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卷98、魂儿都吓飞了(8更)
皇后每多生一个,便更注定她的晋位之路更加艰难。
皇后只生一个永璂,都已经叫她沦落到此时的处境;若皇后这会子再生下一个皇子去……那她和她的孩子,便更加希望渺茫了去。
“成玦,你那方子怎么回事,十阿哥为什么还不好?!”她只能朝成玦嘶吼。
这会子她必须叫儿子赶紧好起来。她的儿子长得这样好看,粉雕玉琢的,皇上一向是喜欢的。等儿子好起来,这会子正是会走、会说话了,到皇上跟前去,皇上一定会心软。
到时候,一切还都有回头的余地,也说不定。
成玦惊得赶紧道,“……都说好使的,都说治好过人的。况且主子也说,这萝卜和蜂蜜,自古以来都是治疗咳疾的法子。必定好使的!”
舒妃眯眼盯住成玦,“那方子咱们从三月到现在,已是差不多吃了三个月了。便是说‘百日咳,咳百日’,就算不吃药,也都快咳够日子了吧?可是为何吃了那方子,至今仍不见好?”
成玦急忙跪下,“这百日咳一向难缠。便如主子所说,百日咳总得咳百日,说不定便是吃了药,也得凑满了日子,才能治愈。”
“总归从三月到现在,已是快三个月了。距离百日之期,也已指日可待。主子便别急了。”
舒妃盯住成玦,“……那便是到时候痊愈了,究竟是这方子的功劳,还是我儿子折腾够了日子,连老天都放过了?”
成玦以头磕地,不敢说话了。
舒妃却不放弃,“你倒是说话啊!这些年,我什么都指望着你,你怎么到这会子反倒不说话了?”
便是她的十阿哥六月里咳嗽满了白日,痊愈了,可是六月当月,皇后就要临盆了;而七月那戴佳氏就要进宫了!
便是儿子痊愈了,皇上还能顾得上她们母子了么?
皇太后呢,还能回心转意,丢开那个镶黄旗的,回头继续扶持她了么?
这宫里,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成玦惊得泪如雨下,只得叩头道,“……主子,听奴才一言,若当真担心这萝卜和蜂蜜的方子不妥帖,那就换成那蝗虫的吧……好歹,那蝗虫的方子,北边吉林、南边福建的都在用,而且确实有治好过的啊。主子,咱们换了方子吧……”
舒妃盯着成玦,忽然怎么都忍不住,张口便大声笑起来。
“换方子?你说叫我这会子换方子?我为什么都到这会子了,我的儿子都已经将要咳满百日了,我反倒要换成那虫子去!”
成玦不敢再劝,只得低低说,“……至少,也该请御医来看看这萝卜和蜂蜜的方子。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帖……终究,那方子是治大人的,咱们十阿哥年岁还小……”
舒妃不由得眯了眯眼。
她收了笑,静坐良久。终究疲惫地点了点头,“……那就请个嘴紧的、能叫咱们放心的御医去瞧瞧方子。”
六月还是拦不住、挡不住地来了。
整个后宫的重心,都挪到了即将临盆的那拉氏那去。
成玦偷偷见了御医,将那方子给御医看过。御医的一番话说得成玦的魂儿都吓飞了!
五卷99、已是太迟(9更)
成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承乾宫的。
她觉着她自己腰以下的那两根,不是腿,是木头棒槌。
她不是用腿脚走回承乾宫的,她干脆是用两条木头棒槌杵回去的。
她不敢回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主子交待;可是她也不敢不回来——她是主子家的家下女子、家生奴才。她们家世世代代都是主子家的奴才……她从小就伺候主子,她后来跟着主子进宫就没存过出宫的念头。
她这一辈子……主子身边儿才是唯一的归宿。她若不回来,她又去哪儿呢?
这宫禁森严,她又还能去哪儿呢?
终于还是走进了承乾门,那高高的门槛好悬将她绊倒在地。
宫里的门槛,可真高啊,便是这门槛也标志着身份的高低。她这样的家下女子,是永远迈不过这道门槛的吧……
门边值房里的小太监瞧见了,忙奔出来给扶住了,低声说,“姑姑小心。”
她便是幸运地没有摔倒,可是目光茫然望向正殿的方向去,自己那颗心也还是摔倒在地,爬不起来的。
她要怎么去见主子?
怎么跟主子说啊?
可是再难,终究还是走了回来;便是想逃,可是这门槛都究竟没把她绊倒不是?
那就注定了,她再硬着头皮,也得走回主子面前去,也得将那话都说明白了。
便是死,她也得在主子面前说完了话,由主子来决定她的生死。
她使劲儿地吸气,竭力叫自己平静下来。
这才推开小太监的手,自己一步一步,稳定地朝后殿走过去。
后殿里静静的,舒妃听完了成玦的回话,却仿佛回不过神来。
殿内安静得一丝动静都没有。只有墙上的西洋挂钟,兀自空茫地滴答走着。
这样地安静,这样地叫人六神无主,成玦便耳鸣起来。
耳边轰鸣着的都是方才那御医低吼的话:“……萝卜和蜂蜜是没错,可是睡觉你们用了胡椒去?!”
“古往今来,多少医家说过,胡椒若多食则‘动火烁液’、‘耗气伤阴’!”
“尤其《神农本草经疏》上也说得明白:‘胡椒,其味辛,气大温。血有热,阴虚发热,咳嗽等证,切勿轻饵。误服之,能令诸病即时作剧!慎之,慎之。’”
“患咳症的幼儿本就当忌食辛辣燥热之物,百日咳的患儿尤禁啊!”
成玦这会子回想起来,眼前还是一阵又一阵的昏黑。
她是权相明珠家的家生奴才,从小便也是知书达理的。故此她也知道《神农百草经疏》,那是明代的医书,价值仅次于《本草纲目》。这书中既然如此说了,那……便必定不会错了。
可是太可惜,她怎么直到这会子才知道?
说来,也都怪主子和她迷信了“秘方、偏方”之说去。终究那些正经医书上的话,御医能张口就来,而那些民间号称掌握秘方、偏方的,却根本未必看过!
