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1章 让你当个明白鬼
宋致庆心中一慌。
无所谓证据不证据,也就是说,他不看什么证据,就是纯粹的想杀他就完了。
他呼吸略急,声音也带了些不甘:“凭什么?就因为我和你不是一母同胞,就这么碍你的眼?”
“凭什么?”宋致远笑了,道:“老三你短短几年,就能升到五品,谋到户外的肥缺,你以为凭的什么?凭你政绩斐然,还是凭你有个位高权重的大哥,你心里就没点数?”
宋致庆脸上一辣,眼中有一丝屈辱感。
宋致远道:“老三你始终不明白,我若想打压你,想你只像老四一样只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只需要嘴皮一嗑,你就会被捧杀,会像这京中许多的庶子一样不起眼,只领家族的一点月钱过活。然而我没有,我娘也没有,你当是为何?”
“是因为你的出身。你的出身已经是差了一个嫡出,若再让你毫无建树,将来父母仙逝,兄弟们一分家,你既是庶子又没有能傍身的本事和功名,如何在大庆上立足,将来又何谈养家?这话,还是我娘说的,就在你当年入书院的时候。”
宋致庆有些懵。
“我娘为人,对得起天地良心,对你和宋姿,亦是尽到了做嫡母的责任,否则,你们兄妹,怎有今日?你心里大概会说她是伪善,只图这一点名声。可你忘了一点,她与太后娘娘是患难之交,皇上私下亦尊称她一声姨母。换了你,你在意那一丁点所谓贤良的名声?便是不贤良,于她有何害,这京中哪家的嫡母,有几个真心为庶子女前程着想的?所以即便她对你们使坏,谁又会见怪?可她做了吗?”
“还有你生母,你总觉得是我娘动手脚暗害了她,却不想想,以你生母当时的年纪,本就是身子孱弱,又怀的双胎,生产岂会容易?要说是我娘害她,倒不如说是你们兄弟害了母体。”
宋致庆脸色惨白。
宋致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我说这么多,你是否觉得我是在为我娘辩解?并不是,也不需要。是我想让你当个明白鬼,你是有愚蠢,正因为你一叶障目,好高骛远,才会愚蠢到自掘坟墓。”
他面无表情的说完这一句,转身欲走,眼角余光却是扫到一棵树,眸子一眯。
桃树。
宋致远转了方向,走到那棵栽种在墙角的桃树前,从上往下的看。
这是一棵年岁有些年份的老桃树了,此时天热,桃树上的叶子被晒得枯黄,干巴巴的。
他看向树根,一堆土明显有松动,似是新掘的。
宋致庆看他走到那边,脸色已然大变。
宋致远看向江福来,后者已经从墙根拿了一个趁手的家伙,在那土堆前挖了起来,待得土刨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赤色的红,刺人眼球。
江福来的眼跟着染红了,双手把那东西挖出来拍干净后,他脸色巨变,看向宋致远。
朱砂红,长方体,那形状打磨,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棺材,棺身封着看不懂的符箓。
第1682章 没必要和死人费唇舌
江福来捧着小棺材的手是抖的,他甚至都不敢呈递给宋致远,整个人脸色煞白,双腿发软。
他吞了吞口水,艰涩地开口:“相爷……”
宋致远在看到那个小棺材时,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炸开了,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喘不过气来。
他伸出手,指尖在微微发抖。
江福来张了张口,想要说要不就别打开了,这太腌臜了。
厌胜之术,太狠了。
宋致远却已经接过了那只小棺材,细细的瞪着看,眸子仿佛被那朱砂色给染红了,眼底血红一片,如魔。
他几乎是颤着手把封着棺身的符箓给撕开,用力打开了小棺,里面躺着一只掐得栩栩如生的小人偶,和小棺大小,十分精致。
人偶满头银白,眉目慈和,眉眼颇和宋慈相似,最重要的还是那一身装扮,赫然就是平日宋慈的穿戴,那布料,更是似曾相识,而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偶上扎着针。
哐当。
小棺材掉落在地,宋致远手里拿着人偶反过来,在人偶背后,有一张用朱砂书写的生辰八字,被棺材钉钉在身上。
噗。
宋致远喉头一甜,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喷洒在人偶上,人也有些摇摇欲坠的。
“相爷。”江福来大惊,一个箭步蹿过去,扶着宋致远,眼泪都从眼角滚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宋致远吐血,心头血。
宋致远捏着人偶,转过头,看向宋致庆,想问一句,至于吗?
这个人偶,不是宋慈又是谁,那时辰八字,不是宋慈的又是谁,而书写这张纸的,他能认不出是谁的笔迹?
