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公立医院
王伦深感腿伤有些加重了,开始流浑浊淋巴液了,不得不在时四叔的陪伴下去禹城县寻大夫医治,像个小媳妇样侧身坐在驴背上。
时四叔脚下勤快,牵着驴儿快步穿行,驴都快跟不上他了,到了地方打眼一看,安济坊。
“这是什么地方?行不行啊?”
“里面价钱公道,我们有个病痛都来这里诊断,这是官家设立的医馆,差不多,额,恁看都有十年了。”
“是嘛,那试试吧。”王伦半信半疑被时四叔扶下马,自己甩着腿进去,里外收拾得还算干净。
“足下,伤到脚了?”一名大夫从里间出来,发现了王伦。
“小生烧伤了腿。”
“快进来吧。”大夫扶着王伦进屋,解开包裹的布条,异味泛起,大夫直皱眉,“怎么拖到现在才来?需要马上处理!”
大夫抬头用力呼喊好像是在叫帮手,闻声而来两个青年,这大夫借着王伦的腿,生动得讲述了一堂烧伤处理课,然后让学徒动手,把王伦疼得直咧嘴……不带这样拿活人做教学的!
折腾一个时辰给王伦的腿清理伤口,割去烂皮,上好药布,内服外敷一样不少。
“足下,你这腿需要多多打理,两个时辰拆开散散湿热,又要防着不要吹了凉气…”没等大夫说完,王伦打断了大夫,从怀中掏出纸张记下注意事项,实在没精力记这些,太伤脑细胞了。
王伦想着路上配药麻烦,提出多买几天的换药,大夫应允令两个徒弟去配药。
“先等等,大夫,多少钱说明白。”王伦虽然还有十两银子,可心里一点没底。
“安济坊是为治病救人,药价只收本钱,足下切不可为了省些许钱财误了伤病啊!”
药价只收本钱?这么好?借得大夫开口,王伦多问了几句安济坊的事,安济坊这么好是本地官绅出钱了吗?成本价卖药没收入怎么办?没想大夫一脸怪色。
“郓州也是显郡,看足下缘何问此?和顺局,惠民局,施药局早已开遍各地,都是本钱卖药,官府自有补贴,崇宁四年(1102年),朝廷诏令全国各路遍置安济坊;大观四年(1110),又颁“安济法”:凡户数达到千户以上的城寨,均要设立安济坊,凡境内有病卧无依之人,均可送入安济坊收治。”大夫侃侃而谈,王伦若有所思,要是真能做到,确实挺厉害啊,这就是公立药局,医院了吧?
即便这样,在大夫大段的骄傲说辞后,王伦好没情趣的问道:“大夫,这里外药钱下来,一天要多少钱?”
“嗯,我算算啊。”大夫掐指心算,“一天的差不多要两贯多,我算你两贯好了。”
“那给我来五天的药吧。”
“再加上刚才的诊金,这样一起算你十五贯吧,官价!成本钱。”
王伦一咬牙,给!自己还想快点好起来呢!掏出那枚十两银子递给大夫。
“啧啧,足下等我片刻。”片刻回来,取了小秤剪子,把那银块剪开辨了成色,然后吊起秤重。
“银色不太足,我给足下算作十九贯五百钱如何?”
“十九贯!银价多少?”王伦诧异,一两都不够两贯了?
“恁这银色不好,故而价低,去那商行,也是如此。”大夫一摊手,把剪开的银块放于桌上。
王伦取来细看,确实没有之前在商行的成色好,这是保正换给自己的,居然坑我啊!
“大夫?有大夫在吗?”焦急的女声从门口处传来,紧接着就是一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婢女出现在眼前。
“是妳啊?怎么妳娘又犯病了?”
“刘大夫,你在这正好哩,快快随我去,我娘疼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好好,容我收拾一番。”刘大夫转头看王伦道:“足下如何?老生不会骗你的,不如兑了吧?”
王伦又叹一声,这一路太不顺了,“好吧,刘大夫看着办吧。”
刘大夫还没接话,那婢女先开口惊道:“是你!”
“我,我怎么了?”
“你忘了?是我啊?咱们在孝感寺见过,你在那抄书!”
“哦,哦,哦!看我这记性!妳是那个程家的丫鬟!”王伦哪里记得她啊,只记得那静美的女子,怪不得人说男人是视觉动物,王伦自己也叹好笑。
“我叫棠儿,你也来看病?腿怎么了?包成这样?”自称棠儿的丫鬟先是作个万福,吐字飞快。刘大夫取了银两默默离开,屋中只剩二人。
“这位啊,额,小娘子?家母生病了?”
“啊,哦,我都忘了,娘亲害病疼得厉害,刘大夫,刘大夫!你跑哪去了?快随我去啊!”棠儿一拍脑瓜,四下寻找刘大夫,王伦心下,这姑娘有趣。
“来了,来了,这位官人付账,我给他兑钱了。”刘大夫胳膊上挂着四串铜钱,火急火燎跑了出来,“足下,找你的三贯,喏,五百文,啊,我数出来二百七十文哈。”当着王伦的面儿,数出来把绳子提起,铜钱朝两个头滑去,又是一剪,各挽个大疙瘩,这一串交给王伦,“数数吧,出门概不负责。”
王伦哑然,哪有什么精神数,抄起来放进包袱,又捧出百十文兜进钱袋。
“慢着!”冷不丁的棠儿大喝一声,劈手就上前来,把王伦一惊,胳膊挡在胸前。
“小娘子,何故惊呼?”刘大夫也被这一吼吓得退出半步。
“你这钱袋从何而来?”
“这个,是我的啊。”
“不对,你这钱袋从何而来!”棠儿这一声不像是问询,更像是质问了。
“这是我的钱袋啊?怎么了?”王伦脑子一花,脑力都用在想这姑娘抽什么风,全然忘记了这个秀纹钱袋是从何处而来。
“这是我送给未婚夫君的信物,半年渺无音讯,如何在你手中?”
“啊?你夫君的信物?”王伦再次看看那个钱袋,在记忆深处使劲翻找,这个钱袋在哪买的来着?什么时候买的?
刘大夫清咳一声道:“棠小娘子,咱们不走……?”
“劳烦刘大夫恁先过去,事关我夫君下落,我实在心乱。”棠儿未吐几字,早已泪如雨下。
这个,有点乱。王伦实在想不起来这钱袋怎么来的了,好像就在嘴边,却死活说不出来。一个学徒被刘大夫唤来陪着,他自己出诊去了。
“啊,棠儿,小娘子,这个钱袋,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许是妳那夫君丢了…”
“不会的!他不会丢掉的,死都不会丢掉的…”哭声中透露着绝望,绝望里满是小女子的孱弱。
也许是被偷了?王伦心下默想,那方钱袋被棠儿的泪水浸得湿透,学徒在那里不知所措,朝王伦直努嘴。
“擦,这个钱袋,我想起来!”分赃那天,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滑过眼前。
第087章 现在你有了
“在哪里?在哪里?王书生?”棠儿惊喜得止住哭声。
王伦歪歪嘴,不知怎么张嘴,第一次觉得,说谎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可能,可能走,走……被人偷了吧,然后卖…我就给买了。”
“买的?在哪买的?”
“在那叫什么来着?韩张镇?大名府往南走的一个镇子。”
“韩张镇。”棠儿默念着这个地名,“敢问王书生可记得那卖货之人长什么样子?在哪条街?”
王伦被逼疯了,想要先劝解一下家属保持冷静,这么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女性,除了小妹,没别人了。
“棠儿小娘子,妳冷静一下,不要这么激动,小心急火攻心,小兄弟,给这位小娘子来一碗安神的汤药吧?算我账上。”
小学徒马上闪了,王伦躲过了目光,身形还笼罩在对方的人影中。
“王书生,我求求你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棠儿噗通跪在王伦面前,王伦蹦起,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双手只得扶空气,到底扶不扶?
“出什么事了?张小娘子?”大步进来二人,声刚至,人便到。
“大胆花贼!光天化日胆敢行凶!”
王伦后退一步道:“小娘子快起来吧,不要哭了,说不清了。”
“你从那边,围住他!”来人却是一身红袄,莫不是军汉?
王伦没敢反抗,被擒住把前后讲述一遍,二人也是快语:“那足下想起来没?想起来告诉张小娘子不就是了?”
王伦报以苦笑,你让我怎么说?你夫君很可能已经遇害了?然后这姑娘哭个半死?刘大夫也不在,真是急死个人。
“听二位口中张小娘子,是认识?”
“可不么,经常见,知县相公家奶公的女儿,姓张小名棠儿,我们?我们在相公衙前听命,刚才刘大夫进衙不久,那张奶公就出来央我们过来看一眼出了什么事,保护他女儿周全。”
“王书生,求求你告诉我吧?”张棠儿一声嚎来,王伦道,“小娘子这般,小生更不能多说了,还是请平缓片刻。”
“药来了!”学徒托着小盘带了汤药来,王伦朝二人一摊手,“看到了吧?咱们几个男子不好劝解,还是麻烦二位去请个婆婆,先送回府中是好。”
二人看着张棠儿依旧抽泣,应了王伦的主意,去一人唤了左右邻女来,才把张棠儿从地上扶起,闻讯看热闹的三五邻人,似打问,似猜测地自言自语,出什么事了?这小娘子怎么哭成这样?看样子是官差?那个书生莫不是…
“王书生……求你…”
“先带走,先带走,张棠儿,我们随后就来,妳先回府,妳娘亲妳都忘了?”
“我娘亲,我娘亲…”这下张棠儿安静了,随邻女离开了。
“二位请来。”王伦招呼二人,把事情前后掐头去尾述说一遍,这钱袋是自己买的,那地方附近有个害命的贼窝,很可能她的夫君已经遇害了云云。
二人面色犯难,却旋即和缓:“足下还是跟我们去一遭吧,让张奶公知晓此事。”
王伦看推脱不掉,心里怀着一份小期待,寻学徒拿了自己的药包出门而来。
“哎呦,王官人,幸好恁还在,我还怕恁走了。”时四叔拉着驴凑了过来。
“什么?你刚才看热闹去了?算了,驴给我吧,我这里没事了,多谢时四叔陪我这一遭,你先回去吧,记得以后有事,来郓州找我。”
时四叔上下打量,看到腿重新扎好了这才放心,笑着拱拱手离开了。
……
“书生你不是在历城谋生吗?跑去大名府做何?难道今年没有应试吗?”张奶公见到王伦第一眼,却是这样一句话。
“啊?这个…”王伦语塞,说拜访柴大官人了?说出来的人名越多,牵扯的谎就越大,刚才还在想着不能把公孙胜那个黑户牵扯出来。
“张伯,我看这小子有蹊跷,还是让某审问一番才好。”王伦背后传来陌生的声音。
王伦扭头看去,看着像是胥吏,张奶公接道:“不敢劳烦李主簿,这王书生与我也有一面之缘,不像是犯恶之人。”
“哎,张伯,知人知面不知心,恁先别插话,由我打问几句。”李主簿晃到王伦眼前道:“足下有礼了,说说为什么去大名府。”
“去,去拜访一个故人。”
“故人?哦?是谁啊?年方几何?住哪座街坊?干什么营生?”
王伦反感这人的口气,蒜吃多了自己不害臊吗?“足下是在审问王某喽?”
“足下是不愿意说喽?”李主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司理院大狱押狱蔡福,行了吧?”只得片刻,王伦编了个能说的过去的理由。
“押狱?哈哈哈,你找他能干什么?犯事被抓进去了?还是去拿钱赎人了?”
“我花钱托他找蔡京买个官也要告诉你吗?”
李主簿被撅得哑口,“这,这,这…”
“李主簿,还是我来问吧。”张奶公站了李主簿肩后,又开口道:“王书生,实话说与你吧,其实早在一月前,我就接到了亲家的消息,我那女婿十有九分,已经丧命。”
看张奶公说的郑重,王伦也不好板着脸,只听他继续道:“大名府韩张镇,在四月时,查出个大案子,往北的十里坡寨子是个贼窝,专门图财害命杀人无数!后来此贼徒丧心病狂去镇上杀人,亏得住宿的广惠大师武艺高强,将贼徒杀散,后韩张尉禀明县令时文彬,带领各处弓手民壮抄了那处贼窝,不想那伙贼人凶悍,跑掉不少。”
王伦听着讲述,脑补出官兵围剿那帮贼匪的画面,可惜了,竟然让他们跑了。
“幸亏弓手有几架强弩,重伤了一个贼首,叫什么山夜叉孙元,还是官府通缉的要犯,余下捉拿的贼人男女不下百人,可谓惊动一方…”张伯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基本满足了王伦的求知欲。
“那小子,打小我就中意他,出了这事,我这心里也难受,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女儿,就是怕她经受不住,她刚才回来询问我这事,我就怕你讲破。”
“张伯,节哀啊,如果相公的女儿早些出嫁,棠儿就过门了,也不会遇上这般害命贼。”
“李主簿此言差矣,怎么能怪程相公,这都是命里如此啊。”两人在那里长吁短叹,王伦跟着心情也不好,默念着那些贼人,真的是张青孙二娘,以后有机会,不,找机会一定要挖出他们在哪,拿人头祭奠死去的无辜人。
“哟,张伯怎么在这站着?”刘大夫在三人间钻出个脑袋来,“贵眷已无大碍,只是恁女儿,哀思过度,还是要克制,克制。”
“多谢刘大夫出手。”
刘大夫回礼又道:“王书生,你的药包拿好了吗?”