良久,舒妃终于发出了干哑的笑声。
“胡椒能令诸病,即时作剧……哈哈,哈,原来这百日咳里,胡椒非但不能治病,反倒能叫病情立即加重。咱们却给我的孩子,生生灌了三个月去!”
五卷100、嘘,别说话(10更)
六月初七日,在又经历了一个晚上不断窒息的咳嗽之后,十阿哥刚过完他两周岁的生辰,便终是在一次咳嗽引发的窒息中,再也没能醒转回来……
一个刚刚两周岁的孩子,便这样去了。
那一刻舒妃整个人都傻了,她只抱住孩子,呆呆地望住他那张本来涨得通红的小脸儿,忽然地就苍白了下去,再到——半点血色都没有了。
一旁,女子、嬷嬷们哭倒了一片。
她却还在坚持等着孩子苏醒过来。
就如同这之前的三个月里的每一次一样,即便咳嗽得背过气去,但是终究还是能恢复呼吸的……这一次就算时辰要长一点儿,也没关系,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竖起手指,朝众人“嘘”了一声。
她捏着嗓子说,“你们都别吵……别吓着我的孩子。他正使劲儿喘气儿呢,不能分心。”
“你们都安安静静的,等着我的孩子吸过气儿来,就好啦。他一定醒来就第一声喊‘额涅’……”
她就坚持这么抱着孩子,坐在炕沿儿上,坚持等着孩子喘匀了气儿,再醒过来。
再睁开眼睛,甜甜地对着她乐,叫她“额涅”。
旁人的话,她谁的也不听,谁的也不肯信。无论她们怎么哭着给她磕头,说十阿哥已经去了……她也绝对不相信!
她们胡说八道什么哪?她的儿子,怎么是已经去了?
他就是睡着了。
他就是……一口气儿没喘上来。他得谢谢,他的慢慢儿把这口气儿给倒回来。
因为他小啊,他才刚刚两周岁嘛。他哪儿能跟大人似的,一口气儿一下子就回来。
她不急,她得给孩子足够的时辰。她就抱着孩子,她就这样一起陪着孩子等着。
她不催孩子……不催。她这孩子是进宫十年了才得来的,她那十年都没急,便是这一会子的工夫,又有什么的?
便是迟迟等不来晋位……她虽然是急了,可是也没说活不下去啊。她相信,她和儿子的未来,还有那么一大把呢。
他们娘儿俩啊,就慢慢等好了。总归有她这样的家世,总归儿子是皇子啊。不管子凭母贵,还是母凭子贵,怎么轮,他们母子都还有机会不是?
她含笑望着儿子,伸手去摸儿子的小脸蛋儿。
她朝成玦笑,“……你们瞧,十阿哥的烧退了呀!”
孩子因为咳嗽,三个月来总是满脸通红,时常发烧。可是这会子,孩子的小脸儿冰凉了呀。
她开心地笑,“烧退了,咳嗽也满了百日了,我儿子的病,终于好了,是不是?”
她抱着孩子,挂着久违了的笑,哼着小曲儿,眯眼看见皇帝走了进来。
她便开心地站起来,含笑招手,“皇上您来看咱们的孩子了,是不是?皇上,快来呀,看,咱们的孩子睡得多香……”
“他的烧退啦,他老半天不咳嗽啦,他的病——好啦!”
她愣愣看着皇帝走到她面前,伸手从她怀里接过孩子。
她呆呆望住皇帝,怯怯问,“……皇上,您怎么,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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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卷101、辛苦最怜天上月(1更)
乾隆十八年六月初七日,刚满两周岁的十阿哥薨逝。半月后,也就是当月的六月二十三,皇后的第二个孩子降世。
是位公主,序齿为五公主。
同一个月里,有人欢喜有人愁,更况且这是等级分明的后宫里。
皇后诞下公主的欢喜,自然轻易就盖过了失宠的嫔妃丧子的痛苦去。
所有人都到翊坤宫去给皇后贺喜,给五公主庆生、洗三,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没人来承乾宫,没人愿意靠近那些眼泪和绝望。
舒妃独自坐在承乾宫里,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只能盯着那窗外的月亮,从她儿子薨逝那晚,渐渐地圆了;又到皇后诞下公主,一点点地缺了。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她忍不住吟诵起她伯祖父纳兰容若的名句来,抬眸疲惫地盯着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两个女子:成玦、如环。
她和四妹身边所有女子的名字,都是从《纳兰词》里挑出来的。她最喜欢上面那一句,故此身边两个最贴身的女子取名成玦、如环。
——如今看来,倒如一语成谶。
这承乾宫,原本是那拉氏的,如今这承乾宫里,那拉氏曾经忍了二十年的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留给她了;而她那原本叫人艳羡的翊坤宫、皇太后亲自指给她住的翊坤宫,连同翊坤宫里所有的荣耀和欢乐,都被那拉氏抢走了!
她不光失去了她的翊坤宫,失去了皇太后的扶持,更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她从今往后在这宫里的岁月,便都要如那句词里所描述的一样: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了吧?
皇上他——还肯再来看望她么?
她年轻貌美时,他不来;她给他生下皇子时,他还是不来……事到如今,她还能再有什么念想去?
她的目光缓缓定在两个女子身上。
她的孩子死了,皇上、皇太后、六宫嫔妃都不在乎,可是她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下坠,从那两人面上滑下,只落在灰暗的地砖上。
“……从乾隆六年进宫,到今日,一晃都已经十二年了。”
成玦和如环不知道主子为何忽然说这样一句话,彼此对视一眼,都赶忙跪下。
“主子……时辰不早了,安置吧。”
舒妃面上毫无表情,“你们虽是家下女子,可是既然随我进了宫,便一应的规矩都应该比照官女子。《宫中则例》规定,宫中女子满二十五岁即可放出,如今你们两个早都超了年岁。”
“按说,我早就应该放你们出去了。”
成玦和如环都一惊,没想到主子忽然要说的竟然是这个。
两人登时满面仓惶,忙都伏地,“主子!奴才们跟随主子进宫,便从没想过要出宫去。奴才这一生一世注定都是要陪在主子身边儿的……”
“况且这会子……这会子十阿哥刚走,主子身边儿最是不能缺了人的时候。奴才们求主子,万万收回这想头去。”
舒妃倒乐了,“你们还不愿意走?”
