叫福康安呢!
亏人家麒麟保这小名儿,还是她给取的呢,她怎么这会子反倒给忘了!
原来是“保保”,不是“宝宝”。
可是音儿毕竟一样,婉兮觉着听岔了的不止她一个。不然看福康安那瞬间变脸、从猴儿变成温柔大哥哥的模样,还真没法儿解释了。
婉兮忍不住笑,这会子才猛然有些明白皇上说小七会哄人儿了呢——即便小七是正儿八经地喊名字呢,可是听起来还是甜甜软软地喊“宝宝”呀。故此就连麒麟保这个猴儿,也都受用了。
福康安跟小七低声细气地说话,隔着蝉唱,便连婉兮都听不见说什么了。
虽说听不见说什么,可是那亲昵柔软的情态,是看得足足的。
婉兮倒也放下一半儿的心:福康安这个活猴儿,原来当真能对小七这样和颜悦色地说话,那就足够了。
婉兮却也没忽略拉旺。
她这一看却不得了,瞧出拉旺生气来了。
方才拉旺叫福康安怼得说不出话来,他都没生气,可是这会子却能看出已经怒火中烧了。
婉兮正犹豫这会子要不要出去,还是说小孩儿的官司,大人最好不掺和呢?
还没等婉兮拿定主意,拉旺已是一声断喝,“麒麟保安答,你诬赖了我!”
拉旺终是刚学内地的话,说起话来,拿捏字眼儿十分的郑重。没有福康安嘴皮子上的用词那么油滑、那么溜。
——倒也显得稚拙可爱。
婉兮忍不住笑,还是决定继续留在大树后头。就想看看这仨小孩儿往日里是怎么解决的这个问题呢。
拉旺那么断喝一声之后,福康安只回眸瞟了拉旺一眼,却不理他。继续跟小七说话,还故意挪了挪身子,将拉旺望向小七的目光给隔开。
婉兮只得又暗暗叹了口气——这次第啊,都让她想起后宫里的争宠戏码了。
只不过这会子不是女人争宠,却成了两个小阿哥,而且还是年岁这么小的!
婉兮哭笑不得,心里倒也有那么一点子自豪:也是,她的闺女可是大清公主。眼前这两个小阿哥,管他们阿玛是亲王还是公爷呢,在她的小七面前便都是奴才。
甚或说,不仅他们两个,便是他们两个那位高权重的阿玛来了,也得给小七下跪请安。
她的闺女,可以拿起这一把子矜持来的。
六卷130、谁可知了(4更)
福康安越这么着,拉旺越着急了。
他被福康安故意隔着,又看不见小七,这便急得又是跺脚一声闷吼,“麒麟保安答,这不是大丈夫所为!”
福康安反正拢着小七,脊背隔断了拉旺的目光,这便得意得回头冲拉旺做鬼脸,将拉旺更是气得小脸儿通红。
婉兮便又有些藏不住了,想出去替拉旺解围。
就在这时候儿,婉兮耳中又传来闺女一声甜甜软软的呼唤。
“……旺旺。”
婉兮愣了一刻,“扑哧儿”就笑出声儿来了。
闺女终究还不满一岁呢,这会子说话,自是以叠声字居多。她这回有了上回“宝宝”的经验,这次是直接就听明白了,确定是“旺旺”,是闺女叫拉旺呢。
可是这“旺旺”……有点像“汪汪”啊。
跟“保保”与“宝宝”一个音儿一样,“旺旺”也跟“汪汪”听起来一样啊。
只是这两者之间的意思么——有点儿高低有别呀。
婉兮果然不是白担心的,福康安那猴儿听见小七这么叫拉旺,登时便抱着肚子笑倒在大石头上,“哈哈,哈哈,嘿,莲生叫你呢!”
福康安故意长长地露出舌头来,冲拉旺使眼色,“还不快点儿过来?有骨头吃!”
拉旺这会儿的脸,已是红上加红,再加红——这会儿都有些红得发紫了。
不过拉旺却没搭理福康安,径自买开腿绕开他,走到小七免签,蹲下,一脸的笑。
他不善言辞,便只伸手摸了摸小七头上左右两边扎的小抓髻,又在小七手心里放了个什么,这便只是笑,不出声了。
小七便张开手看——婉兮也好奇,恨不能踮起脚尖来。可是肚子大了,玉蕤在畔赶紧将她给扯下来,婉兮便也淘气地眨眼。
结果小七一看,面色便是一变,眼睛里似乎涌起恐惧来。
福康安登时猴儿似的从地上一个骨碌爬起来,上前一把就拍掉了小七掌心里的东西。
拍完了,福康安回身冲拉旺便吼起来,“你干什么呀?莲生是个小姑娘,你吓着她了!”
福康安这一声吼,婉兮是听真楚了,婉兮的心便也跟着提起来。
拉旺给小七手里塞什么了?
拉旺刚刚是生气的,难不成是迁怒给了小七?
