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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袖兰宫全文阅读

作者:miss_苏     领袖兰宫txt下载     领袖兰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卷177、如果给她孩子(8更)

    原来这世上的妇人之心,当真可以狠毒到如此地步。

    原来一个自己没有孩子的女人,当真可以为了不叫家业旁落而生起这样的狠心。

    原来……在继承家业这样的事儿面前,一个女人当真可以完全不顾侄儿与丈夫之间的血脉相连,宁肯叫他们死,也不愿与他们分享。

    婉兮觉得冷。这杭州三月,她却要哆嗦起来。

    她想到后宫,想到后宫里如今的形势。

    如果民间一个妇人,为了一份民间的家业都能做出这事儿来,那后宫里的女人争夺的可是这储君之位、大清江山,故此想要杀死别人孩子的愿望,恐怕要比这民间妇人更坚定、更迫切去!

    皇帝坐近,伸臂揽住了她。

    婉兮在皇帝臂弯里还忍不住轻颤,“……我在想,是不是若那妇人能有孩子的话,她后来便不会生出那样的恶毒来?”

    皇帝眸光幽幽,“虽说后来她看似有‘情势所迫’的处境去,可是还是她天生恶毒在先!否则若是换了旁人,便是完全相同的处境,也未必能生出她那样的想法,做出她那样的事去!”

    婉兮点头,却抬头静静看住皇帝,“……人心天生何种模样,已经来不及挽回;可若不让这样的事发生,唯有一个办法才可能转圜:那就还是她有孩子。”

    “越是这样狠毒的女子,再不愿,或许也还是给她孩子,才更妥当些。唯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才能不去生这样的狠心,去害别人的孩子。”

    皇帝眯起眼来,“……是么?”

    婉兮当真有些冷了,便起身关了窗子,离开这水畔,走回到茶炉边去。

    不知不觉又给自己煮了一铁壶茶,这回也顾不上什么铁腥味儿,倒出来一杯一杯都喝了。

    热茶入腹,心下这才终于安定了些。

    自己也忍不住摇头苦笑。

    原本以为皇上要处置那粘竿儿的事儿,已是难度极大;这会子回头看去,倒觉得那事儿没有方才这案子那么可怖了。

    皇帝凝着婉兮,“你干嘛一会儿摇头叹气,一会儿又眯眼偷笑的?”

    婉兮也给皇帝倒上一杯茶,“喝惯了,倒没那么大铁腥味儿了。皇上也尝尝。”

    两人相对喝茶。茶能解心烦,几杯茶喝完,倒是平静下来了。

    两人便相对一笑。

    皇帝轻哼一声,“……跟你说说话,爷心里舒坦多了。爷是天子,本不屑管这些地方官儿的事儿,可是这会子才了解,原来地方官儿办的事儿,一点都不比天子的军政大事简单。”

    婉兮便偏首,“……那依爷说,强入民居、酗酒滋事的,该判个什么罪?”

    皇帝便眯起眼来。

    “若只是简单强闯民居、借酒撒风,倒也没什么。抓到衙门,打四十板子就也够了。”

    婉兮垂下头去,“若这八个字只是含混描述,却是盖过了那真实去呢?比方说他砸了人家,伤害了那家人的性命去呢?”

    皇帝手中茶杯便是一转。

    婉兮抬眸凝住皇帝,“这个人既有这个胆子,必是有所仗恃。他或许出身贵胄,自以为欺负个平民百姓,谁也不敢拿他怎样……又或者,在他眼里,那都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而是奴才都不如的呢?”

四卷178、感同身受(9更)

    皇帝眯眼望来。

    婉兮微微偏开头去,“奴才就说自己。奴才虽说得皇上护持,入宫十年,无子已然封妃;可是奴才终究是汉姓人。在宫里,出身上三旗的孝贤皇后、舒妃等自是身份最为贵重;她们难免将我当成是奴才;便是我登上妃位,在她们眼里也永远抹不去自己的旗籍所代表的出身去。”

    “甚至,小时候在家里也听说过,纵然旗籍都是内务府旗、内管领下,可也同时有满洲姓儿的、蒙姓儿的、汉姓儿的。那些满姓、蒙姓的,便也都看不起奴才家里这样汉姓儿的……奴才阿玛那会子好歹是五品内管领,可是他手下却有七八品的满姓手下,见了我阿妈从来不行礼请安,有时候甚至冷笑着昂头走过……”

    皇帝长眉倏然一蹙。

    婉兮忙摆手,“爷千万别误会了奴才的心,我没为自家人抱屈;奴才是想说这样的事儿。江南汉人,兴许在某些满洲贵胄的眼里,连普通的百姓都比不上吧?故此他们才胆敢在天子驻跸之地,如此肆无忌惮去!”

    “他们以为什么?以为皇上只是满洲人的皇上,他们就算鱼肉了江南百姓去,皇上也会护着他们,根本都不会追究他们的,是不是?”

    皇帝的清眸里,倏然拢起一片雾霭。

    婉兮垂下头去,知道自己的话起效了。

    皇上最不喜欢被只看作是满人的皇上。否则皇上扛住那么多大臣的非议,坚持南巡,便白来了;这一路上祭祀那样多汉人名臣,一片心就都白费了。

    “爷方才说到天子和地方官儿去,奴才看,这案子就是分天子和地方官儿的。按着《大清律》,有些旗人的确是有特权。便如宗室子弟,犯了罪,地方官都无权过问,都要交给宗人府审问去……那这位粘竿儿的拜唐阿,因是天子近侍,杭州本地的地方官儿自然是无人敢过问的。”

    “便是九爷,身为总管行营大臣,他怕也是为难的。终究一方是满洲贵胄子弟,一个是江南平民百姓……这身份太过悬殊了去。”

    “故此那粘竿儿的,才这般有恃无恐。地方官儿不敢管,九爷管得为难,那皇上呢?皇上是不是也为难,是不是也举棋不定?奴才瞧着皇上呢,这杭州百姓、江南百姓,又或者全天下的百姓,也都在看着皇上呢……”

    “案子听起来是不大,尤其是那八个字的描述,就更是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可若是这样姑息了,奴才倒想斗胆问一句:皇上来南巡,干嘛来了?”

