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人生赢家
“江北地势低,又无湖泊蓄水,所以每逢梅雨季节,大水淹没田地房屋,顷刻沦为流民乞丐,所以除了少量高地可居,这近江一二十里鲜有人户聚集。”
王伦摩挲着画纸,点着和州、无为军、舒州、蕲(qí)州而过,“怪不得我问码头官吏时,州治所一处比一处更远离码头,原来是躲洪峰,反观南岸,城镇辐辏人口密集,好一派舒适。”
黄文炳再添个圈道:“上游有个洞庭湖蓄水,咱们这儿有鄱阳湖,没有大水灾,但水患还是有的。”
“洞庭湖?离这里远吗?”
“千里左右吧,现在雨季,不适合逆流而上,陆路也泥泞。”
王伦了直了腰:“那他们躲在山里肯定不好受吧?”
“绝对不好受,泥泞潮湿,火种难存,吃食估计都是发霉的,灾民什么样,他们就是什么落魄样。”
王伦迎着窗口的雨丝,凉凉痒痒,“黄兄,你说这雨什么时候停啊?都五天了!”
黄文炳笑:“下雨不好吗?晚上睡得凉快,那小妾的滋味如何?”
“那是我收买人心的,要不你再送我一个。”
“收买个裁缝用权势和钱不就行了!这天下有的是裁缝,你是看中那裁缝什么特长了?值得为他欠人情?”
“这个是,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黄文炳道:“在我看来,王兄你是不懂享受,还是不能享受,活得连水贼都不如?”
随便个有心观察王伦之后,都会报以了然一笑,这话有理有据,浔阳江大贼头李俊,有一妻两妾,五个娃儿,简直是村中节制养身的楷模;穆家三个大小畜生更不用说,除了正妻,父子三人共用几十个,有些生出的娃儿不知该叫弟弟,还是儿子;即便最本分的张顺,人家两个男娃了!
王伦一直在遭受暴击…暴击,这些强贼个个人生赢家啊!黄文炳对王伦的推辞也是颇有玩味,争抢女人?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主儿?
所以当黄文炳打闲朱武谈这个话题的时候,朱武只能狂摇头,这事他真不知内情。
黄文炳悻悻转移了话题,问了五个人,都推不知道,看来王伦还没有对我放下戒心!
王伦看见有人在雨水里洗澡,若有所思,而后转身道:“今晚就在附近歇了吧,黄兄你看如何?”
“外面的床榻我睡不习惯,还是回去吧!”黄文炳笑之走了。
吕方送出门外,俄而返回,“真走了,都是咱们的人。”
周通长啸:“黏巴了五天,这人属狗皮膏药的!害得咱们兄弟万事小心,夹着尾巴做人!”
“得了周通,别发牢骚了,吃喝都堵不住你那嘴,正道,黄文炳这人我还是不放心,咱们回客栈聊吧?”
王伦道:“就这里吧,一开窗户风雨吹,隔墙也听不见,汇报一下特殊的情况吧。”
天色阴沉压抑,雨点飞溅在王伦袖子上,王希孟先开了口:“哥哥你还是再裁几样衣裳,那黄文炳一天换一身,自打我见了他,就没重样的,你这样太寒酸了。”
朱武赞同:“要不是咱们人多,谁信你是大员外啊,单独出门骗人都难。希孟说的对,是该换换,还有陪侍这事,昨晚你都不看舞女,酒宴散了去官春院,你都不挑个,这破绽太大,不是衙内作风!”
“这个我知道了,下次改,只知她们是受罪之身,有些于心不忍。”
朱武笑:“怜香惜玉了?”
吕方、周通、王定六跟着笑了,王希孟摸摸痒痒的鼻子。王伦看着这一张张脸,黄文炳说的话有些道理,跟着你的人,无非权财色三字,你至少得满足一条吧?王伦所谓信仰,在这些人身上花开结果,太慢了。
朱武又道:“正道,你仁心太重,这样成不了大事。”
“停!”王伦打出手掌,“这事我收到,立马改正,现在来谈正事,广宁监是什么情况?”
朱武道:“综合吕方兄弟的线索,我当着他面分析了,现在由吕方给你讲罢,你们两个学着点,以后多动脑!别啥事也跑来问正道和我!”
周通一仰肚儿,叫苦道:“俺天生脑子小,装不了这么多词儿。”
王定六道:“我会传话跑腿儿,还会烧水做饭搓澡。”
吕方一手一只捂了这二人嘴:“你们别吵吵了,我要讲正事了!”
这江东三监:江州广宁监、饶州永平监、池州永丰监和建州丰国监,并称四大铜钱监,是宋王朝重要的铜钱铸造地,崇宁二年(1103年)四大监铸130余万贯,(宣和二年1120,十八院铸钱300万贯)
江州之地古称柴桑、九江,路通五岭,势距三江,是沟通东西,南下广南的重要枢纽。德化、瑞昌、彭泽等地铜矿丰富,炭薪易得,(1000年)在此设立广宁监,岁铸24万贯铜钱(大观年间)。现有知监、通判、幕职官、役兵、夫役等七百余人,直接受六路(淮南江浙荆湖)发运司管辖,所铸钱款大部上缴。
吕方讲罢大概,拿出一张纸道:“我还拿到了铸钱用料,钱样。”
王伦接过道:“铜三斤十两,铅一斤八两,锡八两,得千钱,重五斤”。
再看那铜钱:肉好周廓,坚泽精紧,文劲银钩,色莹玉填,瘦金四字政和通宝,确实比北方大部流行的铜钱品质上乘。
周通一拍脑瓜:“哥哥有意抓工匠自己铸币?我滴个乖乖!怪不得不稀罕那铜钱!”
王伦点头称是,吕方却道:“哥哥,但这铸币现在是平进平出的买卖,官府压榨匠人、和买铜锭、摊派柴薪才堪堪如此,费千文,铸千文。”
王伦道:“你是说铸币不赚钱?也没事,咱们抢铜是无本买卖,再说我也不是为了铸钱,想办法挖些兵匠出来。”
“这个我没敢问,不过那老匠言,看管甚严,现广宁监缺员数十,咱们不是抓了许多贼人?被知监讨去做役了。”
“老朱这事交给你,想办法,扒几户出来,我有大用!”
朱武道:“我先筹备,等咱们临走的时候再搞吧,那个王知监盯得紧。”
“好吧,你看着办,吕方、那十人调给你。明天老六回军营,点咱们的人来城里驻扎,雨一停,咱们就出发!”
“正道,即便不带本地兵,咱们还是留下一支人为好。”
王伦拍板:“李忠带一班留守。”
周通道:“我陪大哥吧,那帮子兵痞喝酒就动手,我怕他吃亏。”
“少偷懒,滚过来干活!”
朱武补道:“我还是觉得人太少了,这样能搜到他们踪迹吗?”
“发动当地百姓找呗,黄文炳不是推测他们有六七十男丁?再翻一倍是禁军的对手?再说我是去劝降,识时务者为俊杰,难的是找到他们。”
朱武狐疑道:“前两天还喊打喊杀,怎么又要招降?”
“这也是黄文炳的主意。”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黄文炳?”
“弹劾。”
第373章 我特喵要被人笑死
“有一刻钟了吧?呆久了不好,散会,回客栈。”
王伦无视朱武的好奇,伸个懒腰下楼,众兄弟随了,朱武径直来王伦房门:“吕方,今晚咱们换换。”
“不行,晚上再有仇人暗杀,我这条命要不成了!”
朱武怒道:“我也是见过血,砍过人的!真有强贼,我顶着,你先跑!”
“那行,吕伢子你跟军师换换。”
吕方抱了衣裳被褥出门,朱武吹胡子道:“至于吗?褥子也拿走?我睡床板啊?”
“人家有洁癖,就你屁话多,快去搬自己的!”
王伦四仰八叉咕噜噜,朱武确认关好门窗,倚门放了条凳茶杯,“正道,你居然有事瞒着我!”
“哪有~”
朱武坐了床边:“那你打算怎么处理黄文炳?摊牌?他是朝廷命官!心计狠辣,可不会被你什么除魔录轻易骗来!”
“哈搞,你说为啥上到天子百官,下到黎民百姓,有那么多人信这个那个,这一路走来,有三五十个神仙了吧?居然都信誓旦旦说灵?还传的神乎其神!”
朱武奇道:“我跟不上你的脑洞,请问这和黄文炳有什么关系?”
“那你信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些确实灵验,比如……”
王伦打断握拳道:“他不信这些,只信权力!”
“这就是你萌发招揽他的理由?”
“咱们的队伍确实需要一个官场上的人物,正直的骗起来太内疚,贪婪的又没本事,目前这个在年龄、不要脸、处事、心机、能力等方面都很合适,虽然缺点也很多,但可以干脏事。”
朱武按住王伦的掰指,“但你能降得住他吗?有后手?”
“不知道管用不,所以先不说了。”
“不说出来我给你参详下?”
“算了,小计尔,早点睡吧,明早去拜访浪里白去。”
……
张顺因为进了大牢,被渔行抛弃了,这水面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真要挖根有多难?除非知情人都死了,可惜现在严打水贼及和水贼有瓜葛的人。
张顺一早撑了船出海,王伦在码头见到他时,胳膊上的伤痕依然明显。
“你来干什么?”
“买鱼。”
张顺侧了耳朵过来:“你说啥?”
“张顺,找个地方聊聊吧,还有你哥哥张横。”
张顺气得一喊:“我不是讲了,我跟我锅两年没来往了!口供上都有!你们还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李俊差点要了我的命,在找到他之前,任何线索不能放过!”
“李大锅不是无故杀人的人,你肯定做了什么恶事被他撞到了。”
王伦冷笑:“我好心好意寻访他,他居然劫持我,连开口一句的机会都不给!你的李大锅就是这样除恶的?他堂弟李立在揭阳岭开的杀人酒店,怎么不见你正义感爆发去灭了他?”
“唔……那是李家的事。”
“对喽,只是因为你认识他们,两家有亲或者和他们从小玩到大,就可以纵容他们行恶而为他们辩解?天啊!无辜取人性命居然可以洗白?那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张顺怒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强词夺理!干的腌臜事一样不少!谁也别说谁!刁难逼死农户不知多少!”
“少扣帽子,我从没逼死过人,只砍死过人。”
“禽兽!”张顺看了眼左吕右周,忍住没吐口水。
“找个地方聊聊吧,动粗对你我都不好。”
张顺抓扁担的手松了松:“别伤害我的妻儿老小。”
“我不是你哥那样无节操的人。”
虽然不明白王伦说什么,但一定是坏话:“带娃儿的,我锅从不伤害!”
“不带娃儿就活该吃板刀面?”
张顺急道:“锅锅和我原来不是那样,只讹诈钱财,我混做船客,锅锅丢我入江,以此骗钱,从不伤人性命!老娘大病一场,我便不干这些了!”
王伦道:“还是找个地方吧,站这里太扎眼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
“侯裁缝铺子。”
……
侯裁缝铺子现在王伦名下,侯裁缝临走前说几个徒弟手艺尚优,留下铺子他们共同经营吧,太难的不接,从小做起,一些接收的大活计,只能退掉了,赔以损失,徒弟这几天就在干这些事。
迎来新东家王员外,几个童徒不知命运如何,王伦亲切问他们的年龄,家况。
“侯健,十七岁,洪州(南昌)人,投奔侯家四年,是侯一尺的族弟。”
噗……王伦再次打量这个瘦后生:“你叫猴儿筋,啊呸!侯健?那侯裁缝真名叫什么?”
侯健愣,道:“我族兄侯一尺是真名啊!”
我去…我特喵要被朱哈搞笑死,原来那个不是通臂猿!……好在不亏,不亏:“你们几个我全都要了,有家人的立马回去接来,以后跟我回京东,路费一人两贯够不够?”
几小徒为难,“东家,我们不想离开此地。”
“你们我不关心,侯健你呢?你是后生了,想不想去外面的看一看?虽然路途很辛苦。”
侯健道:“师傅说江湖上弱肉强食,没身好本事不要乱闯。”
“你师傅已经入我门下了,你还不快来?”
侯健眼前一亮:“你见过我师傅?他的伤好了吗?”
“额…”王伦沉思,侯健的师傅貌似是……什么来着?小透明的名字就是难记!“他教过你武艺是吧?”
“对啊!前年侯家进贼,我族兄痛恨自己柔弱,请来薛师傅学了一年武艺,我也跟着沾了光,学成后他就走了。”
一年的速成班,这是有多抠?王伦接道:“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哪有营生他去哪儿呗。”
王伦耐着性子和侯健聊了聊这病大虫薛永的生活,发现没有不良嗜好,为人也是本分营生,遂起了招纳之心,打定主意后,安排侯健快回家取家眷,其他几个徒弟,愿意留下就留下吧,招来同街裁缝,让他们拜入门下,坊正邻里作证,这铺子租金就算是学费杂用,以后发卖五五分成。
送走了这一厢人,吕方提醒张顺之事,王伦这才跺脚想起来!刚才剩余的纸张画几字,交给周通。
“去县学找学生抄写三千份,两千份强发过路商贾沿路张贴,余一千回军营要他们贴满江州、南康!别特喵偷懒拿去擦屁股!”