“都怪我心软,我真早就该让你们走!若你们早就走了,就不会有人还给我出这馊主意,害死了我的孩儿去!”
------题外话------
大家早~
五卷102、还得活下去(2更)
成玦和如环,还是被舒妃第二天一大早便报给皇后和内务府,请旨放出宫去。
那拉氏虽刚生下孩子,可是这样的事儿也不劳神,听塔娜口头转述了,自然应允。
这两个女子放出去,不啻于生生拔下舒妃的左右两翅去,她何乐不为呢?
内务府也只照着宫规办事,两个女子既然都已经满了岁数,便按着规矩,没有不放出去的道理。
皇后的五公主小满月,也正是十阿哥薨逝满了整月。就在这天,成玦和如环出宫。
两人跪倒在舒妃面前,放声大哭。舒妃却已经平静下来,该赏银赏银,面上并无格外的神色。内务府便也循着常例叫家人来领,将两人给放出宫去了。
从这一天起,从前只能为门槛外伺候的二等女子朱栏和凉月终究得以晋为头等女子,进内伺候。
舒妃盯着两人。
两个女子十二年屈居人下,这会子终于熬出了头,便是在这十阿哥的丧期里,眼角眉梢却也还是有些藏不住喜色。
舒妃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只垂首道淡淡道,“……从前的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便又是全新的日子,我与你们俩一同的,全新的日子。”
朱栏和凉月便都赶紧跪下,“奴才必定为主子,肝脑涂地。”
舒妃深吸口气,“今儿既是五公主的小满月,咱们十阿哥的薨逝也已满了整月,咱们便怎么也该去给皇后贺贺喜。”
朱栏和凉月都小心地吸了口气。
舒妃扭头瞥向她们两人,“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呢。你们当我甘心这样去做?”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我的孩子,人死不能复生,可惜我又没福气陪着他一起去……他一个人走了,走得一了百了,我却还要在这后宫里活下来。”
“没了皇子,也没了皇宠,我这会子若不低声下气,我难道也寻根白绫,把我自己也吊死去么?”
朱栏和凉月都不敢说话,赶紧替舒妃更衣。
便是在这个时候,也得将舒妃身上的孝服褪尽;虽也同样不适合穿鲜亮的颜色,但是好歹也得柔和些的,以免叫皇后调理去。
舒妃穿一身灰樱色夹纱旗装,头上也没上扁方,只用黑纱包头,头上不戴花草珠翠,只约略在鬓边配了一枚老鸦瓢,略作装饰。
舒妃走出自己的后殿,经过偏殿。不由得下意识向那偏殿的窗子望了一眼。
东西偏殿里都住着人,那贵人和揆常在从前是她翊坤宫里人,如今也都随着她一起搬到承乾宫里来了。
舒妃自己失宠了,长了年岁了,可是她宫里这两个人还是年轻的、甚至直到如今还没承宠呢。
舒妃便左右瞟了朱栏和凉月一眼。
朱栏和凉月终于有机会取代了成玦和如环,这会子正是想好好在主子面前表现的时候儿。两人便都会心点头。由朱栏低声道,“……主子若有心抬举她们,却不宜操之过急。先从中选一个吧,这便不至于太落痕迹;再说爷好留下一个,将来再用。”
凉月也道,“……若论先来后到、位分高低,那首先应该是那贵人。”
五卷103、一切还将继续(3更)
“那贵人……”
舒妃嘴里轻轻念叨着,不由得静静一笑。
那贵人是这会子东西六宫里,除了皇后和她之外的,第三个那拉氏。
这个那贵人,偏偏也是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崩逝之前,唯一的一个陪着皇上、孝贤皇后和当时的令嫔上过岱顶行宫的人。
而皇上自己说的,孝贤皇后那致死的“病”,就是在在岱顶行宫里得的。
舒妃柳眉轻扬,不由得又想起从前皇上在嵩山少林寺那晚与她说过的话,叫她管住那贵人的嘴……
这便真是有趣儿了。
她便垂眸一笑,“说的是呢。那贵人是乾隆十二年引见的吧?那这会子也二十岁了,正是最好的年岁呢。”
那拉氏得了五公主,虽说是个公主,心下约略遗憾些。
不过好在,前头已经有了嫡子永璂。
“我这会子,也是儿女双全。倒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塔娜也会说话儿,上前含笑道,“可不是,如今这宫里可不缺皇子,就算十阿哥刚薨,那这会子也还有三、四、五、六、八、十一、还有咱们十二阿哥,一共七位皇子呢!倒是公主啊,除了四公主之外,就是咱们五公主了。”
德格也笑道,“可不是嘛。四公主还是那个样儿……况且都已经指婚了,这会子正是待嫁呢,再不是皇上可以抱在怀里疼着宠着的小女儿了,咱们五公主来得正是时候!”
舒妃走进来的时候,正听着这句话。
舒妃的心底便忍不住地翻腾。
如今人家是含笑分析这宫里的情势,进退有度;而她,早已输尽了一切,一败涂地了。
她特地站在门外一会子,指尖绞着帕子,唇角露出隐隐笑意。
宫里只有七个皇子?看来那拉氏的见地不过如此——那拉氏是忘了,宫外还有两个皇孙呢。
虽说皇上曾经褫夺大阿哥永璜的继承权,可是这话却与两位皇孙无关。况且自大阿哥死后,皇上对这个长子充满了愧疚,便对那两位皇孙格外疼爱。
皇子里还没有活着封王的呢,如今那小皇孙绵德却先承袭定亲王了。
就凭皇上对这长房长孙的格外疼爱,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皇太孙”的出现呢。
就仿佛,当今皇上不也是康熙爷亲眼看中的“皇太孙”么~
舒妃偏首盯了朱栏一眼,“……绵德阿哥可进上书房来念书呢?”