    皇帝手中茶杯静静放下。

    婉兮也是紧张得攥紧衣袖,“爷如今在江南地界上,这事儿既然就这样发生了,依奴才看,倒正好是爷向江南百姓展示天子恩威的时候。只要这样一个案子处置好了,兴许倒比皇上祭祀几位贤臣,更能叫百姓信服。”

    “一切考验的都是爷对满汉之间轻重的权衡,一切都在于爷的心里能否将一碗水端平。杀人者偿命,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可若是满汉有别呢?爷,奴才也想知道,这些话是否还可用?”

四卷179、这话唯有你敢说(1更)

    这样要牵涉到满汉之争,甚至要让人追忆起百年前八旗骑兵南下江南的往事去的案子,连当朝首揆傅恒都要整晚枯坐,举起难定;婉兮这会子与皇帝说起,心下也是忐忑。

    她与皇帝之间感情虽好,可是这话涉及的却是他的列祖列宗,是他爱新觉罗家族的过往。

    今人无法改变历史,子孙不能修正祖宗,故此就算他们两个感情再好,其实这会子说出来的话,还是已经撞上了红线。

    更何况粘竿儿处的人,身份又极为特殊,不是普通的侍卫可比。虽说名为“粘竿儿处”听起来只像是负责给皇上寝殿周围撵知了、赶野鸟的……实则粘竿处的侍卫,历来是皇上的贴身近卫。

    便是宫外流传的那些闲话,说什么先帝有“血滴子”的,指的就是这些“粘竿儿侍卫”。他们一个一个都是对皇上绝对忠心,兼之本事高强,皇上的一身安危都系在他们一身。皇上对他们格外爱惜,也都是因为这样可以过命的情谊去。

    在一个皇帝这样爱惜倚重的贴身侍卫,与江南一个普通的百姓比起来,相信这朝堂上下所有官员都掂量得出轻重,故此就连九爷傅恒都感到为难。

    若皇上这会子对她恼了,她心下也不无准备。

    因为……她的血管里流淌的,终究是汉人的血;今日的这事,她不知道便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了,这话便不能不说。

    否则她又如何面对自己的祖先去?

    皇帝眯眼凝视她,良久。

    久到那茶又在铁壶里沸腾了起来,热水咕嘟咕嘟一个劲儿从壶嘴里往外涌,都没法子拦。

    她有些扛不住他的凝视,便只凝视那水壶去;见她盯着水壶看,皇帝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看了又一会子,他却忽然笑了。

    “看这茶壶,倒想起那句话来: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儿。”

    他悠悠抬眸朝婉兮望过来,“这水既然烧开了,扑腾扑腾一定要往外冒,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婉兮心下一动。

    皇帝随即便轻哼一声,“这话,你想说是自然的。爷今儿叫你来,其实也为了听你这番话的。你这话,小九都不敢说,也说不出来——他终究是满人,没办法有你这样的感同身受。”

    “可是这话,爷也不能听任何一个汉大臣来说。无论是满大臣,还是汉大臣,他们单独来看这件事,未免都要维护自己一方的利益;唯有你,既懂两方之间的苦楚,又能先站在爷的立场上,替爷来着想。”

    皇帝唇角轻勾,伸手过来,隔着铁壶攥住婉兮的手。

    “九儿,你说得好。爷心里知道该怎么办了。”

    婉兮一怔,却连忙将皇帝的手给摔开。

    这是隔着铁壶呢,不小心烫着了可怎么办!

    皇帝却还是翻腕又捉住了她,“傻丫头!你这么急着推开爷,就不怕自己烫着了么?”

    婉兮颊边微微一红,她那会子当真没顾上自己。

    “……奴才无妨,只是不能伤着爷。”

    皇帝手腕一抖,扯着她绕过桌子,拽进自己怀里来。

四卷180、甘愿退让(2更)

    皇帝收拢手臂,亲了下来。

    虽说是随驾南巡,可是皇帝的御驾与皇太后的圣驾是分开的,驻跸地也不是总在一处。婉兮等一众后宫自然都是随着皇太后同行,故此这一路上也总是要隔几天才能见到皇上的。

    这会子到了杭州,这样人间天堂之处,思念更是缠棉。

    可是婉兮还是轻轻推开了皇帝。

    “皇上还有公事呢……这会子,奴才不便耽搁了皇上的时辰。”

    皇帝长眉倏然一挑,便轻哼一声,拍了她翘囤一记。

    “小心眼儿的丫头!非要等爷处置完,若公允了,你才肯叫爷畅快,嗯?”

    婉兮忙伸手抱住皇帝颈子,“爷严重了,奴才可不敢!”

    婉兮垂下臻首,眸光轻灵流转,“只是奴才自己心下还放不下这件事儿去。这样心有牵挂,伺候爷的时候儿,便做不到全心全意。那怎么能行呢?”

    皇帝笑得直啐,“呸,算你有理……说得总叫爷都没法驳你!”

    婉兮含笑倚在皇帝心口,“反正这外头,天光尚早。这江南,便是天黑得也比京里要晚呢。爷处理完公事,也就方掌灯时分。到时候奴才再回来,岂不正好?”

    皇帝眯起眼来,哼了一声。

    “……自然是好。爷在宫里,每晚也都一直要忙到掌灯方能歇一口气儿。即便此时是在江南,可是爷也没想偷懒。只想着先陪你一会子,然后再批折子也不迟。”

    婉兮含笑起身,盈盈一拜,“后宫女子皆争宠,奴才却不愿与奏折争宠。奴才情愿甘心退让,皇上还是先临幸奏折吧~”

    皇帝被惹得只笑,抬眸望她,“那你呢?不觉孤单么?”