玉蕤远远地也瞧着,忍不住低声跟婉兮说,“……奴才瞧着,像个知了。”
婉兮心下也是咯噔一声。
这夏天蝉唱虽然也算一种景致,可是那知了本身长得可算不得好看。那么大一个,黑乎乎的,像是个超级大个儿的大苍蝇似的。小七捧在掌心,能不吓坏了么?
而这会子瞧着,福康安将那知了往大石头上一摔,那知了应该是已经摔得没了命,动都不动了。
——拉旺这是做什么呢?
拉旺的脸色就更紫了。
他看了福康安好几眼,唇角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一把推开了福康安。
然后回身,蹲下,小心翼翼将那摔死在大石头上的知了给捡起来,托在他自己掌心。
转回身来,走到小七面前。
他伸手,将那知了摔断的一瓣翅膀拈起来,举到了小七眼前。
六卷131、亲祖母、亲妈都没当过贵妃(5更)
婉兮目不转睛地只盯着自己的小七看。
她终于看见,小七面上的惊惧之色褪去,代之而起的是——如同阳光穿过蝉翼一般的,五彩斑斓。
那些五彩斑斓却首先是清光一闪,然后白光才被蝉翼幻化出那么多的颜色,故此小七的脸上也是最先光芒一璨……
婉兮的心便跟着一定,面上也不由得浮起了微笑。
太好了,原来,拉旺只是要给小七看这蝉翼背后清透的光、幻化成的五彩斑斓的虹。
许是婉兮站得太久,许是婉兮看闺女看得太过出神,总归婉嫔已是从纱橱蚊幛内起身,轻摇苏绣团扇,向她这边含笑走来。
婉兮这便也赶紧收拾心情,含笑迎了出去。
婉嫔上前先给婉兮行礼,婉兮赶紧给扶住,“陈姐姐……这真是要折杀小妹。小妹这一走四个月,宫中一切多赖陈姐姐照拂。是小妹该给陈姐姐行礼才是。”
年过四十的婉嫔,清瘦高挑,容颜秀丽,这会子更显得通透静雅,骨染清风。
婉嫔便笑,“你呀,这会子还在妃位,便不敢受我的礼了?那你来日若再为更高位分,难道还不敢面对我了不成?”
婉兮又是脸红,“陈姐姐又打趣我。”
婉嫔含笑上前轻轻抚了抚婉兮的肚子,“第二个孩子都来了。便是你自己不想着晋位,皇上又如何肯委屈了你去?”
婉兮不知该如何说,只是笑。
婉嫔也淘气,眨眼道,“虽说皇上的祖母孝恭仁皇后,也就是当年的德妃娘娘,生了六个都没能进封贵妃;便是皇上的额娘、咱们的皇太后,便是当年皇上已经被秘立储君,在雍正爷在世时也没能正式进封为贵妃……可是我瞧着啊,你的福气却在这两位之上。”
大清后宫,晋位为贵妃有多难,婉兮心下也是明白。
便以当年的德妃乌雅氏、当今的皇太后,都一辈子没当过贵妃。便是这二位的出身也不高——乌雅氏出身内务府,但是也好歹是包衣佐领下,人家是正身旗人,比婉兮这内管领下要高;而皇太后的父亲,虽是个王府职官,但那也是掌祭孔等重大典礼的四品官员,也是正身旗人的。
这两位都没能得到的位分,婉兮自己自是已然不做奢念。
便如这么多年来,从进宫第一天,她就没对位分之事有过什么惦念。可皇上却还是给了她——初封就是贵人,进封贵人之后一个月就封嫔,三年无子而封妃、且居妃位之首,超过有皇子的愉妃、家世高的舒妃去这样的经历。
她就更早已知足,再无所求。
故此说起贵妃不贵妃的,她已然不放在心上。
婉兮便含笑攥住婉嫔的手,“不管将来什么位分,我今儿也将话摆在这儿:不管正式场合如何,总归只有咱们姐妹在的时候儿,我是绝不准陈姐姐再行礼的!”
婉嫔便也笑了,轻轻拍拍婉兮的手,“好,我记下了。再说这会子,你已给了我最好的礼物——便是要我多行几个礼,哪怕要请双腿跪安,我都是情愿的。”
六卷132、大马(6更毕)
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婉兮明白,陈姐姐说的是她的小七。
婉兮的眼睛便又在陈姐姐这儿留不住了,又是越过了婉嫔的肩膀去,飘向小七去。
一走四个月,可是小七来到这人间一共也才十个月多一点,这四个月差不多是小七一半的人生去呢——那小七,会不会都不认得她这个额娘了?
婉嫔自是明白,已是轻笑出声,“走吧,咱们一道过去看孩子。”
婉兮不想叫陈姐姐看出自己心下的担心来,这便还一路解释,“……皇上接了我们回宫,养心殿还要亲自看殿试三家的卷子,故此没跟过来。”
婉嫔倒笑,“皇上不来,我倒不意外。”
婉兮听出话里有话,不由得站住,“陈姐姐的意思是……?”