周通也不认识几个字,支了钱哒哒跑了,问吕方:“张顺呢?”
“后厨收拾鱼呢。”
王伦满含歉意进门来,熏得乌漆麻黑的灶间,张顺正在煎鱼,滋滋的鱼香把王伦馋虫都勾出来了。
“王员外,想吃吗?”
“不是河豚鱼吧?”
第374章 怎样收服龙哥(一)
“吕方偷偷跟你说啥子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不要企图以香煎鱼收买我!”王伦声色严肃,吞咽口水的动作立刻出卖了他。
张顺道:“没说什么,他只是提醒我,你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还有前事的一些细节,我觉得你和李大锅之间肯定是有误会,他不是滥杀之人。”
“他不是,我是咯?唉呀糊了!你会不会煎鱼啊!起开起开!”王伦抢去了张顺的木质锅铲,在平底锅中小心点点,“张顺,黄文炳都没抓出你的罪名,说明你小子没犯大恶,还有救,我才愿意跟你谈的,先不提其他人,说说你和你哥这些年的过往吧?”
滋啦~又一条鱼肉下锅,王伦把盘子递给张顺:“吕方,拿去喂猫。”
“我爹和李大锅他爹那一辈是生死之交……”
二人就在这厨灶间谈起过往,老一辈人的风光无限,在王伦的眼中是目无法纪,横行乡里,只管自己吃喝玩乐的强盗人渣,当然不能直接讲出来,王伦采用的是提问的方式:
他们是否给路人留下路费口粮?是否听路人的哭诉?真没有杀人灭口吗?
杀那人是因为他的富有,还是因为他婆娘漂亮?或者两者都有?
只接济自己族人,还是四里八乡有困难的都接济?
他们判断一个人善恶的方式是什么?衣着、谈吐、风评、还是个人喜好?
张顺终于谈不下去了:“王员外,你这是瞧不起我们父祖!那咱们还谈什么?”
王伦收了手:“因为他们自私自利,损人利己,好色斗狠,戕害无辜性命,毫无本善之心,贪婪狡诈,自以为是又自鸣得意,有手有脚,不思勤劳致富,有皮有脸,却只做厚颜无耻之事,把自己的享受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因为是你的爹,李俊的爹,所以这一切都可以原谅是吗?”
张顺窘红了脸,王伦继续道:“你出门看一看那些朴实的百姓,是他们用汗水和双手创造了这里的繁荣,物食充沛,气色红润,往来有欢笑,风雨有居所,灾荒年不再有流民曝死街头,他们才配得上称为,人!”
“我说不过你们读书人,总是你们有理,我只知道他是我爹,我从他……”
王伦再次打断道:“不!你最该尊敬的一定是你娘,绝不是你爹!”
“你在乱说什么!”张顺这次真怒了!
“按照你的讲述,我可以稍微做出一个推论,你娘并不是自愿嫁给你爹的。”
“你胡说!”
张顺怒急薅住了王伦衣襟,吕方一个猛撞从后背掰住了他的双臂,轻松架开!次啦~王伦的衣衫被扯开,露出一片胸脯。
王伦搭着张顺的手道:“真的假的,你说我说都不算数,咱们当面向你娘打问,她老人家的话你总该信吧?”
“是啊!张兄弟,冷静!咱们回家问你娘!”
“我不信!我不信!”张顺怒吼几声,放开了王伦,这满屋的鱼香也压制不住尴尬的气氛,周通轻轻放下鱼盘,蹑手蹑脚站到张顺一侧,以防他暴起伤人。
“周通,篓子里留十五条,其余的你留下和兄弟们做着吃了,吕方你和我去张顺家。”
周通表心意道:“只哥哥和伢子去我不放心,兄弟们能自己料理了。”
“不用了,咱们不是去打架,你忘了我给你的任务?”
周通一愣:“啊呀,差点忘了!”
“就知道懒懒懒~吃吃吃!现在就去!”
周通擦一把油手逃也似得溜了,张顺颓废的站在那里,小时候的事涌上心头:爹爹出门经常带回钱来,还有好看的衣物、喷香的吃食、各色新鲜玩意~这都是强抢来的吗?甚至是我娘……
王伦缓缓道:“张顺,不是我撕你的伤疤,恶意中伤你爹,在那个法治尚未健全的时候,强抢的确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发财捷径,见财眼开又何止是你爹他们?只是,这样的人会遭受世人唾弃罢了。换位思考,你带着老娘去江宁看病,有一夜你家闯入蟊贼伤害你的妻儿,你能忍?杀他一条狗命能缓解丝毫痛楚?你如果无法体会,我现在就叫人包围你家,把你儿子挂在刀上!”
“你敢!我杀了你!”
张顺猛虎一般扑向王伦,这次吕方有所准备,咚~抱身一摔,双双滚在地上,张顺挣扎不起,目眦迸裂!
王伦蹲下身子,抓了他一只手:“我是来带你赎罪的,为那些你爹伤害过的人讨冤的,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爹害别人,别人的子嗣再来害你?想赎清这一切吗?来跟着我……”
张顺甩开了王伦的手:“你是佛陀、天师吗?还能带人赎罪?”
“我是漫天诸神佛选昭的男人!不由你不信!”
王伦这张嘴说干皮了,张顺才接受王伦是神人的说法,提着鱼篓带王伦和吕方出城回家,信息量过于巨大盘绕在心头,五味杂陈。路上的相熟越来越多,操着各色古怪的方言,张顺只是点头答应。
“哎,张顺!”王伦紧走几步拦住了落魄的汉子,“不要去问你娘,她回忆起那段往事,对她的身体绝无好处,你回家只要讲,以后跟我了,咱们还做正经买卖!凭这双手赚钱养家!”
张顺心中突然一酸,大滴泪落下,哽咽道:“我只想一家平安,看着我家大宝、二宝长大成人、娶亲、抱孙子,就好。”
王伦坚定道:“会的!走,她们在等你!”
王伦闪开,稀疏灯火中,一妇人抱着娃儿看向这里,踌躇万千不敢上前……
……
“嗯嘛!来右脸蛋也来一下!嗯嘛!”肉嘟嘟的大宝在王伦怀里滚动,挠他的痒痒肉,咯咯笑个不停。
吕方也上手来摸:“小时候觉得多个弟弟少口吃的,现在回头来看,多个家人是何等的幸福!”
“是哩!一家人就要团团圆圆!”王伦拍拍大宝的小屁股,让他去找吕方玩,看向凳子上的张顺道:“现在可以讲讲你哥了吧?”
张顺的目光从娃儿身上收回来:“锅锅啊,小时候不知怎的,爹娘就不待见他,他十二岁,我十岁那年,他和几个闲汉一起去邻县不知干啥,走了好几天,家里体力活没人干,娘摔伤了腿,他回来后被爹打了一顿,就直接跑了,爹去追…就…死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从那以后,娘更讨厌锅锅了。”
“哦~”原来还有隐情,王伦道:“你能找到他吗?”
“不好找,都是他来寻我,长了半年,短了八九天。你想劝他弃恶从善,我看难!”
王伦哼一声道:“他要是不来,就再也别想见到大宝、二宝!”
吕方道:“这招狠!”
第375章 怎样收服龙哥(二)
明天,就是王伦剿贼船队出发的日子,黄文炳非要和王伦一舱,还不知他的那点小心思?是看上了王伦的收藏!
在抄穆家庄时,王伦和朱武翻检藏物,也留下了几样好东西,书画不是二人的长项,又怕保存不当毁了好东西,就没拿,看到一个檀香木匣精巧,里面却装着一份…书稿?朱武找到押名,是苏东坡在黄州为官时抄写的金刚经十五卷!
苏东坡?挺有名,朱武讲党禁时苏东坡被列为旧党,所有与他有关的书信、文章、碑文、墓志铭都被毁掉了,官员们不敢私藏,看来这穆家也是出于附庸风雅收藏的一份。留给蔡九只会销毁,王伦就把经文留下了,再找其它,了无苏轼之物。
朱武忙着广宁监工匠的事儿,两天没出现。
黄文炳就假装漫不经心打听起来:“王兄,你的朱管家怎么看不见了?”
王伦灵机一转就问起书画之事,说起这苏东坡旧物怎么行情,黄文炳老狐狸就闻到腥味了,反问王伦:“是不是收到了苏东坡的东西?”
“哪有,哪有?我只是问问!”
王伦越是推辞,黄文炳越坚定他有!非要王伦拿出来看看!
王伦吐槽:“鲁公最恨苏东坡,你还敢看他的东西,你不怕死啊!”
黄文炳笑答:“我只是看看,万一是假的你被骗了不自知!”
“嗯,反正我没有,也用不着担心。”
王伦不理他,黄文炳像围着灶台的猫,喵喵叫,就换问:“是什么东西可以告诉我吧?除了文章,我都不感兴趣。”
“嗯,只是经文而已。”
黄文炳一惊:“不会是金刚经吧?”
“好像是吧~”王伦的目的达到了,就打算一直吊着黄。
“王兄!一定拿出来给我品鉴一下!想当初苏东坡在黄州时,只抄写了十五份!后来赠友、失散,这东西可遇而不可得啊!”
之后王伦就推说不在身边,无法确认,黄文炳不信一直缠着王伦,王伦都后悔了。
咚咚!“哥哥,张顺来了。”
“好极!”王伦一骨碌翻身,这次招降李俊必须要张顺出马,黄文炳也表示同意的,“黄通判,你躺着吧,爬起来干什么?”
“你是不是想甩掉我去其他舱?”
“我保证会回来!谁失言谁是小狗!”
黄文炳犹豫片刻,“别耍我,要不然等你求我帮忙,我可不帮!”
“好嘞!”
撇了黄文炳,王伦去见张顺,甲板上并排两个汉子,走进了看,真不像是亲兄弟,张顺笑嘻嘻道明:“员外,我锅他想明白了!”
张横随即抱拳道:“员外,以后我也跟着你赎罪,只是招降李大锅一事,还希望你言而有信!”
王伦肆意大笑,张横服软了,孤苦伶仃一个人在江州,还不如杀了他算了,这样有了两杆水枪,围捕诱降行动成功率大增!说些勉励的话语,把二人送去舱室,王伦赏了报信的保甲,哼着小曲儿回舱室,临行前万事顺利,大吉!
……
因连续的暴雨涨势,从江州逆流而上,需要大量纤夫拉纤,看着蚂蚁般的赤膊汉子在沿岸走,其声凄婉,一唱众合:“一休休二休休,月子弯弯照几州”。
王伦的同情心又泛滥了,问黄文炳:“这长江上有多少人以此为生?”
“这一段水面还算好的,入蜀那才是艰涩至极,什么时候西北不打仗了,日子会好过一些。”
“如果汴京不须600万漕粮呢?”
黄文炳胡子摇摇:“淮水下游的百姓靠什么吃饭?煮盐吗?那可是几十万船工、军卒、纤夫!”
“几十万?夸张了吧?楚州那里才两万,真州真阳堰不过……万。”
“我也没走过,只是听发运司官员说的。”
“发运司?”
黄文炳嫌弃道:“真是富家子弟,什么也不知道,漕粮、花石纲的运输都是发运司在负责,驻地在真州,你来时没去过?”
“我只去了州衙,刘知州让我上报淮东帅司。”
“这倒也是,发运司也不会管你这闲事,可兵力在他们那里。”
“哦,那发运司是不是掌管全运河、长江的官船、漕船?”
黄文炳一脸向往道:“差不多,有权,有钱,还极容易受赏升迁,是个肥缺儿啊!”
……
船儿进入兴国军界,富池镇稍作休整,下一站就是三大法场之一的蕲阳了!同时也是贩茶集销地,蕲州有茶山场之王祺、罗源二场。听说王伦要去蕲州,不少茶商也恳求跟着出发,王伦也懒得提前知会他们,自己的凶名酝酿这么久,他们还没收敛的话,那发现场务的船只直接射!根本不留情面,看得后面小队的船只叫好呐喊,只有黄文炳埋怨王伦不知体统。
结果王伦的船刚强靠了码头,军卒就围上来了,黄文炳急去沟通,本地头头脑脑太多,场务官、茶事司、漕运押官、幕职官……黄文炳去吧,需要打架再来告我!
黄文炳去州治开同行文书,王伦就地打问地理情况,给钱啥也好使,南部平原丘陵鱼米之乡,经常被淹也是事实,北部是大别山余脉多山地,藏人不错,可兵卒没听说有百十人的乔迁户,王伦就和张氏兄弟商议,这附近有没有他们老一辈的弟兄?张横都说没有,那就是真没有了,事情陷入死胡同。
船只被押了五天,黄文炳才忿忿回来,大骂林知州不管事,要解决这事,需要王伦自己摆平,州衙不出面!