“拿到了,在包袱里。”
“如果要赶路,千万不要湿了腿,按时细心换药!”王伦承情,这么看,这大夫还挺可爱,客气得送走了刘大夫,王伦也想着告辞离开。
“张伯,李主簿,小生离家久了,又有伤在身,事情明了了,小生先行告退了。”
“王书生慢着。”张奶公却没有送客的意思。
“张伯还有何事?”
“书生有发妻吗?”
“还,还没有。”
“有婚约吗?”
“没,没有”王伦隐隐觉得不安来得太快。
“现在你有了。”
第088章 欺负老实人
王伦拉下脸来:“张伯不要说笑,小生这就告辞!”作个辑转身就走。
张奶公脚下利索,紧追上去:“王书生没有婚约,有何不可?”
“小生没有这般福祉,多谢张伯抬爱。”
“那是嫌弃我女儿相貌丑陋?”
“贵女儿,啊。”王伦还真找不到形容词,没有眼缘啊,谁不喜欢漂亮妹子,可见过两回了,都没认住面孔。
“不敢高攀…”
“哎,哪里的话来?我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看书生相貌俊彦,身形伟正,年纪也不小了,作个良配岂不好哉?”
王伦头一回听着有人文绉绉夸自己,有些小满足,只是那句年纪也不小了造成的伤害太大了:“年纪?”1
“你不是二十五六了?”
“那庙里的领事过来赔罪,我顺便问的啊?”
“没事打听我多大年纪干什么?”
“我女儿跟我争论你年纪多大…结果你居然比她大七岁。”
“你们父女真无趣。”王伦出了外院,不想再多纠缠,直奔门一边的拴马柱,“卧槽!哪个缺德玩意!老子的驴呢?!”
王伦的破口大骂,让张伯呆住,这书生长得面善,怎么如此粗俗?与刚才判若两人!王伦能不骂街吗?这知县住所就是县衙的后院,想着驴拴在这里应该没事吧?谁还能上衙门口偷东西?可就偏偏丢了!这么大一笔财产啊,可是贵巴巴十两银子换来的代步工具。
看王伦前后叫骂一圈,寻不到个人影,却从里边转出三五官差,“何人在此喧哗?!县衙重地!不得无礼!”
“我的驴呢?你们谁看见了?”
“你的驴又不曾交给我们,又来问谁?”
“我进来的时候就拴在这里啊?难道有人敢偷?”王伦指指耸立的拴马桩。
“青天白日出大盗了?笑话,书生你要报官吗?”
“你们,你们欺负老实人!”王伦怒哼两句,鉴于他们人多,只能忿忿离去。
“王书生,你拖着这样一条腿如何赶路?你当发善心帮我这个忙,我借你匹驴赶路如何?”
“好啊!偷走我的驴,现在又来要挟我?”
“无礼!大胆!县衙的人绝不会拿你的驴,不要妄言!”李主簿看着这场闹剧不得不开口了。
从门口又挤出一人道:“出什么事了?吵到相公了。”
张奶公不好开口,李主簿三言两句解释明白,那差人道,“这还不简单,请去相公帮恁说和啊?一县之尊,那书生还不答应?”
王伦觉得这人一脸高明觉得好笑,一个小知县多稀罕似的,哎,这知县不会就是那程小娘子的亲爹吧?这个可以见一见。
王伦被半押半强迫带回了院子,第二进的院门都没资格进去,一个常袍男子踱步出来,三缕细须飘然,面色白中带粉,双目气正神扬,清冽禅香漫散。
“你就是王书生?”
“是。”王伦毕恭毕敬行了礼。
“吾是这禹城知县程万里。”
“见过程公,小生单名一个伦字,字正道。”
“王伦?”程万里面色沉下,“可是人伦之伦?”
“是。”
“还是改个名字吧。”程万里吐出几字,又道,“张伯夫妻是我女儿的奶公奶娘,跟随我十七载了,我自贫寒起官场蹉跎半生,历任各地,所得俸禄寡薄……”程万里讲起往事,双目泪花闪闪。
原来这程万里是个苦出身,自幼好学可家贫无以供,他们当地有个乡绅,看程万里是个好苗子,把小女儿许配了他,他才能继续读书,屡试不中,程万里决定入汴京太学,由上舍生当官也是一条路,他家当时的奶娘就是张伯之妻,因费用较高程万里只能一个人赴京。
后来爹娘先后去世,没几年产后落病的爱妻也撒手人间,程万里只得把女儿接来照顾,恰好此时得到童贯赏识,宦官人家聪明得很,专门在太学中挑选自己的门生,童贯是为宦官,大多人不想攀这棵歪脖树,程万里一咬牙就投了其门下,经济情况好了一些,程万里就能雇人照顾女儿,女儿对张伯夫妻有感情,张伯也视若几己出,而程万里没有足够的钱支持这么多人吃饭,张伯夫妻遂轮换去汴京帮程万里照顾女儿,之后程万里由上舍生得授进士,开始了西南北的外任苦行,直到现在才做了内地知县,俸禄不用都花在路上了,生活环境也好了很多,这任完了回京再一任京官,就能升一州通判,州官二把手!
一些零碎的信息还是张伯告诉王伦的,王伦被强留在了外院的下人房间,理由是:不能忍受王伦对禹城县衙门的污蔑,一定要找到王伦那头驴,或者查出是谁偷了王伦那头驴!
这当然不是主因,王伦死活不愿意呆着,喊一声驴我不要了就走也行,压力是,这个张伯居然搬出来自己发妻有病在身,而女儿又伤心过度,就这么忍心不帮这么一个小忙吗?程万里也是这个意思,王伦被众人磨得要命姑且答应今日先留下,张伯安顿王伦住下,就兴高采烈得跑去找老伴了。
王伦看着屋顶的一处破漏发呆,门口传来说话声,铁链哗啦之声传来,王伦脸黑了两度。
门一开,一个鹅黄色锦衣女子踱步进来,幽香扑鼻,头上带着帽子,垂下的面纱勾起了王伦悸动的心。
“小娘子,就是这人,姓王。”随后进来的是个婆子,五大三粗嗓门豪迈,双手叉在背后,指不定拎着什么杀伤武器。
“哦,你就是那个王书生?”
声音悦耳甜糯,完全不同于北方女孩的音色,额,真好听:“小娘子,正是在下,小生王伦,字正道,范县人氏,现居郓州…”
“好了,好了,小娘子有话跟你说,书生你别念诗了。”那婆子一脸正气,“还有退后两步,别离小娘子这么近。”
你大爷啊,这离得有两米了还近?礼貌性的上前一步不行吗?王伦心里烦透这电灯泡,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小娘子有话请说,小生洗耳恭听。”王伦话说的好听,身子却没动分毫。
“好咯婆婆,”程小娘子回头嗔怪了一声婆婆,扭头看着王伦道:“王书生,张棠儿是我的好姊妹,脾性温良,女工出众,谁娶了她都是莫大的福份。”
居然是说客!王伦没想到为了劝自己从命,把这程小娘子都请来了,“为什么是我?这县衙前后这么多人,年纪当好的后生我看也不少,再者,偌大个禹城县,就没个中意的?”
“张伯说,一切是缘,当初与你相见,未曾相识,事后叹息,寺中棠儿把你认出来也是天意,今日你又拿着棠儿送与其未婚夫君的信物出现,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这年头,逼婚都往天意上扯了?王伦哭笑不得,又不得破绽反驳:“可我不喜欢她啊?!”
“书生,娶了棠儿,张伯少不了陪嫁,我爹爹视棠儿如己出,也会抬举于你,是置业,还是从吏都好说。”
“呵呵。”王伦不再言语。
“我说你这后生倒是赶紧答应啊,瞅瞅你二十五六岁了,一事无成还到处晃荡,这天上掉下的大肉饼还磨蹭什么?我儿子刚二十孙子都三岁了,你瞅瞅现在还有人样吗?衣衫不整,还瘸着一条腿,也就长得白净点,真不知道张大哥怎么想的,招你做上门女婿!”
第089章 莫欺少年穷
“虽然我遭了难,这几日有些狼狈,还轮不到妳这狗仗人势的东西挖苦我。”王伦平静得回击,自己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掉价。
“妳看,妳看,小娘子,我说什么来着?一张皮似人的措大,本事没有,脾气倒不小,和牲口讲还知道舔舔手呢。”那婆子像抓到了王伦的软肋,尖叫着提醒程小娘子。
程小娘子顿了片刻道:“书生说话不该如此刻薄,阿婆,要不,恁先出去吧?”
“我出去?那怎么行?万一有个差池,老生性命不保!”
“那恁不要再多话可好?一个字也不要哼出来。”
婆子应了声喏,目光朝王伦看来却未减半分威慑。
小娘子见气氛融洽许多,正色道:“王书生,你有什么疑虑尽管说,我可代我爹爹答应。”
王伦看不透那面纱之后的容貌,想必对方也只能从缝隙中看到自己的人影:“还是多谢小娘子美意,小生无意耽误张小娘子春龄,再者其尚在悲伤之中,谈此事颇为不妥吧?”
“王书生,你有什么要求直讲来吧,不要如此推脱了。”
“无所求,不是小生故意推脱,实是不愿意。”
“棠儿人样端正,家慈和美,陪嫁不吝,前途远景无一不出色,为何你这般固执?”
王伦不想接话,哪有这么逼婚的?说的这么好条件自己就非要娶似得?看上我哪点了?
看王伦没答话,程小娘子哼一声,带着松一口气的婆子走了,那门摔的响亮,王伦都怕它掉下来。
刚刚静了一会,张伯又推门进来:“王书生,住这里可好?”
“张伯,你到底看上我哪点了?我改还不行吗?”
“别说了,第二个男孩跟我姓张,这是我的底线了!”
“擦,不是这么回事啊!我不想娶恁女儿啊…”王伦又跟着张伯掰了半个时辰,结果被甩下一句:你好好想想,走了。
这世道看不懂啊,看不懂!王伦身上有伤,不得不早点休息,除去腿上的布条透风,别在一边才能睡。一夜过得快,再睁眼时只见个头顶悬在自己眼前。
“书生,你这腿伤的不轻啊。”
“万幸了,刘大夫说七八天结痂就没事了。”
“是不是烧到那里了?故而不答应婚事?”
王伦下意识低头一看:“没有!没有!好好的!只烧到这里!”一边还拿手切着大腿比划。
张伯疲惫得叹一口气:“那你为什么不愿意?”
“要听真话吗?”待张伯点点头,王伦心想让他死心,“小生对程小娘子一见钟情。”
“什么!”张伯大惊道:“程小娘子已有婚约,夫君是武显大夫环庆路兵马都监王禀,之子王荀。”
“我知道。”王伦隐约知道这程小娘子有婚约了,却没想到是王禀之子,应该是苦守太原那个。
“你知道还敢做此邪念?这桩婚事是童枢密一力促成的,王荀那孩子我见过,年方二十二,仪态颇有父风,生的俊朗,又文武双全。两家相亲,实是佳配。”
张伯边说,还上下再次打量面前之人,有什么胆气说出那句话来?不说程小娘已经有婚约,再说你个穷措大哪一点配得上小娘子?
王伦感受到了对面的敌意,妥了,这下可以脱生了吧?遂道:“小娘子有婚约,却又未曾过门,作不得数,想我王伦难有一日飞上枝头?世间之事尤未可知。”
张伯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算你明年榜上得中,名列二甲,难道你也要拜在童枢密门下?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就此改变婚事。”
“多谢张伯挂心,如此,可了解小生本心?小生可以去了罢?”
张伯因为王伦对程小娘子那一番亵渎已经震怒,和蔼之色早已褪去,声色一冷道:“既然如此,书生你还是速速离去吧,这是内府你不便多待。”
王伦依言起身,重新包裹了伤腿,背了包袱抓了拐杖,随张伯出门而来,一刻不停得被带出了门外。
张伯指着一边道:“你的驴今早有人报官送来了,我去取来,你站这里不要走开,我去牵来。”
王伦告一声谢,腹谤不已:还说不是你们偷了我的驴!
王伦骑着驴晃出禹城县城门,最后那面张伯的黑脸还历历在目,不管怎么说表明心意了,不知道那程小娘子知道了会怎么样啊?脑中幻化的画面让王伦忘了疼,一里里奔回郓州。
……
“婉儿,妳奶娘病好些了没?”程万里踱步在庭院中,望着那株含苞的三角梅发呆。
程婉儿缓缓而来,轻声道:“比昨天好多了,面色也没那般蜡黄了,只是棠儿那里,跟我打听了几次,我没敢如实相告。”
“张伯的法子倒是不错,以天缘之说让棠儿死心,以女儿婚事给家中冲喜,可这事棠儿答不答应两说,那个穷书生却推三阻四让人看着恼火。”
程婉儿含笑:“爹爹当年不也是穷困如此,想必也是一般倔强。”
“说什么呢?我年轻时候可不是那样,穷困又不是邋遢,头发都梳理不好,听帮工婆婆说妳昨晚去那里了?这般乱来?”
“女儿也是想略尽一番心意,帽子面纱都有戴着,帮工婆婆也在,离着有两丈呢!”
