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111、愿意再等等(7更)
玉蕤便唇角冷冷勾起。
“奴才明白了。必定是她这点子怨气,在忻嫔总来咱们宫里的过程中,被忻嫔给查知了。忻嫔又是最善挑拨人心的,这便潜移默化里,将玉函心里这把火越挑越旺,让玉函的心倒向她了。”
别说玉函,便是玉蕤自己都觉着忻嫔挑唆人心的手段当真高明,若不是自己心下更清楚令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也都被忻嫔给拉过去了。
玉蕤便静静凝注婉兮,“主子既然想明白了,那接下来的事就不劳主子再烦心。主子只需一声示下,要死要活的,都由奴才去办就是。”
玉蕤语气里的坚定,倒叫婉兮心尖一颤。
她伸手一把按住玉蕤。
“先别急!”
玉蕤深吸一口气,“主子这会子怀着小主子,便自然听不得这些事。故此这会子主子都撂给奴才就是,奴才必定办得妥妥帖帖。”
婉兮却摇头,“替孩子积德是一回事,玉函的为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同样是心生二意,她也跟五妞不是一回事。再说当年之事,也是我年轻,处理起来难免有鲁莽之处。叫她心里郁结了这么久,我也有错。”
“况且这会子咱们真正的敌人是忻嫔,不是咱们自己身边儿人。便是玉函心有二意,我也怕这其中倒有忻嫔故意设计出来的疑点,就是想看咱们宫中乱成一团。”
婉兮的冷静倒叫玉蕤也如迎头一盆清水,清醒下来不少。
“主子说得对。这会子我已是与她‘交了心’,她绝不会将这个秘密藏着不公开的,她迟早迟晚必定将这事儿嚷嚷得六宫皆知,借此叫人觉着主子御下无方,结果身边一个个女子都出了事儿。”
“奴才跑不了,若玉函也跟着出事儿,那她的话就更能坐实了——这会子咱们就算要打击她这个气焰,也值得暂时按住玉函不动,不能叫她太得意了去!”
婉兮点头,“我更是有些舍不得玉函这个人……”
从初封永寿宫开始,玉函便陪在身边。回首当年那些岁月,平顺也好,困厄也罢,玉函都曾默默跟随左右,从未离去。
况且此时回眸,曾经的旧人一个一个的离开,资格最老的,反倒就是玉函了。
婉兮珍惜当年被皇上护着、终得进封的记忆,便也同样舍不得能陪着她一路走来的旧人。但凡还有可取之处,她愿意慢下来,静下心,再给彼此一点时间,再冷静评判了之后,才做定夺。
终究,玉函是与玉烟、五妞她们都不一样的。
玉蕤听了还是有些着急,“可是若继续留着她,天知道她还信了忻嫔什么话,又会对主子做出什么去?”
“奴才不敢瞒主子,实则奴才早有感觉,仿佛忻嫔是知道奴才对皇上的心意的。故此从前几回与忻嫔说话,虽没将话说透,可是奴才曾经隐约试探过的。便是今儿将话说开了,奴才瞧着忻嫔的神色,仿佛也只是‘知道了’,并无太多的惊讶去。”
“那这话还能是谁透过去的?必定是玉函啊!”
六卷112、独享恩泽(8更毕)
婉兮点头,“她说了这些,倒也不要紧。”
婉兮抬眸,静静凝视玉蕤的眼,“其实咱们还得感谢她说过这些话。若没有这些话,忻嫔既然对你一直心有防备,便说不定早就放弃要争取你了;就因为有这些话,才叫忻嫔始终觉着你可用,故此咱们才有今天的机会。”
“更要紧的是……”婉兮轻轻眯起眸子,“还记得么,你说过,当日见过藕荷色的身影一闪。”
“宫里的官女子,穿着都是固定的。秋冬褐色,春夏绿色,衣裳的材质又都只是棉麻葛纱之属,绝无人能穿藕荷色,更不会是‘一闪’的绸缎衣裳。”
“那便必定不是玉函——只要那放了针的人不是玉函,那玉函这个人,便还值得我再等一等、多看一看。”
玉蕤心下便也是豁然一亮。
“主子是说,便是玉函心有怨气,有些倒向忻嫔去。可是她终究根基不坏,故此未必就做下什么坑害主子的事儿去?”
婉兮便笑了,“若玉函当真替忻嫔那么卖力,那忻嫔为何还始终都没放弃你呢?她尽可什么都叫玉函做了就是了。”
玉蕤这便也松了半口气,“可不,便是不信谁,也得信玉壶姑姑的眼光去。玉函的本性必定还是好的。”
婉兮含笑点头,“你们都是我的家人……家人哪儿有从来不红脸、舌头不碰牙的?只要还没坏了本性去,我啊,还是愿意等。”
婉兮与忻嫔这些日子暗潮汹涌的当儿,那拉氏却无暇顾及。
她在闹心她自己的事儿:三月京中照常举行亲蚕礼。皇上下旨,“遣妃代行”。
这消息一下,那拉氏心下登时化了魂儿:这会子宫里还有谁了?能代行亲蚕的,必定就是愉妃和舒妃……且因为资历,最可能的就是愉妃!
那拉氏自然不在乎愉妃能争宠,她心下在乎的只是愉妃的儿子永琪罢了。
如今孩子们越长越大,下个月永璂就满五周岁,该正式进上书房念书了……皇上还是没有明确立储的意思。
本来是明白的嫡子,却总是这么身份不明着,倒叫那拉氏越发忌讳永琪起来。
“皇后不能亲蚕,就一定非要遣妃代行么?从前也许多次只是‘遣官行礼’,这次为什么非是后宫?”
“再说亲蚕礼本就是汉人的规矩,咱们大清又没那么在乎,今年我既然不在宫中,便不举行了不行么?”
这话,便是塔娜和德格,也都不敢轻易接。
那拉氏心情不好之下,便是询问后宫侍寝的记档,气儿也是不顺的,“我自伺候在皇太后身边儿,那皇上身边儿这些日子谁被翻牌子最多?”