至于吗?
可他唇一张,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宋致庆面如死灰,哪怕在看到宋致远吐血后,他也没有兴奋,反而愈发惊惶。
他完了。
“我,我只是为了让真正的嫡母回来。”宋致庆咬牙,道:“你该不会真的相信如今在府中的那个妖孽,就是你的亲娘吧?你是做儿子的,自己的娘是不是真的,你难道心里没数?她就是孤魂野鬼夺舍附身。”
“你听我说……”
宋致庆如今的表情没有一处不是透着你听我狡辩的意思。
“钟天师也说了,类似这样的,只要将其镇压了,原主的神魂便会被释放出来,我都是为了她好啊,是在救她啊。”
宋致远一言不发,捏着人偶往外走。
宋致庆愣了愣,真的慌了,飞快地滑动轮椅,却因为路不平,轮椅一歪,一翻,整个人扑倒在地。
“大哥,我是真的为了救母亲……”
宋致远脚步顿了顿,转过头,定定的看着他,一个字都没说,那眼底,毫无波澜,深若寒谭。
可这眼神,比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他还叫宋致庆来得惧怕惊惶。
自己于他,有如死人,所以没有必要跟一个死人浪费唇舌。
宋致庆想及这一点,浑身发冷,眼前发黑,恐惧像洪水猛兽一般,将他重重的包围,逐步吞噬。
“不!”
宋致庆恐惧的叫声响彻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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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最后一天,一年的三分一没了!
近日总听到同行去世的不幸消息,点娘又有一个,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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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3章 自责
越往深里想,就越觉得有些事儿处处不对,比如五六岁的时候,泽儿就特别喜欢吃杏仁糊,可后来他就不吃了,还说杏仁的味儿大。
这就算了,刚到封地也没多久,泽儿有次在府里跑丢了,林先生就大发雷霆,把泽儿身边伺候的人全换了。
林先生是先帝爷选出来的,她对先帝的目光只有信任而没有怀疑的,现在看来,那会儿泽儿已是被换了,林先生生怕被人看出端倪,所以才全换了那伺候的人?
细思极恐。
姬太妃浑身打颤,这要不是身体不便动弹,她都恨不得招呼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她怎么这么糊涂,这么蠢?
泽儿,她可怜的泽儿。
姬太妃又想起姬侧妃过来说的,说是那夏至洋行的叫商濮的才是真正的泽儿,商濮。
是了,她曾见过那人,当时她就感觉不对,看到他还流了泪,心里极是难过,如此看来,是母子连心的缘故?
姬太妃的心尖锐一疼,似有虫子在心上噬咬一般,疼得她脸色惨白,头上直冒冷汗,呻吟出声。
闵郡王妃看着不对,连忙让人叫太医,又劝道:“母妃,您别太激动。”
姬太妃心道我倒不想激动,可现在的情况轮得到我做主吗?
怪不得,怪不得泽儿都不和眼前这女人圆房,是心里有鬼,记着兄妹人伦呢。
天呐。
先帝爷哎,臣妾蠢钝如猪,连咱们泽儿都认不出来,这要是到了地底下,您怕是都不愿意见臣妾了。
姬太妃既自责又伤感,眼泪汹涌。
与此同时,在天牢的楚泽也捂着心口倒在干草上,一张脸煞白,汗水大滴大滴的从额上滑落,被他紧咬着的唇也泌出了血珠,浑身哆嗦着。
守着的狱卒瞧着不对,连忙让人唤太医。
牢狱一阵忙乱,商媚娘听到动静,掐着手指算了算,大声叫人。
“吵什么吵?”狱卒不耐烦地走过来斥骂。
商媚娘道:“大哥,是不是王爷那边出了事了?”
他们是分开关押的。
狱卒道:“这和你无关,老实呆着。”
“大哥,大哥。”商媚娘的手跨出栏杆拉着他的袖子,把手腕上戴着的一个玉镯子脱下塞到他手里,道:“大哥,你行个方便,告诉我吧。”
狱卒左右看了一眼,把玉镯子揣到怀里,道:“好像是病了,请了太医,闹腾得很。”
商媚娘脸色一变,怎么忽然就发病,莫非蛊毒发作了?