雍正爷定的规矩,皇子皇孙满了五周岁就要进上书房念书。皇长孙、定亲王绵德今年已经满了五周岁了。
朱栏忙道,“……绵德阿哥、绵恩阿哥已经都进上书房了。”
舒妃含笑点头,“好,我知道了。”
永寿宫里,婉兮在这六月里亲眼看过了两个皇嗣的生喜、死悲,她的心跟着起起伏伏一回,此时已经归于宁寂。
看过一轮别人孩子的生死,她对自己的孩子将来的一切,更多了一层沉思。
这会子她只想退开一步,安安静静在自己宫里呆着。不想看那拉氏的喜,更不想看舒妃的忧。
“……我只是,想知道十阿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五卷104、不是外人的外人(4更)
玉叶听了就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前去。
“主子这又是要做甚!主子管那十阿哥怎么死的呢,主子难不成还要替舒妃讨什么公道去?”
婉兮也被说得笑了。
“你别着急,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了?我只是说我想知道十阿哥是怎么死的……只是为了那个孩子想而已。”
玉叶这才松一口气,“吓死奴才了。主子不是那么想就好!”
“终究这会子,舒妃在这宫里已是众叛亲离,没人再搭理她了。主子没的还要为她寻一个答案的。”
婉兮摇头,“我不是为了她。我只是自己心下有这个疑问。”
既然宫里关于皇嗣的争斗不会止歇,那她就得学会保护自己的孩子。若有一天自己真的有了孩子,她便得知道从何入手。这便更要知道每个夭折了的皇嗣,终究死于何因。
婉兮挑眸望毛团儿,“十阿哥是三月间说又百日咳复发的吧?你去侧面问问,三月间宁寿宫可有生人?”
毛团儿去了,玉蕤小心问,“主子是怀疑宁寿宫……?”
婉兮点头,“便是怀疑,咱们也不能叫外人知道。终究那宫里住的是温惠皇贵太和裕贵妃。”
玉蕤吹书想了想,“主子叫毛团儿去查宁寿宫的生人……也就是说主子也不信是宁寿宫里的两位老主子有牵连。”
婉兮点头,“她们两位都是什么身份?温惠皇贵太妃已经年过七旬,她有何必要跟自己重孙子辈的小皇子过不去?而裕贵妃当年就是以小心翼翼,护着和亲王避过与咱们皇上争夺储位的嫌疑,她最是小心不过,如何能这么莽撞去?”
“如若有事,必定来自外部。”
玉蕤皱眉,“可那是宁寿宫,是太妃宫,便是皇上都不便随意出入。更何况是外人?”
婉兮眸光悄然一转,“……可是总有些本不是外人的人,如今却是‘外人’了。”
玉蕤心下便也哗啦一亮,“主子是说,那嫁出去的……?”
婉兮竖起手指来,叫玉蕤噤声。
玉蕤心下便也更明白了些,“……如此说来,怕还是与凝芸的事有牵连。”
婉兮轻轻垂下头来,“我也觉得,怕是如此。”
毛团儿回来报,说宁寿宫里没有外人来过。
说今年开了宫门的一次,就是三月间裕贵妃从和亲王府回宫,和婉公主亲自送回来。
“便是和婉公主和身边伺候的太监、女子,从前也都是宁寿宫里的老人儿。说句不好听的,若将来和婉公主薨逝,这些女子和太监还得回宫来呢,不属于额驸家下人口。”
婉兮便瞟了玉蕤一眼。
果然是“并非外人的外人”。
婉兮便问,“和婉公主是从小在宫里抚养长大,她身边儿的女子和太监,你好歹眼熟?”
毛团儿答是。
婉兮点头,“叫人在宫外小心观察着些,看看那几个女子和太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
七月十五那天,毛团儿便来回报,说和婉公主身边儿一个太监,散尽这一辈子的积蓄,在寺庙里蠲了一块地。
七月十五正逢中元节,又是佛家的盂兰盆节,在寺庙里蠲块地,本是再平常不过,不会有人起疑。
五卷105、也是情痴(5更)
毛团儿也道,“不瞒主子,如奴才这样儿当太监的,那一刀之后,已经是没有了父母和家人。这滋味儿,就如同出家了,舍给寺院的感觉是一样儿的。从此斩断尘缘,六根清净,故此奴才这样的人,也都自称‘寺人’。”
“年轻的时候还好,在宫里能伺候着主子们,若上了年岁,腿脚不中用了,便得给自己寻个归宿。家是回不去了,大多数的老太监便将寺庙作为自己养老之处。年轻的时候趁着还有点继续,就在寺院里蠲块地,等着年老出宫之后,好歹还能凭那块地过活。”
“便是将来两腿一蹬,自己这一把骨头也还能有埋身之所。”
别说旁人,便是他师父李玉,这几年也热衷在寺庙里蠲地呢。这叫他一想起来就心酸。
只是就连毛团儿自己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晚上,寺庙里香火不断,都是善男信女给阴间的亲人送去心意的场景之下……那个太监却失足坠落在河水里,死在了满河的莲灯摇曳之中。
次日一早才被人捞起来,已是死透了。都说那晚瞧见他喝了不少的酒,还非要到河边去放莲灯,谁都拦不住,也不怕犯了宫规。
谁想到,结果就这么淹死了。
捞上来的时候,两只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神牌。
可惜那神牌上的字迹不是雕刻的,是用墨笔写的,在水里泡了一晚上,压根儿已经分辨不出来上头写的是谁的名字了。
便有人猜是他爹娘的,有人猜他是给自己那“小兄弟”的,还有人猜,他是给自己早预备好的。
太监无后,也没家人,死后也无人祭祀,便自己给自己预备个神牌吧,这也说得过去。
内务府最终确定了这太监的身份,正是和婉公主府的太监,名叫马山。
谁也想不明白,一向老实本分、办差得力的马山,怎么就这么死了。
喝醉酒了坠河,有意外的成分,可是因为他手里至死抱着一个神牌,倒叫人怀疑他是有些故意寻思。
和婉公主府也自查了一番,总要给内务府一个交待。
最终查来查去,也没能查到什么缘故,终究不了了之罢了。
唯有死去的马山自己知道,他也曾经故意在宫外罹患了一场百日咳。
百日咳可过给人去,他在宫外打听着找这样的人,故意凑到身边儿,面对面地说话,便染了这个病。
百日咳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可以致命的,可是对大人来说却没那么恐怖。
再加上他一向谨慎,便是三月间陪着和婉公主送裕贵妃回宫,他也都忍住了,没在人前咳嗽过一声儿。
他只是……在十阿哥的面前儿咳嗽过而已。
可是咳嗽是人最常见的小毛病,谁能分得清他是呛了口风,随便咳嗽两声,还是得了能将病气过给人去的百日咳呢?