塔娜小心回道,“令妃如今的身子,自是早就撤下绿头牌来了。其余纯贵妃年纪大了,庆嫔和颖嫔本就不得宠,这一路上又都在照顾令妃……那自然就唯有忻嫔独享恩泽了。”
那拉氏耳朵便嗡的一声,“什么?独享恩泽?”
塔娜赶紧跪下,“奴才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如今随行后宫就这么六位,皇上若翻牌子的日子,自然唯有忻嫔一人。”
六卷113、敲打(1更)
四月,大驾驻跸宿迁。
此地为西楚霸王项羽故里,北望齐鲁、南接江淮,居两水(即黄河、长江)中道、扼二京(即北京、南京)咽喉,故此皇帝每次南巡,启程与回程都会在此地停留。
一来视察河工,一来又可抚今追昔。
皇帝此番遣官祭宿迁县皂河龙王庙,御书匾曰“福佑荣河”。
在此地,却闹出了一桩公案:一个内监僧人叫于荣焕的,在街市之间戏侮巡检,被逮至公堂,又敢仗着内监的身份咆哮公堂。皇帝听闻奏报,登时大怒。
因宫中各处均有佛堂,佛堂之中便有僧人。而这些僧人,都有太监剃度而成。奉汉传佛教的,叫“太监和尚”,奉藏传的叫“太监喇嘛”。
这些人表面上是僧人,但首先是太监,故此都仗着自己是宫里人,宫里有主子撑腰,故此都不将地方官员放在眼里。
虽说皇帝震怒,可这事儿听起来却首先是个乐子。刘柱儿听说了,回来絮絮地讲给婉兮,想要逗婉兮一笑。
玉蕤忍不住啐道,“本就是太监了,又当了和尚,自然该是这天下最为六根清净的人。这出去还耀武扬威,便是心里那条孽根还没阉干净!”
婉兮也是含笑点了点头。
刘柱儿回完了话,退出去,婉兮抬眸望住玉蕤。
“宫里虽说佛堂多,可是养着僧人的却不是各处都有。咱们东西六宫是没有的,可是皇太后的慈宁宫大佛堂里却是有的。”
“赵翼参与编纂的《国朝宫史》里可记了:慈宁宫大佛堂有首领太监喇嘛二名,太监喇嘛二十名;首领太监和尚二名、太监和尚二名。”
“赶在地方上踢打巡检,复又咆哮公堂的,必定不是普通的内监僧人,必定是有品级的首领太监,才有这样的胆子。”
玉蕤便笑了,“主子是说,这个内监僧人,是皇太后位下的。所以这次才能随驾南来?”
婉兮耸肩,“便是内廷主位,出外能带的人也都有数儿的。皇后才能带三个女子,我等都只能是两人,哪儿还能带着僧人出来?”
“也唯有皇太后自有车驾,自有行宫,故此还能带着僧人同行。”
玉蕤心思悄然一转,“……本是小事,皇上顾着孝心,悄悄儿叫大臣去处置也就是了。可是皇上却要亲问——皇上这又是给皇太后上眼药了。”
婉兮含笑轻拍了玉蕤一下。
玉蕤便也含笑不多说了。
不久谕旨传来,皇帝亲下谕旨,著将于荣焕发往黑龙江安插。
离了宿迁,又到徐州。
皇帝下旨,派人送回京师,给果亲王弘瞻。
皇帝原本定夏至日的北郊大祀,皇帝因在南巡途中,这便令弘瞻代为行礼。而此时皇帝说已至徐州,在夏至日之前应当能赶回京师,他还是亲自行礼。
皇帝旨意下,大驾便都要为了这道谕旨而重新排定日程,都要往前赶。
忻嫔接了旨意,也不由得冷笑,“皇上可真着急啊。真是恨不得肋插双翅,赶紧带着令妃回京去,便安稳了,是不是?”
六卷114、这是喜欢你(2更)
忻嫔指尖拨动手上玉镯,玉声叮咚脆响。
这玉虽说易碎,却偏偏发出这样清脆的碰响……
忻嫔便笑了,“急着赶路?也好。”
“只要急,便自然有疏忽的、顾不上的。况且急着赶路,必定要惊动马匹——她这会子正好是五个月多了,一切正是合适!”
忻嫔一笑拍炕几,“车马都是内务府负责,这会子正是到了用玉蕤她阿玛的时候儿……”
乐容听见便也笑了,低声道,“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那敢情好;而若做得不顺当,那便更好顺水推舟都推到玉蕤父女身上去,倒也等于从令妃身边儿将玉蕤父女给拔了!”
忻嫔勾起唇角来,“去,私下里叫了玉蕤出来,将这话过给她去。”
乐容离去,忻嫔望着窗外,这四月渐浓的春光,不由得愉快地笑起来。
过了苏北,就是山东了。
山东,可是个好地方儿啊。皇上到了山东,自然难免要派官祭孔祭孟,又要祭泰山,便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儿。
况且当年孝贤皇后大半夜里不明不白死在船上,若这会子令妃也同样不明不白在山东地界出了事——在后宫各人看来,是不是这旧主来向旧奴索命,倒不与旁人干系了?!
忻嫔心情愉快,畅想未来,便连外头的口哨声都听成了鸟声啁啾。
待得皇帝一挑帘子走进来,都是一怔。
这才省悟过来,刚刚那口哨声,其实是御前的太监在打招呼呢。
这会子皇上来了,她心情本该更好才是,可是她却忍不住心下一沉,上前请安,肩头却都忍不住轻颤。
皇帝轻笑,柔声道,“快起来吧。”
皇帝伸手来扶,她不得不将手搭在皇帝掌心,却反倒更加紧张起来。
皇帝便又温柔地笑,问道,“这是怎么了,指尖儿都是凉的?这都四月了,天气已是暖了。”
忻嫔站起身来,勉强地笑,“是皇上春秋正盛、血气方刚,故此才显得妾身的手凉罢了。”
皇帝便含笑,眯眼歪头来看忻嫔。
“朕春秋正盛、血气方刚?忻嫔,你这话叫朕听出滋味来了。”
这一句话已是如此亲昵,若是换了婉兮,早就红了脸,钻进皇帝怀里,或者干脆就主动亲亲皇帝的嘴了——可是忻嫔,却面色忽地煞白。
她甚至倒退两步,用力摇头,“回皇上,妾身绝无其它意思!”