“大哥,我知道王爷是怎么回事,你带我过去,或者让太医来,我这里有药,是王爷常用的药,也只能用这个药。”
狱卒皱眉。
“大哥,皇上一天没发落,他都是王爷,要是真在牢里出了什么问题,也得追究你们不是?不过是常用药,你让太医过来,我自会告知他。左右在这天牢,我们也是插翅难飞,闹不出幺蛾子来啊。”
狱卒想了想,道:“那你在这等着。”
商媚娘连忙道了谢,看着他离开,来回在天牢踱步,瞧着来路那方,眉间是化不开的担忧。
第1684章 怎么处置
江福来听得宋致远的声音里带着的疲累和自责,不禁心头发堵,眼泪也涌上眼眶,上前一步。
“相爷,您也别自责了,您只是心存了一份兄弟情分,才会一再手下留情,
只是不曾想三老爷会如此的丧心病狂。再说这阵子,入夏以来就是灾情不断,您在宫中处理朝政也是繁忙不休,哪日不是快下宫匙才出宫,有几日甚至连宫门都没出,又接着上早朝了?”
江福来叹道:“俗话说分身乏术,相爷忧国忧民,心思花在朝政上都不够,
自然就忽略其他,
怎好自责?”
宋致远自嘲道:“你这话就是为我的失策开脱,反倒显得我更无能了。”
“奴才也是实话实说,您若不是乃念他姓宋,当年就不会只是废掉他,而是……”江福来道:“莫说相爷您,奴才也想不通,三老爷他何至于做下这些阴损的事,便是再恨,也该是恨相爷,太夫人她老人家是挡他什么路了?”
江福来是真心觉得宋慈无辜,宋致庆心里有怨,不是应该冤有头债有主么?整宋慈作甚?
这也是他想不透的,难道就仅仅是为了报生母死得不明不白的仇,
那也不该啊,从前他意气风发时都没去想着报仇,现在人废了才来处心积虑?
这不合逻辑啊。
难道这人废了终日无所事事,
反而多了心思去作死?
宋致远依旧没回这话,老三若做了那个梦,
自然是觉得宋慈挡了他的路,改了他的气运,整个人生都扭转了的。
可这荒唐的梦,他不可解释,哪怕心腹是江福来。
宋致远含糊地道:“人若认准了一个事,一根筋的走下去,只会越钻牛角尖,他亦如此,认准了就只认为自己是对的。”
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便是如此。
而善恶这东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会随着個人的处境和立场不断变化。
“不管如何,相爷也始终没对他下死手,算是全了一场兄弟情,三老爷却……唉。”
宋致远自嘲冷笑。
他从前不要老三的命,确如江福来所言,乃念他姓宋,哪怕是同父异母,
也是兄弟,
最重要一点是,老三是心野,但对宋家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没有踩到他的底线来,所以他只折断了他的翅膀。
可经过这次的事,他才发觉自己错得离谱,他的善他的留情,全喂了狗。
有的人,根本不配为宋家子。
宋致远看着黑暗中一盏灯火熄灭,道:“纵有我存心放任,可该给的机会,我也给了,他仍一头往死路钻,那就怨不得人。”
江福来心下一跳,舔了舔唇,道:“相爷是要?”
“眼下各地灾情不散,各处都有流民涌入上京,这其中亦有暴民趁机生乱,一些偏远的庄子被暴民强闯,丢财,丢命,不是什么新鲜事。”
江福来跟他多年,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用暴民来遮掩处置宋致庆了。
“相爷请放心。”
宋致远转身入内殿,山下的灯火,渐渐的全部熄灭,万物归于沉寂。
第1685章 和原主会晤
宋慈感到身上轻飘飘的,像是腾云驾在半空中,拨开层层云雾,她又看见了熟悉的场景。
现代医院。
果然,又来了。
宋慈飘了过去,整个人倒趴在病床上额头缠着白色绷带的女人。
这是她的肉身,真正的自己。
啧啧,瞧这小脸儿,都和床单一样白了。
宋慈往下压了压,忽然起了个坏心,一飘,转到床头,探头下去,双手成爪。
嘻嘻,宋伽椰子来了。
肉身要是醒来看到这一幕,怕是会吓得发疯,怀疑自己穿到了经典的恐怖剧的女主身上。
噗嗤。
宋慈吃吃的笑,她果然有丢丢神经病的基因。
不是,这要是肉身真醒来看到这幕吓到了,那岂不是自己吓自己?
宋慈一撇嘴,真傻哦。
她看着自己的肉身,抿了一下唇,重新飘到正面,想要扑进去。
可在她试了好几次后,依旧不能入体,不由有些气闷,盘腿坐在自己的身上,托着腮,怎么就回不去呢,她不会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吧?
“时机未到,你岂能重回肉身?”
忽然而来的声音,让宋慈吓了一跳,腾地转头看去,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前。
她跳了起来,指着对方:“你你你,怎么出现了?”