婉兮心下有一点小小的不妥帖。
凭小七这都叫“旺旺”了,会不会也在冒话儿不全的情形下,称呼皇上有什么不妥了,这才叫皇上反倒不便一起过来了?
婉兮屏住呼吸,悄然问,“小七她,会叫‘皇阿玛’了吧?”
以婉嫔行事的周全,婉兮相信待得皇上回宫的消息传回来,陈姐姐一定提前都教好小七了。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才是。
婉嫔闻言却笑出声儿来,“她会了啊。”
婉兮停步,微微侧首,“那……为何皇上不来,陈姐姐反倒不意外?”
婉嫔瞧出婉兮担心来了,这才淘气地眨眨眼大笑,“莲生终究还小,发音还不是那么准确。我虽教了她,她虽也十分认真学了,可是叫出来还是——”
婉兮都要急了,揪着婉嫔的衣袖便跺脚,“陈姐姐还卖关子!”
终究婉兮这会子还挺着大肚子呢,婉嫔便是有心逗乐儿,也不敢过于造次。这便扶稳当了婉兮,含笑道,“咱们小七啊,每次叫得可认真了,‘皇阿玛’三个字儿每次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叫的。”
“可是呢,叫出来却成了——黄、大、马。”
婉兮哑然失笑,“啊?”
婉嫔大笑,“所以啊,皇上说,好歹闺女都这么叫了,他要是不正经给闺女当一回大马,那也说不过去啊——所以皇上每回来,都趴地下给小七当马骑。”
婉兮张着嘴,已是说不出话来。
婉嫔便笑,“可他终究是天子,给闺女当大马满地爬,总归不宜被人看见不是?便是我,便是其他的主位,也不方便看见——故此皇上每次来,都把我和宫里人全都撵出去,单独关起门来,还将门帘子都挂严了,才单独逗小七玩儿。”
“所以今儿啊,这么多人,皇上才不跟着一起来呢。不然小七一见就要喊‘黄大马’,就要骑马,那皇上的面子,还往哪儿搁呀?”
婉兮笑得已是停不下来,可是却更是说不出话来,眼圈儿也跟着红了。
她的这位爷,哎,可该怎么说,才好呢?
不过也是,想想这位爷,能为了小七,从天不亮一直拜佛拜到大半夜,那他有什么为小七做不出来的呢?
远远地,小七终于发现多了个人儿了。
她便怎么都不搭理福康安和拉旺,一双点漆般的眸子,便紧紧地朝这边望了过来。
六卷133、字正腔圆(1更)
福康安和拉旺多尔济便也都朝婉兮这边望过来。
两个小阿哥自然认得,便都原地就便欢呼跳跃起来。
福康安一马当先跑过来,拉旺多尔济本也想跟上,却还是停下来,回头伸手拉住莲生的手。
旁边伺候的玉景,连忙一把将七公主给抱起来,跟着两位小阿哥一起小跑着朝婉兮来。
呼啦啦一片女子和太监都跪倒请安,婉兮极力忍着泪,笑着望住闺女,可是视野里终究还是模糊起来。
看她的小闺女,穿着她当年刚进宫的时候,最常穿的水绿。那淡淡的绿,仿佛水波盈盈,更仿佛水畔蔓草窈窕的倒影。
一身儿轻盈灵动的水绿下头,却穿一双粉红的小绣鞋。她这会子终是能看清,原来那绣鞋上头绣出来的图样儿,不是凤、不是蝶,而是莲瓣——生在七月十五的小七,应和“七步生莲”而起的小名儿,故此那鞋都是莲花的红、莲花的形。
婉兮含笑握住婉嫔的手。
陈姐姐她,当真有心了。
婉嫔却笑,连忙唤着七公主,“小七,快看,这是谁?”
七公主在玉景怀里,一双点漆般的眼静静地望了望婉兮。
——并没有太长的耽搁,便字正腔圆地喊,“厄涅!”
婉兮呆住,彻底傻掉。
她的小七竟然认得她?
叫起她来竟然一点都不迟疑!
可是——这怎么可能啊?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孩儿,隔了四个月不见的人,怎么会还一下子就能认得出来?
婉兮不管怎么着,也还是一把就抱过闺女来,泪珠儿已经婆娑而下。
她挺着大肚子抱着小七,虽说小七还小,可是对于她的大肚子来说也已经成了甜蜜的负担。婉嫔和玉蕤便笑着,都赶紧搭把手,跟着婉兮一起分担小七的体重。
福康安和拉旺多尔济都趴地下磕头呢,见婉兮也没工夫搭理他们两个,福康安便撅了撅嘴,仰头喊一声,“莲生可胖了!”