“比我早一科,摆什么谱儿!呔!不就一个直秘阁(管理宰执事政记、国史、实录)!他只要吭一声,这场务官绝对不敢再为难咱们!”
王伦直劝,黄文炳才消气,下令直接强行砍断绳索,场务官哪里肯让,纠集几个相好部门围攻王伦保甲,王伦一瞧:呦喝!真敢搅虎须?就让兄弟们放飞自我了一把,蕲口码头上演大乱斗,官方执法队仗着人多虎视眈眈,叫叫嚷嚷,保甲们披甲持牌上阵!一百多人虎啸冲锋!把对面四百多人打得丢盔弃甲、哭爹喊娘,肥头大耳咬牙切齿声称让王伦等着!
商贾、民户们看着解恨、过瘾!纷纷来凑医药费,王伦一律拒绝,趁机站在高台上向他们打问:如果有水贼逃窜的话,哪些地方可能躲藏?
还真有一个商贾提出了建设性意见,言:黄州有一伙贼寇,为首之人曾经就是把守大江的军官,故而经常骚扰官军场务、仓库,屡屡坏之,屡次征剿毫无进展。本地官员为之头痛不已,莫不是去投了他们?
第376章 考得好,不如抱得好
“刚才那些商贾说的,黄兄你有听说吗?”
“各管自家一摊事儿,几百里外的麻烦,我又不是转运使、安抚使,哪有闲功夫操心他们的事儿。”
王伦想想也是,道:“这四位我可能听说过。”
“嗯,这不是刚听说吗?”
“摩云金翅、神算子、铁笛子、还有龟这四位的诨号,大记不清了……”
“还有龟是什么玩意?”
“三个字,六尾还是九尾龟。”
黄文炳了然,“那王兄准备怎么办?”
“我想全乎把他们招降带走,当地衙门不要追究责任,你有什么好主意?”
黄文炳闻之努力镇定,颜色却也掩不住得惊讶:“说明白点,是只招降,还是全乎带走?”
王伦一摊手:“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招降贼匪这种事不是你可以做得了主的,需要上报淮南西路帅司,转运使司,甚至上报朝廷!这样才允许招降,而且,也不是你能出面的!”
“我有淮南转运使张根张龙图的许可剿贼文书。”
“淮南西路帅司呢?”
“东路帅司吕知州不行吗?”
“能行还分什么东西路!”
王伦沉默片刻,自己带人进去还好说,但要山上有个三五百人……毕竟是要通过水路离开的,向北翻越大别山,那是在逗吗?
“王兄,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个事就是你的任务了,办妥了,苏东坡的金刚经送你!机会难得哦!”
“唔……”黄文炳语塞,“你这不是刁难我嘛!我怎么顶住层层上司把他们洗白带走?只说黄州知州要是像林那样,我能被气吐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这次去黄州低调点,我这就去召他们颁令!”
王伦说罢开门走了,留黄文炳坐在榻上挠头:“王伦保这些人是要干嘛?要干嘛…想不通!”
……
黄州(黄冈)只是一下州,三县八万七千户,北部和东部为大别山低山丘陵,中部丘陵岗地,南部为长江冲积平原,多湖泊,几条大河贯通其间,水运发达、鱼米富饶的同时,水灾也是一大危害,俗话讲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黄州的种茶业也有相当规模,州治黄冈县就在江边,南眺是鄂州(武汉)地界。
王伦船队亮出文书,客气缴纳了力胜税(空船税),黄州场务才放了一马,没了之前的倨傲,王伦不喜和这油腻腻的场务官打听消息,又不得不为之,有些消息,官方掌握的比民间更有高度和机密性。
好酒好菜下肚儿,这场务官脸色红通眉眼弯弯:“奥,王员外,你在长江上打水贼的事,我听过!怎么样?划拉到不少钱财了吧?”
娘的!开口闭口都是钱!王伦皱眉,黄文炳笑笑接过话头:“这还不是上面指派嘛,咱只能沾些功劳罢了,盯着这贼赃的眼睛可不少啊!”
“那倒也是!你说这个那个的都羡慕咱这营生来钱,大头还不是上面收了去?咱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拼死在前线的,能捞到几个铜子?手下的兄弟们还要吃喝!还有那些雇佣(栏头)!”场务官一蹲酒盏,“还有那些个该死的水贼!”
黄文炳道:“这里水贼祸患很严重吗?”
“哎呀,一提他们我就头疼,有一个曾是这里的军官,带着几十人反了,然后凑了一帮子人,有事没有就来我这里偷袭!他不抢,只烧!你说气人不气人!”
王伦忍着笑道:“那恁没有陈情州衙、帅司调兵围剿?”
“怎么没有?可这波兵将不行啊!打仗还要驱赶才能向前,稍遇阻击、哄然四散,这还怎么打?”
“多给钱啊!总有亡命之徒!”
场务官翻一个白眼:“谈钱的事不要和上官说,他只想从你这里拿钱,水旱灾、兴学、漕粮、道观哪个不需要黄灿灿的钱?”
黄文炳深有体会:“说的太对了!我南康军的军营都没钱买木料,屋舍都是兵卒自给自足!一问官衙,都说没钱,要么拿陈粮、旧帛给你,这玩意卖给谁啊!”
“就是就是!不当家,真以为柴米不要钱呢!黄通判,咱们再走一个!”
王伦看着二人假惺惺,夹了一块东坡肉放进嘴里,直呼甜软。
场务官瞧见了一笑:“所有苏东坡的东西都禁了,唯有这东坡肉没禁,王员外多尝尝,外地可没有这么正宗,哈哈~”
这三人狐朋狗友吃喝了一下午,凡路过之人莫不鄙视暗咒,王伦冒着吃口水菜的风险还是获得了相当多的一手消息,比如黄州知州,韩驹。
但凡新官上任或是转官都要走汴京一遭,塞点消息费给掌事官员,自己的上司是谁?风评如何?好不好相处?韩驹调来的时候州衙上下不知道这人底细,只知他酷爱诗书,没事就整两句,下边人自然是毕恭毕敬,言笑附和,可去年三月过后,新科进士轮阙、安排职事后赴任各地,很多郡守的秘辛也就被带到了当地,自然有嘴长的哔哔,桃色新闻、家世奥援最畅销不过,场务官拿到的就是一手的消息!
这个韩驹(1080-1135)呢,小时好学,爱好诗赋,像许多学子一样,曾外出游学,听说苏辙贬谪在许州,就跑上门去拜访,苏辙看了以后,就称赞几句,作诗记此。但是呢,此时科举不考诗词歌赋了,你弄这些没卵子用,韩驹就跑去汴京找他老爹的好友,正得宠的内侍(宦官)贾祥。
陪王伴驾的宦官,在宋代可和前代大大不一般,如果不会十八般武艺证明自己有用,那永远只能做个普通的小黄门,而晋升的许可权,把握在宰执文官手里。而为提高这些人的文化水平,内侍从小阉割进宫,就要像普通学子一样学文学武,拓展自己的特长,希望有朝一日,能受重用。如童贯就是武宦官,延福五位就是主管修造的宦官,以及主持各局、所、作,陪王练书法、画画、玩花鸟的不一而足。
内侍贾祥主管的就是书艺局,画技很油叉,赵佶很爱之。后来,宣和殿刚建成(1115年),其正中屏应当画龙水。画史们所绘都不能令赵佶满意,就让贾祥主笔。受宠的人儿丰衣足食,风光无限,贾祥收留个老友儿子在家吃饭算个啥事?
有一次,赵佶就问了:你手里有啥人才?
贾祥就拿出韩驹的献颂诗,赵佶一看还不赖啊,就给了韩驹特许名额,应试舍人院,成绩不知道啥样,赐以进士出身,进入秘书省为官,赵佶,就是辣么随性~
王伦遇到的这位韩知州,也是来刷履历的,从布衣到一地知州,呵呵,不到五年。
第377章 免费上门除害
结束和油腻腻场务官的酒宴,黄文炳破天荒没有提出去春院乐呵一把,就此起身召人把这肥猪送回家去了,半醉半醒卧倒在竹席上嗟叹……
翌日,王伦来找他,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呕吐物一地、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期期艾艾,张口就要酒来。
“老黄,至于吗?受这么大刺激?”
“你懂什么!我等寒窗苦读十几载,州试四千人抢那九个解额!然后再十中选一进入殿试!其中多少苦楚憧憬?还不就是为了享受金榜题名,夸耀乡里?”
王伦嘲讽道:“那你真容易满足的。”
“我?怎么会满足!”黄文炳仰卧道,“要不然会去浸润蔡九以图捷径?可是最近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听到如此幸进之人爬上枝头高歌!这朝廷是怎么了?当知州都不需要过亲民官这一步了吗?这样的人上来能有屁的作为!写几首破诗,出个诗集?”
王伦诧异:“哎呦呦,咱们的黄通判什么时候开始为百姓着想了?”
黄文炳一扔枕头:“我就是气这种人爬得比我快!蔡薿好歹和我是同一科,这姓韩的凭什么写了一首献媚诗,就能爬得这么快!五年从布衣升知州!我他娘干了十年才一任通判!还是南康军通判!三县七万户!”
王伦静静看他不平衡大作,黄文炳在榻上辗转反侧,直呼要酒来解愁!王伦叹一声出门去了,俄而又回来。
“老黄,我想到一个出气的主意,你要不要来?”
“不要!你把金刚经摆在我面前也没有用!”
“吕方、周通,帮黄通判下楼~”
黄文炳就这么被穿了衣裳下楼,客栈后院干净,三个拴马柱上绑了麻袋草人:白绢做脸、笔墨眉眼朱砂小口,胸前麻布褂子提两字,韩某。
“你这是干什么?”
“拿着这根棍子,打打出气,直接上拳头也好,都是草料。”
黄文炳圆了眼睛:“胡闹!这要被人看见!你我项上人头可不保!”
王伦撸起袖子,武打开来:“让你写诗!让你写诗!还写不写……”
吕方、周通尴尬,黄文炳拿紧了棒子急跑几步:“王兄让开,我来撒撒邪火!看么看?打得就是你个憋孙儿!”
棍棒相加,咒骂不绝,两个体面人对着三个稻草人撒气,还挺自嗨。
“吕伢子,哥哥和黄通判昨晚受什么刺激了?”
吕方握着剑道:“可能有些恶官该杀吧?”
……
“多谢王兄,出这一身汗,气也消了大半,我好多了。”
“我也一样,打假人这么解气,打真人会不会更爽?”
黄文炳闻言停了脚步:“你不会想偷偷摸进去,把姓韩的劫出来打一顿吧?我知道你手下不缺这种人。”
“那怎么行!这人虽然是幸进,但没干伤天害理之事,不能以暴制暴。”
“对,不能以暴制暴,我是不想见他,这协助文书,你去求吧!”
“他不肯给我怎么办?”
“放心,他巴不得你免费帮他剿贼呢,至于你想保这些人,以牵扯其他案件为由,押送回江州处置!”
王伦道:“他们在黄州作案,那场务官第一个会跳出来反对!”
“那就找一个更大的案子压他!”
王伦摸不着头脑,他对这片不熟:“更大的案子?”
“12年前的真州发运司钱库失窃案!”
“钱库失窃案?”
“江州、饶州左近州府好多地方都有钱监,大部分是要上缴国库,统一押运至发运司,以供采买用度,崇宁三年(1104年)钱库曾遭偷盗,损失二十万贯!由此事,鲁公推改漕运转般法为直达法,以防吏卒糜费,勾结贼人侵盗!”
王伦叹奇:“原来是这样!”
“崇宁五年我入京参加省试,遇到当地举子闲聊,他们给我讲了许多细节,尤是如同亲眼所见。”
“那用这件案子把人保出来,回了江州怎么脱身?”
黄文炳学着王伦一摊手:“抓错人了啊~”
“抓错人了……蔡九会信吗?”
“王兄,你是不是傻?你上了船,顺流长江爱去哪去哪,这还用我教?换了衣裳清白人一个!但是有黥字的会麻烦~”
王伦上前一步握住黄文炳的手道:“真是黄神机啊!就照你的办!”
……
如同黄文炳所料,韩知州对境内的贼寇一点好感也没有!听到王伦是来剿贼的,脸上乐开了花,在军资限度内,还是非常乐意帮忙的,王伦酌情把黄门山贼人可能涉及当年盗窃案的事情托出。
韩知州一脸懵比,政和初才到汴京闯荡,每天朝堂街头那么多劲爆消息,谁会跟他提12年前的旧事?他本西南人,那个年头也没周围人跟他提几千里外的大案啊!
好在韩知州装懂、控制面部神经的本事尚可,一口答应了王伦的全部请求:这些贼人若是招降、抓到,你就先押走吧!好好审问他们!