    婉兮娉婷而立,含笑摇头,“奴才正好要跟皇上请旨,到这内行宫四处好好逛逛呢。”

    皇帝便也松口气,“这样也好。就知道你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这些江南本地的花草,你看着自然新鲜。便去吧。”

    内行宫与外行宫的选址有所相似,都是依山临湖而建。外行宫在孤山,内行宫则在吴山。康熙爷也亲赐“吴山大观”,故此太平坊行宫内也是风景雅致,占地颇广。

    行宫里的总管太监,派过来一个太监、一个女子一起陪着婉兮。婉兮向他们打听明白了,心下也知道,别说掌灯时分才回来;她就是逛到半夜三更再回来,也有的是地方可逛。

    婉兮便含笑,“既然这般林林总总,倒不宜头发胡子一把抓。还是捋个次序吧,既然康熙爷在吴山之上见了‘大观台’,那咱们就直接朝那去。登顶赏景之后,再一路下来,循序而观。”

    总归不能就在院子里转一圈儿,就回去了。

    婉兮此来太平坊,倒是将篆香也带来了。一路上山,婉兮低声嘱咐,“篆姐姐先回去,叫九爷递牌子求见吧。”

    篆香不知道婉兮在寝殿里都与皇上说了什么,这样乍然听婉兮吩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奴才该如何说?”

    婉兮含笑点头,“此时的九爷为当朝首揆,就是宰相。身为宰相,处置这样的案子该怎样办,我才不信九爷心里没有一杆秤呢。”

四卷181、闹妖(3更)

    篆香为难道:“九爷自然有一杆称。只是这杆秤两头的分量,太不均衡。九爷处在当间儿,想当那颗秤砣,却极难将那秤杆撑得平均。”

    婉兮也不意外,点头笑笑,“篆姐姐回去,就转我一句话,问九爷究竟是拿自己当满人的宰相,还是这大清国、全天下的宰相去!”

    篆香听得一怔,“令主子?”

    婉兮回眸轻瞥篆香,“姐姐一路南来,看江南百姓都穿什么衣、戴什么冠?”

    篆香蹙眉,“依奴才看,运河两岸耕田的百姓,穿的还都是传统汉家的衣裳。”

    婉兮点点头,“从前江南有传言,说朝廷命令百姓剃发易服,不从则杀;可是咱们亲眼看见了,两岸百姓尚且穿汉家衣裳;便是内廷主位,若出自汉家,如庆嫔的,皇上都赐给汉家朝服、朝冠。便是皇上自己,燕居之时,也时常这样穿汉家儒衫,甚至叫宫廷画师将那情景画下来……”

    篆香心中也是一震,急忙屈膝,“奴才隐约明白了。皇上……已是天下的皇上。”

    婉兮欣慰,点头微笑,“你这会子去见九爷,九爷来得及在掌灯之前递牌子求见。那今天就能办完这事儿。”

    “这事儿兴许在朝堂看来不是大事,但是于百姓来说却是天都塌了一般。杭州已是皇上此行终点,几日后就要回转,这事儿便不能拖。多拖一天,百姓对皇上的爱戴便会减损了几分去。”

    篆香去了,天儿也一点点黑了下来。

    婉兮登上吴山。

    此处虽名“大观台”,原本却无台。不过是山顶砌平,山自为台。

    后因康熙爷来过,赐名,故此又修楼,于雍正爷年间又将楼改成龙王庙。

    婉兮立在山顶,在这渐暗的天色里,俯首四望。看见的已经不是这杭州的天堂美景,入眼的只是人间的万点灯火。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其实这人间最最暖心的风景,就是这万家灯火。

    婉兮笑了。

    天色黑透,她转身下山,算算时辰,九爷应当已经见过皇上,两人已经单独召对过。

    婉兮一路朝前走,玉叶扶着她,面前有行宫的太监和女子给掌灯,再向前还有随扈的内管领在执灯导引。可是终究还是有些黑了,婉兮冷不丁抬眼看见前头一个堆,却在她眼前蠕动起来,吓得婉兮还是一把掐住了玉叶的手。

    ……她记得,来的时候儿,这路边是有个石头龟的。

    这是江南水乡,石头龟随处可见。或者是驼碑,或者是镇水。

    可是这石头龟,怎么忽然动了?

    婉兮不能控制地想起混上之前开玩笑,说什么白娘子的事儿。

    难道说这杭州当真不仅仅是人杰地灵,便连妖精也都纷纷到此变身成人了不成?

    婉兮没叫出声来,故此旁人不知道她受了惊,可是玉叶的手却被婉兮指甲给掐红了,她知道。

    玉叶也害怕,不过这会子护主心切,舍了婉兮的手,冲上去就照那个堆劈头盖脸砸下去。

    玉叶这一忙活,太监女子、还有前头导引的内管领便也都闻声而至。

    灯笼齐齐挑在眼前,这才瞧见,不是石龟活了,是石龟旁边多跪了一个人。

四卷182、龟老成精(4更)

    一时间灯火通明,婉兮终于看见了那张抬起的老脸。

    那群内管领、太监还以为是擅自闯进行宫的闲杂人等,他们之前竟然没发现,惊着了妃主子,这便扬手就要打。

    婉兮急忙喊住,“住手!是御医。”

    众人这才停住,婉兮自己挤过去,亲手扶起那人。

    “归爷爷,怎么是您?!”

    仿佛宿命,这个跪在石龟旁边儿,险些演出石龟化人戏码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归和正。

    自从十二年底,七阿哥种痘薨了之后,婉兮便没再见过归和正。

    这样算来,已是三年有余。

    此时的归和正年岁更大了,也更像老龟了:两条眉毛白白长长,下颌一部胡须也是白白长长。

    故人重逢,婉兮已是控制不住,两眼含泪。可是一见老归这模样,却还是忍不住“扑哧儿”一声笑出来。

    “之前我还在说宰相,这会子瞧着归爷爷的模样,倒像是戏本子里的龟丞相模样了!”