毛团儿跟着打听了一圈儿,回来在婉兮面前也是神情黯然。
“……原来那寺庙里,还收留了不少痴情的太监。许多在宫里悄然相好过的,便是后来女子出宫了,或者死了,那太监却也守着那记忆,对着对方的神牌,或者是信物吃饭,一辈子再不改变。”
“蠲了地的,便将两人从前的信物一起埋了,也算一辈子的夫妻。”
五卷106、新人(6更)
毛团儿的话,如一枚铁钉子将玉叶给钉在门槛外。
她想挪动,都挪动不了;她想错开眼珠儿去,都错不开。
本来毛团儿只要进殿回事儿,她能避开就避开的,她方才那会子都扭身往外走了,人已经在门槛外了……只是,她觉着她还是好奇那太监淹死的事儿吧,这才略作慢些。
谁成想,就听到了这些去。
听得里头传出动静,毛团儿告退就要出来了,她这才回神,赶紧扭身就跑了。
心却还跳得扑腾扑腾,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原来这世间的太监跟女子对食的事儿不但存在,还有这样多痴情的去?
……她从前都不知道,太监们老了之后,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归宿和下场。
她原本以为,以毛团儿在宫里的身份,便是老了也能过得自在。
这会子她便是想象一下将来毛团儿年老之后,独自寄身在寺庙里,只对着自己的影子,或者——只对着相好女子的信物吃饭。孤灯摇曳,照着他孑然一身的模样,她的心就跟被挖出来似的那么难受。
她知道她这会子不该想那么多……可是老天,该怎么办,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她一路跑回自己的下处,扑到炕上,便用棉被蒙住了自己的头。
快走了……她出宫的年纪就快到了,越来越近。
将来……他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幸好这一两日后宫事情多,婉兮也没分神多想。
这几日间,皇上选的新人入宫。
戴佳氏以贵人身份入宫,七月二十日,皇帝却奉皇太后懿旨,直接诏封了戴佳氏为嫔,封号为“忻”。
乍听口信儿,一听那封号的发音,婉兮还怔住,“心?心灵的心?”
婉嫔会意,含笑拍了拍婉兮的手,“是‘有心人’,却不是‘心嫔’。是‘忻’,以利斧破阴翳,心境豁然开朗,心生欣喜的那个‘忻’。”
婉兮不由得张了张嘴,“皇上原来赐下的是这样一个封号。”
倒是有些意外。
可是她懂,以皇上的汉学造诣之深,赐下的封号里,必定含着深意。
戴佳氏进宫,便是进宫五天就封嫔,六宫上下也都不意外了。毕竟从前舒妃也是进宫就封嫔,那这位戴佳氏自然也可以。
真正叫六宫上下有些意外的是,同期进宫的除了一个忻嫔之外,还有一个新人。
皇帝赐位分为贵人,封号为“祥”,是为祥贵人。
这便连那拉氏自己都有些晕了。这个人本不在引见之列,她也没见过。
婉兮垂首细想,“既然初封是贵人,自然是八旗正身的格格。只是为何不在引见之列?”
婉嫔和语琴等人都是摇头,想不到内里缘故。
倒是嘉贵妃逗着永瑆,抬眸淡淡一笑,“……令妹妹一向冰雪聪明,今儿怎么忽然钝住了?”
婉兮忙上前抱住嘉贵妃的手臂,“嘉姐姐别光顾着永瑆阿哥,也得顾着小妹些。”
嘉贵妃便笑了,“你想想,今年前朝可发生过什么事儿了?”
婉兮垂首,将这几个月来前朝的事情都仔细想了个遍。
五卷107、祥贵人(7更)
虽刚刚是乾隆十八年的七月,可是前头这几个月里,前朝的事情也是错综如蛛网,婉兮一时并不能寻得头绪。
终究是在皇后宫里,见了这位祥贵人,一见她的眉眼模样,与蒙古装束,婉兮才悄然低呼一声。
回头拉住嘉贵妃低声道,“……准噶尔?”
此时正逢准噶尔内乱,五月间达瓦齐大败达尔扎,自立为准噶尔大汗。
虽然汗位易主,可是准噶尔内部各部首领之间并不归心。便有准噶尔的部落首领索性弃了达瓦齐,向内归附大清,被皇帝安置在热河等地,编入八旗。
这样想来,这位祥贵人便是内附的准噶尔部落首领的女儿了。
因已入八旗,也合八旗女子挑选的规矩,这便进宫封了贵人。
嘉贵妃含笑点点头,却没说话。只是静静垂下头去。
她比婉嫔和庆嫔她们更明白这个道理,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份,何尝不也是如此……她是归附的高丽人的后代,皇上选她入宫,自然也有安抚这些内附的高丽佐领的意思。
这些年她能为皇上生下四个阿哥,她能获封贵妃之位,她能随皇上进裕陵地宫阅看,隐隐透露出皇上会叫她将来同眠的意味——她当然相信是皇上宠爱她,可是她却也从来都没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皇上对她的情分里,永远不能抹掉对于高丽佐领下族人的安抚。
相同的道理,皇上这会子心系准噶尔,准噶尔的格格们开始入宫了……
她只是对婉兮含笑眨眨眼,“瞧着吧,将来准噶尔进宫的格格们,还会更多呢。”
部落与部落、国与国之间的和亲、联姻,几千年来,从有史书记载的一刻开始,就是帝王们惯常所用的法子。从娥皇、女英姐妹共同侍奉舜帝,便已经开始了。
大清皇帝们也是如此,无论是最早期的爱新觉罗氏与科尔沁蒙古的数代联姻,还是从顺治朝开始出现汉人妃子,再到她这个高丽后裔的出现……后宫里的女人们的身份,永远与前朝息息相关。
如今看这后宫里,唯一与前朝无关,唯一不是皇帝要顾及哪个家族的,恐怕也就是一个没有家世、没有父兄高官、没有孩子……什么都没有的令妃了吧?