女儿俏皮的话语让程万里假装的怒意消融下去,无限慈爱得看着女儿:“妳的婚事也近了,王荀是个好女婿,女儿,妳比妳娘好福气啊~
“爹,你说什么呢!”程婉儿嗔怪一声,提裙摆想要离去,迎面遇到返回探视妻子的张伯。
两人答礼,没多作言语,张伯直奔程万里而来。
“张兄,不要心急,贵内的病不要太挂心,会好的。”
“多谢相公爱护,我们夫妻铭记内腑。”
“你我何须客气?这一早,是去看新女婿了?怎么?还是不同意?要不要我亲自出马?”
张伯叹道:“我已经将他逐出,这人小的不敢招揽进来。”
“出什么事了?昨晚还听你说出去找仙师算一卦?难道是大凶卦?”
程家父女都大感好奇,张伯却无意多讲:“不是个忠厚人,不能招来,还请相公帮着物色好人家。”
张伯越是不肯说,程万里父女越发好奇,程万里道:“我看那书生虽然潦倒,但相貌身形可观,不肯答应怕不是为财而来,张兄就这样放弃了?”
张伯道:“罢了,说与相公,小娘子,也做好防范,免得再来骚扰,你们道那书生说甚么?他对程小娘子一见钟情,故而不能答应!”
“什么?”程万里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婉儿已经有婚约了?”
“他知道,我又与他说王都监之事,他竟还不死心…”张伯把王伦说的话复述了七八分。
程万里结舌,程婉儿微蹙秀眉:“真是个疯子。”
第090章 只是因为穷
公孙胜最近忙炸了头,当阮小五把那一批浩浩荡荡的队伍开进村口的时候,就顿悟:自己被王伦坑了!
一边苦叹上了贼船还要帮贼掩护,一边抓耳挠腮,这几十两银子怎么掰成两瓣儿花!吃喝还好办,居住的进度可就远远跟不上了,本以为绰绰有余的三十间房舍,是远挤不下这小八十三户,三百四十多人的,公孙胜恨不得见到王伦先把他暴打一顿,从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人!
王伦拖着疲惫的身子磨回竹口村已经是十天之后了,路上赶着一场雪,摔了个荤素全开,被公孙胜得了消息从灰驴上扯下来的时候,像褪了骨的半扇猪肉滑进公孙胜怀里。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王伦你被圈踢了吗?”公孙胜看着王伦的伤腿觉得不善,架进屋内后强行查验了伤势。
“遇上个流贼团伙,有点硬。”
公孙胜脑门冲亮,指着王伦破口:“我说王伦你是不是真疯了?小五回来跟我讲了,我还以为你有算计,这趟能顺利回来,不行就算了呗,至于把命拼进去?你死了外面那些百姓你打算怎么办?丢给贫道,贫道也养活不起啊!”
“多大事,看把你急得,口粮钱还够不?”王伦重新把伤腿包好,示意公孙胜坐下聊聊。
“再不回来就断粮了,我都要单独约来阮家兄弟干一票了,这都是你这灾星逼我的!”
“能坚持到冬至吧?把你那私房钱都花出去,显显阔!”
“显个屁啊!”公孙胜怒道,“宋万杜迁就等着回来跟你翻脸呢,你小子还是小心点,晚上出门别被人装了麻袋丢进湖里!”
王伦眼睛里闪动着光芒:“真穷了?那就好,明天跟我去石碣村,咱们把这事定了!”
……
“没想到啊,没想到。”公孙胜都有当场超度王伦的心了,把自己带来居然是为了支开那个阮三伯,他们四个好商量,望着面前期待的小眼神,“三伯,你这个手相啊,前半生运势偏薄,你看这一道小枝……”
王伦的面前一样难琢磨,在把一二讲述之后,阮小二沉默,阮小五沉默,连心直口快的阮小七都惊呆在那里,俄而非要看看王伦是不是脑子受伤了。
“王某相信三位兄弟,今日坦诚相告,只是这个忙,还希望三位助拳。”
阮小五先道:“王家哥哥,没想到你有这般谋划,要是小五独身一人,一句话的事儿,所以,这事我还是听二哥的。”
“多谢小五兄弟,这次出去,王某还没有郑重谢过。”王伦起身要谢礼,被小五架了起来。
阮小二看两个兄弟都看自己拿主意,不得不开口道:“王兄弟,这收拢百姓过冬本是好事,我阮二听了佩服,可你这夜劫赌场,风险太大了吧?恁这刚带着这么一大帮人来此处落脚,就出这事,不怕官差盯上?”
“我想好了,这次,就咱们五个动手,快进快出。”
小七道:“就咱们五个?能打过守夜的家丁吗?”
“都在我脑子里推演无数次了,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好,那地方我去过两次了。”
阮小二还是沉吟道:“才去过两次就摸清了?王兄弟有信心?”
“三位兄弟加入吗?点头了,我这就开始讲计划。”王伦审视三人,感觉内心不安,这次不像是来请三阮帮忙,更像是逼他们帮忙,心里其实没底。
“罢了,二哥,七哥我不管,我还要凑钱还债,王家哥哥,这个事,我帮了。”阮小五首先表态了。
小七也道:“果真这李押司家的赌场是个害人之处的话,我跟了,看你了二哥。”
“能分多少钱?”阮小二一开口,四坐惊。
王伦从几张纸中抽出一张,递向三人:“三位兄弟也知道,我有一大批人要养活,这是我想出的保底分段分配方案,觉得不妥可以再商量。”
王伦可不认为能在那赌场搜出十万贯钱财,收买人心四个字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分赃不均往往是挑起矛盾的导火索,王伦不想表现出多吃多占的恶相,可经费紧张又是实打实的困难。
阮小二拿起纸张看了一眼,又推回给王伦:“王兄弟,你还是说吧,这字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们。”
王伦倒过纸张一条条讲解起来,不外乎两条,超过一档按这个比例分,收成越好比例越高。
“王哥哥不会太吃亏吧?五千贯以上的话我们分七成五?”
王伦拍拍胸脯:“我的诚意。”
阮小二跟着道:“好,王兄弟痛快,这事我们兄弟接了。”
小七道:“咱们要不滴血结拜?”
“七哥说的好!”小五也赞同。
“还是等公孙先生来了一起吧。”王伦自然不会反对结成同盟,除了面上的交往,四人几个月的感情基础并不保险,强化一下有利无害。
阮小二点点头道:“那请王兄弟说说怎么个取法吧?”
“首先,大张旗鼓宣扬我要在冬至这天请庄户百姓吃酒宴会,造成我家底充实的假象。”
“拉倒吧王伦,咱俩加起来就几十贯钱了,怎么个大张旗鼓?”公孙胜推门进来,毫不客气给王伦添堵。
“不是让你哄着阮三伯吗?怎么跑来了?”
公孙胜一脸鄙夷:“那三伯我真是对付不过去了,问前程,问后世,问坟圈子风水就算了,后来问儿子的姻缘,问孙子的姻缘,问村里谁谁谁的姻缘,我实在烦了,把他敲晕了。”
“一点尊老爱幼的本分都没有,过来坐吧。”王伦又道,“宣传花什么钱,牛皮吹出去就行。”
人手到齐了,王伦一条条把这次行动的要领排出来……
……
因为实在穷得接不开锅了,王伦五人准备提前动手,这一夜月色霜冷。
五条黑影从码头飞奔而来,从头顶至脚底一色黑布,脚底穿了二十层的厚底新麻鞋,撑开船桨一侧两人奋力划水,竹口村码头离着李家道口不到二十里水路,借着微弱的流水,小船在泊上飞驰,一时辰后,小船近了李家道口水口。
“走!”王伦低喝一声,五人在一处滩涂架上木板跳上岸去,边跑边甩水。
蹑足穿过两条街,在街中心最大的一排屋舍前停下脚步。
“进!”公孙胜带头跳进院内,打开门放进几人,阮小七落在最后,肩上扛着套着布袋的打更人。
“散!”五人散开,四人去堵守夜的家丁,王伦去翻钱柜,砸去库房的大锁,掏出油灯点上,快速打量上下,判断银钱在哪里?
王伦在破箱划拉钱,这边四人也制住了几个家丁,阮小二扯着小七去寻王伦,门缝里的光线微透,让二人心情激荡。
“王,如何?”阮小二掩好门,小七早已经跳到王伦身边。
“穷!”王伦苦叹一声,“就这些,打包走。”
“才这些?都是铜钱?”小七望到收拢在一起的银钱。
啪!小七脑袋上挨了一巴掌。
“少说话,快打包!”王伦舍了一个抽屉,加入打包行列。
片刻后五人各背着包袱,冲出院子望幽幽一点的灯火滩头跑去……
第091章 那我以后留个名儿
四人奋力划船,一人往下脱换衣服,身上带着钢板一样的冰条终于甩下,如此五人身上利索,奋力划船,王伦把衣物一包沉下水去。
冷风刮面,五人出汗全化作刺骨的痒痒。
“王兄,给我擦擦汗!”
“好好。”王伦掏了麻巾给几人擦汗。
“看见没?”小七在努力寻找水口的河灯。
公孙胜忍不住问道:“王兄,收成怎么样?”
“不好,回去还是按计划行事,千万不要被看出破绽。”王伦强调一声,又把后续的步骤说了一遍,明显嘴皮都在打哆嗦。
“在那呢,河灯!”小七最先看见了微弱的灯光。
众人加力划过去,一个个潜行回屋,王伦灭了河灯,殿后回来,前门没走,都是翻的后院栅栏。
当王伦路过的时候,一匹马,一头驴打量着王伦,王伦伸出双手挠挠:“乖,不要叫,明天给你们加豆料。”
咴~咴~,卧槽,不省心的玩意,王伦骂一声溜回主屋。
“我出去打一次更,等会回来咱们就分头行动。”王伦嘱咐一声,消失在门口。
屋内已经忙活开了,铜钱银两倒出来,在三个大瓮中干洗,用的是干土,草灰,石膏,黏土,最后再重新装袋。
小七划拉着铜钱怨道:“这把买卖亏了,听说这李押司也是个狠主,没想到库房里没几个钱啊?”
“别说了,快干活。”阮小二压下了杂音,兴致最低的不是耿直的小七,反而是默默的小五,这一趟,白忙活了。
“我说诸位兄弟,也别埋怨王兄弟了,谁想到他赌场库房里才这几个钱?你们有什么怨气,朝我公孙胜来,要打要骂都行。”
“看道长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在骂那贪官?何时埋怨自家兄弟了?”小七答的干脆。
“要我说。”阮小二打起了圆场,“一个头磕在地上,是兄弟有难同当,这回钱是少点,我看着有二百多贯,咱们兄弟这次就别拿了,全留给王家哥哥安顿百姓,你说呢,五哥?”
小五摆摆手:“我好说,赌场那里还能对付。”
公孙胜听了三人表态道:“正道果然没有说错,三位真是应命之人。”
小七奇道:“什么应命之人?”
“正道没跟你们说吗?”公孙胜停了手里的活儿。
公孙胜讲个大概,王伦从外面回来了:“快,好了没?开始行动了!”
众人闻言手下加紧收拢了银钱,土灰被小五挑了倒去后院。
王伦在主街敲着锣大喊:“抓贼啊!”身后之人也跟着狼狈样儿挨着砸门。
杜迁开了门探出脑袋道:“出什么事了王兄弟?”
“有贼,有贼来了!赶紧抄家伙集合人手!”
“什么?有贼人?”杜迁大惊,回屋加了件衣服,抄了朴刀出门来,看着寂静的街上突然间人喊狗叫,岂一个乱字了得。
“各家的汉子都出来,五人一队!没兵器的抄扁担!烧火棍!”在众人的调动下,新建村全部人家都醒了,人心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按着几个头头的喝令集合在一起。
“开始吧,各家点名。”王伦看一眼火把通明的村子,冲公孙胜一乐。
……
李家赌场被劫案惊动了李押司,得到消息天还没亮,火急火燎带着人手赶往场子。
小镇上围观的老百姓乌泱泱一大片,驻地的道口监押忙得满头大汗。
“刘监押?怎么样了?抓住贼人没有?”李押司也顾不得客套,把刘监押堵进了库房,一地狼藉。
刘监押道:“李押司来了?先核算看被抢了多少银钱。”
“银钱没多少,前两日刚押回府内。”
“那好了,恁家执夜也都是轻伤。”
“我说的不是这个!居然有人敢来劫我李家的赌场?是吞了牛心虎胆了?刘监押一定要把贼人给我抓到!我重重有赏!”
“李押司这么一说,我还能懈怠?瞧好吧恁,你们几个再勘察有没有贼人落下的东西,我这就去审问执夜。”
周围的抱拳应了,李押司恨恨看一眼被拆得凌乱的钱柜:“刘监押,我与你同去!”
“好啊。”刘监押一笑,同行去了驻所,李家道口是重要的码头,驻军几十人,负责收纳过税,巡视保护水口,刘监押也是这一片的小官长了。
本来信心十足的二人提审昨晚的执夜,没想半个时辰后只剩目瞪口呆。
“这帮贼子看来有备而来啊!”
“少说话听不出哪里口音,行动快没有目击人证,李押司,这是专门来劫恁的啊!”
“可恨的贼子,没有半点破绽!”
刘监押等着李押司再发话,屋内陷入沉默,办了这么些年的案子,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
“对了,打更人呢?刘监押问过了吗?”