    归和正满了两三拍,刚好容易抬起脸来,这会子又重新低下去跟婉兮叩头请安。

    倒更像个名副其实的老龟了。

    婉兮忍不住笑,赶紧又给拉住,“您老免礼,我可当真不敢再受您这个礼了。”

    婉兮就近,将归和正请入旁边一间轩亭,名“揽月轩”的去。

    归和正一个劲儿解释,“老臣不是想故意惊到令主子,也不是想瞒过令主子随驾的人去。只是因为老臣动作实在太慢了,内管领们走过来的时候儿,老臣还没动起来,他们就已经过去了;令主子走过来了,老臣的脑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呢~”

    婉兮被逗得咯咯直乐。

    回想当年,刚入宫的那几年,也是老归带给了她不少欢笑的时光去。

    “归爷爷怎么来杭州了?”婉兮请归和正坐,完全放下妃主子的架子,倒真像个孙女儿一样,含笑柔声与归和正说话,“归爷爷家原本在苏州,皇上也说了要带我去看望归爷爷。”

    “这次皇上南下,本是先到苏州,再到杭州;只是那会子皇上在苏州公务繁忙,没错开时辰,这便说着从杭州北还,还要再到苏州府的,到时候自可去看望归爷爷。”

    归和正便也笑了,“老臣自然也是接到了前站官员的旨意,预备着接驾呢。结果皇上的御驾到了苏州没来,便到杭州了。老臣心下不安定,这便也不管不顾,自己追到杭州来了。”

    “总归啊,老臣是一定要见见皇上,尤其是再见见令主子的……这回皇上南巡都到了家门口,自是最好的机会。”

    归和正说着,眼圈儿也红了,“老臣年岁大了,都不知道这回再见皇上和令主子一面之后,还有没有下一回……”

    一句话说得婉兮也险些掉下眼泪来。

    人间自古伤离别,更可况是要这样的阴阳永隔。

    婉兮却使劲地笑,“归爷爷净瞎说!归爷爷还年轻着呢,哪儿就见不到了?再说就算归爷爷的年岁不小了,旁人到这年纪说这话还行,可是归爷爷是谁呢,归爷爷是御医啊,归爷爷定然有法子调理了身子,长命百岁了去!”

四卷183、您老骗皇上去吧(5更)

    归和正却苦笑一声,叹了口气道,“……医者,能医人,却不能救己。”

    这话说得挺叫人心酸的。

    可是婉兮妙目轻转,“归爷爷这话说给皇上听吧,总归我是不会上当的。”

    归和正吓了一跳,急忙颤颤巍巍又要站起来。婉兮咯咯地笑,将他给按回去,“归爷爷紧张什么呀?”

    归和正抬眸凝注婉兮,“……老臣年岁大了,动作都迟缓了,令主子方才那句话,着实叫老臣惶恐。老臣一时都没听明白呢~~”

    婉兮俏皮哼了一声,却随即还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宫里是什么样的所在,归爷爷明白;这些年走过来,我又何尝不明白?归爷爷在宫中身为御医,这些年的如履薄冰,我也都曾看在眼里。故此我知道归爷爷年岁大了之后,便一心想要求去。”

    “可是皇上信重归爷爷,但凡遇见不放心的事儿,还想交给归爷爷去。归爷爷便担心出事,担心这样大的年岁了,却要把一把老骨头都葬在宫里……故此归爷爷急于求去,这便在皇上面前,提前几年就开始展现出老态来。”

    “人一老,不仅动作慢了,便是脑力也不济了;这在御医这个行当来说,有时候却可能是致命的。归爷爷是用这样的方式,叫皇上不得不放了您老出宫、回乡。”

    归和正长眉便是一抖,急忙又要起身,再被按回去,颤颤巍巍说,“……老臣当真年老了。”

    婉兮倒笑了,“年老是没错,可是归爷爷绝非有表现出来的这样迟缓。”

    婉兮歪头盯住归和正,“归爷爷怎么演戏给皇上看,我不管,也不向皇上通风报信就是;可是归爷爷在我面前还演戏,那我可伤心了……”

    婉兮撅起嘴来,当真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孙女儿。

    归和正望着这样的婉兮,眼前还是浮现起当年那个刚刚进宫,还不满十四周岁的小丫头去。

    那个年岁,就敢摔门槛,就敢用热水烫自己手臂装发热……那股子古灵精怪,叫他至今难忘。

    可是最最难得,如今已经在宫廷里生活了十一年,年岁已经二十五岁了去的她,竟然还能这样一颦一笑都率真得一如当年那个小丫头去。

    宫廷生活,没叫她城府日深;也没叫失却了这样透明而笑的天性去。

    归和正反观自己,即便已经活到这样一把年纪,还是怕宫廷,还是要设法躲得远远的才能偷生——比起令主子这样无路可逃,却活得不泯真心的模样去,那便差得太远了。

    老谋深算,何如真挚率性去?

    归和正这回腾地站起,再不是那么老态龙钟地;腿脚灵活地就跪下了,仿佛与之前已经不是一个人。

    “令主子,老臣就想知道一事:令主子是如何看出老臣在演戏的?老臣知道了好改,省得叫皇上也给看破了。”

    看见这样的老归,婉兮心里欢喜多了。

    起身一把撩住老归那两条白白长长的眉毛,以及下颌的胡子。

    “是这个!”

    归和正有些愣怔,“这个……难道不是年纪大的最好表征么?”

四卷184、不敢老(6更)

    婉兮淘气,故意“嘿嘿”地乐。

    “我不过三年多没见着您老,您老就‘眉毛胡子一把抓’,都能长这么长啦?”

    归和正眯眼望婉兮,却已经不敢喘气儿。

    他知道他哪儿错了。

    婉兮抬手碰碰自己的鬓角,“我虽然没长过胡子和这样的长寿眉,可是我有头发啊。我今年才二十五,头发三年都长不了这么长;胡子和眉毛虽说跟头发不是一回事,可是这人身子里头新旧交替的速度却是一定的吧——归爷爷这胡子和眉毛既然能长这么长,就证明归爷爷这身子里的新旧交替还快着呢。”

    “就如那时常校油的机杼一样,运转灵活,这体表的眉毛和胡子才能长这么快!”

    归和正都尴尬地快要哭出来了,“是老臣愚蠢,只想着这眉毛胡子这么长,只能显得老臣老迈龙钟,却忘了令主子所说的这一节……”

    婉兮却眨了眨眼睛,眨掉泪花,欢喜地笑,“知道归爷爷其实身子骨硬朗着呢,我就太高兴了!”

    月色清朗,透过花窗。

    一地银白,映着归和正的白胡子和白眉毛。

    “……原本御医就是个难当的差事,在宫里稍有差池,赔上的不仅是自己的脑袋,还有全家的性命去。故此老臣上了年岁之后,便已动了归去之心。”

    “只是,那会子老臣也还是看不破名利这道关。皇上用那鹿血酒,御赐了招牌给老臣家里挂上,登时一家人在江南名声鼎沸……老臣深知这都是自己御医的身份才能有的,故此便又延宕了几年去。”

    婉兮挑眉,“如此说来,皇上赐那匾额,也是跟归爷爷斗心眼儿,挽留归爷爷呢!”