在眼前的,是原主老太太,和她同名同姓的宋慈,她们这是,会晤了?
不等原主说话,宋慈又道:“我问得不对,该问你怎么才出现?老太太,我在宋家也快十年了,如今的宋家,您的好大儿功成名就,孩子们也是乖巧各有成就,姻缘美满,儿孙满堂。噢,都四代同堂了。这算不算是护得宋家周全了?”
原主眼神温软,道:“我都知道,这些年,多谢你了。”
这一句多谢你,真心实意。
宋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毕竟您的身份本就是养尊处优的老太太,我来了,就是极尽奢侈,极尽享受,顶多就是灌几碗鸡汤。”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自问真没对宋家有什么大贡献。
“不,你已经做下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原来,不是这样的。”原主淡笑。
宋慈眉梢一挑,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道:“什么原来不是这样?说得您好像亲身经历过相同又不尽同的人生一样。”
原主脸上有一丝惊惧却又庆幸的表情呈现。
“不会吧,难道是传说中的重生?您知道这十年宋家的走向?”宋慈大胆推测。
原主却是笑道:“时间不多了,你该回去了,若不然,我那肉身的元气就只会越来越弱。”
宋慈:“……”
那她的呢?
她看一眼病床上的自己,离魂的自己的元气,就很强吗?
原主道:“你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你记住,盛平二十九年万寿月,天降异象……”
宋慈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待她说完,来不及说什么,眼前便是一花,再睁眼,又是熟悉的帐顶。
“太夫人,您醒了?”
宫嬷嬷看到宋慈睁开眼,惊喜万分,连忙让人传林箐。
宋慈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围上来的人,想到原主所言,眼中有些发酸。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吗?
唉。
第1686章 宋慈:心里苦,说不得
宋慈醒来,宋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都赶了过来围在床榻前嘘寒问暖。
只是宋慈才刚清醒,躺了几日,身上也是酸软无比,瞅着距离天亮还长着时间,便让人都散了,再让人备水泡澡沐浴。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宋慈这老弱的身体更不必说,泡过澡,这身子软软的乏力得很,也只能歪在迎枕上。
睡,肯定是睡不下去了,毕竟已经昏睡了那么久,而且她心里还装了事。
宫嬷嬷等人张罗了汤药来伺候她服下,又备了一些清粥小菜,权当宵夜了。
“刚才好像不见老大的身影,他这么早就去上早朝了?还是在宫中没回来?”宋慈问道。
宫嬷嬷看了一眼沙漏,说道:“如今也是子时刚过,便是去上朝,也没那么早,倒像是白天出去后就一直还没回府。”
“去哪了?”
宫嬷嬷如何知道,道:“老奴要见相爷?那老奴打发人去问问?”
宋慈想了下,道:“不用了,他总会回府。”
她吃了几口粥就表示吃不下了,让人撤了下去。
宫嬷嬷坐在她身边,道:“您刚醒,也不宜多吃,可也得细细养着,待您胃口好些,再喝些肉汤?”
宋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可是乏了?要不就安歇,或者让林箐来给您艾灸一下?”宫嬷嬷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又紧张起来。
宋慈摇头:“这躺那么久,骨头都硬了,我就是想到些事。”
“我的老祖宗哎,您说您咋就爱操心,您可是病了一场,之前发的热可高了,只宜静养,哪宜操心?这万大事,让那些有能耐的去操心就是了。”
宋慈心道,这还真不是有能耐就能阻止的。
“外头的灾情如何了?”
宫嬷嬷一叹,道:“还能如何?一日不下雨,这灾就散不了,眼看就要入秋了,雨不下,连秋耕都不能进行。听说有些府邸的井也开始枯了,勋贵们倒好,总还有备用的井,也不缺吃的,就苦了老百姓和那些灾民。”
宋慈抿着唇,好半晌才隐晦地道:“这还不是个头呢,更苦的还在后头。”
宫嬷嬷愣住了,看向宋慈,后者也看着她,露出一丝苦笑。
“太夫人,您这话是?”
宋慈声音极低,道:“要是我说,这雨下不来,得一直持续到十月,你信吗?”
宫嬷嬷瞳孔一缩,吞了吞口水,这不是还得两个月,这得要死多少人。
“这……”宫嬷嬷惊惧不已,站了起来,往外看了看,咬着唇道:“太夫人,老奴也不问您这话的真假,只有一点,不可对人言。否则,外头得坐实您是妖孽的说辞了。”
宋慈扯了扯嘴角:“我不傻,哪会传遍天下?可是宫嬷嬷,还有一事,我不能不提,否则,死的人会很多,天下也得乱。”
宫嬷嬷心中一沉,看着宋慈认真的眼神,指尖不免有些颤抖。
这么严重?