婉兮知道这是福康安抱怨她不理他呢,便抱着小七,含笑垂眸,“麒麟保也长胖了。”
对于小孩儿来说,每一日都在长大和长胖才是啊。
福康安嘿嘿一笑,“莲生贼能吃!”
婉兮扬眉看婉嫔。
小七这会子还不满周岁,按理还能继续由奶口嬷嬷伺候着呢,那她现在难道已经不吃奶,改成吃饭了?
婉嫔含笑眨眨眼,“小七这会子这是刚尝试各种吃食,教她‘开口’的时候儿。故此吃什么都香,见了什么都往嘴里送……不过早晚还是由奶口嬷嬷伺候着的。”
婉兮这心下便是既酸又甜。
甜的是,闺女口壮;酸的是,她终究还是吃的旁人的奶水。
福康安说了半晌了,拉旺多尔济才终于抢到一句话,“……小七才不沉!”
婉兮这会子也顾不上这两个小阿哥嘴上的官司,只含笑听着点点头。刘柱儿便上前将两位小阿哥给哄走了。
婉兮便只凝眸看自己怀里的闺女,“小七告诉厄涅,你怎么会认得厄涅呢,嗯?”
“一走这么久,小七竟能没忘了阿娘么?”
六卷134、双面(2更)
小七不仅毫不犹豫地喊出了“厄涅”,还极为自然地依偎在了婉兮的怀里。
面颊紧紧贴着婉兮的颈子,叫婉兮止不住地要掉眼泪。
听得婉兮问,小七抬起头来,朝婉嫔的方向看。
婉兮便也顺着看过去,便又是哽咽了一声儿,“果然是陈姐姐这四个月来,一直设法没叫小七忘了我……”
实则方才听福康安说小七能吃的时候儿,婉兮心下就有了数儿——必定是这四个月间,陈姐姐每日里都给小七吃她曾最擅长做的那些饽饽、留下的蜜果子。
小孩儿对人的记忆,是要寄托在物件儿上的。对于小孩儿来说,吃自然是最好使的。
更何况小七这会子正是刚开始吃饭食的时候,通过滋味来延续对她的记忆,自然是能起到功用。
婉嫔却是笑了,连忙摇头,“哎呀,我可不敢再居这个功了。否则那位真正的功臣知道了,心下还不得吃我的醋?”
“嗯?”婉兮不由得扬眉。
婉嫔这才笑着将握在手里的那柄象牙柄的团扇,滴溜转了个圈儿。
那团扇是折扇比不了的,搓着扇柄转起来,团扇能转得如陀螺一般,滴溜不停下来。
婉兮便被那团扇吸引过去,终是看出了门道来,便是一声轻呼,“……绣的谁?陈姐姐给我看看!”
玉景笑着将七公主接过去,婉兮全力去夺那团扇。
之前就见陈姐姐含笑摇着团扇走过来,扇子面儿上绣的是绒毛团儿似的一只猫儿。婉兮便也没格外留意,这会子见团扇滴溜溜旋转起来,才看见团扇另外那面的端倪!
原来陈姐姐撑着的这柄团扇,是苏绣的杰作。不只是单面绣猫,这柄团扇其实是苏绣里著名的“双面绣”!
也就是说团扇两面都有绣,两面的图样儿还不同,颜色也不一样。
这便是“双面异色绣”了,唯有巧夺天工的绣娘和匠人才绣得出来。也就是宫里才能见着这样的精品。
——而那另一面的图样儿,竟是她的面容。
那绣当真是巧夺天工,竟然将她的五官眉眼绣得栩栩如生。
四个月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是漫长的时光,小孩子是一天一个样儿;可是四个月对于一个大人的面容来说,却几乎是凝冻的,四个月前跟四个月后几乎用眼睛察觉不出什么变化来。
故此小七见了她才并不认生。
婉兮便一把拉住婉嫔的手。“姐姐竟如此有心……”
婉嫔含笑摇头,“我都说了,这可不是我的功劳。”
婉嫔转着这扇子,朝婉兮眨眼,“我这嫔位的位下呢,是有五十五名针线妇人。可是她们绣绣荷包、打打穗子还行,你瞧她们如何能有这苏州绣娘里还要极顶尖的才会的手艺去?”
“总归这样的人啊,我是找不见,更调动不起的……”婉嫔说着淘气眨眼,“更何况,我哪儿有胆子将内廷主位的相貌给传递出去啊?”
婉兮眼圈儿便又是一红。
“……是皇上!”
婉嫔噗嗤儿而笑,“可不唯有他才有这个本事,更难的是有这份儿心啊。”
六卷135、弄错颜色了(3更)
婉嫔也叹了口气,“南巡启程前那会子,别说皇上,我都瞧出来你实则是舍不得小七的。那会子你难受的呀,却还的强颜欢笑,替皇上张罗着南巡一路上后宫诸人的拨用份例。”
“故此皇上那会子已是悄然做了预备,他自己画了你一幅像,这才送出去交给广储司缎库——怕就是交给你哥哥,叫你哥哥寻了苏州织造下的绣娘给赶制出来的。”
“正月起驾前那天,皇上来与我说:‘天儿快热了,这柄扇子你便使着吧’。皇上递过来给我的时候儿啊,还是猫的这面朝上,故此我也一时没能听明白,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差头儿——那大正月的,怎么就天儿快热了,还至于要用扇子了?”