    归和正惭愧地笑,“还是皇上一眼就看穿了老臣这点子名利之心……其实皇上也是为了令主子您。皇上自己精通药理,即便身边没有老臣也是一样,总归有这天下最好的御医来伺候皇上……可是令主子那会子身份还不高,能信得着的御医也就老臣一个。故此便是为了令主子,皇上也要设法挽留老臣去。”

    婉兮垂下头去,轻轻点头,“归爷爷说得对。现在回想当初才更明白,宫里的太医、御医都是各有其主的。那几年若不是归爷爷替我看着身子,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去。”

    慧贤皇贵妃又如何?位分高、家族要紧,还不是死在自己聘请的御医手里。

    归和正怆然点头,勉力笑笑,“……可是后来啊,老臣知道自己,不能不走了。”

    “皇上将那郑良的下场警告老臣之后,老臣就知道,如果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这一把老骨头,也会活活葬送在这后宫争斗的漩涡里头去。”

    婉兮抬眸望住归和正。

    ——归爷爷背后也有主子么?除了皇上、她所知道的纯贵妃之外,他还曾为旁人卖命过么?

    只是……如今老归已经离开了宫廷,年事已高,她这会子又何必还提起旧事呢?

    老归这样一心求去,不就是要逃开旧日的一切么?

四卷185、心比壶铁(7更)

    宫里的那些生与死,不论是嫔妃,还是孩子;抑或太监、女子……不论尊卑,都是人命。便是婉兮自己想来,也觉不寒而栗。

    老归是能告老还乡,是还有机会退开;她却要一辈子都置身其中,无可闪避,只能面对、只能迎敌。

    ——老归这会子终于已经远离了那个地方,她又何必还让老人家回想起那些过往去呢?

    婉兮便忍下那句已到嗓子眼儿的话。

    婉兮的欲言又止,老归都看在眼里。他心内便又是狠狠跳动,眼眶都湿了。

    这位主子,果然是与后宫那些位主子都不一样。她从未利用过他,反倒当真为他着想。

    便值得他,用这仅余的性命来报答。

    他曾辜负过皇上,辜负过眼前这位主子,那他没有别的,便只有余下的生命,用自己这一生的所学,一定要将令主子的身子调养好。

    弥补了他当年的……愧疚去。

    “咱们不说那些了。”

    婉兮吸吸鼻子,重又浮起笑意,“只说归爷爷这回怎么这样急着来杭州啊?其实三两日后,皇上便要从杭州起驾,再到苏州了。又何苦叫老人家您这样舟车劳顿一回?”

    归和正也咽下苦楚,含笑道,“……老臣一来是太想念皇上和令主子,二来么,老臣也是特地到杭州来买个物件儿。”

    婉兮不由得扬眉,“什么呀?”

    归和正笑笑,“来买把铁壶。”

    婉兮便惊讶了,“铁壶?”

    不会这么巧吧?

    归和正点头道,“不瞒令主子,老臣离开宫里这三年,还在研究洋人的医术。杭州古来都是要紧的港口,有些外藩进贡,朝廷便指定在杭州上岸。他们带来的好玩意儿就都在杭州交易,他们船上的人也都住在杭州的会馆里。老臣这几年没少了来往杭州,就是与那些懂医术的洋人结交。”

    婉兮耸肩,“……跟那铁壶何关?咱们大清自己也有铁壶,用不着买他们的。”

    “不在那个。”归和正眨眼一笑,“是那内里的道理,老臣是跟人家学的。听人家说,时常用这铁壶烧水煮茶,能补妇人气血。”

    “哦?”婉兮也有些意外。

    她垂首嘀咕,“……可是,难喝啊。”

    轮到归和正意外了,“令主子饮用过了?”

    婉兮点头,不自知地撅起嘴来,“就今儿,几个时辰之前,我刚来这边儿给皇上请安。皇上就煮了一大铁壶的水给我喝。一壶黑汤子,还有铁腥味儿。”

    归和正张大了嘴,“……皇上,亲自煮给令主子喝?”

    婉兮点头,“是。就因为是皇上亲自煮的,故此我才不敢不喝。若换了是旁人煮得,那么黑,那么腥,我肯喝才怪了呢!”

    归和正不由拊掌大笑:“令主子啊,令主子……老臣真该向令主子道一声恭喜!十一年了,皇上对令主子的心,竟还一如当年;这一铁壶水,便如曾经那鹿血酒一般的深重心意啊!”

    婉兮也是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一转眸,明明想笑呢,却还是眼中涌满了泪花。

    归和正也是点头,“……老臣伺候皇上这些年,从未见皇上对哪位主子,能这些年一直用心若此。皇上从未放弃,想要令主子生养皇嗣的心愿去。”

四卷186、意外之喜(1更)

    月上中天,婉兮知道时辰已是不早了。

    与老归说了这样多,该回到皇上身边儿去了。

    再晚,皇上该着急了。

    ——她自己心下,这会子也忽然甚为想念皇上。

    她便含笑,轻轻拍了拍归和正的手臂,“归爷爷,三年才得一见,我也甚舍不得。倒希望归爷爷能再多盘桓两日。总归过两天皇上就会回銮,御舟北上,还会行经苏州。不如归爷爷与我们同行。”

    归和正含笑道,“令主子怎么吩咐,老臣便怎么做就是。”

    婉兮欢喜极了,“那就这样办了!”