宋慈看向窗外在迎风中晃动的气死风灯,叹了一口气,她心里苦,但她不说!
非她就愿意当妖孽,是老太太逼着她妖啊!
第1687章 相爷请你上路
夜色深沉如墨,黑暗像是一只怪兽般张着大口,对着猎物虎视眈眈。
宋致庆看着窗外的夜色,却是了无困意,他不困,他也不敢困,就怕睡着了,就再也睁不开眼来了。
为何会有这种预感?
自然是今日所发生的一切,还有临走前,宋致远的那记眼神。
那一瞬,他宛如一个死神,往自己身上看的一眼,便是打下了死神的印记,只待时辰将至,就会来取走他的苟命。
从他走不出这个院落开始。
他知道,收割自己命的镰刀已经举起来了。
宋致庆捏着轮椅,微微发抖,一时又在安慰自己,不会的,老大最是会假仁假义,注重亲情血脉,他不会下死手的。
自己毕竟也不是真对嫡母买凶或动手脚,只是下这厌胜之术,说不准就能把那附身的异魂给打跑了,让真正的嫡母回来了呢?
可回来后呢?
心底深处仿佛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默默的问他。
哪怕这个宋慈非原主,而原主回来了呢?
一切还能重回一遍吗?
宋致庆的脸色惨白,在昏暗的灯火下,宛如青面鬼。
可以重回吗?
大概不会吧,如果梦里的是真的,便是一次,现实里,已经扭转了,那就是第二次,还能有第三次?
事不过三!
不,不会,不可能!
宋致庆心慌得口干舌燥,转着轮椅在屋子里乱转。
他不能这样干猜想,他得回城去,他可以向宋致远请罪,他可以跪下,他可以坦然他的一切,只求苟活。
他不想死!
宋致庆转到门口处,腾地拉开门,大喊着:“来人,来人啊。”
夜色如墨,万物归寂,静若安澜,仿佛这世间没有活人气似的。
人呢?
宋致庆一怔,忽听远处传来惊嚎声,像是有什么人闯进了庄子,有打杀声传过来。
他微微一惊,旋即想到什么,神色惊惶。
声音很快就从远而近,刀剑声响起,院门被踹开,一个蒙着布巾子的人映入宋致庆眼中。
宋致庆瞳孔紧缩,想要回屋,却又觉得多此一举。
他若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不过区区一个废人。
随着那持剑的人走近,宋致庆的心脏渐渐发紧,死死地瞪着对方,待他站定,他才冷然发笑:“是宋致远派你来的?”
“相爷请您上路,来世,莫为宋家子。”
宋致庆尖声道:“宋致远他弑杀血亲胞弟,必遭天谴,我诅咒他……”
唰。
一道剑影飞过,有血线在半空涌现,咒骂声戛然而止。
咕噜咕噜,宋致庆捂住不停冒出血水的脖子,身子开始抽搐:“救……”
他要死了。
砰。
他倒在了轮椅之下,正好能看到外面的夜空。
有一丝圆月渐渐从乌云中映现,月色皎洁如银辉,清清冷冷。
这样美好的月光,是此生最后一次见了。
宋致庆想恨,可是脑海里,却是想起了当年他考中进士骑马游街的一幕。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时,骑着高头大马的簪花少年郎,可谓意气风发,享尽无数荣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原来在那一日,他就已经把世间的繁华给全部领会完了。
宋致庆自嘲一笑,他,没有以后了。
第1688章 心神不宁
“呜……”
“夫人,夫人醒醒。”
鲁氏蹙着眉在睡梦中被人拍醒,睁开眼来,看到周妈妈面露担忧的神色。
“周妈妈,怎么了?”
“夫人您可是魇着了?”周妈妈看她额上全是汗,眼角也是有泪痕,不由问了一句。
鲁氏微微一怔,从床上起来,觉得身上黏糊得难受,而脸上一片湿润,伸手一摸。
也分不出脸上是汗还是泪水,可她也不重要,就是觉得心悸得慌,极是难受。
她伸出手捶了捶胸口,想要把那股子沉闷给捶散了。
“夫人这怎么了?”