要到了相关文书,王伦整顿保甲军开进黄州境内,韩知州就不打算亲自上阵了,挑酒送肉,给王伦攒了三百鸡毛兵以供调遣,一出州城,州钤辖牛北哄哄指点江山,该如何如何打……
王伦听着烦躁,往后一指:“我身后这些军校,你随便挑一个,打赢了就按你的计划走,怎么样?”
钤辖鱼泡眼乱转:“王官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伦道:“谁强谁指挥,输者一概听从调遣,敢不敢来?”
“我这身份怎么可能和泥腿子动手?我挑一个如何?”
“随意。”
钤辖挑了一精壮之人,被王伦小校三五下撅倒在地,王伦获得全军指挥权:“向黄门山进发!”
黄门山临歧亭河,西朝平丘,东依山峦,连绵十余峰,好在都不很高,从山上抢到河边乘船而下入江,逆流是鄂州治,顺流是黄州治,怎么折腾怎么有啊!
王伦分派完毕,陈达用脚擦掉了地上的方位图,请战道:“哥哥,这小破山头,我带一队人马手到擒来!”
“先摆下阵势,攻山的事不急,我需要一个敢送信的壮士,何人愿往?”
陈达一拍胸脯:“别挑了,就我呗?他们要是胆敢害我,杀他个片甲不留!”
黄文炳道:“壮士,你这样鲁莽不行,一开口就让人呛火!”
“那我少说话,总行了吧?”
“打不过要逃,追野猪的本事没丢吧?”
陈达拍着大腿道:“咱这条子,野猪也给他跑死喽!”
王伦早画好书信,封了交给陈达,死活换了上身的简甲,一碗壮行酒目送陈达远去。
“老黄,我这左眼皮怎么一直跳?”
第378章 雨后黄门山
天含灰蒙,不知是否还有雨水。
此时的黄门山大寨展开熟络的自救:泥石淤积掩埋道路,树根朝天侥幸没坏了茅屋,裤子挽到大腿不踩石头就是一脚泥,男女老少蚂蚁般清理屋中潮湿,衣物家具搬出来见亮过山风,壳稻铺在一处岩地,数人手持木铲翻搅,嘴里发出怪叫哄散偷吃的鸟儿……
打草窠树丛后边挪出一个人来,宽脑门薄皮双颊,须髯淡淡几缕,身上一条麻布衫,新鲜泥点子无数,向那人群呼道:“陶四,西三仓受潮怎么样?”
挥舞木铲的一人停了手,支在腰间道:“蒋二哥,这天气不行啊!靠人这么翻去不了潮气,已经渗进去了。”
蒋二终于跳到了陶四面前,心疼得看一眼稻谷,“好不容易才搬上山来的,能抢回来多少?”
陶四黝黑的面皮作难几秒,“一半吧,如果多给我些人手。”
“这里交给他们几个吧,屋顶补救还要你主持,要不再下雨咱们只能淋雨了,冻出个好歹不值当。”
陶四叹一声:“草顶子怎么也挡不住大雨浇灌,咱们不如再抢些瓦回来,这样起码粮米能保得住。”
蒋二笑:“附近乡里的人家都不用瓦片了,你还想杀到镇上抢瓦?”
“谁能想他们宁可自己家漏水,也不再买瓦挡雨了?”
“还不是被你抢怕了,搞些草毡将就吧,撑过这半月就好过了。”
陶四看看远处,“但愿老天爷作美,别再下这么大雨了,能让咱们安生过个中秋节。”
“还想过中秋?想吃月饼不?”
陶四大嘴一咧,“想吃!枣泥、豆沙一人分一个成不?”
蒋二搓搓脸:“一起去跟大寨主说!派个人下去摸远点儿。”
陶四撇了木铲,同蒋二一起回主寨,走走停停研究怎样开辟新山路,松软的、有坍塌风险的,一定要绕过去。
“这泥石水,居然埋到这里了!起了有一丈吧?”
“有,一丈都打不住!这一片乱得我都认不出了。”
陶四停了脚步:“那山下民户要遭殃喽,田要冲毁个五六,秋收一分都留不下!借债只能抵押妻女了!”
蒋二拍拍陶四后背,“看开些吧,天灾如此,我等蝼蚁尚不能自顾,没准咱们下一趟山,能吓得几个老财捐出些救济灾民。”
“他们?还是杀了吃肉稳妥些。”
“二位寨主留步!”身后传来呼声。
蒋二扭头,一喽啰呼哧呼哧猿纵上来,离近了抱拳道:“二寨主、四寨主,山下有一大汉求见寨主,说是送信的!”
“送信?那人你见过吗?只有他一人?”
“没有,兄弟们也没见过,口音也不是本地的,确实只有他一人。”
“你没问他是什么事?”
“他说信里明白,一看便知。”
陶四道:“信呢?”
“他不肯给我,只说见了山上寨主才行,我们怕是官府的探子想要围他,被他跳几下逃了,俄而又转来要见寨主,我们又去赶他,如此三五次那人不退,故而来请寨主定夺。”
蒋二道:“来者即是客,你们拿他作甚?是不是懒得上山通传?”
喽啰脸一红:“小的们怕那人是探子。”
陶四道:“算了蒋二哥,咱们走一遭吧,单枪匹马敢来闯黄门山的,他也不是第一个。”
蒋二笑道:“是极,早知道多在西仓呆片刻,也省得刚爬上来就下去。”
喽啰领路二人跟下来,越到山脚路越难走,曾经垫好的石阶路满塞泥石草木,没有能下脚的地方,这里背阴,潮湿的气味氤氲,凉嗖嗖的。
“二位寨主,看那就是!”
蒋二顺着喽啰臂指,见百步外一大汉也朝这里张望,看着不远,盘绕了个大圈,那大汉抱着肩、背着朴刀,得意似得抖腿。
“山头不大,山寨够远的啊!我来送信,哪位是大寨主?”
蒋二笑:“好汉先通名吧?”
“听好了,关西跳涧虎、陈达!看你像个军师,那这一位就是大寨主了吧?”
陶四敬道:“好汉,我是四寨主陶宗旺,这位是我们二寨主,潭州神算子蒋敬,你有什么事,直接和他谈便可。”
“大寨主没来?那军师也行,反正要你认字,你叫他们把兵器收了,我把书信放那石头上。”
蒋二挥退喽啰,陈达跳将过来,把书信放下又退回,喽啰取了书信交给蒋二,瞧了瞧封皮,直接撕开了。陶四凑过脑袋来,密密麻麻小字看得脑仁疼,索性不看了,好奇打量陈达,仿佛能看出花儿来。
陈达道:“五个月前我也是山贼头头,看着是不是有熟悉的感觉?”
“是嘛,你是哪个山头的?”
“少华山,在关西。”
“关西在哪?”
“呔!跟你说也不明白!你们山头拖家带口有多少人啊?”
陶四警觉:“你问这个干嘛?莫不是官府的说客?别做白日梦了!”
“陶四,他不是官府的说客,你敢跟我们上山见大寨主吗?此事重大,我们两个做不了主。”
蒋二正色,陶四狐疑,陈达洒脱道:“好说,好说,敢来就敢上山!二位前面带路罢!”
“好汉,能否把背后的朴刀交给我们保管?以免互相防备?”
“那不行!万一你们起了歹心,我岂不是瓮中捉鳖?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我一个?”
蒋二在风中凌乱,陶四招手要来一支枪,“那不行!山上有老人妇人娃儿,不能这样放你上山,你要是不敢来,就回去吧,明天再来取回信。”陈达道:“那我明个儿再来!你们好好商量!”
说罢陈达转身走了,蒋二无言,把信纸装了回去,陶四道:“我跟他一段,要是回不来,就是有诈!”
“陶四你别去!”
“不去我不放心!”
陶四甩下话跳将出去,蒋二吩咐喽啰做好接应,自己急急赶回山寨,找欧鹏、马麟两位寨主商议。蒋二把书信只当着二人念了,每读完半句还停一停。
欧鹏道:“蒋二,你怎么老停顿?是字迹太潦草吗?”
“是有些,但主因是他这信,每半句后面都跟着个点儿,书写之人自己断句了,我也在琢磨他是什么用心。”
闲汉出身的马麟道:“能有什么用心?信都写到这份上了,这里面随便一条罪过都够杀头的,他居然敢写出来给咱们兄弟看,那这人,假不了!如你所说的断句,是怕咱们人看不懂,曲解了意思!对吧?”
蒋二无处辩驳,大寨主欧鹏沉吟不语,马麟却是强要二人发表看法:“我觉得这个王伦很有诚意,连退走计划都想好了,大哥,你还犹豫什么?这绝不是官府的诈计!”
欧鹏道:“就是这封信太震撼了,我才怀疑,这人是不是前朝余孽,想要起兵造反?我要见这个王伦谈一谈,看他是真的有谋略,还是着了魔…”
第379章 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牲口,你也是实诚,收刀就不上山,空着手就回来了。”
陈达道:“这是在利国监相中的好刀,我怎么舍得由他人之手保管?贪墨了不给我咋办?”
黄文炳道:“你这脾性,我也是服气,那劳烦明天再走一遭取回信吧。”
“那好说,我看他们山上也坚持不多久,山脚到处是泥流带下来的木料、衣物、火具。”
王伦点点头:“泥石流是个大麻烦,在山上日子也不会好过,如果咱们不来,很有可能最近就下山觅食了。”
“哎哟,我的哥!你咋知道来?”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没吃的,不下山难道等饿死啊?”
张顺奇道:“那他们冒雨下山又是为了什么?”
“老计谋,调虎离山呗。让官军的兵力加强仓库守卫,而他们的目标是镇上,甚至是县城!”
“什么?”黄文炳惊,“他们这是要造反啊?”
王伦心里咯噔一下,忘了这黄文炳还没入伙了!于是换上笑颜道:“抢个粮食就是造反,黄通判那你说,这一天里,全天下有多少地方在造反?大宋是不是要亡了?”
黄文炳尴尬笑笑,有点反应过大了,“那王兄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给他们买粮食吃!”
“什么!你中午派杨春他们去麻城县就是干这个?”
黄文炳被王伦支去缠绕州钤辖,故而王伦有些操作他并没有看到,即便看到了,有外人在场也不好问。
“没错,普通百姓是无辜的。”
王伦自有计划,黄门山不管人多人少,总要排除掉一部分最不坚定的外围人员,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帮他们安家置业,回归小民生活,官府这边出于对首批顺民的恩待,也会不再追究其责,两全其美之策。
但是,如果黄门山四人组不同意这个计划,王伦也要让他们吃饱了好跑路啊!
入夜时分,简陋的营地篝火满地,杨春押着新买的粮肉回来了,跳脱着来邀功,脸上得意之色,艳压群雄。
王伦检看吐槽:“愣春啊,愣春,这一个愣字叫出了绝句的味道,你这米都不用泡了,你这肉还是注水的!”
愣春擦擦鼻头的汗,笑嘿嘿:“淹死的猪,怕个啥,就这还好多人抢呢,他们打不过我,我就都包圆了,吃不掉车上还有盐,全腌上!”
这么一说,王伦都不好意思责怪他了,拍着其肩膀道:“真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招呼兄弟们收拾吧。”
愣春大叫去了,营地一听肉来了,欢声雷动,一起用饭,本地军兵也能蹭点肉汤喝,下手格外卖力,几条猪片刻里外收拾得通透,都在商量怎么做法?
陈达过来传令,不许变造花样,都他娘给我煮老了再吃!煮老了再吃!军兵叫苦不迭,煮熟还不行,非要煮姥姥,最后王伦也混了一碗老咸肉汤,还他娘硌牙!大黑天的,也不知是盐里有沙子,还是肉里有砂子。众多保甲评点,真是终生难忘~
饭后,王伦又照例展开人文关怀,组织军兵围坐篝火唠嗑唱歌,击鼓传头盔,保甲们都习惯了,本地军卒们乐呵不停,只有州钤辖一人拉个老脸,后来都不请假自己带亲信走了!镇上去住了。
“干得好,张顺,等他回来,你的任务还是盯紧他。”
“如果他干扰咱们行动,我能动手吗?我会留分寸的。”
王伦给出一个不屑:“不必,你又打不过他。”
“锅锅,别小瞧人!他块头大,可没我灵活!”
“军心在我这里,不要多生事端,黄门山还要放归一部分百姓,他奈何不了你,会不会施威于这些百姓?”
张顺默然,道:“束手束脚,真厌烦那厮,怎么当上州钤辖的?”
“官场污流、自身堕落、或本身就是庸碌之人,见得多了不也麻木了?”
张顺啧啧嘴:“那咱们郓州能成为桃花源吗?”