“一开始就问的他,被人打晕也丢在屋里,晕晕乎乎说就看见两个黑影,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押司急切道:“还请刘监押让我再审审。”
打更的很快被带上来,李押司又重新问了一遍,得到两条重要的线索,他被打晕时刚敲过四更梆子,黑影是在镇子南头遇到的。
“妥了,刘监押还请多多费心,南边的村子,四更左右没有人证的村痞闲汉。”
刘监押挑着大拇指道:“李押司机敏过人啊,我这就派人去打探,文书还请押司备好了。”
“麻烦监押了,天寒地冻,这是些辛苦钱,给弟兄们买碗热汤喝。”李押司塞了二两银子,二人假惺惺别了。
没出半日,竹口村因为有大量外地流民进入而被当做优先怀疑对象,刘监押亲自带了十几个弓手来询问昨夜的情况。
没想到上上下下都一个口径,昨晚四更过了没多久,王员外就喊抓贼,所有人都出来了,在街上巡逻,还挨家挨户点名,一个没少,一直到天明确认没事才散了。
活见鬼了,望着眼前的王员外,刘监押居然被请求:抓拿昨晚没人看见过正脸的贼人,说是有人偷他的马,偷他的驴!
刘监押理不清思绪,跟王伦告请私下走走,王伦点头应了,支使阮家兄弟去采买一些建材,现在的屋舍紧张,新来的流民一部分和宋万村人挤着,一部分在三十间简屋中挤着,不是个办法。
刘监押晃悠了一天没个结果,去找那些土耗子麻烦去了,这么大的事,他真不相信本地的闲汉有这个脑子与魄力,还是找李押司谈谈。
碍眼的人离去后,公孙胜拽着王伦回屋,往炕上一躺大喘气:“我说正道,看样子那刘监押怀疑你啊?”
“怎么讲?”
“你演得太过了。”
“正常点公孙胜。”
公孙胜一轱辘爬起来道:“你觉得这事不留痕迹?”
“你发现破绽了?”
“没有破绽才最可疑!敢干这买卖的,哪个不是穷凶极恶?谁有脑子去想这般多?说明什么?干这事的,不是一般人!”
“哦,有道理。”王伦若有所思道,看来我以后要留个名儿了。
第092章 不怕冻的老皮
李家赌场被抢事件发生两天之后,附近乡里的小道消息越来越多,拍手称快之人也不是没有,王伦心里有点对不住李押司,随了一份土特产。
王伦在流民安置点苦思,公孙胜鬼魅般出现在面前。
“有主意了没?”迫于目前的窘迫,公孙胜比王伦还急,怂恿王伦去宋家赌场走一波,因为那里人气火爆多了。
王伦摇摇头:“还是太冒险,这次咱们下手突然,得了便宜,这两天赌场的事都传开了,难免都有了防备。”
“那怎么办?眼看钱不够花,这些百姓要跟着你饿死了,防寒的衣物也不足,有几个娃儿咳嗽得厉害。”
王伦闻听心里也难受,手头的麻烦如百爪挠心,流民安置过冬,饮马川遗留的村民,这些人的落户问题…
转到最后都是一个钱字,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情比想象中复杂,听杜迁的说法,这京东随便个三等户都有个一千贯钱财,要不去抢个肥猪大户?
“正道,想什么呢?我看你动杀心了。”
王伦被公孙胜拉回神思,叹口气道:“再给我两天做决定,生病的娃儿呢?带我去看看吧。”
天气转冷,不管是大人还是娃儿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有几个还水土不服,拉了几天肚子,屋里挤的人多了,一感冒简直要命。
把轻微的隔离开,带着几个笨手的汉子裹了娃儿,喊了崔虎划船去郓州城。
“阿虎,来了有二十天了吧?怎么样习惯不?”
崔虎也没了之前的畏缩,大咧咧道:“王员外放心,那几个不老实我都给恁盯死了,不会再出乱子了。”
王伦苦笑,不老实的路上都已经跑完了,跟着回来的就几个,也就是这几个人,在饮马川的家眷有三十几个人。
与崔虎闲聊打发时间,近了码头留下崔虎守船,带路去城外寻阎大夫,冷风拂地,破肃穆的郊外见不到几人,王伦只盼着阎大夫大冷天不要到处乱跑。
“哈!在家!”王伦朝身后人群招呼一声,快跑几步,已经看见炊烟升起了。
“阎大夫,阎大夫救急啊!”
面前蹲着收拾草药之人头都没抬一下,只道:“阎大夫不在!”
“什么?”王伦看清这人确实不是阎大夫,小心转过这人正面道:“小生王伦,阎大夫相识,近日村里孩童咳嗽传染得厉害,来找阎大夫治病。”
“哦?”蹲着之人这才抬头打量王伦,“娃儿在哪?不赶快治,引疾入肺就糟了。”
“就在后面。”王伦陪着小心,这人没听阎大夫说过,是不是他的徒弟啊?
那人拍打了身上草屑种籽迎着门口而去,三三两两的汉子抱着孩子出现在门口,那大夫引着众人进入屋内开始诊断,王伦跟了进去站在一旁,促狭的屋内挤得满满。
“这怎么行?一个一个来,你们先出去等等,声音太杂我听不清脉象。”众人被那大夫推出屋来。
王伦轻车熟路带着人去药房,灶间躲了,自己又返回门口好奇这人的身份。
没多久那汉子出来,抱着娃儿,手指夹着药单道:“董大夫让我照方抓药,王员外恁看?”
“好好,你先等等,咱们都看完了一起去抓药。”王伦安抚了那汉子,又唤来一个进去看病,如此相继一个时辰后七八个娃儿都诊断完毕。
董大夫闻言没人了,起身出来,王伦迎上感谢。
“不必多礼了,快带他们去抓药吧,莫要耽误了。”
“刚才匆忙,还未请教大夫大名?”
“哦,鄙人姓董名及之,与孝忠同拜钱老为师。”
“原来是钱老的高徒啊,小可王伦失敬失敬。”王伦拉着董及之不免多问了几句。
董及之俄而变色道:“王员外,快带他们去抓药吧,休在这里啰噪!”
王伦尴尬一笑,作个辑带人快速离开,董及之返回草药笸箩旁继续收拾药材。
“啊!被那厮蛮缠,又忘了要诊金了!”
……
王伦带着药单去抓药,吐槽这董大夫怎么也不罗列个编号,拿混了也不知道谁是谁的,这还不是最糟的,王伦身上的钱不够!
中药疗程在那摆着,起步的药钱就在那摆着,王伦更觉看病难死个人啊,一人支了三天的药,公孙胜那个提议不觉又爬上心头,为了孩子!豁出去了娘的!
打发汉子们先回船上,王伦转回阎大夫家里确认药方都是谁的,好巧不巧,遇到了阎大夫还是背着那个大筐一步步挪来。
“阎大夫,恁怎么又瘦了?穿的如此单薄!这怎么行?”
“哈哈,不碍事,不碍事,屋里说话,屋里说话,这外面风大。”
看着阎大夫一把年纪,王伦抢下了背篓搀着阎大夫回家,阎大夫推脱一二,就由着王伦了。
“师兄,你可算回来了,哎,你还欠…”
“董大夫,小生这里告罪了,恁给药方我弄混了…”
“啊呀,后生,我说你什么好?”董大夫训了王伦几句,取过药方再看。
“他们几人的先后顺序我理清了,不记得恁还记得顺序不?”
“唉,看过的娃儿怎么会不记得。”董大夫把一二三排列出来,王伦叠好塞回衣服再次抱拳相谢。
“哎,对了,王员外,你还欠我诊金呢!”
“诊金?”
董大夫胡子一吹:“怎么忘了?诊金还没给,也不多问你要,一百炭钱尔。”
王伦苦道:“董大夫,不是我不愿意给恁,身上没钱了,恁看,过几天我给恁如何?”
“没钱了?那娃儿的药买了没?”
“买了,买了,三天的药钱,路上几个散钱给娃儿买了些热饼。”
“三天的不够啊。”董大夫意味深长地望着王伦。
“我一定想办法,家里还有点钱。”
“千万不要为省几个药钱硬扛,把道理和那些汉子们说明白,娃儿身子弱经不住风寒,我那诊金就算了。”
“这钱一定给董大夫补上,我王伦不能欠别人钱。”
“好,好,就依你,柴火都烧不起喽。阎兄,这一趟怎么样?”
看事情了了,王伦挂记着等自己的人,冒失抢白道:“两位先生得罪,兄弟们在码头等我,不可多耽搁,这就先告辞了。”
“好,王员外,你去吧。”二人目送王伦离开。
王伦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回码头,几人在一处屋舍后躲风,见王伦回来,急匆匆解开缆绳,三个壮小子把娃儿交给其他人护在中间,和着崔虎四个人卯足了力气划着船儿劈风破浪而去…
“公孙胜,咱们还有多少钱?”
“照你的吩咐,大头都买了建材薪炭了,今天又给你拿了十贯带孩子看病,还剩,还剩十几贯吧。”
王伦颓废得坐在炕上:“余粮也没几天吧,给我取两贯,明天你去请阮家兄弟,我去买件皮袄子。”
“想好了?”
“就干他了”
公孙胜笑颜道:“行啊,是不是给我买皮袄子?”
“你这老皮还怕冻?”
第093章 郓州梁半朝
王伦和公孙胜闲聊一会,喊门声起,一个高大的身影闯进门来,怀里抱着胖小子李宝。
“王兄弟,娃儿也不要了?成天在我家里吃喝睡?”
“那不是孩子多一起玩嘛,你这是埋怨我家宝儿吃穷你了?”
“可不是咋地,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这一个顶我家两个!”
宋万难得露出笑脸,这次借宝儿的光来和王伦套近乎,王伦和公孙胜都很意外。
公孙胜接过宝儿,宠溺得拍拍后背,胡子脸摩挲着宝儿的脸蛋,宝儿含糊的嫌弃声逗得公孙胜哈哈直乐。
“道长,还俗吧。”
“这不儿子在怀里抱着么?贫道足矣。”
王伦心中暖暖,铺开床铺,公孙胜把小家伙放进了被窝。
“宋兄弟,有什么事直说吧,咱们之间不用客套。”
宋万未开口先乐道:“王兄弟慧眼,村子里不是没做项了,我和杜迁商量带弟兄出去做些手艺,赚些年钱。”
“过几天就冬至了,吃了宴再出门吧?”
“王兄弟好意心领了,是个老主顾找我们兄弟,不去恐伤了情面,宋某厚颜,家里的老小还要托王兄弟照顾。”
“哪里的话,都是一个村子的,放心去吧,有事记得来找我。”
宋万见正事定了,又和二人闲聊几句而后去了。
公孙胜一脸幸灾乐祸:“看看,把人家挤兑走了吧?”
“当了十几年大哥,哪有那么容易俯低做小,诚意到了,自然归心。”王伦披好外衣催公孙胜滚起来,取了两串钱出门去了。
一夜好睡,天明趁了早,王伦去喊崔虎去郓州城郊,崔虎声音厚重,大鼻涕止不住下流,看样子昨天吹得过猛,冻感冒了。
王伦只得唤了昨天的两个汉子,再一次来到阎大夫家门前。
“阎大夫!”
“谁啊?”董大夫闻声出门来,“王员外,怎么又来了?”
“惦记着欠恁的钱,于心不安,诺,一百文。”
“好小子,就为了这事?”董大夫也不客气,接过去还数了数,而后一笑把王伦让进屋内。
两个老者在吃早饭,跟王伦寒暄几句,原来那小童也病了,在董大夫那里养着,这年节阎大夫被请去本地大户梁家庄子过年,故而这几天在外,把几个要紧的病人安顿了。
东拉西扯,当然要说到前两日发生的李家赌场夜劫案,王伦充楞直跟二人打听内幕,二老哪有什么内幕,只说这案子太悬妙。
饭毕董大夫告辞,王伦跟着送出来,阎大夫背了手往里走:“王员外,你还有什么事要讨教老夫嘛?”
“那倒没有,本来有点心意要带给阎老,刚才知道阎老今冬有了好去处,想必也用不着我这寒酸货了。”
“哈哈,什么好去处,我都懒得提,梁家势力极大,差事实在是躲不掉,再者,给些赏钱我还能资助几个穷苦娃儿。”
王伦提起放在地上的背篓,取出一件羊皮袄子,看着虽是旧衣,皮子完好针尖匀称,油光亮得温柔。
“这是晚辈给恁老的,望阎老收下。”王伦双手捧上,来过这院子也两次了,阎大夫什么样的人,从吃穿住看的明白,有好手艺的人还过得清苦,不是因为孩子多,就是帮别人的太多,王伦发乎于心想让老人家暖和点。
“好小子,我这人不爱客套,这皮袄子我也不嫌弃破旧,收下啦。”阎大夫接过就披上了身,掩好了检查合不合身,王伦看着心里也高兴。
“我去了梁家,少不了一身貂裘绸袍,可那些我都看不上眼,回来就把它卖了,还是这皮袄子穿着舒服,正道,你有心了。”
“阎老不嫌弃就好,没什么事,小生这就告退了。”
“哦?”阎大夫抬起狐疑的眼睛,“怎么?没话对老夫说吗?”
“恁老注意身体,有事差人来唤小生。”
阎大夫站着不接话,王伦看不出个所以,良久,阎大夫道:“正道,你想拜我为师就明说嘛,还是那个什么弟弟想要托付给我?”
王伦一愣,把自己的殷勤当作有所图了啊?自己是发自内心的好不?