鲁氏道:“这心里闷得慌,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时一刻了,天都破晓了。”
鲁氏扒开身上的薄被子,道:“身上黏糊得很,让人抬了水来让我沐浴洗漱,再去给太夫人请安吧。”
周妈妈应了下来,可看到鲁氏脸色寡白,心中不由也多了几分担心,寻思着到时候让林箐给扶个脉才好。
……
宋慈醒过来,今儿这晨昏定省,春晖堂可是挤满了人,大的小的,俱是围着宋慈嘘寒问暖,凑趣逗笑,好一番孝子贤孙的样子。
“肃儿媳妇和杰儿媳妇都领着孩子回去用早膳吧,天气太热了,我这里也摆不了什么冰盘,也免得孩子们染了暑气不说还要过了病气。”宋慈虽然虚弱,可嘴角却是笑眯眯的。
关姝妍和傅云锦乖巧地福了一礼,领着孩子们出去了。
“母亲,媳妇伺候母亲用早膳吧?”江氏殷勤地笑着说。
宋慈便道:“你们要是还没用早膳,就在我这一起用吧,别走来走去的,热一身汗反而没胃口,这早膳吃过了,我有事要吩咐。”
几个媳妇对视一眼,齐声应了。
天气仍是炎热,早膳用得清淡,众人都无甚胃口,也就用些粥点小菜,而鲁氏心里不舒坦,更是草草用几口就搁下了筷子。
宋慈看她脸色不好看,便问:“鲁氏你可是身上不爽利?瞧着怎么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鲁氏摸了摸脸颊,惶恐地道:“叫母亲担心了,媳妇就是昨夜做梦魇着了,大概也是心火盛,回头就让府医开两服药吃下。”
“怎么又魇着了?母亲才醒来,你又说魇着,难道咱们府里真要做个法场才可?”宋大夫人皱眉道。
江氏轻轻的撞了一下她的手肘。
宋大夫人看宋慈神色淡淡,忙道:“母亲,媳妇就想着让大家伙安个心。”
宋慈道:“眼下各处仍受灾,就别整这些劳司动众的,让御史的抓了把柄,倒又要弹劾宋家铺张浪费。”
宋大夫人笑脸一僵:“母亲说的是,是媳妇思虑不周。”
宋慈让人撤下早膳,移步到东梢间的罗汉床坐下,手枕在大迎枕上,又在丫鬟的服侍下抿了温水,才摆摆手,看向几人。
“留你们也不是别的,是这灾情的事,从今日起,封起西苑的水井备用,府中粮食除了府卫家丁,旁的都折减半成,另外,让采购的多备些蜡烛,药材伤药等等……”
这灾有的搞,得打持久战了。
第1689章 报丧
宋慈的话,无人敢不从,甚至都不敢质疑,尤其在她刚醒来身体还虚弱着的时候,就更不敢去质疑了,照着做就是了。
宋慈没有解释,也不好解释,反正宋家不缺这个能耐,动起来就好。
世间没有万全之策,但是在自然灾害跟前,多准备些物资,既能安己又能助人,何乐而不为?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宋慈又看向鲁氏,问道:“老三许久没见了,他这是去了哪,都多久了?”
鲁氏愣了下,知道老太太的记忆又有些模糊了,连忙道:“六月的时候就去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府?那破庄子有什么好住的,让他早些回来,也和孩子们亲近亲近,难道这个年纪就学他爹的臭毛病,整日就待在庄子里逗鸟虚度光阴吗?噢,他不玩鸟,他修道!”
都不知是不是修的邪魔歪道,把人都给修阴暗了。
正在自己院落里托着鸟笼逗鸟的宋老太爷打了两个喷嚏,呸了一口,感觉有人在骂他,不用说,肯定是老太婆,自他回来后就没个好脸。
嗯,听说老太婆醒了,去看看她也好。
鲁氏听了宋慈的话,笑着道:“母亲说的不错,媳妇这就打发成勇去把他接回来。”
“嗯,去吧。庄子上是凉快,但灾情严重,各处都有流民,谁知道会不会强闯庄子,这也不是新鲜事,回来总归是安全些。”
鲁氏强笑着点头,心里把宋致庆骂了一遍,自己也不晓得回来。
“太夫人,太夫人!”
外头传来一声尖锐的哀嚎,极为惨厉。
屋内,众女都被这一声惨厉给骇了一大跳,心突突地乱跳起来。
宋大夫人刚才被宋慈隐晦的发作了,心里正憋着一团火,呵斥道:“这是何人在外喧哗,不知太夫人需要静养吗?南山,你过去瞧瞧。”
站在门口的南山点头,走出去,却是一个小厮,一身黑衣,腰间和手臂均是缠着白布,不由大惊。
“老夫人。”南山就站在门口看向宋慈,神色惊惶。
宋慈眉头皱起,手伸向江氏,示意她扶着出去,众人跟上。
“太夫人呐。”
宋慈才刚迈出门槛,那小厮就直挺挺的跪在东梢间的门口前,满脸哀恸。
他这一身,委实是太显眼也叫人心中发憷,所有人都白了脸。
江氏哆嗦着呵斥:“你鬼嚎什么?”