婉嫔说到这儿已是忍俊不已。
婉兮的脸也跟着红了,心里暗暗叫,“哎呀,爷啊~~”
婉嫔笑罢了,也怕婉兮尴尬,这便收起了笑,缓缓道,“总归是皇上的口谕,便是大正月的,我也不敢不天天端着这扇子。故此啊,只要我与小七在一处时,小七便能看见两张脸——上头是我,我下巴颏儿下头就是你。”
“再说就算你跟着皇上起驾了,皇上不也是怕小七认生,这便特准我从永和宫挪过来,暂住在你的永寿宫里么?这便所有的味道还都是你的,小七的被子褥子枕头上,都留着你的气息。”
“别看小孩儿小,可是小孩儿的鼻子可灵了。即便不是用眼睛认人儿,鼻子却也是一定能留存着记忆的。更何苦将你亲自哺育了她七个月,她便是旁的不记得了,那奶水的味儿必定还是记着的。”
“你没瞧你一抱起她,她便主动依偎在你身上了么?那便不是眼睛的门道,却也必定是鼻子的功劳呢~”
婉兮已是说不出话,只一只手摸着小七的脸蛋儿,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婉嫔的手。
回了永寿宫,婉兮还舍不得叫婉嫔搬走,直缠磨着非叫婉嫔再多留几日。
婉嫔倒是笑,“你我之间,想念了自然坐轿来回,倒不用这样寸步不离的。倒是小七,这几****可舍手给你,也叫我松快松快。”
婉嫔刚走,婉兮还没跟小七说够话呢,皇上就来了。
皇上来了却不进门儿,就在门口月台上站着,神色间颇有些东张西望的模样。
婉兮便笑,将窗子支起来,招手道,“陈姐姐刚去了……”
皇帝这才笑了,抬步进来。
婉兮这回没起身请安,只坐在炕沿儿上低声地笑,“……要不下回奴才等小七睡着了,再叫人回了爷,爷再来。”
“终究爷这么防着外人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叫小七自己叫不出来最恰当。”
皇帝这便笑了,知道婉兮已是知道门道了。
皇帝哼了一声,还没等说话,小七早已伸开两臂,脆生生地喊,“黄、大、马……”
婉兮笑得已是收不住,垂首对小七说,“叫错了。你瞧那大马穿的是蓝衣裳,哪儿来的黄大马呢?”
“小七乖,叫‘蓝大马’……”
六卷136、今儿高兴(4更)
皇帝在宫里可不穿黄袍,日常穿的都是石青色的常服褂。便是这夏日里,换上了夹纱的袍子,也都是以石青、赭石等颜色为主。
式样上也都是素色、暗花,绝不可能穿明黄彩绣的龙袍地满后宫四处溜达去。
故此要非说大马带颜色儿,那也得是“蓝大马”,不是“黄大马”。
小七也不懂呀,只是听着厄涅这么叫,便也顺着喊,“男、大、马”……音儿又继续串向旁的方向去了。
皇帝笑得直啐,“呸,又教坏我闺女!”
婉兮已是笑得直不起腰来,“这回说得对,这大马的确是男的,不是女的……”
皇帝实在懊恼,腾出一只手来在婉兮腰侧掐了一把,“还说!”
小七可听不懂阿玛和额娘这是说什么呢,只欢欢喜喜伸胳膊搂着皇帝的脖子叫,“骑马、骑!”
皇帝无奈,瞟婉兮一眼,故意一瞪眼,“不准笑!”
堂堂皇帝,这会子四蹄着地,将闺女给驮在后背上。
小七急着叫皇帝爬,这便一个劲儿地叫,“黄、黄大马!”
婉兮忍俊起身,到明间去将皇帝来时坐的宝座上、那鹅黄的坐褥给取过来,铺在皇帝背上。
“喏,这回是黄的了,正正经经一匹黄大马!”
皇帝爬在地上,抬眸又是懊恼又是笑,只得伸手也掐住婉兮的脚脖子。
冷不丁一下,婉兮猝不及防,笑着低低惊呼一声。
终是要顾着肚子,婉兮这便顺着劲儿也歪在了皇帝身上。
皇帝轻哼一声,“反正也当大马了,一个也是驮,一家子也是扛……来,都上来。”
婉兮这便听懂了。
一家子……
不仅小七,还有她,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啊。
婉兮的眼圈儿又有些没出息地要出水儿了。
皇帝也不说旁的,只腾出一只手来,将她往上一托,这便在地上挪动了起来。
小七自是高兴,口里还喊着,“驾,驾!”