“一起努力呗。”
……
翌日,王伦叫众人防晒粮食,修整营地,同时走访附近乡里,看有没有可能将归民就地安置,效果一般,愿意招佃户的居多,肯收纳入村的没有。
走得乏了,黄文炳提出:“还是要当地县衙支持,这样私自安置,他们自然兴致缺缺。”
王伦却道:“没有上官强迫反倒能看出一方里正、保正的品行,这样看似笨拙,却是最明镜的法子,咱们即便走后也能放心,我们再资助点钱粮,他们就能快速融入当地。”
黄文炳闻之叹服,“我不如你。”
功夫不负有心人,王伦找到一村愿意接纳归民,前提是有家有口,单身汉子不能超过五人。王伦欣喜异常,跟这老保正谈到夜深,就人家里睡了。
黄文炳辗转反侧,越来越觉得身侧之人手段高深,还有那个朱武,他在哪里?在干嘛?一切看似有头绪,又乱糟糟。
谈妥后,王伦没有急于表达心意,返回了黄门山军营,陈达昨天就带了回信:对方要王伦亲自上山谈!
除王伦之外的人当然是极力反对的,这样太冒险了!哥哥锅锅你不能去!
王伦击掌叫众人安静:“你们谁陪我去吧?要能打的,腿脚快的!”
陈达道:“我一个!”
“准了。”
杨春道:“我也算一个!”
“粮米重要,你不能去,准备好十石粮米我要用。”
周通道:“那少不了我小霸王,咱这块儿,镇场子的!”
“可,张横你不来吗?”
张横自上船一直在暗中观察王伦的一言一行,想要看透这个人,心里总觉得不是一路人,要不是弟弟张顺缠来,他是不想趟这浑水的,逍遥自在一叶舟,天高皇帝远岂不美哉?现在沦落为别人卖命,心里这个万千不爽,所以捏着鼻子走就是了。
这下被王伦点名,不好逃了,张顺一推哥哥,两侧军兵闪开,所有人目光集中在了船火儿身上,脸上瞬间滚烫滚烫的,我这是……发烧了?
“一起吧,我需要个好水手。”
上山要什么水手!难道山上有湖吗?张横心里嘀咕,嘴上没说出来,嚅喏道:“那就随大官人走一遭!”
王伦点头道好,朝黄文炳抱拳:“那山下这些事,就全交给黄通判了!”
“王兄路上小心,发现不对劲,立刻撤出来!”
王伦叫三人简单收拾下启程,少则一天多则三天,这事有把握能拿下!
黄文炳偷偷靠近道:“我看那叫张横的,不是良善之辈,不如换那张顺吧?看着还忠厚些。”
“我就是要借着机会激一激他!”
……
王伦四人见到的接待是马麟,互通姓名后,王伦开口就问人家:“你是不是有个诨号叫铁笛子。”
马麟哭笑不得:“兄弟们抬爱胡乱赏的,是铁笛仙。”
陈达道:“新鲜!你的笛子是铁的吗?实心的?”
“实心的你给我吹一个?”
跟随的喽啰看不过眼道:“我们三寨主,吹一手好竹笛,使一把好滚刀,十几人近不得身!”
“呦呵,那上山可要比划比划!”
第380章 四杰表示入伙
“吃了愣春那肉,现在嗓子里还是齁咸!”
“哥哥前天还问,是肉里有砂子,还是盐里有沙子,结果都有,哈哈哈~”
马麟在前面走走停停,看着两大汉拌嘴,不时问几句,陈达、周通二人不挂心事,想起啥来就说啥,王伦爬山都累的喘,勉强跟他们搭几句,
张横落在王伦身后,左顾右盼,这破山路,比湖叉子还难记住!
王伦不知道马麟是否绕了远路,反正上来时累得不想说话,半个月攒得脂肪又没了,下山还要贴秋膘!
陈达赞:“这山寨!还真他娘是山寨!怪不得官军奈何你们不得!”
马麟缓缓吐息道:“易守难攻好是好,就是搬运物资累死个人。”
王伦道:“喝水方便吗?”
马麟笑:“东半山腰有泉水。”
“给我先来两碗尝尝,渴死我了。”
缓解了口腹饥渴,马麟带着四人去大寨,少华山好歹有座寺庙,这黄门山大寨就是个危房,还是个半地穴藏在山窝里。
各色人等往来忙碌,寨门口刻意打扫干净,三人恭敬站立,见马麟一招手,齐齐紧走几步迎接。
“恁就是王大员外?”
王伦一展胸怀:“这里没外人,有什么疑虑尽管讲来!”
欧鹏一挥衣袖:“那,里面请!”
于是乎八人进去寨门,欧鹏在院中间安置了一张石桌,酸小枣、杏儿点缀,周围布了十条木凳,马麟告一声失礼,要去巡视山寨。
“我是愿意投靠王员外你的,恁只消说服这三位寨主便可,受累。”
马麟大白话讲到这种地步,王伦信心暴增,主动落座道:“都是江湖汉子,别整那些虚的,有啥问题快讲来!谁先说?”
三寨主一看王伦干脆,也就不客气了,围绕王伦的来信,展开了深入浅出的问询验证交流,了解王伦目前的发展势头、发展规划、后期布局以及人员安置。王伦对答如流,细节丰富,让三人震惊不已,身为苦农户出身的陶四,当即表示要跟王伦下山!
蒋二提醒他欧大哥还没发话,这汉子才悻悻坐下,朝王伦尴尬一笑。
“无妨,大伙初次见面,还需要多沟通,坦诚相见是为真,欧寨主也是为这山上众兄弟着想,可敬之。”
欧鹏看一眼躁动的陶四、蠢动的蒋二,继续提问道:“我山上这些兄弟家眷,你能都带走吗?”
王伦道:“我先把话放这,你们愿意跟我走这条道儿,意味着将来可能要牺牲,这山上有没有想做回普通民户的,我不知道,但还是给他们一些选择,为此我昨天我走访了附近的村子……”
接下来的大论再次惊掉了三人的下巴,这位王大员外想得也太周到了!搜肠刮肚也没有问题要问了!
欧鹏吃个枣缓缓:“幸亏恁不是官军,要不然,我都不敢想自己怎么死。”
陈达听得糊涂:“欧兄弟何出此言?我哥哥样样都是为了招揽于你,怎么非要活的死的不吉利!”
欧鹏道:“陈兄弟,能救人者,杀人的本事也是一流,自从我看到这封信,你觉得我们还有得选吗?”
众人恍悟,再看王伦露出爸爸般的微笑:“三位不要多想,我只是秉承坦诚相见四字真言,你们如果不愿意,大可拿此信做投名状,换来荣华富贵!”
蒋二起身道:“我们岂是苟且小人!承蒙王大员外看重,这个伙我入定了!大哥你呢?”
欧鹏望蒋、陶二人都已心属王伦,知阻拦之事不可为,随大势吧,明日之事,明日再忧愁!郑重抱拳道:“王大员外!我们黄门山寨上下四百余人,愿意听从调遣!”
王伦笑得比蜜甜!“都是好兄弟,都是好兄弟!以后自己人在场,不要见外叫什么王大员外,叫哥哥就好!”
“那哥哥年纪几何?看着保养的不错啊!”
“二十有七。”
蒋二不怀好意得挠挠脖子:“我们四个比恁都大……马麟都三十了。”
王伦尬笑:“那还是我吃亏了,一下子把我叫老了七八岁。”
蒋二闻言哈哈,众人捧乐站起碰拳,唯有一凳之人呆呆坐在原位,我滴个乖乖,这是真要造反啊!
“张横!你想什么呢?”
“我,啊,我!”
张横抬起脸,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张汗津津的脸,眼神闪烁,嘴唇战栗。
“咦?你生病了?哪里不舒服?”陶四一只大手就摸过来了,“哎,咋这么烫?”
“是么,我来摸摸。”大伙终于确定,张横发烧了。
“怎么办?哥哥?”
“现在下山太危险了,带他下去休息吧,留两个人照顾他,咱们继续商议人员的安置?”
三人赞同,由陈达扶走了张横,剩余人重新落座商议,马麟也接报赶了回来,蒋二道:“马三,你刚才走了真可惜,哥哥给我们讲了好多好多,我们现在巴不得长了翅膀飞去京东!”
欧鹏、陶四附和,马麟落座道:“我在江宁时,三教九流、富贵功勋、皇亲国戚什么人没见过?第一眼看到王员外,就能断定他大富大贵之人,再有前书信,更深信他是高瞻远瞩之人,这种人来拉拢咱们,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蒋二啧啧:“见过世面的人,说话都趾高气扬得~哈~那咱们也出去见见世面?”
王伦被这波吹得脸好红,笑问马麟:“你是江宁人啊?怎么逃来此地?”
马麟道:“嗨,我本是一乐班吹手,四处跟着胡混度日,有一回得罪了朱家人,就断了生路。”
蒋二道:“我们这些人不远千里选择黄门山落草,就是图得杀狗官快活,其他一切,算个鸟来!”
王伦道:“二寨主之前干什么的?”
蒋二道:“我本名蒋敬,潭州人氏,赶考一次路途艰涩花费甚巨,就这一次还生了大病,差点死在异地,在汴京窝了五年,考上希望渺茫,不愿再蹉跎岁月,于是穷走回乡,就听到了此处。”
“奥~汴京像你这样的士人太多了,何止万人。”
“是啊~科举,承载了多少寒门的白日梦!”
王伦把目光转向陶四,“那四寨主是什么情况?”
“我?”陶四含半个杏儿入嘴,眼睛迷离道,“本来一家老小生活窘迫勉强,却也知足,不想天灾之后是人灾,不反也得反了。”
王伦沉吟道:“农户们的抗灾能力弱,的确是个大问题,就像这大雨,毁了田土冲了房屋,双重损失根本负担不起!连个安生之处也没有!如果借贷,又是贷上加贷!一辈子被压榨。”
陶四吐口气:“本来有青苗钱,奈何狗官当道拿不到啊~只能去借高利贷!”
“青苗法不是弊病蛮多?”
“呸!一年二分利钱,断了那帮土绅财路而已!”
第381章 临走敲一笔
一切谈妥计划开动,黄门山寨先隐瞒消息放归愿意归正之人,这一下去了二百多人,交给黄文炳安置这一批人,王伦则着手留存人员的整编。
虽然精简的汉子只留有百十人,但这一批兵员王伦很看重,初级山地轻步兵,绝大部分水性不错,会划船,意志坚定,只要好好培养,能成为优质兵种,王伦从保甲军中抽调副班长为训练官,突击训练这9个班战术配合,有欧鹏、马麟、陶宗旺各领一队,是为黄门山一至九班。
陈达、杨春嚷嚷少华山的兄弟爬山过岭都是好样,也该有个独立编制。被王伦无情否了,留在京东的统一指挥训练,已经抽不出来了!
稍训五日,渐有了些样子,黄文炳派人来,各村里正、保正还需要露个面,王伦叮嘱欧鹏等人抓紧时间继续训练,自去了各村送一波温暖,支了钱给他们重建新房,恢复生产,一切安心之后,又走了三日,王伦跑前跑后没个歇。
王伦开来的是千料船,承载这小四百人就超载了,不得不租用了当地一条船分流自己人,王伦该上哪条船拿不定主意,副手交给谁也不放心,这才念起该把朱武带来!
“锅锅,你找我?”张顺推门进来,鼻声嗡嗡。
“怎么,你也被传染了?”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王伦请张顺坐了,道:“明天黄门山的兄弟们下山接受招降,咱们要分两条船离开的事你也知道,我打算他们这一只大船直去舒州望江,再换船去江宁。”2
张顺道:“可行,这样大商船上的梢工水手不知道他们去了哪。”
“我现在烦恼的是这统帅之人,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什么!”张顺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命惊呆了,自己加入的不算早,二十几天而已,这且不说,那条船上有四个黄门山寨主呢!怎么轮得到自己统帅!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王伦道:“张顺,你别露出那副表情,其实你想想,咱们这帮人里,决定一个人上限的,性格最重要!我手下这些头头,打架没得说,你让他们遇到水面巡查能有好话?一眼不对付就是弓弩招呼!所以我的人没个合适的。”
“黄通判呢?”
“他不能走!”
张顺其实早也把他排除了,又道:“黄门山四位寨主……”
“他们离开民间社会运转太久了,待人接物哪有你这天天在浔阳江边做生意的老练?咱们是要混过去。”王伦指指太阳穴,“最重要的是这里。”
张顺道:“这么一看,还真是我最合适,只是不知他们四位能不能听我的!”
“我叫他们听,他们就得听,这个你放心,怎么样,这个重任能担得住吗?”
张顺毫不忸怩作态,起身抱拳道:“此事想必锅锅深思熟虑,我又有什么理由推辞!但凭锅锅吩咐!”
王伦闻言大喜:“张兄弟果不然快意好汉子!你哥哥和家眷,就交给我了,稍后咱们江宁汇合!”