    婉兮要走,归和正又跪下。

    婉兮忙道,“归爷爷,免礼吧。此处又无外人,便不必那样拘着规矩。”

    归和正却摇头,“回令主子……老奴是斗胆,还有个不情之请。”

    婉兮立在月光地儿里,眼瞳如璃。

    “您但说无妨。”

    归和正垂下头去,“老臣见令主子气色甚好,便想着再为令主子请一回脉。”

    婉兮便笑了,“只是这个,我道是什么呢?归爷爷就算已经致仕,可终究曾是御医,替我把把脉是无妨的。快快请起吧。”

    归和正却还是摇头,“从前在宫里规矩严,老臣便是替主子们把脉,也都得隔着帘子,主子们的手腕上也得搭着帕子;周围还得有主子的贴身女子、御药房的太监们瞧着……老臣开好的药方,还要与两三位太医院同僚共同参详,方准落《医案》,下到御药房去抓药……实则这一通折腾下来,老臣们不敢说自己隔着帕子一定能摸得准脉。”

    婉兮便也明白了。

    虽然她开始当官女子的时候,老归来给把脉,周遭的规矩还没那么严呢,那手腕上也得搭着帕子去;后来进封,那规矩自是一日严过一日去。

    婉兮便重又坐下来,大方将自己衣袖挽上去,露出皓腕,搁在桌上。

    “归爷爷,请。”

    这已是逾矩,归和正没敢起身,便跪在地上,抬手搭上婉兮的手腕。

    婉兮自己倒是平静。

    老归虽是外臣,可她从进宫就将这老人家当成爷爷一般。

    归和正搭了半晌,十分仔细,白眉轻垂,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看他这样仔细,婉兮倒忍不住生起几分忧色来,不禁问,“……我的身子,可有不妥?您老有话一定直说。我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如今不管是什么,我心下都承受得住。”

    即便是更不好了,她其实心下也早有准备:毕竟,她早已悄悄停了皇上给的药去了。便是皇上想起来查她服药的记档,她那书面上也都不含糊,该从御药房抓药都抓了,该请炭煎药也煎了,只是最后没入口而已。

    这样荒废下来,身子说不定可能恶化吧?

    老归收回手,却是一刹那间,眼中闪过水光去。

    他欢喜得不知该如何表达,竟是叩头,“恭喜令主子,主子的身子不但没有不好;反倒已是有了好转!”

    “真的?”婉兮也惊喜地站起身来,“归爷爷,您不是哄我欢喜的?当真是好转了?”

四卷187、因祸得福(2更)

    “老臣怎敢诳言?”归和正欢喜地笑,“今儿其实一见令主子,老臣就觉着令主子的气色甚好,不似从前的模样;可是这终究是黑灯瞎火的,老臣也怕看错了,故此之前一直都没敢说。这会子把完脉,老臣心下更能确定了,这便忍不住都要说出来。”

    婉兮自己也发了半晌的呆,心下使劲儿想,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明明,她几乎已经全停了皇上的药去啊。

    那就是如今年岁渐长,身子骨便也更硬实了?

    婉兮情不自禁抬手抚上面颊——

    她还胖着呢。

    她心下一动,情不自禁想到这胖的来源——还不是年底那会子,那般关起宫门来,不理外事,安安静静养了两个月去?

    这样想来,心下哗啦便亮了。

    本以为是病倒的两个月,本以为是最难熬的两个月,那拉氏给她封了宫门……却没成想,因为皇上的细心调养,她两个月后反倒胖了。

    这身子便也是在那两个月里,见了起色吧?

    她心下暗自欢喜,不便当着归和正的面儿说出来,却是紧紧攥了归和正的手臂一下,“多谢归爷爷!”

    她这便急急忙忙出了“揽月轩”,一路小跑着朝皇帝的寝殿奔。

    她想告诉他,立即就叫他也知道。

    进宫十一年,她的身子终于见好转了……皇上,您对奴才的心意,没有白费。

    玉叶和行宫的太监、女子生怕这天黑路滑,婉兮踩着旗鞋再摔着,便也急忙都跟着跑起来。

    结果竟然都没跑过婉兮,一直到婉兮奔进寝殿,那一众人还被甩在后头呢。

    婉兮这么跑得急,头发都散了。殿门开着,皇帝老远便瞧见了,急忙起身迎上来,在殿门处接住婉兮。

    皇帝促狭望望婉兮后头的人,“……这黑夜银月的,他们这么撵你,该不会当真是把你给当做精变的美娇娘了吧?”

    婉兮本来垂首喘气,这会子冷不丁抬头,呲牙瞪眼,露出狰狞的神色来。

    皇帝当真被吓了一跳,随即大笑。

    婉兮也终于喘匀了气儿,依偎进皇帝的怀里,仰头深深望他。

    “爷怎不告诉我,归爷爷来了?”

    皇帝耸耸肩,“若告诉你了,你还能有这么惊喜么?瞧瞧你,这会子眼睛里都落满了星星。”

    婉兮抬起粉拳,轻砸皇帝,“……爷是怕提前说了,奴才会想到这铁壶的门道去吧。”

    说实在的,之前看皇上烧一壶的黑汤子,他自己不喝,却那样长眉轻挑、嘴角含笑地叫她喝,她就莫名回忆起了当年他唬她喝鹿血酒的情景了……只是那会子皇上身边儿并无老归,也无其他御医,故此婉兮才将那念头给摁回去。

    此时融会贯通,如何能还不明白?

    皇帝便也大笑,“他从苏州特地赶来,给爷献上这一柄铁壶。爷还笑他,当成了什么宝贝呢?就算金壶、银壶,内库里也不缺。”

    婉兮含笑瞟他,“那皇上还不是收了这铁壶,还煮了黑汤子给奴才喝~”

    皇帝眉眼进展,大笑:“在这西湖边儿,用铁壶喝龙井,是糟践了。等回京之后,用它来煮普洱,便是相得益彰了。”

四卷188、香香(3更)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婉兮这才将老归的话说出来。

    皇帝听了也是兴奋地腾地站起身来,甚至伸手抓了婉兮的手腕来搭脉。

    “这脉象果然平稳强健了许多。”皇帝眯眼凝视婉兮,“找找经验,以后便循着去做。”

    婉兮哪儿敢说不吃药的事儿,这便支支吾吾道,“或许是这次出宫,心情愉快;再加上这江南的山水灵性足,养人吧?”

    皇帝叹口气,“那爷把江南搬回宫里去吧?”

    婉兮大笑,上前抱住皇帝手臂,“奴才说笑呢。亏爷还当真。”

    皇帝倒是沉吟,“……只是,我倒担心只是表现在脉象上;内里如何,总该亲自验一验才知。”

    婉兮先是怔了下,随即已是懂了,不由粉面含羞,“爷!”