婉兮惊得赶紧一把捂住小七的嘴,含笑啐,“这是谁这么大胆子,还敢教你这个!你还想当车老板儿啊!”
天子为亲爹,骑就骑了;可是没这么还有胆子耀武扬威的哟,嘿!
皇帝却扭头含笑,“……我教的。”
婉兮咬住唇,旁的便也说不出来了。只得悄悄儿嘀咕一个字儿,“……该~”
皇帝虽说擅长弓马,身子强健,可终究他背上是“三个”大活人呢。婉兮可没敢造次,叫皇上驮了几步,便赶紧朝玉蕤招手,缓缓起身。
起身的当儿,她与玉蕤眼神相错,瞧见玉蕤那脸上藏都藏不住的红。
玉蕤尴尬地赶紧道,“今儿可真是个高兴的日子,奴才就也跟着忍不住气血上涌……”
婉兮含笑捏了捏玉蕤的手,示意她都明白。
皇帝便也抱着小七起了身,朝玉蕤淡淡笑道,“嗯,玉蕤一向是最有眼色的丫头。说对了,朕今儿高兴!”
皇帝说罢便只看着婉兮,“第一高兴,你平安归来,还胖了。”
“第二高兴——你见了小七,都是欢喜,没难过掉眼泪。”
“第三欢喜么……”皇帝故意卖个关子,“西北也有好消息。”
六卷137、静待佳音(5更)
婉兮不由得屏住呼吸。
西北之事,从乾隆十九年,至今日,已是横亘在朝廷和皇上心头长达四年的阴影去。
她一直在陪着皇上等。
等平定了达瓦齐,之后却又出了阿睦尔撒纳;
阿睦尔撒纳未平,喀尔喀部又出青衮杂布之乱;天山之南又出小和卓之乱……
此时太需要一个绝大的好消息,将这片四年不散、阴影重重的云翳全都吹散了开去啊!
那么今儿,在她刚刚回到京师这一天,皇上说西北又传来了好消息,究竟是不是她心下暗暗期盼的、她陪着她的爷等了四年的那个好消息呢?
皇帝垂眸,看见了她屏息凝神的紧张,看见了她黑白分明的清眸里那藏不住的期待。
皇帝便也轻叹一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这几年来,前朝唯有傅恒一人赞同他出兵,陪他赞画;而后宫,也只有她一直安静却执着地陪在他身边,解得开他心头所有的郁结。
他终是笑了,冲她用力一点头,“兆惠送来奏报,参赞大臣富德(瓜尔佳氏、满洲正黄旗)击败阿睦尔撒纳!此战一举收复收复巴尔达穆特(蒙古巴尔达部)各鄂拓克,得叛酋巴雅尔踪迹,遂深入逐捕,夺关隘五座!”
婉兮仰头深深凝望皇帝,心中万语千言,却一时都说不出来。
击败了阿睦尔撒纳……终于击败了阿睦尔撒纳!
皇帝点头,长眸流光,深深凝住婉兮,“阿睦尔撒纳现逃窜,爷已下旨,传谕成衮扎布、舒赫德等。两路大兵会合一处,多选兵丁马匹,速行接应富德。务期擒拏首贼,毋稍迟回观望。悉力搜捕,毋令脱逃。”
婉兮深吸一口气,只说得出三个字,“……哈萨克!”
皇帝也是点头。此前阿睦尔撒纳曾经逃入哈萨克,依仗哈萨克兵来逃避朝廷追缉,最后得鄂罗斯支持,才重返伊犁,自立为大汗。
“你放心,爷已晓谕哈萨克汗——阿不赉,遣员赴阿布赉处、开示利害,令其擒献。此番必定不使阿睦尔撒纳再行逃匿!”
婉兮终于松下一口气来,两手紧紧握住皇帝,“爷,奴才真的好高兴。替大清天下江山平定有望开心,也替皇上四年心事终可平定开心。”
皇帝揽过婉兮的头,在婉兮额上轻轻亲了一下。
“傻丫头,这最难熬的四年里,你带给爷两个孩子。如今咱们第二个孩子即将降世,西北的好消息便来了——作为一个后宫女子,你已然做到最好。”
西北终于传来阿睦尔撒纳被击败的好消息,皇帝又在太和殿传胪,将今年的殿试做以总结:赐一甲蔡以台、梅立本、邹奕孝三人进士及第;二甲李汪度等七十人进士出身;三甲周嘉猷等一百六十九人,同进士出身。
朝廷在西北的军事将平,朝中又为国选得佳才,婉兮终于放下心来,安心只等待孩子的降生。
皇帝传胪之后,带领后宫又挪至圆明园。婉兮又回到了“天然图画”,再度在五福堂里接来了自己的母亲杨氏。
接下来添炭、添姥姥和大夫,只待与第二个孩儿见面。
六卷138、兰贵人(6更毕)
五月中,婉兮已然在圆明园“天然图画”,关起门来不理外头事。
皇太后便忍不住催促皇帝,言那位钮祜禄氏的兰格格也该进宫了。
终究都是去年的挑选里留牌子的,这么叫人家在家都等了一年了,再不叫进宫,那又成什么了?