就是有哥哥张横留着,张顺才能一口答应王伦的委托,要不怎么说家人是最强有力的后盾?王伦把一些注意事项交代给张顺,让他们换船之后去掉绳索镣铐,及时安抚人员情绪……
翌日,黄门山贼兵下山受降,韩知州欢喜来观摩,激动得连声叫好,当场吟诗数首以赠王伦,王伦抽抽着脸皮收下了,然后开口就是钱。
韩知州笑容凝固:“王员外,招降人的支粮、农具、耕牛、租地我都帮你解决了,怎么还要钱粮?”
韩知州太年轻,一并把四百人的都付给了王伦,王伦全留给那四十几户还嫌少,又补贴了一笔,不是我王伦胃口大,是你们他娘太抠了!
“王员外,这个…州衙没多余银钱了,要不你晚些等纳秋税?”
“布帛麻绢也行啊!我照收!”
韩知州作难道:“荆湖北这一片,虽有陆地,不桑不蚕,不麻不绩,只种些粮米茶树过活。”
“总该有点什么能带走的吧?我总不能白来一趟?”王伦唤一声小校,“让他们登船!出发!”
“啊?能带走的?木炭要不要?”
“用来吃烧烤吗?”
王伦这里缠着韩知州,那边张顺带黄门山九班上了船,直接走了!
待官吏跑到韩知州近前耳语,这才反应过来,“王员外,你不押着贼人啊?”
“我什么身份?要和他们坐一条船?派些人手押着不就是了?”
“这倒也是~”
“那咱们的庆功宴?”
“要得,要得!王员外,去我心头之患,真是无病一身轻啊!此大功一件,定让官上龙颜大悦!”
“这个不要急,查出了眉目,才好一并奏禀,我自不会忘了韩知州的鼎力相助!”
韩知州笑歪了鼻子:“承情美言。”
州衙设宴众人吃酒,斯文场上黄文炳应对,觥筹交错,舞姬袅袅,王伦少饮几杯,看席间百态,笑发自心田,这一份剿贼的功劳,瓜分的人可真够多的啊!
油腻腻场务官笑着来敬酒,王伦举杯相敬,这厮便自熟坐下了,跟王伦打听诈贼细节……
哗啦~哗啦~楼下吵嚷无人发觉,撤下残盘的店小二跌撞被赶了回来,结巴咿呀儿:“官军~来了!”
眨眼间冲上来三员健勇,持刀怒喝:“所有人等!不得妄动!”
众官吏醉态摇摇,大舌头唱怒:
“哪里来的粗野兵痞!谁的手下?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敢来撒野?那个谁!快吧他们拿下!拿下!”
场务官回神撇了酒盏道:“是京禁军!来的不是一般人,王员外别乱动!”
王伦怕出事端,就带了一个周通保镖,想乱动也没那胆色啊,忙摆正了身子,想看看来者何人?
“肃静!肃静!不许乱动!”
冲上来的兵士越来越多,衣甲严整威严,袍色纯正,一看就是上好的染料工艺,这主人的身份绝对不一般!官吏们酒醒大半,窃窃耳语,猜测来人是谁?韩知州左问右问,难道是转运使来了?
良久,元随开道,稳健步伐出现一人,朱红官服抖擞、须眉杂白英宇正气,好气派的老爷子,扫视堂前丑态:“白日宣银滋闹街巷,成何体统?谁是本州郡守?”
韩知州忙恭敬起身:“韩某便是本州郡守,因剿贼大胜在此设宴,众同僚同庆之,不拘小节,有失官仪还请相公见责。”
朱服相公眉毛一挑:“本州黄门山的贼匪归案了?”
“正是!除先前招降的,余者一个不留都缉拿了!”
“是那个叫王伦的员外做的?”
“正是,州衙上下同僚也有莫大助力!”
“这个再禀,那个叫王伦的给我带上来,我这里还有他的罪状要问明!”
第382章 朱服大员
额,这是惹了谁家的猴崽子,把他家老祖宗请出来压我了?王伦怀揣不安,唯有庆幸这人不是三品紫服。
谨慎靠近,朱服相公撩一眼道:“你是王伦?”
“是小可不假,老相公有何吩咐?”
朱服相公对着韩知州道:“韩君你们继续会宴,自珍衣冠!这王伦我先带走了。”
什么鬼!找个偏僻小角落直接把我做掉吗?不行!不能被他带走!王伦急道:“老相公,不是小可不敬,敢问恁是何人?为何事来捉拿小可?”
左右元随怒喝:“放肆!”
王伦反呛:“穿身狗皮当自己是人了?这里何人是罪臣轮得到你们呵斥私辱!闭上嘴老实站着!”
“相公!他口出狂言!”
朱服相公却不答话,玩味看着王伦,韩知州朝他直使眼色,这人他没印象,应该是外派的朝廷大员,犯不着争这一口气!顶撞上官是很大很大的罪责,是绝对错,无论对错的错!
王伦却没理他,因为在看到这些人装束的一瞬间,想到一个特别的机构,无所不能的机构,由此底气大增,拼演技的时刻又来了,那就不能怂!
“你想知道,那老夫就告诉你。”朱服相公是开口了,下巴一点,元随清理出一块空地,搬来一张椅子请其坐下。
王伦心笑:怕凉屁股啊?一把年纪还来抖威风!转了方向,继续恭敬执礼,不能让他以此发难!
“韩君,你退下吧。”韩知州如蒙大赦,拜一离开,留给王伦同情的眼神。
“老夫为新任鄂州知州、蒋圆。”
……鸦雀无声,没了?喜欢冠头衔的士大夫,从不会这样介绍自己,正职、馆职、贴职都是炫耀的资本,尤其见到蒋相公这一出场,气宇轩昂、老而弥坚,怎么也该有个某殿大学士前缀吧?可惜,这一位真没有。
蒋圆含笑看着王伦:“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该你回答我的讯问了。”
王伦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余光瞟向黄文炳,那厮手指在慢节奏地摆动。是不要怕?还是不要嘴硬?真急死个人唻!
“请蒋公发问,小可酌情回答。”对面这个年龄,尊称一声蒋公应该不为过吧?
“哦?大闹蕲州码头,打伤官吏、公人无数的,还另有别人不成?王员外?你脾气不小啊?”
哇~呼~还有这种事!在场官吏无不震惊咋舌!目光齐刷刷汇聚王伦身上,想听他如何辩白,瞅这意思,蒋公没有冤枉他吧?
王伦松一口气,原来是这破事,打几个人算得了什么,不过还是要提防他突然发问将自己,王伦拉长声音道:“在回禀蒋公之前,小可想知道,恁是否为利益相关人。”
“何为利益相关人?”
“就是蕲州斗殴事件,恁个人及家族利益是否遭受损失,涉及到相熟、旧友、同乡、未来的姻亲是否遭受损失?以上均为利益相关人。”
蒋圆闻之哈哈大笑:“你直说我是不是替别人出头便好,编出这么个新词儿做甚?小辈不知我,当年满朝堂弹劾我夺民田以媚曾子宣,我又何曾畏惧?国法尔,我自坦然!”
额…不要一讲事就拉典故,王伦真的记不住几个,但听口气…这老头子面相很正相由心生,就暂且当他是秉公正直之人吧?
“既然蒋公如此慷慨,那我就把当天之事讲一讲,众位评评理…”王伦就把当日之事倒出,春秋笔法带过自己的不当,夸大对方拥众蛮横狰狞,当地衙门怠工懒政苛政,“蒋公应知,苛政猛于虎啊!恁来的路上有没有听说江东三大法场之事?黄冈、武昌码头恁随便勾来商贾船户打问,看他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赃官恶吏是个什么德行!”
王伦气势豪迈,闷头听着的众官吏心头不爽,这姓王的一骂带着所有人了哈!你,你这样会犯众怒的!看蒋公怎么拿你是问!私自斗殴,就是斗殴!你一个三流亲戚,牛什么牛!不知天高地厚!
蒋公眯缝了眼睛,暗忖这小子故意给我下套呢!要我勾来本地商贾船户,只怕喊冤叫屈的是些人了!但这话又不能不接,王伦摆出了人证,我若是弃之不用……
“王伦,你说带兵剿贼是公事,可有文书牒册?”
糟糕要坏!王伦叹:没有淮西帅司大印,可不就是自己私自带兵入界吗?先理亏的还是自己!
“小可获得的线索是贼人逃到了蕲州,故而紧急追赶,南康军黄通判可以作证,一靠岸就请他去州衙递书,被林知州驳回。”
蒋圆道:“这是你的错,一条了啊,那再来,斗殴之后为何脱逃而去……”
王伦糟心,遇上办案老手了,边应答边想计策,不知不觉掉进了蒋圆挖好的坑,即:这些个律法典章你都破8了,你说的贼人现在在哪?火急火燎追的哪门子贼?
“贼人如泥鳅般水滑,实不好抓!”
“诡辩!你根本就不是在捉贼!更像是恣意耍闹,蛮横妄为!穆家庄家破人亡,所搜金银钱帛不少吧?”
惊!王伦当然不能脱口而出钱帛都行贿给蔡九了,一旦对质,只有死的更惨!这老头真是冲着自己来的啊?算算时间,自己狂了这么久,也该是遇到个爱多管闲事的了!这把年纪,在家抱抱孙儿女,享天伦之乐不好吗?
“蒋公,这一切,其实都可以用一句话来解答恁,但是这句话不能为外人道!”
“哦?王伦,你还有什么借口?你别说是奉了密旨御笔之类的。”
额……王伦这下绷不住淡定了,这姜也太老辣了!
蒋圆看着王伦吱唔,王伦瞅着蒋圆皱纹里满是笑意,这笑得心里发毛,朝堂上也是这样争锋相对、笑里藏刀、刀来刀往吗?
“小子,怎么不说话了?需要找个僻静处细谈吗?”
“这样最好,毕竟事关重大。”
“早跟我走不就结了,多事!”
蒋圆缓缓起身,元随护送离开,过来禁军四人要押着王伦走,周通挡了过来,嚷嚷道:“你们还想动粗不成?告诉你们啊!一起上老子也不怵你们!”
王伦急掰过周通脖子:“听我说!不要闹,马上去给兄弟们传令:无可奉告!”
“那哥哥怎么办?他们要抓你!”
“你不用管,快去!”
王伦推开周通,口型还是无可奉告,禁军四人拔出半刀,周通恨恨退后几步,王伦被押走了。
又来二禁军指着周通道:“你,跟我们走!”
“滚开,老子肚子疼要上茅房!”周通闪步撞开挡路者,翻窗户跳下,众官吏惊呼: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第383章 打死我也不说
人群中黄文炳倒是不急不躁,开口道:“事发突然,看来另有内情,咱们还是少趟这浑水为好,诸位意下如何?”
韩知州被你来我往争嘴弄得迷糊,刚激起的硝烟味儿瞬间没了,心下刚松了压力,却也叫苦不迭得后怕,自己是不是参与了什么可怕的派系斗争?
“诸位同僚少坐,待我探问一二!”
韩知州一瞅,与王伦同来的黄通判一定是知情人,遂过来抓了衣袖要他解答疑惑,黄文炳含糊其辞,韩知州就角落咚住不让走…
……
王伦被押往了江边小船,前后各有两艘护卫,身旁禁军突然暴起,抓脖梗就要把王伦捆了!
王伦急拧了身子吼道:“大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狂妄犯上,论罪当斩!家眷充为官奴!”
这么一喊还有点效果,天子脚下的京禁军,知道不能随便得罪人,既然疑犯这么狂躁,那就先缓缓,禀告蒋公定夺。
很快元随出来道:“蒋公有令:搜身、执手上船!”
禁军抱拳道:“上官有令!得罪了了!”
“哎!你们先别动手!我怀里有文书等物,扯坏了你担责不起!我自己来!”言罢禁军们就静静看王伦往外掏。
“十七、十八、十九,没了!出来一样不少还我!破损一样要你们像天边的云彩一样好看!”
元随抱着上船,王伦没给他们复查的机会,径直跟上船板,跳上甲板左右元随一人一条胳膊押住王伦,一中年男子又来摸索搜身,王伦屈膝格挡。
“有完没完!我也是体面人,被你们这样搜来搜去,让我以后怎么在官场露脸!被人传成笑谈?”
那中年男子停了手:“君,冒犯了,我祖父就这么个脾性,还请进去后不要与之争吵。”这人正是蒋圆的孙子蒋永吉。
“那是你祖父啊,仔细这么一看是有几分神似,看年纪应该受官了吧?”
“祖父教我们不要贪图做官,应以治学治身为上。”
王伦讥讽道:“一把年纪了外出郡守多管闲事,还说自己不是个官迷?不让你们科考,是因为成绩太差看不过眼吧?”
蒋永吉气得脸色发青:“你乱讲!”
“能考上而不去做官,是真风度!本身考不上,却吹嘘自己修身治学豁达,州试能考第几?”