婉兮却只想着那封号,不由得轻笑一声。
“皇上可真坏!什么封号不好赐,却赐了这样一个。”
嘉贵妃倒是一愣,“祥字,吉祥、祥和,不好么?”
婉兮轻轻吐了吐舌,“……音却是‘降’,正合人家内附的身份。”
婉兮说完也是笑了,轻轻拽了拽嘉贵妃的手臂去,“我胡说八道呢,嘉姐姐可替我守密。”
嘉贵妃便也笑了,“你方才说得呜噜呜噜的,我哪儿听得清?”
她说着,顺手将怀里的永瑆递给了婉兮,“这会子啊,你那些话,也就这同样呜噜呜噜的小孩儿才听得懂了!”
婉兮大笑,将永瑆抱在怀里,教他说些没具体含义,却是发声有趣儿的话去。一大一小倒也说的热闹。
皇帝走进来时,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幕。
五卷108、可爱(8更)
皇帝到了,那拉氏便也由塔娜和德格两个人扶着,从后殿缓缓来到正殿。
这便要上前请安,便被皇帝一把扶住。
“皇后快躺下。”
皇帝说着亲自扶着那拉氏躺下,帮那拉氏扯好被角。
那拉氏这才甜甜地笑了,低声娇嗔道,“皇上可真是的,妾身六月二十三才生下咱们的五公主来,皇上非叫忻嫔、祥贵人七月十五日便入宫,便是到今儿诏封忻嫔为嫔,也才七月二十啊。妾身的月子还没满呢~”
皇帝含笑握住那拉氏的手,“皇后辛苦了。”
那拉氏甜蜜又酸涩地叹了口气,“皇上之前一直都在圆明园,妾身都不知道皇上今儿回不回得来,妾身便是再没坐完月子,也得行一个皇后的职责。总不能叫两位妹妹进宫来,却连到哪儿行礼都不知道呢。”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自然不是朕狠心。是八月朕要秋狝了,只得叫她们七月底该进宫进宫,该安顿好就安顿好了。”
那拉氏张了张嘴,“今年皇上又要秋狝去?”
她刚满月,这便又去不了了。
“那皇上何必叫两位妹妹急着入宫?等秋狝回来再进宫也不迟。”
皇帝却含笑眨眨眼,“先进宫来,正可以由你慢慢教导着。朕将她们两个都留在宫里,待得秋狝回来,她们两个便自然也都明白了宫里的规矩了。”
忻嫔和祥贵人两位新人,终于一起入内正式行礼。
祥贵人婉兮之前偷偷见了一眼,忻嫔因来得晚,倒是还没见着。
两人这么走进来,婉兮都是微微一扬眉。
忻嫔戴佳氏,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
因都是镶黄旗的出身,婉兮忍不住以为忻嫔会隐约里有孝贤皇后的影子,应该是那种端庄、不苟言笑的模样。
至少也得跟当年舒妃刚进宫时候相似,是那种名门闺秀的模样。
可是走到眼前的忻嫔,却是个粉团脸儿、双眸盈盈含笑,一看上去就是个比实际年岁仿佛还小,十分活泼可爱的姑娘去。
早知道她因守孝三年,进宫晚了,错过了乾隆十五年的挑选去;今年已是十七岁了,可是看上去倒是还像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般。
忻嫔走进来,目光含笑从一众嫔妃面上滑过。婉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总觉忻嫔是格外向她甜甜笑了一笑。
不仅婉兮,所有人都被忻嫔的相貌惊得一呆。
忻嫔面貌不算美丽,可是却是玲珑可爱,叫人一见就很是喜欢。
忻嫔与祥贵人上前向皇帝和皇后行礼请安去了,婉兮悄然朝婉嫔低声道,“……怪不得皇上赐封号为‘忻’,的确是个可爱的姑娘。”
忻嫔今年十七岁,比婉兮也都足足小了十岁去。从前婉兮自己是潜邸老人儿眼中的小姑娘,原来也有这样的一天,她也有这样有些老气横秋的语气来评价旁人了呀。
永瑆坐在婉兮怀里,倒是抬头定定看了婉兮一眼,呜噜噜一笑,“令姨娘才可爱。”
婉兮有些意外,欢喜之下一把抱住了永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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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卷109、童言无欺(9更)
兴许是旁人都留意着忻嫔和祥贵人,只有婉兮抱紧了永瑆的缘故吧,皇帝便一抬眸,眸光直接错过忻嫔和祥贵人,落在这一大一小身上。
皇帝不由得扬眉,问,“永瑆,你说什么哪?”
一岁多大的小孩儿,还不知道分辨场合,这便声音洪亮地答,“……令姨娘才可爱!”
童言无忌,只是这孩子这句话来得突兀,众人不由得都笑开。
皇帝便也问规规矩矩坐在那拉氏身边儿的永璂,“你令姨娘,可爱么?”
永璂比永瑆还小两个月,正是小哥俩你学我、我学你,跟照镜子似的,完全不知道对错的时候儿。故此永璂一听永瑆那么说了,便也毫不犹豫地仰头,用比永瑆还大的嗓门儿,嗷嗷儿喊道,“令姨娘,可、爱!”
一众嫔妃,更是哄堂大笑。
婉兮的脸都快烧起来,赶紧将永瑆递还给嘉贵妃,起身红着脸朝皇帝和皇后屈膝,又朝忻嫔和祥贵人点点头,“两位皇阿哥刚学说话,尤其汉语未必明白什么意思。倒叫两位妹妹见笑了。”
忻嫔和祥贵人都赶紧给婉兮行礼,忻嫔尤其抬眸定定望住婉兮,甜笑盈盈,“是小妹不敢乱说话,不然小妹也要附和两位皇阿哥一句:小妹也是觉着,令妃娘娘可爱!”