“阎老会错意了,我都二十五了,不可能了,李宝一调皮娃儿,更坐不住,我们没人想学医。”
阎大夫眼眸一暗,王伦赶紧打圆场:“恁要是有精力,我那村里娃儿多,恁老看哪个有慧根,都挑去,我配足口粮钱,学医救人,大善啊!”
“喜欢就来吧,难得你这么讲,有识字的给我送来几个最好。”
王伦苦笑:“这个我还没考较,都是新来的家户,有识字的一定送过来。”
“新来的?”阎大夫换了个表情,“听人说,寿张县有人骗来好几百流民做苦工,不会就是你吧?”
“谁胡说八道?”王伦骂出了声,拣能说的把前后经过叙说一遍。
“正道,如你所说,你养的起这么多人呐?”
“有点困难,我准备回家借点儿。”
阎大夫坐回凳子,拍打着皮袄道:“李家赌场的事儿,你知道是谁做的吧?”
王伦矢口否认:“小生哪里会知道。”
“这案子州城都传神了,你会不知道?我和老董在那里说,你眼角里都在笑,说不准,这案子就是你布的局,是也不是?”
王伦一惊,刚才自己露相了吗?,虽然听到几个奇葩的推理确实好笑,河神上岸借点钱花花,李士渔为了打发相好的监守自盗,只为不让家中母老虎发威等等。
阎大夫给王伦释疑道:“只伤人,不是恶贼;行事不说话,有头脑;蒙面,是本地人,最关键一条,那钱柜里碎银钱二百来贯全带走了,一个铜子都没留下,你说你是有多穷?”
王伦没明白,就这么几条,怎么就能锁定自己是凶手了?
阎大夫指点着哈哈嘲笑王伦,王伦笑也不是,只听他道:“有一笔好大的买卖,正道,你是敢不敢接?”
卧槽!阎大夫是道上人?退隐的老前辈?慈祥的面容下隐藏了多少杀戮喋血?王伦脑补的画面不停变幻。
“别瞎想了,坐下,我给你讲讲吧。”
王伦乖孩子一般坐了阎大夫对面。
这须城县梁家是本地大族,官宦世家,到了梁子美这一代,更是声名显赫,这人比蔡京大一岁,今有六十八,英宗,神宗,哲宗,徽宗四朝老臣,做过广西提点刑狱,河北都转运使,户部尚书兼知开封府,尚书左右丞,中书侍郎,知郓州,知大名,南北历任多处。梁子美这人不喜谈笑,生活奢侈,威严有主见。为地方官吏时,施政手段雷厉风行,治政有才干,办事精明,很得官家赵佶赏识,曰:“卿四世京尹,缙绅盛事。”
梁子美七个儿子都有官身,因为朝堂之事牵连,梁子美被编管单州,孙辈们大多去服侍祖宗了,在这本地梁家大庄院,要么是走不开的,要么是孙子曾孙辈的幼小,故而请邀阎大夫坐镇庄院周护小辈们。
阎大夫老早不爽这些人了,给王伦讲了些传闻,当年官家刚登基,梁子美任河北都转运使,倾漕计以奉上,榨缗钱三百万买北珠以贡进;崇宁间,梁子美发明羡余这种讨好官家的方法,说白了就是多收税,美名超额完成税务,多向中书上缴银钱,引得诸路漕臣跟风。
梁家内府穷奢极欲,好享乐,外人见不到只有流口涎的份儿,阎大夫见到却是满心悲鸣,听闻李家赌场被劫了叫好,让这些不知恤民的贪官尝尝苦头。
一个愤世的老者和一个穷疯的家伙凑到一起了。
第094章 不在场证据
阎大夫以他精湛的记忆力给王伦描述了梁家庄的位置,州城东南十五里上下,庄阔有三里多,五道庄门,外围是几十年的老庄客坊街,内里才是主院,大库房在东北偏北好几列巷子。
“东北偏北?那是一点方向。”
“什么一点方向?”阎大夫对王伦打断自己话很不满。
“没事,我们兄弟的方向黑话,阎老继续说。”
“就这些,我在那庄子有个小厮服侍,乱走不得,库房的位置还是我推断来的,每日不少人往那里去,回来就抱着各种东西,至于花园街市有个大概,女眷内院只去过门厅,你难道要去探探?”
“那就用不着了。”王伦琢磨阎大夫给的信息太少啊,不进去踩点不放心。
“怎样?还有甚么难处?”
“进出的路线,钱财仓库的位置,有没有地窖?”
阎大夫闻言沉思片刻道:“仓储重地,路宽绰,有水井防火,绢绸物料需防潮,有窗棂,钱财贵重,我看要么铁栏小窗,要么就是没有窗。”
王伦惊道:“阎老好心思!”
“依我看,梁府上下每日用度不少,如今冬至将近,想必账面的活钱不会少,取了就走,免的被围。”
王伦喜道:“小生也不是贪财之人,拿到一些就走,绝不逗留。”
阎大夫却正色道:“切记,适可而止!一旦响了梆子锣,庄丁封锁了门户街道,你们就逃不掉了,那弓弩可不是开玩笑的!”
“小生明白。”王伦复读几遍安心阎大夫,又多问了一些细节,觉得妥了返回村子。
王伦回到村里,阮家三兄弟早等的不耐烦了,连平日最稳重的阮小二都有些着急。
待王伦把新目标新方案托出,四人无不动心,却又望而却步。
“王哥哥,照你这么一说,咱们的人手可不够啊,你说这在西南防火的,得有一个吧?东北这边接应的至少一个吧?进去的就三个人?”
“小五说的是,咱们人手不够,要不,把崔虎加上?”
王伦断然否道:“崔虎这个人不行,色厉内茬,遇到硬仗我看要怂,我的想法是,那几个汉子。”
公孙胜见王伦看自己,明白了对面的想法:“好,贫道去说,你看上哪几个了?”
阮三兄弟看着二人打哑谜,王伦笑道:“这世上,有什么人能靠得住?娃儿病了需要药钱,娃儿他爹会犹豫吗?”
王伦把几个老实奶爸的事一说,三阮大赞,公孙胜出去找人,王伦把方案再次细化分发。
“点火的人要身手好,咱们三更摸进去,三更半点火,火势起了就逃走,小五,小七,你们谁来?”
“哥哥,我还是想去搬银钱。”两个人恬着脸,谁都不想去。
“那好,东北的庄门外接应,要眼神好,武力强的,你俩分一下吧?”
“啊?我俩都不能去啊?”
“好了,听哥哥吩咐,这两处马虎不得,非二位兄弟不成!”阮小二倒是很快和王伦站一条线,他这两个兄弟,见到了大把银钱,当场失控倒是正常。
“可是哥哥,我还是…”
阮小二气咻咻道:“别磨了,小七去放火,小五接应,刚输了钱不长记性?这账还没算呢!”
“小五你又去赌钱了?”
“我就是去探探路,没想赌,他们非拉着我上桌,我就寻思小玩两把。”
王伦看小五面无愧色,这娃再不调教就要走邪路了,感觉钱来的容易?赌场里的钱几天后就是自己的了?犯迷糊了吧?
“我和二哥的命就攥在你手里,小五你最好清醒些,不要嬉皮笑脸,你想看我们。”王伦说着下炕,身子佝偻,把脑袋往炕中间的小桌上一放。
“我王伦被砍去的头颅,就骨碌到你脚下。”
“还有你二哥的人头。”阮小二见势也把自己的脑袋蹭在小桌上,后脑勺对着王伦的鼻子,好家伙,这股头油味儿。
小七慌道:“哥哥别耍笑,真要被拿去,小七豁出命去救。”
“哥哥,小五知道干系了,不再推诿耍笑了,快起来,快起来,看得吓人。”小五把二人扶起,脸上的戏谑之色不在。
啪啪门响,王伦提拉着鞋去开门,鱼列进来六个汉子,公孙胜最后带好了门。
“就这几个,他们说了,要他们做啥都行,只要能救自家孩子。”
王伦点点头道:“王某有事要找几位兄弟干,做成了少不了好处,此事绝不可对外人说,明白了吗?”
六人看屋里这架势,纷纷点头,等着下一步命令。
“好了,先回去吧,喊你们再来。”王伦一句话,连着三阮也摸不著头脑,王伦直说了两遍,公孙胜才把人放走。
“王伦,你搞什么?不是说好了要加人手。”
王伦却不急不躁坐回炕头:“道长,保守什么样的秘密最保险?”
“保守秘密?死人才…”公孙胜飞速联想到了游侠话本。
“你不知道秘密,怎么泄露?”
“不知道?”小七叫一声。
“哥哥的意思是不告诉他们咱们去干什么?临时动手再告诉?那倒是可以放心他们不会泄露。”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现在告诉他们,闹腾得不安反倒不美,还有,小五的事让我反思,直接下命令算了,讲感情,人太多了,我做不到及时发现每个人的反常。”
公孙胜听着云山雾罩,不解道:“我出去一会出什么事了?说的我都听不明白。”
“公孙你心态清净,回头我给你说,先说正事,一共六个帮手,小五带一个,我带一个,道长小二一人带两个,只发布命令,废话不要讲,明白吗?”
公孙胜接道:“这样也好,免的乱了,我清外围,两个下手帮着捆人拖墙角。”
阮小二道:“我和哥哥配合找钱库,找到了我就守门,两个下手打包。”
王伦道:“我两个记路线,开锁。”
小七一拍大腿:“这就齐了!”
“不行,还缺一样。”
众人懵:“还缺什么?”
“不在场证据。”
“也是啊,咱们上次下死力能赶回来,这次又是水路,又是旱路,人不在村里,被盘问就麻烦了。”
“东西可以先埋在野地,明早我就去选地方。”
“要不咱们去州城等着?晚上跨城墙出去?”
“找死啊你?城上的巡兵放箭怎么办?”
小五紧锁眉头,忽而散开:“哥哥,咱们去买炭如何?”
“买炭?”
“对啊,郓州东南的兖(yǎn)州,多产石炭,大户人家多买取热烧饭,你后院那些劣等石炭也是出自那里。”
公孙胜急接道:“也行啊,正道,你大排宴宴的消息都放出去了,正好拉大车去买炭,顺便把赃银花掉!一举两得!”
王伦推敲一番,觉得主意不错,好好赞了小五几句。
“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啊,关于给咱们提供情报的内线,这次也要抽成,兄弟们,这丑话,我先说在当头!”
第095章 说谎的脸红
“救火啊!”“抓贼啊!”“快来人啊!”汉子高吼,女子尖叫,梁家庄在西南角腾空的浓烟下乱成一团。
王伦顾不得回头使足了力气喊着:“跑!跑!跑!”
这一列小队有八人,一人背着个大竹篓撒开丫子狂奔,公孙胜落在后面扫尾,不一定大巴掌就打在谁的后背上,响亮又生疼,王伦挨了三下。
这段土墙算是最矮的,由上坠下两条麻绳,小五在墙头持刀戒立,一个汉子拼死往上拉人,这麻绳头有个钩子勾到筐上,一人爬绳一人拉,合力把人筐带上墙头。
阮小二好身手,三两下爬上墙头,蹲下身子帮忙拉人:“黑头,你背筐,我来拉人!”
那代号黑头的汉子听了反身去挪筐,从另一头放下去。
“不要急,慢点上!”王伦看一个人没踩稳,吊在绳子上,只凭阮小二的力气在硬往上提。
“来人了,哥,我去办了他!”小五眼里着急,却无力分身,看着跑来三五人就要迎上去。
“你小心,别莽撞!”
王伦使足了力气把一人推上高处,就剩三个人了,快了,快了。
阮小二憋着嗓子没喊出来,又一个被硬生生提上去了。
“白,你先上,快。”公孙胜推一把王伦,“有人追来了,听样子人不少!”
“不行就甩出去!赶紧走!”王伦嘱咐一声,手脚并用往上爬。
自己也算见识过生死的人了,本能的力量暴增,不像其他几个,把王伦后悔的啊,真是打错算盘了,那几个新手居然都腿软了,不是一力扶持拉拽,早瘫了。
王伦爬上墙头,朝下看时公孙胜已经与十几个来人交上手了,远处灯火下还不知有多少人赶来,好在是拿农具的多,气势多过武力。
“黑!快上来!快上来!东西不要了!”
公孙胜没空理王伦,抢过一根长枪舞得虎虎生威。
“白,你快下城,我来接应黑!”阮小二把王伦拉回来,提到另一边墙头,递给绳子让他下去。
“一定要把黑带回来!”王伦不敢再啰嗦,他们仨要是没束缚,想逃脱应该不难,接了绳子,滑下墙头,手里包着袖子依然火辣。
“王!额,白员外!咱们往哪里跑?”六个汉子互相扶持着,脸上惊恐不安。
“跟我来,使劲跑!”王伦分辨清方向带头跑,月色太过朦胧,视野太差了。
墙头上阮小二重新坠下去,加入公孙胜的酣战,本来加入生力军的庄丁被二人打得裹挟着后退,小五打翻几个来人,发现左右又摸上来几个。
小五咆哮:“快走!二黑!”
“不行!白还没有跑远,再顶一会儿!”公孙胜手中不停,后背靠近阮小二。
“撒钱!”
阮小二会意,反手扯开盖头,狠劲下抓一把,往人群中一扬,银棵子乱飞,人群彻底混乱了,仿佛那来的不是银子,而是暗器。
“往后扔!”