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那拉氏也在。
那拉氏听罢,心下自然苦涩。离了畅春园,便忍不住跟塔娜冷笑,“皇太后自然要着急!这会子令妃待产,已是关起门来,更不能再侍寝了……忻嫔也怀着孩子,这时候也不能承恩。”
“这时候儿皇上的身边儿,正是缺人的时候儿!这个时候新人入宫,最容易得宠!”
塔娜抬眸,望着自家主子的侧脸。
曾经在潜邸众人里,自家主子是最年轻的,比孝贤皇后、纯贵妃她们都还要小七、八岁去。故此曾经唯有自家主子嘲笑孝贤皇后她们人老珠黄去。
可是岁月最是无情,如今自家主子也已年过四十。便再是自家主子面如银盆,能叫面上的褶子少些去,可终究还是到了年岁。
况且宫里也还有不成文的规矩:后宫到了五十岁,就要撤下绿头牌,是不能再承宠的了。
五十岁,在宫里被视作一个女子青春年华的终结,便是再生不出孩子来的。
便是新皇帝登基,为避嫌,不与先帝的嫔妃们见面——也有一个门槛:是待得先帝的后宫过了五十岁之后,便可见面了;是五十岁之前,新帝不与先帝的后宫们单独见面的。
自家主子虽还不到五十呢,可是终究年过四十了啊。若再想得一个皇子、皇女去,怕已是难了。
尤其自从令妃能生了之后,皇上与皇后便更像是老夫老妻,便是见了面,都是坐下说说话,皇上再没与主子共寝过——也是,皇上和皇后都是奔着五十去的人了,不是看着像老夫老妻,而是事实上就已经是老夫老妻了。
可是主子终究还不服老,这会子再听见新人进宫,自是难免刺耳。
塔娜也只得含笑劝,“新人进宫,三年总有一回。如今主子何苦还计较这个?”
“主子正位中宫,又有两位皇子在畔,这地位便是任何人都已经无可动摇。”
那拉氏便是再不甘,也知道争不过年月,这便叹了口气,“你说的也对。我这会子与其计较这个,又何如好好去盯着永璂的功课去。”
嫡长子永璂,已是正式入学。将来这孩子能不能顺利继承大位,最关键的时刻已经从这个时候开始了。
六月初九,出自满洲镶黄旗、钮祜禄氏猗兰正式进宫。
因其家门显赫,猗兰进宫初封为贵人,封号“兰”。
是为兰贵人。
兰贵人进宫,虽然只是贵人,可因与皇太后同门,故此自然不能随便搬到哪个宫里去同住。
也正巧景仁宫空着,而景仁宫也恰好是当年皇太后为熹妃时的寝宫,这便由皇太后做主,叫兰贵人先赐住景仁宫。
不过终究兰贵人只是贵人,不能住后殿,只能住配殿,那拉氏便也乐得顺水推舟。
六卷139、多贵人(1更)
因不仅同为钮祜禄氏,皇太后与兰贵人又还有同一位先祖——后金开国五位功臣之一的额亦都(实际上皇太后的是额亦都弟弟额亦腾的后代)。
兰贵人家这一支,甚至比皇太后家族那一支,身份还要高贵。
兰贵人的高祖是额亦都、曾祖是遏必隆、祖父是阿灵阿,都是大清名臣。兰贵人家这一支更是出过康熙爷的第二任皇后孝昭仁皇后和温僖贵妃。
故此皇太后心下都有底:兰贵人进宫初封贵人,只是例行公事;不日就将直接晋位为嫔。
这便跟同样是正黄旗满洲叶赫部长家族出身的舒妃、镶黄旗满洲渤海国皇室后裔出身的忻嫔一样,兰贵人也同样有这个资格。
皇太后不方便当着兰贵人的面儿,直接把这话说透了,却在兰贵人请安离开畅春园之后,含笑与安寿道,“你瞧出来没,猗兰这孩子一听要独住景仁宫,还是有些担惊受怕的。”
安寿便笑道,“这会子宫里热了,别说主子您驻跸畅春园呢,便是皇上都带着后宫挪进园子里了。那宫里,都空了。”
“兰主子刚进宫,又要独自住在景仁宫,那么空落落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心下不妥帖,自也是有的。”
皇太后便也笑,“不仅如此,那景仁宫里虽然就她一个住着,可是她是贵人位分,只能住偏殿。她难免要担心那后殿里,迟早还要来个位分更高、做主的。”
安寿含笑道,“……兰主子实则倒不必担心那个。”
“奴才说句不当说的,那景仁宫忻嫔主子都惦记多久了,可是皇上始终没吐口儿不是?这会子皇上既然答应了叫兰主子住进去,那景仁宫的后殿啊,必定也唯有兰主子住得。”
终究那景仁宫是康熙爷的出生地,更是皇太后当熹妃时候的寝宫,意义总有些不同。这会子也唯有叫一个与皇太后出自同门的住进来,才更合适。