皇帝便笑了,坐在炕边儿,伸手扯住忻嫔的手,将她扯到身边儿来。
垂首,轻柔呢哝,“……想来是朕上回有些狠了,你怕疼了,嗯?”
思绪被皇帝这样扯回当日,忻嫔的心便又是咯噔一跳。
使劲摇头,想要向皇帝否认,也要使劲摇走那可怕的回忆。
皇帝轻叹一声,“朕呢,今年四十六岁了。便是朕不愿承认,这个年岁呢,也是到了有些力不从心的时候儿。”
“可是你这么年轻啊,今年才不过刚过二十岁吧?朕在你面前,就更觉自己老了,便总免不得掐一把拧一把的——结果,却将你吓成了这样儿。”
六卷115、双喜临门(3更)
刚年过二十岁的忻嫔,回想起皇帝那晚的对待,此时仍是心有余悸。
二十岁的年纪,便是当过娘了,可是对男女之事又能懂得多少呢?从前皇上对她也算温柔相待,可是上回忽然变成了那样,那些原本还算美好的耳鬓厮磨,登时变作面目可憎……她便怎么都滤不掉那一段记忆了。
况且她眼前的天子,乃是马上皇帝。他是能开五个劲儿的硬弓,能亲自射鹿伏虎,最是擅长弓马之人。即便已经四十六岁了,可是一旦用起狠劲儿来——她的痛楚,无可倾诉。
皇帝却还一径温柔哄慰着,“……都是三月间的事儿了,到如今也一个月了,亏你还没忘了。”
“朕知道自己愧对你,只是那会子你也该体谅朕:那不正是普福和庆嫔的父亲,闹出用盐政的银子捐官的事儿么,朕心下实在气恼;“
“况且那时候令妃刚动了胎气,朕更是着急上火,这便与你在一处的时候儿,脑袋偶尔被怒气冲着了,手上便控制不稳力道。”
听见皇上这样说,忻嫔无法平静下来,反倒更是连肝儿都颤抖了起来。
皇帝却瞟着她,忽地惊呼,“……你怎地,竟无觉察么?”
忻嫔又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已是惊愕地望住皇帝,脑袋都转不动了。
皇帝手指正搭在她手腕上,慈祥而笑,“忻嫔,你已再度有喜了!”
这自然该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忻嫔却有些回不过神来。
皇帝便一把将她扯过来,稳稳地按在身边炕沿儿上坐下。
“瞧瞧,你跟令妃倒是相像:你们俩好歹都是当过娘的人了,可是第二回遇喜,竟都回不过神来!”
忻嫔这才回过神来,两手捧住肚子,也是欢喜不已。
只是——她这回当真是没什么反应啊。令妃好歹还吐个稀里哗啦呢,她竟然一点什么都没有。
况且这一个月来,心思也没在这个上。更是不愿回忆与皇上相处的那些情景,故此便从未往这上想过。
——原本盼望第二个孩子,怎地反倒是在她没顾得上想的时候,偏偏就来了?
皇帝点头而笑,“令妃的孩子五个月,你也有了第二个孩子。朕真是双喜临门。”
乐容在畔听着,也欢喜得傻了,赶紧上前双腿跪倒,“奴才,奴才给皇上、主子道喜了!”
皇帝点头而笑,“还不快去禀告皇后?你们是皇后宫里人,自是应该第一个便回明皇后,叫皇后也跟着好好儿地欢喜欢喜!”
忻嫔的心,终于柔软地放了下来。
是啊,终究是天大的喜事。
便是还有些心有余悸,可是终归——心想事成,有了第二个孩子啊。
就算比不上那令妃刚生完三个月就再有孩子,却也好歹能跟令妃赶在前后脚,总归不落后多少就是!
她终于甜甜含笑,抬眸感激地望住皇帝,“妾身,谢我主隆恩。”
皇帝含笑点头,拍拍忻嫔的手,“你刚过二十岁,就已经有了两个皇嗣。这福气,便是皇后和令妃都比不上。可相信朕喜欢你了吧?”
六卷116、多做善事(4更)
皇帝临去,拍着忻嫔的手,仔细叮嘱,“其实朕说起来,真的不应该在南巡途中,叫你有了这个孩子。更何况你的孩子是三月间坐下的,朕也是在三月间下旨回銮的。叫你刚坐下胎的时候就这样急着一路赶路,真是辛苦你了。”
忻嫔倒是莞尔福身,“为皇上开枝散叶,是妾身应当做的。况为天恩,妾身不辛苦。”
皇帝含笑点头道:“这头三个月,坐胎本就还没稳当。最怕有个马高镫低、风吹草动的。故此啊,此时凡事都是稳妥为妙。”
皇帝又嘱咐道,“便是你要强,朕也知道你必定辛苦,故此这一两个月间,你要少思少虑,万事稳妥为重。”
皇帝目光约略放远,“……更要为孩子积德,多行善事,多说善言。”
皇帝的背影走远,忻嫔立在门口,手指将绢子绞紧。
半晌,还是终究低低一声怒吼,“乐容!再走一趟,将此前与玉蕤说的那番话撤回来!就说——我改主意了!”
乐容和乐仪听了,也是对视一眼,都笑了,心下也是暗暗松一口气。
这便两人一齐上前道,“……可不?这会子对主子来说,最要紧的可不是令妃的孩子,还是主子自己的孩子呢!”
乐容更是含笑道,“主子这回竟然都没察觉,奴才们也没见主子吐过一口——倒是与怀咱们六公主的时候儿,当真有些不同呢。”
“那莫不说这回主子怀的,怕是与六公主不一样儿的——这回,怕定是个皇子吧?!”
乐仪便也赶紧道,“必定是个皇子的!”