阮小二再来两把,银棵子飞出四五十步,正迎在抱了弓箭弓弩的庄兵面前,两波人的嘈杂,不知谁的手掴在自己脸上,不知谁的脚把自己绊倒。
“快走!你先上!”阮小二拉一把还欲冲前的公孙胜。
公孙胜回过神来,奋力攀上了绳索,站在墙头洒银棵子。
“黑,给我这边也洒点啊!”小五从一侧跑回来,抓了一把想要扔,没舍得下手,揣回怀里。
“不知死活!”公孙胜骂一句,朝两边撒去几手。
阮小二艰难得杀退一波,奋力爬上墙头,小五面含愧色把小二扶起。
“把这些都撒了吧,然后咱们撤!你们先走,我还有力气!”公孙胜抢先下了命令,抬起竹筐开甩,银棵子四溅,围攻的人群又低头一波。
公孙胜看二人没了踪影,也跟着跳下墙头,三人聚齐全力往外猪突。
梁家庄的热闹才刚刚开始,在临时家主赶到之后吩咐庄丁打开庄门出去追赶,一队队零乱的火龙旋出庄子。
家主攀上城头看着到处的血迹,望望底下干涸的小沟:“护庄河成什么样子了?明天就给我挖!挖三丈!挖五丈!铁刺木锥给我堆满!”
王伦带着六个人猛跑,有了公孙胜三人的断后,逃跑之路顺利很多,直直撞回营地,浓烈的烟火味依然,十架车马还在,这可是王伦厚着脸皮借来的,不能有闪失,自己的马驴倒是没舍得拉来。
王伦喊几人来到挖好的大坑边,一一解开坠了下去,只留了半筐,身上罩的黑袍也脱去,全部埋了,杂草树枝浮土堆成个小坟包,一块像是墓碑的东西重新插回。
这玩意还是挖坑的时候刨出来的,王伦还正经得鞠了三个躬,打扰老人家清净了。
一切结束的王伦领着众人返回营地:“今晚什么事也没发生,什么也没听到,你们就干这个了,听到没?”
六人经过强烈的精神冲击现在都有些木了,一切来得那么突然,现在看白员外递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书画?
“一人一本滚窝棚里睡觉去。”王伦把人撵走,自己待在黑暗里捕捉四面八方的声音。
阮小七先回来了,看样子还一瘸一拐。
“怎么了?受伤了?”
“没事,谁家倒霉婆娘在地上泼水,摔死我了,衣服我塞石头下面了。”
“快去暖和暖和吧。”
“其它人呢?”
“二哥,五哥,道长断后还没回来。”
“怕他们要避嫌往别处跑了。”
按计划,天亮如果不回来,就在龚县鹤山村聚头。
“哥哥,你脚上还有血迹。”
“呀!糟了,忘换鞋了!”王伦赶忙去喊其他人换鞋,刚刚坐下歇会,远处几十枝火把涌来,人喊马嘶气势宏宏。
老王,你是一个有钱有势的员外,别怕,别怕,谁娘的找老子不痛快!给自己足足加了几十道真气,杂乱的踢踏声,咒骂声充斥周围。
“哪里来的贼人在这里!都拿下!都拿下!抓起来,抓起来!”
王伦小七被揪出窝棚,一行八人被寒光闪闪的刀剑架在了脖子上,王伦这才发现天上飘雪了!
王伦大呼:“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要钱拿走,不要伤害我等性命!”
“你才是贼人!”离得最近的一个大怒又向前递刀。王伦瞅这是个二愣子,遂不再言语。
“去请梁爷过来,抓住贼人了。”几人乱话,一个跑开,不多时一锦绣之人来到近前。
“你们是什么人?可见有人从此经过?”
王伦后怕,总算有个正常人来了,把准备好的话头讲来,把买炭之事说的滴水不露,那领头之人直皱眉,却又道不出破绽。
“那,王员外,我和恁庄客聊聊吧,那个押过来!”领头的也不和王伦商量,点了一个人带去远处,一个,两个,直到第三个,那人黑着脸过来了。
“王员外,有个事还请解惑,你给庄客看什么图册?”
王伦玩笑:“哟,员外也好这口?”
领头的一瞪眼:“说!为什么要发这个!”
“天气寒凉,看了能暖和身子。”王伦说完,有几个不晓事得笑出声。
“如何不烧一壶热酒暖肚肠?”
“喝多了误事怎么办?图册使人自发热,又不会耽误正事,还能重复使用,岂不妙哉?”
第096章 兖州三大庄
领头之人被王伦近乎无耻的脑洞和笑脸惊呆了,盘问了王伦的大名住所。
王伦大员外的脾气这才上来,自己是寿张县远近闻名的大员外,有的是钱,居然会被人怀疑是贼?真是天大的笑话,一定要去庄上讨个说法。
领头的看王伦是个泼皮似的土财,亮出身份威胁一番便离开了,追查贼人更要紧!
人群又咋咋呼呼得离去,王伦悬着的心才落下,赶众人去歇息,与小七二人也返回窝棚。
“哥哥,那图册的事你怎么想的?”
“赶紧睡,隔墙有耳,那些人说不准跟了尾巴。”
“我只是…”
“你不能看,那玩意伤身…”
甜美得睡了两个时辰,小七燥了一晚上,也没在王伦包袱里,怀里摸到任何东西。
天一亮,王伦就被摇醒,依着计划,继续东去五十里,那里是龚县境内。
只是王伦万万没想到,入耳的却是熟悉的李家庄,祝家庄,扈家庄三个名字,呦嗬,居然在这儿呢?
原来这兖州地界盛产炭铁,在之东北就是本路著名的莱芜监。
监这一级别,在大宋府州军监中排末等,专门从事坑冶,钱币或相关物资出产制造,如矿冶监,铜铁钱监,牧马竹监。有路属监,州属监,县属监等级之分,也有应对的场,务,冶之分,在兖州任城,滕县两地规模更大,开采炭铁久远,矿洞多如星辰,不乏大宗族据有矿产谋利。
兖州龚县之北,成犄角分布着三大庄子,前后几十个村落,因此地平坦土沃,农事兴盛,人口因粮米足而丰,故而有大量劳力从事挖炭冶铁之业,这西边并管村子的李家庄也是几辈经商,在龚县也是跺一脚颤三颤的势力。
王伦把打听来的七零八落的消息揉和分析,还原了一部分需要的信息,得出判断,这个大家伙自己还没能力互惠,有机会一定要亲善亲善才好。
在李家的杜管家,手下的手下,与王伦做成了这笔小生意,十万斤炭,三千斤生铁,熟铁?他们自己还不够用…
好炭块一秤50文(15斤),合了一共430贯,运费却又要了50贯,这还是趁好,北边紧邻的大汶水自东而西注入梁山泊,省了不少钱力。王伦暗算着买炭这么方便,回去合计一下今年冬天就烧炭得了,一切事毕众人兴高采烈打道回府。
小七不自在了一路,凑过来就被王伦用:有暗哨,推走了,直在李家道口上了大船,小七说什么也不走了。
“哥哥,这都三天了,他们三人一点消息也没有!这如何是好?”
王伦白一眼道:“你听说梁家庄的案子破了吗?”
“这个倒没注意,我心里闹的慌。”
“这就是为什么我是哥哥,你要沉得住气!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们三个在一块,想跑很容易,没来和咱们汇合肯定是有避讳!”
“哦?避讳什么?难道暗哨还在?这一路能逃过我小七这眼睛?”
“所以咱们在这渡口呆上一晚,今晚,把眼睛瞪大了!”
“啊,不行犯困啊,给我一本,那个?”
“你问他们去借啊?”
“他们不借给我。”
“连本书都骗不到,别说认识我,我去睡了。”王伦不搭理小七,钻回船舱睡去了。
小七挠挠头,跑去大舱骗,借,借书。
河面峻冷,寒风异烈,三条黑影暗中良久,蹑足摸向船来,手脚腾挪灵活,跳上船头无声。
“怎么样?有声没?”
“有,听着睡死了。”
“二哥,你有没闻着香味?”
“饿了三天,啥闻见都香。”
“道长,你看清楚了?这就是哥哥上的船?”
“看真真的,进吧,老搭档了还没这点默契。”公孙胜用身体挤开门,当头进去了。
在确认舱内只有王伦一人睡的暖香之后,公孙胜双手就把王伦薅了起来:“王伦你个没心没肺的!睡的这么香?知不知道兄弟们吃了多少苦?”
王伦瞬间被打回原神,这死道士这么用力!
“你要是不放手,吃的可就没了哈!”
公孙胜发泄完一波,恨恨把王伦丢下,三个瓷坛煨着六只肥鸡,大个白菜馒头热乎地拱在麻被篮子里,小二,小五把嘴塞了个满实,呜呜呜召唤公孙胜来吃。
看这三个狼狈样王伦重新睡倒:“这船我都包了,不过还有几个船工是外人,说话小心点,把衣服都换上,旧的丢河里,吃好了睡一觉,小七值夜。”
……
一夜醒来,王伦忘不了轰隆隆的打鼾声,后半夜似睡非睡晕乎了一夜。临早被小七喊了起来。
“哥哥,开船不,咱们回家?”
“你直接下令就得了呗,还非要喊醒我?”
“他们看来吃了不少苦啊?”
“多大点事,他们几个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赶紧回家。”王伦推一把小七后退进屋,这门口风太冷了。
“你不会看了一宿吧?”
小七脸一红,甩手走了。
王伦深感罪虐深重,传播不良物品,那几个汉子都有娃儿了,小七还是纯情小哥,路过地上四仰八叉躺着的三人,这还有一只…
回航顺利,派了崔虎去召集人手卸炭铁,又当着众人给哥儿六个一人发了两贯辛苦钱,到家杂事无算,直忙到后半夜才有个头绪。
“咱们这次得了金银不少,当时埋的匆忙我没细看,总之两万贯还是有的,就我留下的半筐,就折了三千七百多贯。”
“哈哈,发了。”小五尖叫欢呼,小二激动得直抖,公孙胜仿佛在王伦头顶看到了恢弘的摩云观。
王伦正色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咱们得了这么多钱,分配还是那个分法,不过外面的风声你们也听到了,这事还没过去,一人先二十两银子花着,千万不要招摇!剩下的放在我这里,你们谁有意见?”
四人分说几句,被王伦一一化解去,再次强调这次招惹的不是一般人,有钱了,没命花多憋屈?
“二哥你回去一趟,给我再物色几个帮手,今天就开始架大棚,砌灶台,搭火塔,对了,渔货也是要你们石碣村的,一千斤!小五小七去问崔虎要人,一人带个七八人,小七一会找我来咱们去买食材,道长带小五去买盆碗罐,二百人的流水席面,一张桌子八个人,计算量不大,道长你自己算,我就不细说了…”
王伦凭借着孝感寺见过“市面”的底气,对众人分发任务有板有眼,分发了经费,众人揣着兴奋劲儿都跑了,只剩王伦一个去寻那大厨。
冬至又称数九、冬节,早在二千五百多年前的春秋时代,先祖们就已经用土圭观测太阳,测定了冬至。由周到秦,一直以冬至日作为岁首,天地阳气开始兴作渐强,代表下一个循环开始,是大吉之日。汉武帝采用夏历后,把正月和冬至分开。自此才有了专门的“冬至节”,盛于唐宋,相沿至今。
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祝往来,一如年节。
王伦摆下这一出的冬至温居大宴会,直惊动了寿张县,虽然二十五张桌子少了点,可十个大棚,八个大灶台,一处简易的唱戏大台,加上进进出出忙碌的百十个杂役,常驻新建村小七百人的规模,再加上竹口村石碣村二百户村民,这声势已经足够雄壮。
钹儿响,唢呐吹,三村聚欢颜。
一个众人都陌生,却谁都拆不穿的人,面带着笑容隐藏在长长的队伍之中。
第097章 让领导满意
王伦今天布置下的大阵仗把寿张知县,县丞,主簿,县尉一应属官胥吏惊得说不出话来,面对着台下汹涌的村民,王伦意气奋发。
“静一静,这位是咱们寿张县的,刘县君,刘相公,大家欢迎!”
王伦介绍完毕,崔虎带着十几个手掌大的汉子在前排使劲鼓掌,大喊:“刘县君青天大好官啊!”“刘县君亲民大好官啊!”后面的村民也跟着大喊,至于喊什么没人听清。
“静一静,让刘相公给咱们讲几句!”
刘知县满脸通红,只见过被衙差阻隔的闹事村民,哪见过这种山呼感恩戴德的好百姓?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情绪酝酿的倒是很快,想想自己前半生的苦读,考取功名,一幕幕眼前闪过:“百姓们,放心吧,本官会尽快为诸位落实户籍,王员外的一些想法本官也会大力支持!”
王伦落在身后心里乐开了花,因为之前自己“不合法”的行为,那是在“抢”平原县的村民,逃亡的百姓到这里只是流民,被编入厢军,或是遣送回去都有可能,自己想给他们落户,就要争取到这位其貌不扬的刘县君支持,无论能不能吃得消王仲山一击,至少目前要给这些人一个合法身份,前日去送拜帖这刘县君还态度暧昧,因为李押司那人精,还没有放弃对这些流民的怀疑,虽然打赏侦办此案的钱财远超过了失窃数额,可这家伙还是不死心,更加上之后震惊郓州的梁家庄被劫案,王伦想明着保这些流民面临各方的质疑压力很大。
真是不当大哥不知谢顶的秘密,好在王伦有丰富的斗争经验,及时摆下这效力强劲的糖衣炮弹,把这刘县君肚里的馋虫勾起来了:恁把这事办成了,百姓们还不给恁送上万民书,万民伞啊?