    皇帝唇角轻勾,伸手便将她横抱起来。

    人至帐中,月也追随入帐中。

    皇帝将婉兮衣衫尽褪,却并不着急。反倒回身在炕琴小抽匣里掏弄了会子。再回身来,掌心已是多了个白玉做的瓯子,里头装了白色的粉末出来。

    这是在帐中,那气味一下子便漾开,婉兮身如玉雕,莹莹抬首,“……英粉?”

    皇帝便轻哼一笑,“江南水土皆养人,杭州‘官粉’甚为有名。爷便也想着,或许这本地材料制成的英粉,怕也比宫里的更新鲜些。”

    婉兮细辨皇帝所用字眼。

    “爷……亲自制的?”

    皇帝耸肩,“……也不是特地给你制,只是今日闲来翻《齐民要术》,见里头有这样一节,便好奇自己做来是个什么模样。总归,是制成了,便给你用喽。”

    婉兮听得扬眉,垂首,也还是笑挂眉梢。

    她终是女子,于这些妆粉、胭脂等事,比皇帝知道要多些。那《齐民要术》里的记载,她也记得些:“粱米第一,粟米第二。必用一色纯米,勿使有杂。臼使甚细,简去碎者。各自纯作,莫杂余种……以杖一向搅——勿左右回转——三百余匝,停置,盖瓮,勿令尘污。”

    就光是这舂了磨、磨了筛,筛完还要用杖子搅三百余匝的工序,便已是费心至极。

    婉兮伸指头去蘸,触手细滑香软,妙不可言。

    婉兮不禁仰头看他,目光灼灼,“皇上既做得了,何不进献给皇太后?今年可是皇太后的万寿,皇上这样用心做得的,皇太后必定喜欢!”

    皇帝拍她一记,“皇太后的妆粉,内府自有承应。再说……”他凑近,脸颊贴住她脸颊,“皇太后上了年岁,已是用不着这样多了,便可着你吧。”

    后宫女子用粉,倒分两种。一种为妆粉,便是用于面上;另外一种为夜晚涂满全身,滋养肤肌所用。皇帝这个时候拿出来的,便是后一种。

    皇帝凝着月色朦胧里,她光滑如玉的身子,嗓音不自觉已是沙哑,“……淘澄白道的米粉,沉淀成浆,晒干成粉之后,爷又亲手加了白附子、白芷、白术、白檀;又融了紫茉莉花籽粉、碎珍珠、金银箔,再加唯有爷才用得的龙脑香……”

四卷190、杭州为天堂(5更)

    她那点子小心眼儿,如何瞒得过皇上去?

    皇帝揽紧她,语声如丝,“……此处是杭州,何处不是地儿?”

    婉兮脸便当真火烫了,跟不小心贴铁壶上了似的。“……总归,杭州和扬州,它就不是一个地儿!”

    皇帝若醉,眯眼,“……杭州为天堂。若会天堂妙味,何故不在杭州?”

    婉兮周身控制不住溢出细细轻汗来。

    那汗融了身上的英粉,便成了地地道道的“香汗淋漓”。

    皇帝深吸一口气,松开双手,向后撑住自己。

    一双长眸,映满月华,凝注婉兮。

    “……九儿会给爷,何等天堂?”

    婉兮大羞,可心下在那羞涩之外,又点点浮起坚定。

    十一年,皇上从未放弃替她调养的心思;十一年,君王无情,却肯给了她长长的十一年。

    她垂首俯身而下。

    ——二十四桥明月夜,遥映杭州似天堂。

    整晚厮磨,婉兮大方地将自己身上的英粉,也都滚了皇帝一身。

    两人相拥,汗珠儿相融,便也都是香香的。

    婉兮酣畅地轻轻闭上眼,“……爷,说不定很快奴才就会有福气生养了。”

    皇帝轻轻抱紧她,“脉象虽企稳了,却也不能掉以轻心。你的根基是小时候坏的,如今长大了,是能调养过来些;却还有一个前提,这会子别再服了不该服的药去。”

    皇帝说得委婉,婉兮却也听得明白。皇上是说,这会子不能再被人算计了。

    婉兮吸一口气,“……以后,不管什么药,奴才都不喝了就是。”

    皇帝却拍她一记,“只是药么?便如方才爷给你抹粉,若这粉里掺了朱砂和铅粉去,也足够你中了毒性;天长日久之后,一样伤了你的身子去!”

    婉兮吓得赶紧转回身来。

    皇帝哼一声,“民间制的英粉里,多少都有铅粉、朱砂;便是内务府呈进的,也因制备的成本所限,难免微量混入其中。爷方才给你的,是爷亲手制的,滤去了古法里的铅粉和朱砂去,你放心用就是。”

    原来如此……皇上是念着她二十五岁了,开始注重这些保养,故此才在杭州采集原料,制备给她。

    婉兮婢子便又酸了,伸臂紧紧抱住皇帝。

    皇帝轻轻抚着婉兮的长发,“便是为了你,这几年后宫里也必须要太平。唯有后宫太平,才能让你安心养身子。这几年平平安安地渡过去,你的身子便甚有望好了。为了那一天,这几年你一定要平心静气,记着。”

    婉兮使劲点头,“奴才都听爷的。”

    这前朝后宫,皇上一向圣心独断,万事皆有安排。她便听皇上的话,先调理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最要紧。

    夜色深浓,涌金门外圣因寺行宫的那拉氏也还没入睡。

    她枯坐着,遥望窗外夜色,忍不住叹气。

    德格瞧着,便轻声劝,“……主子可是想念皇上了?”

    这晚上令妃不在,是被皇上接到内行宫去。若此,主子心里怎么能好受呢?

    孰料那拉氏却是冷冷一笑,“今晚上,我倒顾不上她!”

    那拉氏望着窗外,“塔娜呢,还没回来么?”