祥贵人便也笑了,同样道,“小妾也如是想。”
皇帝便也点点头,“既然大人和孩子都觉着你可爱,那你自己便也不必争辩了。总归孩子的眼最净;刚进宫的人,最无成见。他们的话,自然是最作准的。”
婉兮只能无奈地望向皇帝,红着脸福身,算是接受了。
心里也只能悄然腹诽——这位爷,这又是折腾人!
见礼罢,自又是分宫。
那拉氏虚弱地道,“既是出自厄鲁特蒙古,祥贵人自然分到延禧宫,与颖嫔同住。”
祥贵人好说,其实大家更在意的还是忻嫔。
那拉氏也将目光投向忻嫔,正自犹豫,皇帝却一摆手。
“这会子倒不急着分宫,终究朕即将起銮秋狝。便将两位新人都暂时放在皇后宫中。”
“皇后刚诞育五公主,身子还需将养,不宜劳累。若将忻嫔和祥贵人散居别宫,每日里还需皇后额外传召而来,倒叫皇后费神。不如就暂且都住在皇后宫里,也叫皇后省些心力去。”
“待得朕秋狝归来,再定二人寝宫就是。”
婉兮回永寿宫,安排女子们预备秋狝的行装。
皇帝随后进来,给婉兮带回来一大包莲子。
“胡世杰叫给你的,说是你那‘天然图画’里莲塘得的。”
婉兮张嘴,“……他怎么能私自给我拿来了?那都包出去给人侍弄,这收成得算人家的。”
皇帝哼了一声儿,“那我明儿给他们银子呗?”
婉兮摇头,“不必了,奴才自己的年例银子还有些散碎的……”
皇帝无奈哼了一声儿,“是那莲户孝敬你的!他们如何不知道,凭他们的身份怎么能有福分进圆明园去侍弄莲塘?还不是拜你所赐。这便将头一茬的莲子,挑最好的给你送来。”
五卷110、莲心(10更)
婉兮这才笑了,伸手便拈了一个在指尖儿,回眸轻笑。
“那……奴才嗑一个?”
皇帝却翻了翻眼珠儿,“放下!虽说是你那‘天然图画’里的,且是莲户特地孝敬你的,也不准你动!”
婉兮就知道,一点儿都没意外,却还是将莲子送进嘴里去。
皇帝恼了,隔着炕桌伸手一把给掐住手腕,“……凉!”
皇帝这拿回来的莲子,还不是晒干的,而是新鲜的。因长在水里的,最是清凉下火的,皇帝顾着婉兮的身子怕凉,便连这个也不准动。
“你若非嘴馋,等晒干了,你熬粥也就是了。这新鲜的,想都甭想!”
婉兮只能噘嘴,“我是想给皇上嗑一个,都不行?皇上这样火旺,吃个新鲜的莲子去去火,才好呢。”
皇帝便挑起长眉来,听出滋味儿来了。
婉兮便也含笑垂首,故意不提忻嫔,只说祥贵人。
“……皇上既然秋狝,何故不带祥贵人同往?祥贵人既是准噶尔内附之人,这会子她族人都被皇上安顿在热河,正好同去,也好叫她族人安心。”
皇帝却摇头,“爷要的,不是准噶尔下的一个部落;爷着眼的是整个准噶尔,是被准噶尔控制的南疆、北疆、雪域,那一片广大的领域!”
“准噶尔反叛这么多年,已成汗国。那一片疆域,是时候回归大清了!”
婉兮心下便也微微一动,“……皇上的意思是,此时并不想过度张扬准噶尔内附之人。皇上还想招抚准噶尔的新大汗达瓦齐。”
皇帝这才笑了,伸手拧了婉兮面颊一记,“聪明。”
皇帝眯眼道,“爷已下旨,派使臣八月启程赴准噶尔,与达瓦齐谈伊犁以北、至阿尔泰山之间的疆域。爷准达瓦齐管理博罗塔拉以南。若他应允,朝廷与准噶尔之间和谈依旧有效。”
婉兮便悄然轻叹一声,“……奴才是后宫女子,更在乎的是后宫的情形。听皇上这样一说,奴才便免不得替祥贵人的命运担心了。”
皇帝眯眼,“说来听听。”
婉兮噘嘴道,“皇上接受他们内附,为表诚意,选祥贵人进宫;可是皇上却不想突出他们去,故此祥贵人在宫里怕……”
皇帝傲然挑眉,“怕什么?说完整啊。”
婉兮垂下头去,“……奴才怕,至少准噶尔平定之前,皇上不会盛宠祥贵人。”
皇帝这才笑了,自己悠闲地盘腿儿,剥开莲子,自己喜滋滋地开始吃。
“爷可什么都没说,那都是你自己想的~~爷对六宫,一向一视同仁。”
忻嫔入宫,皇太后也终于放下一颗心来。
“虽说皇后已经育有两个孩子,可是终究刚下生的是个公主;便是前头有永璂,可是那孩子刚一岁多些,还不到种痘的年岁……虽也不敢说将来还能怎样。这回忻嫔这样身份高贵的格格进了宫,我这心啊,终于宽松些了。”
安寿缓缓道,“可不。若是忻嫔的肚子争气,也能早早生下皇子来,那主子就更没什么操心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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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卷111、期待一朵花(11更)
皇太后满意地吧嗒吧嗒抽烟。
“皇帝现在的皇子里,除了永璂之外,剩下的几乎都是纯贵妃和嘉贵妃两个诞育的。倘若永璂将来不得皇帝的心,难不成当真要咱们大清出一个汉女的儿子,或者高丽女的儿子来承继大统么?”