在王伦厚颜只用脸皮刷,不谈钱把寿张县衙上下关节全部打通之后,促成了寿张县领导班子此次出行,就被王伦这一手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给镇住了,高台上一溜儿铺着红布的桌子,中间那张最大最高,桌案下面都备着小火盆,以暖腿脚,台子面东南背西北,有点风全被两旁的布联挡住了。
只见左曰:热烈欢迎刘县君访察民情,右曰:青天好官刘县君公正无私,上曰:刘县君亲民面谈大会。
刘县君进入了自陈阶段,从小时候家里穷,读书不易开始煽情,讲起来慢条斯理,愣是抻了一个多时辰,王伦给添茶用光了三壶水,刘县君总算讲完,王伦又把话头交给县丞,好嘛,这县丞也不是省油灯,原定于正午盛大开宴的冬至宴会拖后了一个多时辰,王伦没想到这些人能有这么多说的,连本县的都头都回顾了一番近几年的治安现状…
“今天我们新建村迎来新生,诸位相公莅临指导咱们新村发展,相信咱们村的将来更美好!”
念完最后的总结辞,王伦请刘县君正式为新村命名,这事刚才其他人发言的时候,王伦刚和他提的,结果刘县君眯缝的小眼睛猛然一亮,王伦又加了一句做成牌楼供奉,刘县君就和王伦称兄道弟了。
散会,正式开席,衙门这边室内摆了五桌,王伦陪这些人一桌,实在找不出几个上台面能陪桌的人来,就王伦,公孙胜,竹口村保正三人,把王伦拆了一样,好不容易对付完,下午又是民间杂耍节目,主宾台上这帮人又乐了一下午,黄昏天起凉了这些人才兴意阑珊地离开。
“诸位相公,实在是小村草创,屋舍简陋,怕委屈诸位,下次,下次一定好好接待!”
“哎,王员外,安置流民花费不少了,为我们又值得破费什么?你的事放心吧,我刚才和几位帮你都想好了,给你介绍几户大商贾,这东西很快就能置办齐整,不要担心了…”一个个摇摇晃晃朝王伦嬉笑,王伦一脸感恩戴德送出三里外。
王伦一身疲惫地带着众人返回公孙胜那小屋,阮小二,竹口村保正,老孟头都累瘫了一圈。
公孙胜首先发难道:“今天才看到正道你无耻的面容!”
保正哈哈一笑,阮小二面色复杂,只有老孟头一脸惬意。
“得了,得了,让你陪几个大粗喝酒不乐意了?那是谁开摊给人看手相?满嘴跑驴车!县丞还真信了,问我你是哪里出世的高僧!”
“我看啊,王员外为了那些流民能安稳落户,这一点老朽服气,我们竹口村子小,以后全仰仗王员外了!”竹口村保正看着王伦魄力,毫不犹豫抱上了王伦的大腿。
阮小二笑道:“这下哥哥想怎么折腾都方便了。”
“小二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都是自家兄弟,我不会厚此薄彼,石碣村信我王伦的一起来!”
“小弟怎么不知哥哥心意,哥哥不要多想。”阮小二打个哈哈,作个醉态。
“那我这先去了,我不在怕后生们收拾不干净。”竹口村保正借口去了,这次的宴会他主管布桌,处理垃圾,收尾这一块。
“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了,有什么说什么吧。”王伦从炕上弹起,脱了鞋朝后退,用被子支撑自己的身体。
无人应声。
“没人说?孟老丈,说个故事轻松下吧,孟康人怎么样?”
老孟头带着人如约来了后,王伦就抽空把孟康的事跟他说了,正如猜测,就是这个人,得知孟康为难王伦后,老孟头气得胡子直翘,发誓回头好好收拾这小子一顿。
这孟康祖辈匠户,真定人氏,花石纲之兴,河运船力需求大增,一度影响漕粮,后来各地征调工匠加紧打造船只,花石纲相关的这一串人一个好饼都没有,贪狠黑心肠,不少工匠劳碌致死,孟康的爹娘因此相继而亡,这孟康蛰伏良久,终于寻得时机杀死看守提调官逃了出来,一路逃荒回家,停留不得便投了当时的桥道军卒邓飞。而机缘巧合下的老孟头被收去了梁家,为东家跑买卖而幸免祸及。
在座之人阮小二,公孙胜都知道王伦去饮马川的细节,不免对老孟头有了防备,居然是梁家的人!
“孟老丈,我知道恁是聪明人,要怎么做留下个话吧?”
王伦这一句更是爆炸,阮小二当时脸就变色了,难道?事发了?
王伦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老孟头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半年以前自己还是个穷书生,现在搞这么大牌面太假了,尤其是连续发生两桩大案之后,其他人好说,自己能糊弄多久算多久,撑到自己把梁山工事建造起来就好说了,老孟头的东家出手给了王伦一个重拳,这是生死存亡!
老孟头还是含着笑,似问似答道:“想要我放下话来?那好,你先告诉我,你王伦想干什么?”
第098章 大兵压境
“世间不平事,当有人管管。”
“就凭你们几个?”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正道,我知道你有手段,有脑子,有魄力,关键还是够无耻,你这样的人能做成事,因为你够狠,但你想过没有,做这事的风险有多大?”
“想过,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不想看着家园被焚毁,四野残垣断壁,百姓流离失所相携逃亡,横死的尸体充盈路旁,前进的车马碾过一具又一具变形的尸体。”
老孟头看疯子一样看着王伦,把目光投向了公孙胜,公孙胜摇摇头道:“不是贫道算出来的,他说的我也不信,不过给了我天道除魔录,是真是假,总会验证。”
“什么天道除魔录?”
“天下异象,贪魔现世,屠戮中原,千里涂炭。”
老孟头一惊,王伦这解释太危言耸听了:“正道,你这除魔录哪里来的?那人在录上需要除去?”
“一个白胡子老者梦中指点我的,除魔录之上,有天将也有魔将,那人不在上面,恶行之人必受天罚。”
老孟头还欲再探,王伦做出噤声:“恁老还是少知道点吧,免得晚上说梦话,我所做之事非为个人,只为这一方百姓安宁,邪魔强大,我必须召集天将。”
老孟头被王伦这一番神魔之言弄得如鲠在喉,叹一口气道:“正道,想清楚,你走错一步就会被杀死,你也不看看郓州是什么地方?即便安抚使司(京东西路军区司令部)迁去应天府,这里也是节度州!转运使司!十三营兵马的驻地,你可要看清了!这不是护佑一方安宁!而是祸害一方!”
郓州有多少驻军,王伦当然不知道,但是不管有多少,都不是王伦可以浪的,在梁山大寨未完成前,还是扮猪头。
“感念孟老丈告以肺腑,小生会留心的。”
老孟头摩挲着炕沿,缓慢而有力:“正道,别以为你做的事天衣无缝,那家里有的是聪明人,郓州六县,说大也不大,十三万户人家,就属你这里最近跳得欢。”
抬起有些脱皮的脸膛,王伦看到的是一个慈爱的老人:“把宝儿给我带走吧,他还小。”
“谁都别想抢走我家宝儿!”公孙胜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了。
老孟头欲言又止,泪光闪闪,“你们这些后生,放着好好的日子,瞎折腾什么?罢了!现在收拾东西,马上就走!老汉这一条命给你们断后!”
“什么?!”阮小二从沉默中醒来。
“你把我们卖了?孟老丈?”
老孟头泪水横流道:“我说不了谎啊!船上多少人知道你王伦的身世?谁不会走漏?三老爷把附近可疑的流痞闲汉土匪都罗列出来查,正道你来路不明怎么会没人暗查?知道我们受了你的邀请来过冬至,混进来几个作公的!”
五雷轰顶一般砸在王伦当头,今天混进来做公的了?难怪说好的带家眷一起来,一个都没有,今晚就是自己的覆灭之日?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啊!
阮小二抽身就要出去,公孙胜也飞快下地穿鞋,王伦告诉自己不能慌,慌只会带来更大的混乱。
“我们走了,孟老丈,恁和船工弟兄们的家眷会怎么样?”阮小二打开的门,又猛力合上。
“我就说你们察觉不对跑了,想来多年服侍梁家,也不会过于苛责于我。”
“那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待赵仪曹下令。”
“这是谁?做公的头目?”
“赵仪曹,名赵训之,是为郓州仪曹,监管本州法案,梁家出了事,州官去了不少,听闻这个赵仪曹就是破局之人,家主命我带他来,亲自调查此案。”
“这家伙就在外面带着一群人喝我的酒,吃我的肉?”
“额,这个,应该是的。”
“哥哥,我出去把他们做了!咱们逃的也痛快!去石碣村接了我家眷,咱们兄弟去哪都行!”
“不要慌,外面没有动静,事情还没闹开,人长什么样子?我去会会他。”
“啊?正道,凭赵仪曹的本事,只要稍加询问就能把那晚不在之人问询出来,你们几个骨头硬,手下人也能吗?还不是自投罗网。”
“不去见见怎么知道,公孙胜,小二,别慌,把脸扇红了再出去。”王伦话完,把老孟头按回凳子。
“那边床铺下面,你待在这里看吧。”
……
大棚里的热闹未曾消减,有五六张桌子还在拼酒,硬是挤了一百多人在那胡扯,王伦低道一句:“小二,去数数你们村多少人能站着,公孙胜你去数咱们村的,宋万那里的也加上,我看有多大胜算。”
已知对方来了十一个人,老孟头二十三个船工态度不明,动起手来自己这边人数占优,但是输出貌似乏力啊,有备而来少喝酒,没心没肺敞开喝,那状态肯定完败。
王伦绕几个桌看他们闹腾,赌钱不许,赌输了贴纸条,画王八,或者讲自己的糗事,每桌都玩得不亦乐乎,阮小二,公孙胜醉醺醺路过王伦,两手相捏,王伦得到了人数:十五人,这是加上他们二人的人数。
王伦看似无意间踱步,眼里在翻找描述中的那个人,寻了两圈发现有两个比较符合。
阮小二再次装作无意过来道:“哥哥,七点方向,我过去撒尿是个生人,在那里吐,看着像那人。”
王伦含笑点点头,拍一下小二晃悠悠朝那人走去,
“呦,这位兄弟,你喝了多少啊?”
那弯腰抻头之人道:“帮,帮我拍拍后背。”
王伦满足了他的要求,使劲雷了几巴掌,这人身子颤抖几下,酒腥之物哗啦啦一地,俄而渐缓过来。
“我扶你去那边坐会吧?要不去我屋里坐会?有热水漱漱口?”
“王员外,你知道我是谁吗?敢单独来会我?”
王伦闻言心知找对人了,手下也没停顿,把这人扶到石阶处坐了。
“我不认识足下,要么是石碣村的兄弟,要么是老孟头的人。”
“本官州曹,赵训之。”
王伦心里嘀咕一声,会不会和赵家有血脉关系:“小生王伦,字正道,见过赵仪曹。”
赵训之等着王伦开口,王伦却不傻,多说多错,还不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想法。
“王员外,真是好手段,我来郓州一年,从未见过这等手段。”
“奥,有求于人,实不得已,让相公见笑了。”
“可那是何等人家你知道吗?”
“老百姓没见过世面,胡乱呼喊,冲撞了相公小生在这里赔罪。”
“念你一片善心,只你们几个随我走吧,本官作保,不会再牵连其他人。”
“刘县君等走时很惬意,没有怪罪于我的意思,赵相公恁是不请自来,受了委屈也不能指摘我不尽地主之谊啊?!”
“你不必急于回答我,好好想想,看看那边的欢乐的百姓,还有十名百里挑一的精锐军卒。”
“赵仪曹,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桥道军吗?是番号?”
“王员外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去禹城招募流民的时候,有个逃卒就是这个。”
“王员外,你还真是不知者无畏。”
第099章 谁能更胜一筹
“桥道军是为修路筑桥所用厢军,元丰五年(1082年)神宗帝下诏教阅厢军215指挥升为下禁军,自此禁军厢军都有桥道番号,京东却没有这个番号。”
王伦听得出赵训之话中的冰冷,嘲笑自己拿出来的桥道军只是杂牌货色。
“干坐这里怪冷的,赵仪曹,咱们还是去屋里聊吧。”
“王员外,我的话你都该明白了吧?回头是岸。”
“赵仪曹,过分了啊,小生的圣人信仰神圣而不可亵渎。”
赵仪曹一顿,摇摇头道:“何苦如此呢?就算你安排的缜密,又能在牢狱之中挺几天?”
“赵仪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办个迎接领导视察的接风会还犯法了?”
“还在装傻。”赵仪曹哂笑。
“赵仪曹,恕小民不敬,你笑起来太违心,违心就难看,所以有事直说吧?不要阴阳怪气中贵人似的。”王伦这是从柴庄学的,中贵人就是宦官。
“你!”赵仪曹大怒,“王伦,你怎么夜劫梁家的还不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仪曹说话好笑,梁家丢了钱财就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居然怀疑到我王伦头上?我认识他是谁啊?凭什么诽谤我?拿出证人证物证据链来!”