皇太后含笑点头,“总归啊皇上不日就能晋位兰贵人为嫔,那猗兰这孩子就可以正正经经搬进后殿去住,做主景仁宫,她的心啊,自然就能安定下来了。”
皇太后按着舒妃和忻嫔的旧例,满怀希望和信心地等着皇帝晋位兰贵人的好消息。可是她等了十天,等来的不是兰贵人晋位的消息,而是等进来了又一个新人。
这个新人,皇太后根本没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她甚至不是选秀而来的八旗秀女,并不是去年选秀挑选进来的。
甚至,此女的年纪更绝非秀女挑选十四岁到十七岁的年纪,进宫此时已经年届三十。
六月二十,皇帝下旨,新进宫女子封为多贵人。
多贵人与兰贵人,同住景仁宫。
消息传来,整个后宫都炸了。皇太后甚至亲自叫了皇帝来问话,这才得知这个多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多贵人为博尔济吉特氏,父亲名根敦,为原准噶尔汗国治下的“噶勒杂特”鄂托克的宰桑。
准噶尔汗国分为二十四个“鄂托克”,噶勒杂特便为其中之一。部落中有四千户,由三位宰桑治理,多贵人的父亲便为其中一位。
六卷140、叫他们多多亲近(2更)
婉兮虽已在“天然图画”关起门来安心待产,这个消息传来,也还是叫婉兮也震动了一下儿。
蒙古的规矩,她听得不甚明白,这便请了颖嫔和祥贵人来说话儿。
颖嫔虽也是出身蒙古,可她是蒙古八旗下的出身,对外藩蒙古、尤其是准噶尔那边的也不甚了解;倒是祥贵人终究是出身自准噶尔旧部,故此可娓娓道来。
“令妃娘娘可以这般简单来理解:可以将这二十四个鄂托克看做是准噶尔汗国治下划分的二十个省,“噶勒杂特”便是其中一个。这个‘省’下头又划分为三个府,这三位宰桑便是三个府的长官。”
婉兮点头,“倒是听说,‘宰桑’这个词儿,是元代时,许多官职转用了汉话。‘宰桑’就是宰相,‘台吉’就是太子?”
颖嫔和祥贵人对视一眼,都笑,“大抵如此,却又不尽相同。”
“汉话里‘宰相’只是王的臣子,自己并无领地和人口;可是宰桑却不然。宰桑也是首领,在他自己的领地和百姓里,也是王。”
婉兮仔细想着,便也一拍手,“我倒是想起来,孝庄文皇后的父亲在史书里记成是‘宰桑布和’……也就是说,孝庄文皇后的父亲,官职也是宰桑?”
因科尔沁部是内蒙古,说起科尔沁的事儿,颖嫔就都知道了。颖嫔这才拍手而笑,“正是如此!宰桑的两个女儿,都有资格配给太宗皇帝,且为两宫福晋——故此令姐姐便该明白,宰桑不仅仅是‘宰相’,身份实际也与台吉、扎萨克无异!”
婉兮便轻轻点头,“如此说来,多贵人的出身也不低,故此进宫便是初封贵人。”
当晚,皇帝竟然领了多贵人来看婉兮,让多贵人正式给婉兮见礼。
婉兮也自意外,不敢受礼,想下地亲自扶起多贵人来。
“多贵人且勿多礼。我这会子实在是肚子大了,不方便弯腰,多贵人快快请起。”
皇帝倒是含笑看着,由得多贵人给婉兮行完了四肃、二跪、二叩的大礼去。
婉兮有些不自在,皇帝却含笑道,“莲生呢?叫多贵人去见见莲生和拉旺。”
因这会子后宫都住在圆明园里,婉嫔只是嫔位,只能跟一众后宫合住在“天地一家春”,没有婉兮这样独住“天然图画”来得方便。故此莲生就还是与婉兮一起单住着。
婉兮忙叫玉蕤来,陪了多贵人去看小七。
殿内只剩下皇帝和婉兮两人。
皇帝走过来坐在炕沿儿上,拍了拍婉兮的手,“她也是蒙古格格,同样出自博尔济吉特氏。跟拉旺家有亲。叫她多跟小七和拉旺亲近亲近,也叫她在宫里不至于太寂寞。”
婉兮手指头绕着腕子上十八子的穗子,眼珠儿瞟着皇帝,故意幽幽地乐。
“博尔济吉特氏?博尔济吉特氏,都该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吧?多贵人的阿玛又是管着超过千户的宰桑,这身份倒也高贵——总归,是比奴才这辛者库下的汉姓女,高贵千倍万倍去的。”
皇帝哼了一声,“再高贵,不是也来给你磕了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