忻嫔自己便也笑了,伸手扶住自己还尚且平平的肚腹,垂首,目光里终于也显出了温柔来。
“若是个皇子,那就值得咱们多加小心些。”
“皇上提醒得对,这一路急着赶回去,路上难免马高镫短的,咱们全心全意守着这个孩子才是。”
“旁的人、旁的事,这会子自然都不重要了。”
还没出江苏,忻嫔遇喜的消息,便已然传开了。
婉兮听了,也自微微垂下眼眸去。
玉蕤抬眸瞟着玉函道,“这一路上,皇后主子都与皇太后行止在一处,不与皇上同行;纯贵妃也四十五岁了,按着宫里的规矩,这个年岁本就不该侍寝了……而庆嫔主子、颖嫔主子都一路护卫在咱们主子身边儿。”
“可不就是忻嫔主子一个人承宠,当真是独承恩泽。这回忻嫔主子遇喜,当真是坐实了这南巡一路,独宠的说法去。”
玉函倒是仿佛忍住一声叹息,也没说什么,便出去给婉兮预备窝瓜粥去了。
玉蕤瞧着玉函走了,这才忙转身回来,依在婉兮身边儿。
“奴才方才的话,是说给玉函听的。主子千万别当真了,别往心里去。”
婉兮这才缓缓抬眸,轻哼一声,“……我的牌子,十一月那会子还在宫里的时候,就撤下来了。若依着那个,皇上这一路上便都不该来咱们这儿。”
婉兮说到这儿,还是收了嘴,也省得玉蕤听了不自在。
皇上这一路来了多少回,又与她亲昵过多少回,又岂是外人能凭那绿头牌来猜测的?
六卷117、学得自在(5更)
若只是以敬事房翻牌子的记档,那她当真是从去年十一月到此时,这一路上一次都没承宠过呢。
婉兮想来,面颊也热。只是总要顾着玉蕤的心情,这便深深垂了头,不叫玉蕤看见。
玉蕤却担心主子这般,怕还是伤心了,这便连忙道,“主子千万得想想,从忻嫔生下六公主至今,这都快两年了。皇上若是喜欢她,又仗着她年轻,想给她孩子,她岂不早就有了?”
“可是为什么早没有,晚没有,偏偏是在主子刚过五个月的时候有的?”
“这世上是有巧合,但是没有巧成这样儿的。”
“况且奴才刚得了乐容的信儿,忻嫔又自己给改了主意了——主子瞧,忻嫔这会子势必得顾着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的孩子积德,她便不能再算计主子去了。”
婉兮抬头,伸手握住玉蕤的手。
“傻玉蕤,亏你还在我面前替皇上说话……我便是再拈酸,如今这个年岁又岂是连这一点子道理都不懂的?”
“我若这会子还要闹,那我便白活了这三十年,更白陪伴了皇上十六年。”
玉蕤这才放下心来。
这会子方觉察到,岂是方才那番话,虽然是劝慰主子,可是终究——凭她对皇上的心思,实则她不该那么说的。
玉蕤便窘在当场,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婉兮自己便也笑,挑眸静静凝视玉蕤。
“……傻玉蕤,我呢,自也是个小心眼儿的女人。故此每每见你如此,我心下也免不得不自在。”
“可是,你总该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性儿。故此这些时候便是相对有些不自在,可是你我心下却都明白,咱们对彼此都绝不是六宫相争的模样儿。”
“故此啊,这会子的不自在,咱们也都不用躲闪着。但是也别只这样相顾沉默,否则就反倒都积成尴尬和怨怼了。”
婉兮主动伸手,握住玉蕤,“咱们俩得互相提醒着,不自在只得一刻,之后便得一笑泯恩仇才是。”
玉蕤的年岁终是小,又从未经历过这些,这会子婉兮的从容和大度,终是叫她感动得又掉下眼泪来。
“主子放心,奴才绝不敢安旁的心。奴才……奴才待得年岁到了,必定早早请旨出宫。”
“若是出了宫,见了这天下旁的好男儿,奴才的这颗心说不定便可顺利地挪移去了。”
婉兮的心下也是酸楚——玉叶才走,玉蕤虽说比玉叶小几岁,可是这年岁说到就也要到了。
若玉蕤去意已定,那在她身边儿,也就只能再留两三年罢了。
两三年……说长似乎还长,可是其实一眨眼就要过去了。
一想起这些年玉壶、毛团儿、玉叶一个一个的离去,婉兮的鼻尖儿便忍不住有些酸了。
玉蕤自己心下何尝不难受,这便用力地笑,“对了,奴才还忘了跟主子说起个事儿:也还是那内监僧人于荣焕的事儿,皇上不单下旨将他流放到黑龙江去,还责罚了一个千总,说那千总听了太监总管之言,偏袒于荣焕。”
六卷118、谕旨里隐秘的字眼(6更)
婉兮听出重点来,“太监总管?谁呀?”
宫内各宫皆有总管,圆明园、行宫、皇陵等也有总管。
宫殿监还有督领侍等大、二、三那三位总管。
虽都叫总管,可是品级也有不同。
皇上这谕旨里,隐约不明地提到的“太监总管”,是哪个宫的总管,又是谁呀?
玉蕤见主子听明白了,这便也抿嘴笑,“皇上这道旨意里,明确地处罚了于焕荣,流放黑龙江;那千总,叫重责四十大板;还有内务府相关的职官海保、富贵,都是交给总管内务府大臣察议具奏……偏偏只有这个太监总管,皇上没说要怎么处置。”
婉兮便笑了,“那我懂了——这个太监总管,不是哪个宫的,甚至也不是皇太后宫的,怕就是皇上自己身边儿的。”
“皇上也难免护短,或者不想叫外人得知御前的事,这才在谕旨里明明提到了,却不直言如何处罚。”
玉蕤便笑了,“这会子皇上的养心殿里,自李谙达走后,还没有总管太监;唯有一个首领品级、在副总管太监职位上行走的孙玉清。”
婉兮便一扬眉,“皇上顺手拾掇了孙玉清?!”