赵仪曹看着王伦发飙,却总有半句半句的听不明白,这一咋呼,把关注这边的小二和公孙胜惊动了,这是发暗号了!大声说话,就是求关注啊!
阮小二公孙胜又喊了几人,朝王伦这边走来。
“小二,道长,这位是郓州仪曹,赵相公,栽赃我王伦和前日的梁家劫案有关,你们二位评评理,我王伦是干那种事的人?”
“怎么可能,这不是睁着眼胡说吗?”
“天大的笑话,怎么查到你头上了?”
身后数人语焉不清,王伦朝二人一眨眼睛,侧脸对赵训之道:“你看,赵仪曹,我王伦清清白白之人,半点污点也没有啊!”
“有没有,走一趟衙门自会清楚,还希望王员外配合。”最后几字咬的阴冷。
“怎么?还要屈打成招啊?有搜查令吗?有逮捕令吗?有上官签令吗?这就要抓我?你们这是滥用职权!枉顾国法!”王伦跳起来嚷嚷,虽然自己不知道有没有这些东西,把公孙胜,阮小二带动得也群情激奋。
好手段!赵训之心下赞一句,更认定这个王伦与此案有莫大的关系。
“呼队将,动手!抓起来!”赵训之一声令下,看似懒散的十名船工突出人群,朝王伦几人扑来。
王伦心叫不好,大喊道:“官差打人啦!兄弟们快去敲锣!”
反应快的几个磕绊着逃走,军汉根本来不及追赶,只能招架出手的村民。
王伦这边人手,敢动手的只有二十几个,有十几个外围真船工和吓呆的,还有烂醉的一群。
人手上略占上风,交手后才知道天高地厚,这还是两方都心照不宣得没有动兵器,军汉抽出绳索,村民提了桌凳柴火乱斗一处,公孙胜,阮小二格挡前进之人,王伦只得奋力跟赵训之肉搏。
即便是书生,有些许武艺也正常,王伦不敢大意,一拳下得比一拳狠,才勉强扛住。
“正道,不行啊,这些军汉厉害,不使真本事,咱们都要玩完!”
“收着点,等咱们帮手来!”
大棚中交火不停,不断有人被打倒滚去一边,本来安静的村子又被唤醒,受到王伦短暂整编训练的保丁拿了农具跑来助攻,这玩意,王伦还是豪气,人手一把铁制农具。
在生力军加入后,王伦这边的颓势才被挽回,赵训之舍了王伦与几个军汉聚在一起防御,双方各有几个俘虏。
“大胆刁民!敢对抗官军!真是目无法纪!”
“胡说八道!到我这里好吃好喝招待你!现在又栽赃我作乱!其心恶毒!”
“刁民反咬一口!我什么时候栽赃你了?”
“暗中派人来抓我!不是栽赃是什么?半夜请我喝茶?我和你很熟吗?”
“州官请你过堂一叙,有何不可?州官有话问询,有何不可?”
“告身出示了吗?有印信吗?还是有文书?谁能证明你是州官?说你冒充官员也是胆肥!”
“真是冥顽不灵!”赵训之大骂一声,气得发抖。
“把我们的人换回来!”
“一个换一个!”
“不行!要放全放!”
……
王伦和赵训之的精彩对骂,对争,对指看呆了一众人,直到老孟头急急赶到!
“哎呦!怎么闹成这样?二位消消气,千万不要再动手了!这位是州官赵仪曹,不能这样围着。”
“孟船头,你怎么现在才来!喊你的人帮忙啊!”赵训之见了眼睛瞪得更大了。
“既然真的是州官,那我王伦认了,也不敢奢求你们赔偿,算我王伦倒霉,把人放了,你们走吧。”
“什么!”赵训之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跑我地盘上蹭吃蹭喝,栽赃我,还打伤我的人,我看在你是州官的面子上认倒霉,你还想怎么样?”
“倒,倒打一耙!”
“那我问你,可有人证!物证?证据链?”王伦几次试探这个人到底得到了什么线索,对方却总是避而不谈,没有证据只凭猜测的可能性很高,自己一定要戳穿他给自己提振信心,别傻不拉几被一吓唬全招了。
“看见没?看见没?啥证据也没有就来污蔑我王伦!还吓唬我,说我犯事了!你当我是三岁娃娃由着你吓啊?你这就是栽赃!罗织罪名!莫须有!”
赵训之的回边被王伦引导下的声浪盖过,百十个村民群情激动,仿佛要和这些敌人决一死战。
呼队将拉拉赵训之道:“仪曹,今日事不可为,不如先退了吧?”
“那怎么行?让王伦一伙跑了上哪里去抓?”
“我们现在被围着也不是办法,那两个身手也是不弱,尤其那个道士,即便全力一战,我们也拿不下啊?”
“你说怎么办?”
“各放俘虏,先退出村子,再折回潜伏,要是王伦一伙潜逃,正好坐实此事!王伦必是贼子无疑!”
“好,权且如此!”
赵训之应了,呼队将代为答话,王伦自然求之不得,临了问了呼队将姓名。
“呼千?好,我记住你了。”
呼千咽下口水,心里嘀咕王伦在打什么算盘。
交换俘虏,而后赵训之带人退出了村子,老孟头等人也被王伦不客气地送走了,只留下早已醉死的朱贵,这家伙王伦没顾上和他好好谈谈,要不是小七记得这事提醒,差点忘了。
人退走了,事情还没完,王伦再打气几句,钱财许诺,检查好在没有大伤,安慰一番把人群散了,喊来那几个奶爸坚定一下信念,带着众人回了王伦那屋,屁股后面跟了个迷糊的崔虎。
公孙胜把王伦拉出队伍道:“正道,你说的那招管用?为什么咬死那晚都在看春画?”
王伦用双手冰冰燥热的脸颊:“普通百姓被审讯,惶恐,结舌,脸臊,不安这些表现,都可以用:刚才在看春宫画来遮掩啊!”
第100章 谁能更胜一筹(二)
“正道,真的不安排值夜的?万一…”
“对方几个好手,人少了没用,人多了咱们也被动,我看穿他的伎俩了,没证据这条,将死他!”
“你这是要写啥?”
“都挤一挤,你们睡吧,我要连夜赶一封万字哭天信!”
“那我不管你了,有动静叫我们。”公孙胜一甩衣服趴炕上就睡。
众人闻言陆续和衣而卧,有几个疼得直呲牙,那也没办法,王伦还真没准备跌打伤药,要治也是明天了,王伦掌灯开始写万言书。
走出五里地的赵训之重新给军汉们打气,担心有人走漏消息,跟老孟头互换了一个人,命令老孟头带着人去李家道口等消息,老孟头无奈带人离开。
赵训之带着人悄悄摸黑绕了回来,酷冷冬夜,寒风刀割,打闹了一番个个身上有伤,在野地里吹风,着实不好受。
眼见除了支呀的大棚,堆在一处的桌凳,村子里静得可怕。
呼千道:“仪曹,不会是已经逃了吧?”
赵训之四下望望:“咱们来去也就一个多时辰,他把村民都安顿了也要这么久吧?看见那窗板透出的光没?想必合计对策,收拾赃物呢,咱们就堵着他!看来那些村民都是无辜,他用来掩人耳目的,几个人轻装逃脱!就是这样!”
呼千道:“仪曹,那这样吃西北风不是办法,咱们躲到村子里去吧?要不他们没出来,咱们自己先冻僵了?”
赵训之咬咬牙:“我都问清了,只盯着村头这间就好,你们两个去码头草窠里窝着,你们三个翻进后院藏着,咱们六个分开正门左右,一有动静,合力擒贼!”
众人依了吩咐散去,努力找背风的地方躲着,阔开的栅栏根本不挡风,躲在哪里都觉得冷,三个人挤在一处瑟瑟发抖,后来正门的六个人围在一起取暖。
“赵仪曹,要不然咱们冲进去拿人吧?要不然这冻僵了,怕是撑不到他们出来,等他们出来,我等气力先弱了八分。”
赵训之嘴唇都冻紫了,念着此话有理,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却被后院传来的一声驴叫惊出一生冷汗。
“干什么呢这几个!跟驴抢地方呢!你去看看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赵训之低头吩咐,眼睛耳朵却不离开那一点点微光,生怕惊动了屋里之人。
“仪曹,咱们也去后院马棚暖和吧?我这膝盖往下都觉着不是自己的了,要是他们出来,咱们也能赶得上。”
赵训之犹豫了半天,只能如此了,五个人猥琐得转去后院,看那四个人躲在马棚里,一个放哨,三个拥在里面。
“仪曹,恁也来了?快进来暖和,这马棚抗风!”
赵训之嘴唇皲裂,哪有精神回他,一个个窜进马棚,把那驴惊愕乱尥蹶子。
“怎么?驴嘴堵上了?”
“可不是吗?要不然瞎叫唤,仪曹,恁眯着养养精神,我盯着!保管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这眼睛耳朵!”
赵训之稍微和暖一点,嗯一声算是同意了,王伦主屋大炕的位置贴着马棚,就是为了给它匀点暖和,结果被这几个冻死鬼霸住了……
“哎,哥哥,别写了,别写了,有新发现。”小五精神得猴一样,昨晚和小七喝得烂醉,事情了了才清醒过来,这又一顿睡精力全满,今早第一个起来跑去方便,好像是捡了钱一样从外面逃回来。
“什么事?”王伦的万言书都写完了,正在誊抄。
“来来,小声点,有好几个!”小五一脸戏谑,拉起王伦往外走,披了衣裳跟出去,小五作个噤声,朝屋后指指,王伦了然,走过去看到滑稽的一幕:
十一个人灰头土脸挤在一处,左拥右抱地乱睡。
王伦拉过小五耳语几句,小五幸灾乐祸离开了,王伦返回屋子一个个捏鼻子喊醒众人。
不一会儿人聚集齐了,三十几个围在小小的后院,随着王伦手指摆动:
一,二,三!
“今天是个好日子……”这是王伦昨天演出的大合唱,只教了四句,反复唱,今天拿出来给这些不速之客提提神。
军汉们猛然被一嗓子惊醒,十一人挣扎着爬起来,王伦依旧淡定指挥众人唱歌。赵训之一脸冷色,真是丢人!
洗脑五遍,王伦止住了挥舞的手臂,笑道:“麻烦众位帮着守了一宿马棚,把我的马衣,驴衣脱下来吧?”
赵训之带人灰溜溜离开,王伦留了阮小二看家,招呼众人上船,大个石锤砸开冰面,划往州城使计。
赵训之等人刚到李家道口吃口热乎饭,就被郓州知州傅谊夫派人来召,听闻王伦带人去州衙哭告,又气又急,忙不迭带人返回衙门。
王伦不是罪民,站在堂上却是满脸悲怆,身后跟着三十几号,都号称是人证。
当中高坐郓州傅知州,左右几个通判,录事,曹官还是什么的,王伦也不清楚。
赵训之进来一皱眉,拜了几位上官,前后绕着打量一圈道:“王员外,你带着这些庄汉,是要到傅相公面前讨公道吗?”
“不敢,圣人言,有理走遍天下,这些都是安国村的百姓,也是昨日不平之事的证人,难道我要把妇孺老幼拉到堂上来作证?赵仪曹如果恁需要的话。”
赵训之哼一声,站在一处等着傅知州发话,按理说这案子不应该惊动知州,没想王伦闹腾地大,不得不出面。
高堂上傅知州见二人安静了,缓道:“额,这个寿张县安国村王伦,你是要状告赵仪曹这些罪状吗?”
“小民不敢,只是对赵仪曹的某些行为要个说法。”王伦怎么敢状告上官,阮小二说的明白,想告状先挨杀威棒,僭越一条躲不过的。
“哦?讨说法?新鲜。”傅知州了然王伦的小心思,也不点破。
“还请赵仪曹能公正直言,是谁暗害于小民,使小民蒙受此不白之冤!”
赵训之脑中一花,这王伦是要闹哪样?
“那,张机宜,你代为念念这份陈情表吧。”一叠厚厚的纸张传给一侧的张机宜。
那人皱皱眉开口念:关于大宋政和四年冬至日晚,赵仪曹上官带人非法进入安国村的几点疑问。
一:赵仪曹在入村时未出示相关证件,引信,公文以及书文,故而村民未知其身份是也不是?
二:呼千等十名身手异常之人在入村时未出示相关…
说是几点,王伦愣是把赵训之和呼千十人分开说明,罗列了一百多条,各种非是即否的问题,这种理化的问答切死了被问人的打马虎本事,有,没有就是这么干脆,王伦深知这些文人的乱锤本事,你跟他说一他扯二,说二又拉三,总是避重就轻,想要在堂上辩论?趁早别做梦,他能跟你白活一年,就是不走核心,这种条文专治这种人!
赵训之在轻声答了三十几条后,自己的脸色通红,身后的呼千等人满头冒汗,堂上同僚无不暗骂,赵训之赶路赶糊涂了吧?
他们是有时间在这里慢慢破解王伦的条文,赵训之哪里想的到王伦这“几点疑问”的坑这么大!
“够了!”傅知州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张机宜的读句。
“赵仪曹,受人蛊惑,审察不明,无公文抓人,滋扰百姓,磨勘减一等,罚铜十斤,呼千等人押往马步军院狱,退堂!”
“傅相公明察秋毫,小民仅代表安国村民拜谢傅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