千万,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是钊儿出了事。
宋慈也紧紧的掐住了江氏的手臂,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太夫人,三老爷,三老爷他没啦。”小厮凄厉地报了丧,匍匐在地。
“什么?”
“老三?”
“胡说八道!”
“你说什么没了?”鲁氏整个人都僵住了,机械地问:“你说,谁没了?”
小厮身子一哆嗦,抬头用手臂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哭着说:“昨夜里,玉竹庄有暴民闯入打劫,三老爷他,他死在暴民刀下了。”
砰。
鲁氏直挺挺地往后倒下,晕死过去。
“夫人。”周妈妈惨厉地扑过来。
天呐,这天塌了。
第1690章 一语成谶
鲁氏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周妈妈的脸,她扯了一下嘴角,道:“妈妈,刚才我做了一个噩梦。”
她这话一落,眼泪也从眼角滚落下来。
周妈妈呜咽出声,用手背擦着眼角。
呜呜,她家夫人,真是好可怜,这才几岁啊,就要守寡,太苦了。
“妈妈,你哭什么?”鲁氏缓缓的起身,看她头上已是首饰全无,连平日最喜欢戴的那支金钗都摘了,换上了一支银钗。
“夫人,您可怎么办哟。”周妈妈一把抱着她,痛哭起来。
鲁氏有些不知所措,想要说什么,可嘴一张,这眼泪就哗哗的流得欢。
她心下剧痛。
“娘。”宋令洲哭着冲了进来。
鲁氏看他穿了一身白,眼睛登时被刺痛了,从来不舍得骂儿子的她此时厉声叱喝:“放肆,谁让你穿这样了,还不快些换回去?”
“娘,爹,爹的棺椁要到府门了。”宋令洲跪了下来。
鲁氏身子一晃:“住口,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是在咒你爹吗?”
宋令洲哭了起来。
周妈妈揽着鲁氏,哭着道:“夫人,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您还得振作起来啊。”
鲁氏腾地看向她,那眼神瘆人至极,让人的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周妈妈也不在意,只道:“夫人,老爷就要归府,您,您是嫡妻,怎么也得去迎呐。”
“疯了,你们都疯了,庆哥还好好的,他只是废了,你们却说他死了,你们都疯了。”她再恨宋致庆,也说过恨不得他死,但那也只是气头话。
可现在,都说他死了?
鲁氏脑袋嗡嗡的,呢喃道:“这一定是梦,必定是梦,我再睡一会就会醒来了。没错,我得醒来。”
她又要躺下去。
宋慈走了进来,道:“鲁氏,你给我起来。”
“母亲,您也来了?”
宋慈眼圈也有些发红,叹道:“你整理一下,去接老三吧,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鲁氏身子猛地一震,呆呆的看着宋慈,眼泪长流。
“给她换衣裳。”宋慈看向周妈妈,自己则是扶着南山的手走了出去,也是长叹一声。
她之前的话也就是随口说说,但这转头,就来个一语成谶,真被暴民给砍杀了?
乌鸦嘴也不是她这样灵的。
鲁氏被周妈妈服侍着换了一身白色丧服,头上也只用一支银钗簪发,脸上脂粉全洗净,双眼无神,连路都得被两个仆妇掺着走。
一行人,往府外而去。
鲁氏极力抬眼,才看到府中早已换上了办白事的灯笼,来往的仆人也俱是换上了丧服,有一处院落更是白幡飘动。
那里,面向西方,是可以设办灵堂的院落。
鲁氏心如刀绞,血淋淋的,痛不可耐。
白,满目的白,刺痛了双眼。
这不是在梦中,是真的,宋致远那混账,真的没了。
鲁氏强忍着悲恸,直到看到一具棺椁,她嗷的一声扑了上去,徒手打开,在见到里面死白死白气息全无的人后,她一口血吐了出来。
“宋致庆,你混蛋!”
鲁氏嚎痛出声,再次晕死过去。
第1691章 死得不冤
宋家飘起了白幡,挂起了白灯笼,如此突然,让上京的勋贵都惊愕不已,第一想的是不是宋家那位老太太没了?
可一经打听,没的不是那位老太太,而是年岁尚轻的宋致庆,
那个废了又被迫着辞官的倒霉货,现在更倒霉,命都玩没了。
怎么没的?