玉蕤点头轻笑,“皇上是交给内务府总管大臣来议。奴才阿玛已是透了话儿,皇上虽没直说如何惩戒,至少这会子先叫孙玉清亲自押解那于焕荣赴黑龙江去……”
婉兮眸光静静流转,唇角已然浅浅含笑。
“孙玉清这个人,脑袋灵活,手脚也麻利,本来能有个好前程。可是他最大的毛病,就是骑墙。从前他阿谀林贵人、舒妃,难说他今日与忻嫔没有来往。”
“如今他要送于焕荣去黑龙江,至少几个月回不来。也好,倒叫我这几个月,能耳根子清静些。”
四月里,京师又送来消息,说此前皇帝在十一月间亲去探望过的定太妃万琉哈氏,于四月初七薨逝。
皇帝下旨:“朕心深为悯悼,着派皇子等往奠。朕抵京后,尚拟亲往。”
“太妃之事,自应动用官物。着照懿密太妃之例办理。留京王大臣等,照朕旨遵行。”
一位出身辛者库的老太妃的薨逝,对于后宫格局看似并不会产生任何的影响。故此除了婉兮之外,便也无人格外留意此事。
可是在匆匆的赶路途中,婉兮还是忍不住问了玉蕤一嘴,“你阿玛没说皇上是遣哪位皇子往祭?”
玉蕤也没听出玄奥来,只摇头,“阿玛没说。想来就是几位年长的皇子吧。”
婉兮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玉蕤瞧出有事,趁着身旁无人,赶紧问,“主子……可是想到什么了?”
婉兮眨眼笑笑,“太妃薨逝,治丧自然是大礼。孝子贤孙皆不能缺少。”
“可是定太妃的儿子履亲王,只有一个儿子,名弘昆。这个独子已在乾隆十五年便夭折了……定太妃治丧大典上,便没有‘贤孙’。”
玉蕤也是睁大了眼睛,“主子的意思是,最迟到定太妃奉安礼,皇上便会下旨过继宗室子给履亲王为嗣子?”
六卷119、妃位已冻结(7更)
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到了山东境内。
皇帝要亲至阙里,祭奠先师孔子。大驾这才得歇息之机。
皇帝到皇太后行宫,向皇太后辞行。
自从忻嫔遇喜的消息传出,因一路急行,直到这一日皇太后才终于与儿子见面、说说话。这便问,“忻嫔遇喜,这样一路奔波,着实辛苦了她。皇上可曾想过,这会子进封她的位分,也好叫她安心养胎?”
皇帝便笑了,抬眸凝视皇太后,“皇额涅的意思是,进她为妃位?”
皇太后点点头,“如今妃位上,令妃、舒妃、愉妃三人的格局,已经多年。而嫔位之上却已经有了婉嫔、庆嫔、颖嫔、怡嫔、忻嫔五人。而嫔位之上,如今唯有忻嫔诞有皇嗣,且这又是第二胎,理应晋位。”
皇帝便笑了,“皇额涅提醒得对。此时宫里令妃有第二胎在先,忻嫔有第二胎在后,皇额涅和儿子这是双喜临门。”
皇太后不由得挑眸盯了皇帝一眼,“你还想给令妃晋位?!内管领下出身的主位,生下皇子才能晋位为妃——这是祖宗规矩,更是你皇祖康熙爷亲自言明的。别说你我,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谁都不可擅改!”
“以令妃的出身,她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过只是个公主,她如今既然已在妃位,哪里还有晋位的道理?”
皇太后微微眯眼,“我倒记着,从乾隆十三年,令妃晋位为妃之后,到今天已是整整九年。九年啊,便是八旗秀女挑选,也已经整整三岔,新人进宫不少,可是你的妃位之上便再没挪动过!”
“皇帝,你这是在等什么呢?别告诉我说,你还等着令妃晋位了,你才再挪动妃位这个位分!”
皇太后已是压不住火气,皇帝倒是淡淡一笑。
“妃位?儿子挪动过啊,皇额涅怎么忘了——乾隆十三年七月,儿子在进封那拉氏为皇贵妃的时候儿,也将嘉妃进封为嘉贵妃了啊。不然原本妃位上就是满额的四人。”
皇太后笑起来,“嘉贵妃……那是你为那拉氏准备的。可既然妃位上空悬一个,已是九年之久,如今忻嫔又二度遇喜,你也该给忻嫔一个交待。”
皇帝却还是淡淡一笑,“皇额娘容禀:此时内廷主位中,有两人皆遇喜第二胎。令妃居先不说,她的位分本也在忻嫔之上。儿子若进封后宫,自然应先进封令妃,没有越过令妃,先进封忻嫔的道理。”
“儿子觉着,若进封,便两人一道进封;若进封令妃就是违反了祖宗规矩,那便两人都不进封罢。”
皇太后攥紧手指,“皇帝……你非要两个人一同进退不可?”
皇帝含笑点头,“皇额娘别忘了,待得咱们回宫,钮祜禄家的兰格格也该进宫了。儿子总归今年也得给兰格格一个位分,故此后宫进封之事,总该有个规矩可循才是。”
皇太后霍地转开头去,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帝请双腿跪安,“若皇额娘再无别事,儿子便告退了。儿子还要致奠先师孔子,时辰误不得。”
六卷120、好可怕(8更毕)
目送儿子的背影越走越远。
这些年,当母亲的,就是看着孩子的背影,一步一步离开自己,渐行渐远。
从曾经是自己身子的一部分,到成为一个独立的小人儿。再到他长大,终究他会一日一日地远离,一日一日地只剩下他自己的想法,再不与母亲一条心。
皇太后不由得悲从中来,哀哀道,“安寿啊,你听见了没有,他又管我叫‘皇额娘’啊。”
皇帝平素亲昵时,口头上本来都是“额涅”;唯有不高兴了,或者与她意见相左了,才这么叫“皇额娘”的。
皇额娘,以皇太后今日的身份,不仅皇帝一个这么叫,便是和亲王弘昼、果亲王弘曕,也都管她叫“皇额娘”啊。这代表的只是宗法上的身份,却不是十月怀胎的亲情。
她的儿子生气了,便将那十月怀胎相依为命的情分都暂且抛下了。
安寿叹口气,上前只能劝,“主子又何苦在皇上跟前提忻嫔?”