四卷191、贪婪(6更)

    德格也发现塔娜出去几个时辰了,还没回来呢。她也不知道塔娜去哪儿了,也不敢打听。

    只是……上回因为“东珠”那事儿,主子明明冷落过塔娜好一阵子的。德格以为,自己的好日子也该来了。

    结果这次南巡,主子还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都私下里交待给塔娜去办,给她一点口风都不透漏,德格这心下着实有些难受。

    只是在主子面前,她得克制着,只回道,“……还没见影踪。不如奴才叫两个太监去找找?别是这行宫格局陌生,困在哪儿了,找不回来了。”

    那拉氏却点上一盘檀香,闭上了眼,“不用了。你找一卷章嘉大师译好的《丹珠尔》,念给我听罢。”

    三世章嘉大师跟皇上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成人后,皇上又拜章嘉大师为师,修习佛法。那拉氏身为皇后,想要找一找能跟皇上灵魂相同的地方儿,那这同修章嘉大师译出的经文,应当是个好办法。

    总归,那些汉人的诗词歌赋、水墨画卷,她是比不过那些汉女去;可是话又说回来,说到这黄教,那些来自汉家的女人却是不懂的!

    檀香袅袅,德格一边念着经文,一边还是有些分心。便是有几处念错了,可是看主子的模样,似乎入定,又似乎入梦,总之并未听出来就是了。

    “主子,奴才回来了。”终于,门外响起塔娜的声音。

    那拉氏几乎一跃而起,两眼放出光芒,“快进来!”

    塔娜迈入门槛,却是瞥了德格一眼。

    那拉氏吩咐道,“德格,去预备热水吧。待会儿,本宫要洗浴。”

    德格咬唇而出,却是有些不甘心。她就立在门槛外,小心透过门帘缝儿向里瞧。

    却见塔娜从怀中掏出两封银子来,搁在炕几上。

    那拉氏见了那包封,还有上头盖着的红章子,便是不用拆开也知道是银子,不由得欢喜。

    “有多少?”

    塔娜咬了咬嘴唇,垂首道,“……他们送进来两封银子,一共有五百两。”

    那拉氏原本兴奋得通红的脸上,登时变了颜色。

    “五百两?堂堂杭州织造,只给本宫进五百两银子?还富甲天下,还过手的银子如流水呢,这算什么?!”

    “今年是皇太后六十万寿,本宫要进节礼;偏那舒妃还有了喜,待得回宫正是她临盆,等她生下孩子来,又是洗三、又是小满月、满月、百天儿……身为皇后、嫡母,哪天我都得赏银子啊!”

    “舒妃的孩子,我便是一次赏给十两,光今年这前前后后我至少就得赏出去五十两;皇太后的六十万寿,我就更不能寒酸了去——这次我还指望着杭州织造有眼色,怎么也得给我拿两万银子才够使!”

    “这五百两够什么?他们打发要饭的么?”

    那拉氏说着,细眸中不由得溢出寒光。

    “本宫是正宫皇后,是他们正经的主母。他们知道该孝敬就好,可这一点子心意,不是孝敬,是他们找死!”

    塔娜也吓了一跳,连忙跪下,“主子容禀,杭州织造是内务府的奴才,规矩自然懂的。只是这回皇上严查江南织造贪墨之事,尤其是今儿,皇上刚下旨处置了那个粘竿儿的拜唐阿。那样身份的皇上都毫不手软,杭州织造便没胆子了……”

四卷192、三跪九叩(1更)

    三月,皇帝起驾从杭州回转。

    途中又特地到绍兴,拜大禹陵,以表治水之愿。

    又特地绕了一段路,赴江宁府(南京),拜明太祖陵,竟行三跪九叩大礼……并御笔亲题“开基定制”匾。

    亲眼见皇帝竟肯抛下曾经的大清与大明之间的宿怨,行如此大礼,婉兮眼圈儿已是红了。

    身为一个帝王,想要成为全天下的皇帝,肯行这样大的礼数,难道还不够么?

    那拉氏看着,却眉头紧皱,转过头去。

    按理,皇帝行礼,她身为皇后,本应相随。可是她却不愿,早早推辞。

    “本宫是正宫皇后,是满洲的格格!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只见败者俯首叩头,如何见过胜者还要给败者跪拜?大明不过是咱们的手下败将,本宫肯随皇上前来这明太祖陵前祭礼,已是仁至义尽;皇上竟然完全不顾九五之尊,还要给他行什么三跪九叩大礼!皇上行皇上的,本宫却受不了!”

    塔娜低声道,“是啊,皇上也太不顾咱们的感受。主子瞧,那些宗室王公,一个个的也是脸色发青。”

    那拉氏耸肩冷笑,“皇上这会子怕是也把自己当成汉人了吧!”

    那拉氏含着冷笑走到皇太后身边,低声道,“……儿臣倒不信皇上是自己肯在给这手下败将行三跪九叩的礼,儿臣就担心,是有人在皇上身边挑唆着。”

    皇太后见皇帝如此,心中也颇有些意外。她挑眉盯一眼那拉氏,“谁敢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拉氏木管瞟向一路来一直穿着汉家凤冠霞帔的庆嫔,“皇额涅没看见么,庆嫔这一路都这么扮着呢。她一个汉女,哪儿有这么大的胆子?况且她又不得宠,她这么穿便也必定不是皇上的授意。”

    “她在后宫里,唯一的倚仗也就是令妃了。若是有人给她胆子,那必定就是令妃!令妃仗着皇上的偏宠,连这样的衣裳都敢怂恿着庆嫔穿上,那就更保不准会在侍寝的时候,脸憨耳热之际,鼓动了皇上行今儿这礼数。”

    “别看令妃只是一个妃位,可是她说的话,倒比儿臣这个皇后,甚或两个贵妃更管用。儿臣倒不敢想,她的话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超过皇太后的话去……”

    皇太后双眼也是眯起,不由得瞥向婉兮去。

    婉兮垂首悄然拭泪的一幕,正正儿落入皇太后眼底。

    皇太后忍不住冷哼一声,“……旁人倒还罢了,她倒是当真激动得很呐!”

    那拉氏满意走回自己原来的位子,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用帕子闪了闪风。

    “——痛快多了!”

    德格忙上前道,“就算主子整治不了令妃,皇太后却能!”

    塔娜笑了声,“主子怎么整治不了令妃?主子这不过是借皇太后的手,可是这也同样是主子在整治她。所用的法子不同罢了。”

    德格自知失言,连忙屈膝,黯然退后。

    那拉氏赞赏地看了塔娜一眼,“……令妃是好拿捏,本宫正位中宫,想要整治她,又有什么难。”

    塔娜悄然一笑,低声道,“主子也正好借令妃,磋磨一下皇太后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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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袖兰宫介绍:
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
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
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
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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