“我们蒋家大族几代皆隐不仕,唯祖父屡受举荐而应试,一举中的,二十余年来克己奉公,到你口中成了官迷!可知如今朝野黄口小儿当道!妖风四起…”好家伙,真读书人辩驳起来,话一圈儿一圈儿的,王伦都插不上嘴,这油倒得好像有点多了。
从舱中又出一人,见蒋永吉滔滔不绝,叫道:“永吉,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把人带进来!蒋师等着呢!”
“奥,把他带进去。”
“挺能说啊,等我出来,咱们私下聊聊。”
蒋永吉蔑视道:“就你还敢来?粗俗之辈!”
王伦被带进船舱,这是一艘载人的客船,比王伦租的商船宽敞多了,商船为装货而生,只留给船员基本的生活空间。
“王伦,你在外面说什么了,把我孙儿激成那样?”
“我关心的是你想把我怎样?蒋公,明人不说暗话,用不着偷偷摸摸。”
蒋圆摆摆手:“你们放开他出去侯着吧,邓侁(shēn)你也是。”
那邓侁急道:“蒋师,我留下来防止他暴起伤人!”
“他若是伤人,你正好击杀他然后报官,但有些话,你不走,他是不会说的,我说的对吗?小子?”
王伦不明白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左右退去舱门关上,窗口洒进的光线被一盏油灯抹去寒意。
“王伦,你是哪里人啊?”
……
王伦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为乱锤的逼问,这老头子脑子太清楚了,把所有听到的消息综合来推,大胆假设,再找王伦当面补充细节,通过观察王伦神情变化和辩解得出自己的结论:王伦身份特殊,所行一切都是为掩人耳目,到此另有目的!
蒋圆关心的是王伦背后的人,而目的,无非打倒某人及其势力罢了,只不过看重锤够不够一击致命了。
王伦发觉了蒋圆的意向,打断了旁敲侧击:“蒋公,我身上责任重大,是不能说的秘密,恁老就别跟我废口舌了,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蒋圆微微动怒道:“我还做过两年开封府的刑曹你不知道吧?毛头小子耍什么心思?”
“我知道,你肯定同时派了人去审问我的手下。但你对我携带的文书却视而不见,恁是新任鄂州,却跑来黄州多管闲事,是想销毁什么呢?”
蒋圆看了王伦数息:“小子,你不做刑吏可惜了,但你不告诉我实情,就别想下这条船!”
“我不下这条船也行。”王伦懒散道,“今天那么多臣僚看到我被带走,就当为国尽忠了。”
“来人,把他关起来!”
瞬间闯入数人,把王伦缚了押到一处狭小舱室,耳根清净之后,王伦一念真完球了,慈眉善目的老头够心狠啊!看面相都是骗人的!自己还好说,那帮子傻兄弟会不会闹出乱子?及夜,小门一开,一人送进来饭菜,举着的油灯正是主舱那盏。
“劳烦邓先生亲自送来。”
邓侁道:“你又何必顶撞蒋师,他平善明宽,不会为难于你。”
“我执行机密事务,自有处事原则,你们想怎么样随便,不会动摇我坚若磐石的良心,不会向恶势力低头。”
“恶势力?你怎么这样诋毁蒋师?”邓侁愤忿道,“你不了解蒋师,那我就来给你讲一讲蒋师的为人!”
“你坐那说,把盒饭先给我。”
蒋圆(1043-1130)字粹仲,出身于毗陵(常州)大族。十五岁时诵书史,夜分不倦。他老爹病卧,蒋圆侍奉在侧,最后还是去世。成年后学问颇得赞誉,乡人都遣子弟来拜师,有百十人之多。
(1091年)进士及第,调海州司理参军,治狱明信宽厚,罪不当死的都予以宽容,活甚众,迁润州丹徒令,有贤能名声。夏季无雨,有路段很多渴死曝尸之人,蒋圆叫人在道旁凿井,93人受其恩惠,称它为蒋公泉。丞相曾布向同县人买地做葬地,邻居扯皮,蒋圆禀法直言,遭到反曾者的弹劾污蔑,不为所动。后为编修官,修《经武要略》等书。天子召对,蒋圆言居安思危、查漏补缺、以史为鉴。擢开封府刑曹。当时开封府尹李孝寿,残忍苛虐判罚严苛,蒋圆劝解他从宽处置,属下官吏都对蒋的判罚佩服,李为蔡党,能容忍你瞎哔哔?政和三年(1113年)赵佶他哥哲宗的二皇后昭怀皇后刘氏蹊跷死亡,李就推荐蒋圆为太后园陵点检,顿递桥道使主持丧葬事宜。
今年事毕归来,鄂州军最近有点闹,就打发蒋圆去处理,赵佶召问:“以荆湖多盗,卿何以治之?”
对曰:“唐朝崔郾曾治理鄂地,说那地方:沃民剽,杂以猺俗,非威莫能服。臣虽才能浅薄,当竭尽犬马之力!”
为了保障这位74岁老臣的安全,赵佶特意加派了二十名京禁军,就这么蒋圆来了,为官25年与韩知州站在一起,真是讽刺。
真如邓侁所说,那这蒋圆还算得一个好官,王伦稍减敌意,邓侁一看有缓和,道:“怎么样,蒋师一片公心,你可以透漏一二吧?”
王伦认真道:“邓先生你现在领什么职事?”
“布衣而已。”
“现在,朝廷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第384章 谁给你的勇气?
座上呆呆二人,看蒋圆走来又折去,欲言又止、四目眼底都是无奈。
“罢了,由他去吧,咱们去鄂州赴任!”
“什么?祖父!他这蒙骗孩童的计谋,我都看得出来,恁就吃他这一诈?”
“永吉!不要小看此人!”
蒋圆打定主意后放松许多,落座道:“王伦手下能有二三百军卒,有号令诸多郡守之能,那他的身份必然不是什么高家的小舅子!”
邓侁道:“恩师,我看此事未必,那高俅在官家面前极受荣宠,又惯爱拉拢出色武臣,这一位说不定就是子侄辈中的佼佼者。”
“所言有理,既霸道又计奸,往哪里茅坑一扔,都能炸出不少蛆虫。”
蒋永吉对这个比喻有点倒胃口,“如此,我们更动他不得了!祖父打算以退为进?”
邓侁道:“这一退,他可就带人跑了,营地那个黄通判也是难缠。”
“昨晚辛苦你了。”
“不妨事,恩师。”
蒋圆继续道:“那就再辛苦一番,去投奔他吧。”
“啊?”邓侁一懵,继而大悟,“将计就计!”
“对,他不是说得天花乱坠想拉拢你吗?那你就从了他,守在他身边,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蕲州之事,我也会修书奏明陛下。”
“祖父,他那话明显是挑拨!你让邓先生去了,弃之不用如何?置之他处如何?岂不枉费心机?”
蒋圆笑:“孙儿断事有长进了,那你以为,我这样可以扣押王伦多久?”
蒋永吉一怔:“他胡作非为,可以直接交给本地知州。”
“你会把重要之人交给不熟识之人吗?如本地民户所言,这韩知州可不称职,徒有诗名。”
“那祖父又何必多此一举,咱们自办自事便好,由他胡闹罢了。”
蒋圆道:“既遇之,便应出手治之,食君之禄,当管而不管,岂是君子所为?永吉,你是不是还在怄气?”
“没有,我只是看他太嚣张,诋毁恁的清誉。”
“那就看邓徒儿的本事了。”蒋圆转向沉思的邓侁,“能呆着,你就呆他身边收集罪证;不能呆就回乡治学吧,我给你一封荐书。”
“恩师,这事了了,我还来追随恁!”
蒋圆摆摆手:“罢了,你也年近四十了,跟着我是没有什么前途了,抛离妻儿老小,这样不值得。”
邓侁恳切道:“我还要追随恁修学啊!”
“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收拾一下去吧。”
“祖父,还请三思,放走他会不会反咬咱们一口?”
“我还巴不得他多生事端!”
哼唧想事情的王伦被邓侁迎了出来,“经过我奋力劝说,蒋师同意放你走了。”
“这就放我走了?不是在做梦吧?”王伦还在盘算的第二步棋还没下呢!
“是真的,可以走了。”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王伦去讨回东西,蒋永吉明显气未消,指着桅杆道:“在吊篮里,自己去拿!”
王伦仰仰高,“蒋永吉我记住你了,你家是在常州吧?看我挨家挨户问,然后组织乞丐去堵你家大门!”
“你说什么!”蒋永吉气得脸通红,“你敢去一个试试!”
王伦一叉腰:“给我拿下来!”
邓侁一看要搓火:“哎~别斗气,我去唤水手帮你取下来!”
俄而东西取回,王伦验了一样不少,牛气哄哄走了,出一里地,“邓先生,你不必再送了,我已经不气恼了。”
邓侁笑道:“你不是要我加入黑衣卫吗?我借口回乡蒋师答应了。”
王伦自问:这张脸面看起来不算呆傻,这邓侁为什么要说这么蠢的话……唉,这帮鸟文官,怎么都喜欢派人监视自己!
“恭贺加入黑衣卫,现在跟我去找手下,我们黑衣卫讲究的就是人间亲情、家庭团聚,我给你一笔路费,你把家眷接过来安置……不麻烦的,要不我派人去接?那可不行,你与家人阴阳两隔……啊呸,异地相思怎么能安定心思、做好事情?怎么有奋进的动力……”
……
王伦的保甲住在城外,在黄文炳不厌其烦的安抚下焦急等待,王伦直到了客栈楼下,才听到欢叫声,还以为转移阵地了,吓自己一跳!
陈达、周通、杨春涌了出来,前后打量王伦是不是受了什么虐待,要一血大耻!
“你们先等等!容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蒋公派来监视我的邓先生,大伙认识一下!”
“就你这样也敢跟来!谁给你的勇气!哥哥把他交给我吧,包管漂亮的!”
邓侁石化,这些凶人说话都如此直接吗?真当自己是案上鱼肉?
王伦遮拦道:“心里知道就行了,不要明说出来!留着他还有用,到时候出个意外事故就没了,上头也好交待。陈达这人给你了,你安排一下,别致伤致残,别跑掉!”
“得嘞。”陈达应一声,抓过邓侁肩膀就往里走,再安排两个押军看管!
二人远去,周通道:“哥哥,真这么办啊?”
“没办法,只能让他知难而退,不要暴露自己身份,还要把他吓跑了,你两个作陈达参谋,把这事给我办好喽!”
周、杨嘿嘿坏笑,吓唬人呗,老本行!包管吓得他今晚就卷铺盖跑了!
“没来人审问你们吗?”
“全凭黄通判好口才,都给打发了!他约束我们不要出客栈,静等你就会回来,没想到成了真!”
“呦,那可是大功一件啊!他在哪,带我去。”
楼上的黄文炳收回了脑袋,踱步桌前准备迎接王伦的盛情,房门啪啪响起:“黄通判,你在屋里吗?哥哥回来了!”
“真的吗?太好了!”
旋即开门,欢喜冲进屋内,“黄通判你太神了!他们果然不敢拿哥哥怎样!”
王伦也笑道:“要不是有你在稳定大局,我这帮兄弟非昏了头不可!”
“回来就好,没伤着吧?咱们赶紧起程吧,免得再生枝节!”
“也好,召集全体准备正午出发,午饭提前解决!”
一人领命而去,王伦要问前事情况,被黄文炳绕开:“这些事船上再谈不迟,我同去督促他们快点儿。”
王伦笑:“好吧,周通随我走一趟州衙。”
“不要再生枝节,你又去那里作甚?”
“我现在不吭声走了,还真以为我落了难,回头再参我一本!问他要回先前许诺的好处,天经地义啊!”
“哥哥,是啥好处?”
“好东西,快走。”
黄文炳手停在半空,“被关了一夜,真笑得出来!”
第385章 信任危机
午后,梢公呦喝号子,水手松开缆绳,竹蒿点开码头,江船摇三摇,帆都不需升起,水花推着溜出十数丈外,王伦还能看见蒋公的座船,想起蒋永吉那张气呼呼的脸,挺老大个人了还记仇,孩子气!
只是,邓侁也死赖着跟上船了,这让王伦有点小膈应,甲板上汉子们来回走动,享受这一日千里的疾驰壮阔,这江色真美啊~
“这月饼有红枣的、豆沙的、还有五仁的,五仁的只有二十盒,留下十盒给不在的兄弟。队长一人四个,班长一人两个,剩下人等一个,咱也吃吃官老爷们的月饼,过个中秋!黄通判你先来选吧!”
黄文炳摇头直乐:“我当你敲来什么好东西呢,神神叨叨包这么严实,还怕人给你磕碎了,原来是月饼!各样来一个,多给个红枣的!”
“别小瞧这月饼,小40文一个呢!”王伦展开纸包,月饼露出真容,个体均匀花俏金黄诱人,褐色的馅料透在皮子上,博得人众赞好,挑出来八个一包递过来,“没多余的纸,连我的一起先领了,尝尝味道,应该错不了!”