皇太后黯然摇摇头,“我总以为,他好歹也该喜欢忻嫔。这一路上,他都只翻了忻嫔一个人的牌子,且叫忻嫔在诞育六公主之后,这么快就又有了孩子。”
“且这一路上,都经过了忻嫔她阿玛那苏图所任职之地。皇帝一直感念那苏图的功劳,又给了忻嫔孩子,那进封忻嫔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我本是顺水推舟,哪儿成想啊,他竟又恼了。”
安寿咬了咬嘴唇,有些没敢说话。
皇太后点点头,“你有话,就说。”
经过当年舒妃的故事,安寿如今说话越发谨慎了。
安寿半晌才缓缓道,“……主子啊恕奴才直言。令主子刚得了这个孩子的时候儿,是哪天啊?那是主子圣寿那天!皇上从那天起,便总是将令主子这个孩子的福分,口口声声都与主子您给连到一块儿了。”
“皇上这心,这不明摆着呢么?结果主子今儿又拦着,不叫皇上给令主子晋位,那皇上自然便堵着了……”
皇太后哀哀叹口气,“是我又猜错他的心思了。”
“你瞧啊,定太妃薨逝,皇帝虽然下旨哀悼,可是却没再给她追赠位分不是?”
“定太妃也是出身辛者库,在康熙爷在世的时候,便是生下皇子,也只封到嫔位。她的妃位,还是在先帝爷的时候给封的。而咱们皇帝登基之后,便也遵循了祖宗规矩,再没给定太妃晋位啊。”
“生前没有,死后也没有,我便以为皇帝年纪渐长,已是越发明白规矩,这便也该照此办理令妃之事才是……可是你看,皇帝都四十六岁了,都要奔五十的人了,一提到令妃的事儿,还莽撞成这样儿!”
好可怕……令妃这个辛者库下的汉姓女子,从初封贵人,就已经违反了祖宗规矩。如今都十多年过来,皇帝竟然还能为了这个令妃,因为位分之事,跟她这个额娘发脾气、甩脸子!
她都有些不敢想象未来——辛者库出身的汉姓女,难道真的有一天会成为贵妃么?
那列祖列宗天上看着,又成了什么?!
六卷121、天助(1更)
皇帝亲祭孔子,遣官祭孟庙,御笔亲题“道阐尼山”匾额。
在山东完成此两件大事之后,一行大驾驻跸泰安府行宫。
一路急着赶路,待到此地时,婉兮已是十分疲惫。
六个月的肚子已是很大了,这回的肚子要比怀七公主的时候还要大些。
且这个月份,从江浙到山东,气候都要比京师更热些;况这会子的婉兮终是年过三十的人,从怀了这一胎之后,这一路奔波,一天都没歇过。
再加上三月时动过胎气,便到此处,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
好在婉兮从小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故此身子根基还好,到山东此处只是因为水土不服,有些滑肠。
尽管她自己并不太当回事,可是归云舢却不敢不小心从事。
终究她已是到了这个月份,每日里在净房里往下用的劲儿太多,他担心对胎儿不利。
况且水土不服,不单单是多跑几次净房的事,便是饮食也都有些清减,这便叫婉兮的有些消瘦了下来。
虽然婉兮笑说自己从小就有这样苦夏的毛病,可是归云舢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还是回奏给了皇帝。
皇帝当晚急急而来。
婉兮却还没等皇帝说话,倒是先挑眸望住皇帝,笑了,“爷脚步匆匆,有‘埋根首进’之势;眼角眉梢又暗隐喜色……爷快告诉奴才,可是京中传来什么喜信儿了?”
自二月间,皇帝在成衮扎布平息青衮杂布之叛乱后,调整了西北的部署,以成衮扎布为定边将军、兆惠为定边右副将军、成衮扎布的弟弟车布登扎布为定边左副将军,朝廷重新调集满洲、索伦、蒙古、察哈尔、吉林等地兵马,兵分两路,重新对阿睦尔撒纳发起总攻。
在成衮扎布为主帅,兆惠和成布登扎布为副帅的协同配合之下,战争的拐点已经到来。大势所向,必定引得人心所向,故此原本按下葫芦浮起瓢一般的漠西蒙古和漠北蒙古的不断反叛,终于到此渐渐平定了下来。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婉兮和皇帝不过都在屏息等着那最后的消息。
虽然不知道那个消息多早晚会来,但是这会子心下已经都有了笃定:那消息,一定会来。
皇帝见婉兮这样地问,便不由得勾起唇角,走上前来坐下,已是掐了掐婉兮的面颊,“……爷早说过,咱们的孩子有福气!”
婉兮的眸子便是一亮,“爷快说,西北可是有好消息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像是淘气的孩子明明揣着好东西,想要显摆,却还故意吊着胃口。
婉兮都急了,扳着皇帝的手腕,便轻咬了一记,“爷急死人了!”
皇帝终于笑了,“西北爆发瘟病……两年的坚持不懈,上天终于助我大清!”
婉兮也是一怔,心下便似又敞开了另一扇门,凝着皇帝,已然微笑。
“是奴才愚钝了,皇上之前给奴才去寻那药方的时候,就曾说过,皇上早就听说江南有一派名医最善医治瘟病,其中又以那叶天士为首——原来那会子,皇上心下已有丘壑。”
六卷122、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2更)
婉兮轻叹一口气,“奴才记着,两年前皇上已经派刘统勋带人勘定天山南北的河流山川,将天山南北正式划入我大清版图。”
“爷正月里又下旨,将西域纳入《时宪书》(皇历),这便将天山南北的天时、节气亦与内地同步……天山南北、西域新.疆这便整个天地都已正式纳于朝廷。”
“想来这便是上天也都看到了,这才以此温病惩戒那些反叛之人,祝我朝廷大军,早日平定边疆。”
婉兮抱住皇帝的手臂,将面颊轻轻贴在皇帝手臂上。
“可是即便西北瘟病,可祝我朝廷大军少费些力气,可是皇上却还是趁着南巡来江南寻访擅长治疗温病的名医——皇上的心,不止在战事,更在战后如何医治人身人心上。”
皇帝欣慰地松了一口气,将婉兮搂在怀中。
“此时已到决战之时,爷一来想让你在七个月、随时可能临盆之前,尽快赶回宫去,也好稳妥;二来,西北之事,爷也到了亲为决断之时。故此这一路马不停蹄,归心似箭,却着实辛苦了你。”
婉兮含笑摇头,“爷别担心。奴才扛得住。”
婉兮轻轻掰着皇帝的手指,“从前在后宫里常听人说,满蒙的格格都是英姿飒爽。怀着孩子的时候儿,也没有病恹恹躺在炕上养着的。奴才是汉姓人,可是养育的也是皇上的皇嗣,那奴才便也要不逊色于她们才是。”
“否则奴才的孩子生下来,岂不要被他们说,是汉人一般的柔弱了?”