“我若那一天闭眼了,看不见倒也罢了。只要我活着一天,便总不能眼睁睁叫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咱们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因忻嫔进宫,是先给皇太后行过礼,才去给帝后二人行礼,故此安寿也见到了。
安寿便含笑点头道,“奴才瞧着,忻嫔主子的相貌就是个喜庆的,性子也是活泼……跟舒妃,倒是不一样的。皇上怕是能喜欢。”
说起舒妃,皇太后也是深深叹一口气。
“她当年……刚十四岁的小姑娘,一进宫就是老气横秋的。说好听了是端庄;说不好听了,那就是端着……她走到今日,便也不奇怪了。”
“不过忻嫔看着倒像是个有福气的,是跟舒妃不一样。她阿玛又是乾隆十四年刚刚卒于任上,皇上必定不能亏待了忻嫔。我是能放心的。”
婉兮疲惫瘫倒,皇帝还兀自伏在她腰上,不肯下来。
只坏坏问,“……凉爽了没?”
婉兮忍不住啐了一声,“爷那儿……滚烫的,哪儿凉爽了?”
都是皇上又唬弄她,说什么不叫她吃莲子,省得身子又寒了;可若实在馋得慌,也有法子——他自己坐那吃了小半包的莲子,说那莲子都在他身子里呢,他用自己的体温焐暖和了,就可以给她了。
她不要都不成,他非死乞白赖地给她。
结果给她的还是一头一身的汗,半点儿清凉都没有哇!
皇帝便耍赖,非拱了过去,用嘴对着她那儿吹风儿。
丝丝凉意,叫人羞涩,却又——清爽。
婉兮实在害羞,便捂着,恳求皇帝,“……爷,凉了。奴才凉了,还不行么?”
皇帝却按着她,不准她闪躲,嘴里啧啧有声,不慌不忙问,“为何挡着?”
婉兮快哭了,只得小心说,“……太凉了,也受不了。”
他便活龙一般纵身而起,“——那就再滚烫一回。”
朦胧之际,婉兮没法子不涌起奇怪的联想。仿佛身子上的他变成一朵大莲蓬,那莲蓬摇曳扭转,将一颗一颗玉白的莲子,连续不断地、噗噗地都弹给了她……
最后那一刻,她拱起身子迎纳。心里却有个奇怪的想法——会种下一颗莲子,开出一朵莲花么?
八月,皇帝过完万寿,起銮赴木兰。
秋分那日,皇帝赐蒙古王公额驸台吉等宴。
婉兮与愉妃、颖嫔一同在帘幕之后,与蒙古公主福晋们等共坐。
愉妃和颖嫔都是出自蒙古八旗,言谈习俗自然熟稔,婉兮稍微有些不适。可是好在她虽然是汉人的血统和面容,但是性子上也早就有了旗人的爽朗,饮食上也可接受略带些腥膻的羊肉、奶油等去。
甚至婉兮自己亲手做的奶饽饽、奶茶,味道都不比当地人做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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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卷112、满门至贵(1更)
婉兮今晚亲自动手,做了奶皮子面片儿、奶豆腐包子,都是蒙古当地著名的“白食”,便都叫蒙古的福晋们拍手称好。
她制作这些白食的时候,稍稍用了些宫里的烹饪方法,与当地的做法稍有不同——这便反倒叫嫁到当地去的公主、宗室格格们,更加回想起京师里的味道,有好几位当场就红了眼圈儿去。
虽贵为公主、格格,却在和敬公主之前,多数都是要到蒙古居住的,远离京师和家人,婉兮心下也是怜惜,便亲自为她们斟酒、送饽饽。
与这些公主和格格相比,孝贤皇后所出的和敬公主是要幸运些。和敬公主赐第京师,不必赴蒙古居住,可是去年和敬公主的公公去世,皇帝还是打发和敬回蒙古,“公主理宜速往与伊舅成服。所有应行办理事件,著交该处迅速备办。”一来一去,在蒙古一呆就是几个月,也是不容易。
婉兮安抚了一圈儿,走回自己的座位时,正听得帘幕那方皇帝豪迈的笑声。
“亲王成衮扎布,朕因功高,赐给他儿子官爵。朕给出公爵,叫成衮扎布自行定夺哪个儿子来承袭。可是成衮扎布却松了两个儿子到京师,叫朕来定夺。可见成衮扎布之诚心!”
婉兮不由得侧耳多听了两声儿。
这个成衮扎布皇上与她提过,她有印象。成衮扎布和他阿玛超勇亲王、固伦额驸策凌都是外蒙古喀尔喀部的亲王,与准噶尔世仇。这父子二人都是战功卓著,策凌更是配享太庙的蒙古外臣第一人。“本朝蒙古勋戚之盛,至今首推之。”
因喀尔喀部远在漠北,婉兮从前知道不多,只以为科尔沁部的博尔济吉特氏最为显赫呢;却原来首推的是喀尔喀部的这一家。
更何况皇上还说过,这一家的男子,个个儿都是情种。成衮扎布的父亲、额驸策凌在与噶尔丹对峙中,噶尔丹曾掳走策凌两个庶子。策凌则豪迈道,“公主所出,乃为予子,他子无与也。即准噶尔送还,予也不以为子,当奏闻诛之。”(唯有公主生下的,才是我的儿子,其他的都算不上。便是准噶尔送还,我也不认)
后固伦纯悫公主葬于京师,策凌驻扎漠北,死后请旨送遗骨至京师,与固伦纯悫公主合葬。
婉兮听得皇帝笑声朗朗道,“朕看二子之中,三子占扎布多尔济,聪俊有成,著予以应得公爵。他的次子敏珠尔多尔济,亦施恩赏给公衔。”
皇帝话声一落,别说蒙古群臣,便连婉兮都惊住了。
从前都是耳闻,今日听皇上赏给成衮扎布儿子官爵,竟然是公爵,而且一赏就是两个!
便如九爷家之盛况,也不过是九爷自己是忠勇公,福隆安因是四额驸而享公爵待遇——也就一门双公爵而已。而这一家,除了父子兄弟皆为亲王之外,便是儿子辈,这也一赏就是两个公爵。
这一门的荣耀至上,婉兮这回才真真儿地知道了。
颖嫔小口咬着奶豆腐包子,瞟着令妃一笑,“令姐姐听傻了吧?亏令姐姐总以为我家世高,同样出自蒙古,可是跟人家一比,我又算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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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