黄文炳接过开吃,陈达、杨春、周通围了过来要这要那,王伦一一分好,继而班长、副班长,管理层都亲切接待之后,剩下的就都交给他们了,王伦笑嘻嘻抽身出来。
陈达道:“这月饼好吃!酥软甜口!周通你居然瞒着我们!我真当讹来宝贝了!还惦记回去分呢!”
周通道:“哎呀!哥哥不让说嘛!这是黄州衙门给官吏准备的中秋月饼,二百零二,一盒不落都被哥哥抢来了,你们是没见他们那个心疼!这可是早一月采料定制的月饼!”
杨春舔掉嘴边的饼渣笑:“别人的东西吃着就是香!”
众将士欢笑晏晏,三个人各领一种分着吃,王伦的兵有钱吃的起好月饼,但一想是抢了官老爷的月饼,脑补加嘴里的甜糯就格外痛快。而这40文说是官府的付价,手艺人釆料制作,远远超过这个成本。
王伦心思一动,唤杨春过来:“给邓侁送两个过去。”
杨春坏笑:“这就去。”
王伦正色道:“不许胡闹!贵巴巴的吃食不是让你们拿来玩耍的!”
“晓得了,不耍他便是。”
王伦穿过人群,黄文炳还在品味:“王兄,心情不错啊~”
“是啊!这突然冒出来的蒋公,吓得我这小心肝差点跳出来,生怕陈达他们直接动手救我!”
“唔,唔,当时你被带走了,我立马安抚众同僚,飞马跑回客栈,把他们堵在街口,都操刀子出来了!”
王伦道:“这个周通,怎么传我的话的!要救我也是晚上派几个人偷偷来救啊~大张旗鼓给奸佞小人留下话柄。”
“唔,嗯我也是这么说的,晚上再行动,然后拖到后半夜,最后挑出的几个人都乏了,坐着都睡着了。”
额……王伦心说怎么摊上这样一群小弟,虽然这几天很累,但救人的决心意志也太差了吧!换做自己,晚上一定不会犯困,还亢奋得要死!
“王兄?回江州打算怎么办?线索断了,还抓不住人?”
“去哪抓?这么久早不知跑哪个犄角旮旯了,后悔在蕲州码头耍威风了,给点好处,他们找人比咱们办法多。真是糊涂糊了脑子。”
黄文炳一仰脖儿,而后吹散了指缝中的碎屑,“这月饼不错,吃不够。”
“你这平常吃香喝辣,更好的月饼也吃过吧?还这样没吃相?”
“不一样,美哉心里。”
“给我个五仁的。”
……
杨春包了两个月饼去找邓侁,这位四十岁的儒生被陈达等人捉弄得烦了,躲在水手舱里,现在船工们都在甲板上,只有他抱着包袱嗟叹:这个王伦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原形毕露了吧!昨晚说的那么好,自己差点就心动了!
“邓先生你在里面吗?”不等答话,哐~门被踹开,杨春趾高气扬走了进来,目光锁定邓侁,“哥哥吩咐,给你送两个月饼当过中秋。”
“里面下了泻药是吧?我不吃,拿走!”
杨春乐,“爱吃不吃,下了船最好快滚,我哥哥兴许大发慈悲,还会给你几贯路费,不然有你的苦日子!这地方怎么住人,臭死人!”
纸包月饼躺在半尺高的榻上,邓侁确认杨春走了,爬过去闻了闻,好香,一定是那人的诡计!把我迷晕了丢在船上载回黄州!想到此节又退回原位,离这金黄色的危险远点,蒋师的重托一定要有个眉目!江州我必须要去!
“哈哈,就你毛小子话多~”笑闹声传来,是水手回来了,邓侁假装趁着窗口读书。
“哎,这门怎么掉歪了?你回头整整!””码头再说吧,早挂不住了。”
三三两两涌进来,笑邓侁,“先生恁怎么得罪他们了?还在这躲着?”
“哎!这是什么,官老爷月饼!”
“啊?哪来的月饼!”
“还真是,两个!邓先生,这是恁的月饼吗?放我枕头上不怕脏了?快拿去!”
邓侁道:“我不要,是他们送来害我的,这是毒物,最好丢了去。”
“啥,毒物?”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官老爷月饼啊,我看他们人手一个吃得那个香。”
“我劝你们还是丢掉吧。”
“那恁不要,我们可分了。”
“随你们,吃出个好歹来,找那姓王的头头!”
哇哈~众水手如获至宝,拿来刀切作几瓣分着吃,邓侁冷眼相看,一个破月饼,有什么好吃的。只是之后,关于这个月饼的传奇,他直听到下船耳朵长茧,也没见有人发病…
……
“李俊可能在蕲州,这个消息是张顺供出的?”
“对啊,那不好几页呢,你不仔细翻翻?张顺很配合,有的没得都讲了,连渔行偷税都交代了。”
“那你没有查证这条消息的真假?”
黄文炳一丢书,“你的意思是张顺说谎咯?不会吧?”
“现在看来,非常可能!张顺说了99句真话,唯有这一句是假话!他在隐瞒李俊等人的去向!”
黄文炳惊掉下巴,“那我放了他,为何不跑路?”
“不知道,争取时间吧,但这一切也只是我的猜测,作不得数,但是可以问问张横。”
“他不会是沾染了什么邪病吧?”
“只是冷水洗头感冒发烧而已,隔离开防止传染其他人而已,加强营养,提高抵抗力。”
“奥,反正他妻儿老小哥哥在你手里,不怕他死扛。”
王伦心里惦记黄门山那一支人马,李俊泥鳅躲了,真没心思再追,遂道:“这事我不打算追查了,回去向蔡九相公辞行,然后就返回。”
“啊?不追查了?”黄文炳瞅着王伦,“是因为蒋公?”
“有这个原因吧,懒得跟他们捉迷藏了,还有黄兄,投靠我们高家的事,你想好没?”
第386章 真的是虚惊一场
黄文炳直接要官,这是王伦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些日子相处过来,虽然此人劣质斑斑,但可用之处亦不少,自己也缺一个懂中层官员交往的谋士,以后跟官府打交道,能少走弯路,诗书这些也能凑合面子,黄文炳不够优秀,自己这情况也没得挑,谁让咱是干强盗买卖的?
哄着不累吗?不如直接摊牌一起干!王伦觉得凭交情、凭愤恨、凭自己鼓吹的除魔录完全可以拿下黄文炳!结果这么一张口,尴尬了!
王伦现在万千期盼:蔡知府!狠狠给他一拳,让他看清这个官场的无情吧!破灭掉所有的无稽幻想!投入到我的怀抱中来!
船至江州下船,王伦随黄文炳去拜访蔡九交令,蕲州之事已经传到蔡九耳朵里了,见了王伦雷霆大怒,斥责王伦拿着鸡毛当令箭!胡作非为!现在林知州问罪上门了!
王伦低头只当耳旁风:麻卖皮,我打了蕲州办事员,关你江东知州喵事啊!今晚不烧一把州衙,我看你是小日子过得太平淡无奇了,想增添几分惊险的快感~那么谁去合适呢?有猴子之能的愣春?
“相公,息怒、息怒啊!是蕲州某些官员雇佣的地痞无赖搞事情,滋扰我们勒索钱财,并不是我们要跟他们动手!我们是防守还击……”
黄文炳巴巴解释,蔡九怒火不定,像极了随时要爆发的火山,大口一开:“押去大狱!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见他!还有他的一众随从!”
王伦大惊,至于么?黄文炳苦劝,蔡九毫不给情面,早有准备的武士进来绑了王伦,衙门外等候的三个随从可想而知。
王伦吐槽:玩大了,这次不反也不行了,希望陈达他们快点找到朱武商量对策,一旦闹开了,必须夹着尾巴逃回京东了!当然好处也是有的,顺道刮一波油膏……
“这人就是蔡相公交待好生看管的人犯?”
“回戴押院,就是他!”
梆梆梆~敲木栅的声音打断了王伦神思,抬头一看黑红褂子的男子,拿着一节竹条在敲打,“自己说说,犯了什么事儿,看爷我能不能帮你说上话儿?”
“跟我一同关进来的三个人呢?”
“这贼厮不知道规矩,你进去教教他!”
“找死!”狱卒斥责一声,哗啦啦卸下了链条。
王伦一看遇到傻缺了,忙道:“高太尉的小舅子你们也敢动!真嫌这身人皮太紧巴了是吧?扒下来洗洗缝四个兜儿?”
“慢着!”戴押院推开了狱卒,“你说你是高太尉的小舅子?”
“名满江州的王大员外你不认识吗?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顶头上官是谁?”
戴押院闻言矮了气势,“哎哟,是恁啊!都怪我这酒虫昨晚闹腾,刚到这儿也不知情,”
说罢咒骂抽打狱卒,叫你不识真人!害我差点铸成大错!都怪你!
“够了!自己扇两耳刮子!”
“啪啪!还不快谢过王大官人!”
“唔~小的谢过王大…”
“你他娘真是个傻缺啊!你过来!把脸伸过来!”
狱卒捂着脸一愣,这次没错了,对面的王大官人,指的就是戴押院。
“王大员外,消消气~消消气,这厢我给恁赔罪了,恁想吃点什么,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王伦扬起的手没打到热脸,恨恨收了回来,“派个人去西城,原来的侯氏裁缝铺,找姓王的来见我!”
“额。”戴押院迟疑一下,“小的有一事相问王员外,恁怎么惹恼了蔡相公拿恁下狱?”
“神仙打架懂不懂?我打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怎么了?蔡九敢惹我,他那点破事我就直接捅到官家面前!当面讲!”
戴押院大惊:我去,果然好大的来头!我这种小官还是绕道走,两边都伺候好,两头不得罪!
“小的这就安排人去!”戴押院急急逃了,生怕王伦再给他布置难题!
王伦看穿了这厮鬼心眼,唤来狱卒,“这人姓戴?哪个戴?”
狱卒比划道:“王大官人,就是这么写的那个戴,我们的两院押院,戴宗戴押院。”
王伦了解,没心思再唠家常:“家里几口人啊…”
……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被抓了?”王定六来了。
王伦简单交待了过往,瞟一眼旁边竖着耳朵的戴宗:“老六,来得时候没发现戒严吧?”
“没有啊~我出去找他们?”
“你朱哥呢?”
“出去好几天了,对了,薛永来了。”王定六努力想从王伦脸上找到暗示,很快他放弃了。
朱武不在!去哪了?这个哈搞!偏偏这时候不在,还要依仗黄文炳吗?王伦方寸大乱,想布局都找不到人了!
王定六突然道:“好~好!”
“好什么……额,你试试!”
王伦用力握了握老六,王定六还一个坚定的眼神!
戴宗等待更多的信息,结果王定六一转身走了!哎哎!这就完了?急忙追出去,挥手招来便衣,悄悄跟了过去,却不知他跟踪的是活闪婆,刚出城就跟丢了。戴宗吁一口气去向蔡九派来的虞侯汇报,虞侯大为不满!“就这三句半?你逗我呢?自己去跟相公交待!”
戴宗道:“那这人谁看押?”
“我啊,看你也是个废物!套话都套不出来!快去,相公等着呢!”
……
王伦捱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黄文炳带着蔡九的手书来了,“你走之后,我磨破了嘴皮向蔡相公求情,蔡相公把我赶了出来,你也知道,我在州衙没什么好友,只得再写血书投递府上,这才换来相公点头复查此事!”
“这事为什么惊得蔡九相公如此动怒?”
“还不是因为你的剿贼文书上有他的大印!这事可大可小,先处置了你,旁人便不能谗言!”
王伦道一声好手段,跑自己头上玩光明正大!“那现在该当如何?”
“蔡相公允放你出来,你安抚好手下,叫他们别闹事!”
“这个自然。”
戴宗验了文书,王伦重新获得了自由,黄文炳陪同先去城外找陈达他们。这帮人客栈闹得欢呢,丝毫没有发觉王伦被扣押了,王伦扶额,在别人地盘上一点警惕心也没有!我有几条命这么玩?
看着这帮傻小子,召集起来强调一次纪律,黄文炳提出还是回南康军营,王伦觉得可行,让黄文炳带他们回去,换了衣裳自己去张顺家找暗哨,居然是王希孟在这里!原来是和王定六轮换一人两天,王伦知道了朱武的去处,因广宁监八月开工,所有兵匠到位,朱武根本摘不出人来,苦无对策!
这时候,薛永看到王伦抛洒各处的寻人启事,受宠若惊,这是千金买马骨啊!急走几天赶来投奔王伦,那天正是王希孟在裁缝店,侯健见了师傅很是高兴,热情招待。
朱武回城碰头,观察之下觉得此人可信,就把一些底细透露给他了,晚上也不知聊的什么,第二天,说了声要外出几日,他、吕方、薛永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