皇帝轻叹一声,“傻瓜!管她们怎么说!”
婉兮仰头含笑望住皇帝,“这一路南巡,咱们的孩儿都挺过来了。这会子已是到了山东,距离京师已这样近了,奴才便再没什么可怕的。”
皇帝却已经暗暗搭上了婉兮的手腕,细查脉象。
皇帝长眉不由得陡然一结,“……可是你的身子,已经禁不住继续这样折腾。”
皇帝抬起婉兮的下颌,正色道,“你听爷的话,暂且在此休养两天,然后慢慢走。”
婉兮心下微微一颤,一把抱住皇帝,仰头深深望他的眼,“……那爷呢?爷已下旨,夏至的北郊大祀不叫果亲王代行礼了,爷要亲诣行礼,这便不能再改了。故此爷得先按着原计划回京了,是么?”
皇帝心下也是舍不得,“爷如何舍得将你留下?可是你的身子再折腾不起,爷的北郊大祀也不能再更改。故此你安心在此地休养两天。此时四月,山东景色正佳,你在此休养两天。待得身子好了些,缓缓归来即可。”
婉兮撅了嘴,“奴才不想离开爷~此地人生地不熟,奴才一个人留下,可没意思。”
皇帝轻叹一声,“傻瓜……爷怎会叫你一个人留下?”
婉兮这才挑眸一笑,“爷准陆姐姐和高娃留下陪我?”
皇帝含笑道,“你猜~””
次日一早,皇帝谕旨下。
谕曰:“朕奉皇太后懿旨——灵岩山形胜颇佳,意欲多驻数日。且内廷妃嫔内,又有偶尔失调者,可在此暂行驻跸。”
“朕奏请侍奉皇太后,亦在此驻跸。而皇太后懿旨:国政紧要,且北郊大祀在迩,皇帝理宜先去。”
皇帝为了大祀与殿试,先行回京,却将整个后宫,包括皇后和皇太后,全部留下,陪伴婉兮。
六卷123、想分一杯羹(3更)
皇帝谕旨中所说的“灵岩山”,说的不是木渎古镇附近的那一座。
第一次南巡的时候,婉兮也与大驾一起上过那座灵岩山,见识过吴王夫差所留响娃馆遗址,说过西施的故事。那前后皇帝便赐了杭罗“绮罗”给婉兮,将西施“以天下聘”的典故重演了一遍。
而这一番,说的则是山东境内、泰山北麓的灵岩寺。
此处山色尤佳,景致幽美,明代文学家王世贞有“灵岩是泰山背最幽绝处,游泰山不至灵岩不成游也”之说。
这样幽静秀美之地,又得佛家庇佑,自是最适合婉兮休养的去处。
且皇帝还留下简亲王奇通阿,统率官兵,扈从皇太后营盘行走。并非滞留此地不走,而是放慢每日行程,以配合婉兮身子调养,缓缓回京。
皇帝次日便启程回京,留下一班后宫陪着婉兮,心下都忍不住涌起了些酸楚。
那拉氏叹口气,“便是孝贤皇后又如何?当年孝贤皇后在泰山顶上受了风寒,下山在济南休养个几日。结果那几日,皇上奉皇太后圣驾,又带着后宫,游玩趵突泉、大明湖……每一日都游玩在外,没有在行宫里陪着孝贤皇后的。”
“可如今倒好,便连我这个正宫皇后,连同皇太后,都得留下陪着!”
“便是后来,孝贤皇后大半夜死在了船上,皇上也叫王大臣们护送着皇太后先行回京,生怕皇太后劳累着……可是这回呢,呵,在皇上心里,皇太后累不累着都已经不重要了。”
塔娜也是黯然道,“令妃终究只是妃位,便是身子需要调养,也留下纯贵妃,或者庆嫔、颖嫔陪着就是了。又何苦叫主子也留下,更何况还有皇太后呢……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那拉氏摇头苦笑,“不合规矩,呵呵……你瞧啊,但凡与令妃有关的事儿,哪一桩符合规矩了呢?从她进宫起,皇上就是把她放在皇后宫里,就是要让她一个辛者库的汉姓人以初封贵人起步!——十七年前,这规矩就早已经没了;更何况她那会子还只是个不能承宠的、还不到十四岁的小丫头!”
德格倒是瞟了那拉氏两眼,欲言又止。
那拉氏抬眸看她一眼,“怎么了?”
德格上前行礼,“……可是这会子,后宫里有了双身子的,也不止令妃一人。”
“况且这一路上,忻嫔都是独得恩宠。故地说不定,皇上下这道谕旨,其实是为了忻嫔啊~”
那拉氏便笑了,“哟,她自己都透出这个话儿来了?当真是不甘寂寞。”
“也是,令妃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她才二十刚过。又是进宫四年便得两个皇子,这便忘了自己是谁了。”
德格抿住了嘴,不敢说话。
终究忻嫔是那拉氏宫里住着,南巡一路上,那拉氏原本都是伺候在皇太后身边儿,不与忻嫔在一处。可是这会子,连皇太后都得回来一处陪着婉兮,那皇后与忻嫔便也只能又住回一个院子里来了。
忻嫔这些话,便不是德格故意去探听,却也都一个院子地,传进耳朵里来了。
六卷124、皇嗣与皇嗣是不一样的(4更)
那拉氏这会子心情不好,自然也是有缘故的。
不仅仅是因为以正宫之尊,要留下来陪着一个妃位,顾着人家的孩子;也更因为这个四月,也是她的嫡长子永璂的生辰。
嫡子的生辰,自然不同于庶出的皇子们,总该认真操办一回的。况且过完这个生辰,永璂就满了年岁,要进上书房念书了。
皇子一旦开始正式念书,便等于这一辈子的前程都要从此起步了。皇上派谁给当师傅?谁给当谙达?又是谁给当侍读和哈哈珠子?——这些人,都将成为皇子成年之后所拥有的班底,关系到这个皇子成年之后能不能由这些人护着,顺利走上那个皇位去。
那拉氏能不悬着心么?
可是这会子却被延宕在这儿了——她还生气皇上的谕旨里只假托皇太后来说话。虽没明确说她这个当皇后的也得留下陪着,可是按着满洲人的规矩,当媳妇儿的是必须要伺候在婆婆身边儿的。皇太后留下了,她这个当媳妇的,自当留下。
她心里这会子堵着一个令妃,已是够难受了;又听得本在自己宫里的忻嫔还这样放出口风来,心下自更懊恼。
“她想得美,当真以为皇嗣跟皇嗣,都是一模一样的么?”
“忻嫔这个胎,这会子也才一个月。按着规矩来说,这就是还没成形儿呢。便是这会子没了,都只算早殇——都只该按着关外的规矩,一把火烧了就完了,随便埋在哪儿罢了。”
“可是令妃的胎,都六个月了,即将足月落草。若是人家令妃的孩子这会子就没了,至少也能‘备小式朱棺,祔葬于黄花山园寝’。”
“故此这两个还在肚子里的皇嗣,无论是在皇上心里,还是在宗法礼度之上,地位都是不一样的。”
德格便也笑了,“可不,一个刚一个月、还没成形的孩子;跟一个即将足月,随时可能降生的孩子来说,怎么可能是一回事?都怪奴才耳朵根子软,什么都听了一耳朵来,倒给主子添乱了。”
那拉氏轻哼一声,“虽说都是怀着孩子,好歹令妃还没恃宠生娇,在我面前的礼数都没少了;她呢,真当这一路上我伺候在皇太后身边儿,顾不得约束她,而她又独得皇上恩泽之后,便忘了我的存在去么?”
塔娜听着,也是微微扬了扬眉。
“终究家世不同,令妃是辛者库的出身,这一胎即便是皇子,也刚刚够封妃位的,故此是怎么都不能再晋位了。”
“忻嫔却不一样。人家本就是七省总督的女儿,又是镶黄旗的格格;戴佳氏的祖宗更是渤海国的皇室——便是舒妃是叶赫贝勒的后代,那也不过是一个部长;孝贤皇后家的沙济富察氏,更低微得只是一个路长;而人家忻嫔,是一国皇室啊。这出身倒是比舒妃和孝贤皇后都高。”
塔娜小心地避开了那拉氏的身份——那拉氏是辉发部的贝勒之后,那就也只是一个部长。
“故此若是忻嫔这回得了孩子,晋位是必然的;若是得了皇子……”塔娜便不敢说下去了。
六卷125、亲迎(5更)
皇帝一路马不停蹄,在途中还见了暹罗国使者、抚恤琉球国使者等,于四月二十六回到京师。
皇帝回銮圆明园,立即处理西北军报。
——回部小和卓霍集占,于三月杀死库车城中被他所囚禁的副都统阿敏道,已是公开举兵反叛。
至此,北疆有准噶尔绰罗斯汗噶勒藏多尔济占领伊犁;南疆则有小和卓霍集占局兵反叛——天山南北,已然都失去控制。
故此皇帝才必须马不停蹄,急速回京。便是想留下来陪伴婉兮,却也不能不暂时将婉兮留下来慢慢走,叫皇后和皇太后亲自陪着。
皇帝丢下战报,也是长眸紧阖。
就在今年,他还曾亲自下旨给西北诸将军,叫他们警告霍集占,必须释放阿敏道。却不成想,霍集占不但不肯听从,反倒终是将阿敏道杀害……
而去年随阿敏道一同慷慨入库车城的二等男署察哈尔营总旺扎勒及诸副将并索伦兵百人,皆从死。
皇帝含泪下旨:诸有功者图形紫光阁,阿敏道列后五十功臣,加世职为骑都尉兼一云骑尉,祀昭忠祠。其余副将:旺札勒加云骑尉,绷科等皆予云骑尉世职。
四月二十九,皇帝亲自定太妃金棺前奠酒。
五月,皇帝斋戒三日后,夏至大祀亲诣行礼。
大祀之后,喀尔喀叛贼青衮杂布的幼子巴里被押解至京。原本也应该就地正法的,皇帝却顾念青衮杂布的祖母年逾八旬,孤苦无依;且青衮杂布的祖父,也曾有功于朝廷,不忍令其绝嗣,皇帝故此加恩将巴里等免其正法。叫他和他的妻子,陪伴老祖母同住京师。
皇帝四月二十六回京,连忙多日,却刚刚五月初七,皇帝便亲赴蓝靛厂,迎婉兮和皇太后归来。
皇帝将皇太后一路用船送回畅春园驻跸,这才亲自陪着婉兮回宫。
婉兮一共也就比皇帝晚回京十日,皇帝却上上下下打量,挑眉说,“……胖了。”
婉兮忍不住笑,“不过十日,皇上就能瞧出奴才胖了?”
其实皇上说得倒也有理,虽只晚归十天,可是这平均一天少走的路程,终是叫婉兮疲惫的身子喘了一口气。这便将那水土不服滑肠的失调给将养回来了。
胃口好了些,又不总跑净房了,这身子便也有理由胖了些。
皇帝便也不出声,只伸手过来——紧紧贴在婉兮腰侧,那么捏了一把。
婉兮又是羞,又是笑,“爷!”
这会子已是七个月了,已是到了最后的两个月。皇上这么一捏,她一个激动——再生了可怎么好?
皇帝轻哼而笑,“好了,爷就捏这么一把。”
“爷这只是证明你真胖了,爷没安旁的心……”
婉兮也只能忍着笑,低声嘟哝,“……谁叫爷这么心急,这么快就叫奴才怀了这第二个孩子呢?”
婉兮忍不住淘气,低低道,“……该!”
皇帝登时长眉陡扬,“你个小蹄子,你再说一遍?”
婉兮含笑扑倒在皇帝怀中,柔声问,“莲生呢?爷回来可得空见了?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