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是这位去了长青观修道,住在自家庄子上,庄子被暴民给强闯而伤及性命。
听说呐,
宋相震怒,请了旨让地方驻兵剿匪,抗者格杀勿论,还大庆一个清明。
皇上允了。
得知宋家是为宋致庆办的丧,和宋家关系好的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不是宋慈就好,咳,阿弥陀佛。
而宋家的死对头则是满心遗憾,怎么就不是那位老太太呢,这要是那位没了,宋相就得丁忧守孝了。
不过遗憾归遗憾,宋家来了人报丧,自然是得去吊唁的,尤其是从前和宋致庆同朝为官的,更需要来送他一程。
宋家,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虽说宋慈不是宋致庆的生母,但也是嫡母,子死在己前,也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大悲,
所以作为父母,
她和宋老太爷都没在灵堂。
宋慈甚至没去看宋致庆最后一眼,一来是她身体不好又是大病未愈,精气神差,再看到这个画面,怕着她受不住打击,就没让去。
宋慈对宋致庆无甚感情,打击是称不上的,不过大家都不让她去,那就不去了。
“鲁氏如今怎样?”
宫嬷嬷穿了一身寡素,髻发用银簪别着,拿着折扇缓缓的扇着风,叹道:“哭到没眼泪了,晕了几次,也不吃不喝,跪着都靠着丫鬟们在身边搀着。”
宋慈闻言叹了一口气,道:“丧夫之痛,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平复的?让人仔细伺候着,不吃,好歹也灌点粥水,别丧事还没办妥,
这人就已经垮掉了。”
“已是吩咐下去的。”
“这灵椁是打算怎么出的?”
宫嬷嬷又道:“眼下还受着灾,各地都有流民,扶灵回乡也怕路上生乱反惊扰了亡魂。相爷的意思是先停灵在兴善寺,待得这灾情稳定些再扶灵回乡葬在老家祖坟。”
宋慈点点头,这也不失为一個折中的办法,尤其是宋致庆算是枉死,在寺庙停灵,让僧人念往生经,也算是渡他一场。
若是宋致庆的魂儿在这,怕是会大吼,他不是枉死,他冤死的,是老大弑杀他。
而彼时,一身素白的宋致远也站在灵堂良久,才缓步出去,回去书房,宋致诚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待得进了书房,宋致诚才掩了门,声音低如蚊呐:“大哥,老三这死,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实在太奇怪了,暴民来抢,怎么就会动手杀人呢,还放火,庄子上,也没死几个人,也就是老三和李胜,还有几个汉子死了。
宋致远瞥他一眼,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递给他:“都是因果报应,他死得不冤。”
宋致诚疑惑地接过,低头一看,瞳孔紧缩,再看到盒子底部的时辰八字,那笔迹,便什么都明白了。
第1692章 死者已矣
闹灾期间,丧事一概从简,连宋家也不例外,灵堂设了三日灵,屋内都有点味儿了,便是浓重的香料也掩盖不了,也就早早把灵椁送到兴善寺了。
鲁氏是被抬着回来的,
说是路上就已经倒下去了,心力交瘁。
宋慈去梅苑看望,短短数日,鲁氏便已瘦了一大截,两鬓都添了一丝灰白。
宋慈有些心惊,虽说也已经三十出头的人了,
可也还没到四十呢,
便已经有了白发,还不是因为这事给闹的?
鲁氏没有半点神采,
哪怕宋慈来了,也是呆呆的看着帐顶,连周妈妈叫也不应。
宋慈叹了一口气,道:“逝者已逝,生者坚强。鲁氏,老三走了,以后这三房的上上下下还得靠你来支撑,你要是也跟着垮了,谁来主持三房?洲儿还小,连媳妇都没娶上呢。”
鲁氏眼珠子滚动了下,有眼泪从眼角滚了出来。
“丧夫之痛,我能理解你的伤心,
也准你伤心,不过你也得尽快拾掇起心情来,孩子都指望着你呢。洲儿已经没了爹,纵然也有宋家还有叔伯堂兄弟帮衬,但谁能比得过生母?伱自个仔细想想。”宋慈说完这些,就走了出去。
尚未走出主屋,就听到里面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悲切又凄凉。
宋慈脚步微顿了下,摇了摇头,走出门。
前脚回到春晖堂,后脚宋致远就来了。
宋慈让他坐下,看他这几个月也是瘦了一圈,先是关心地问候几句,然后叹了一口气。
“娘怎么叹起气了?”
“还不是因为老三的事闹的。”宋慈叹道:“你说这人好好儿的,咋就这么戏剧,说没就没?虽说死者已矣,多说无益,可他就这么撇下一大家子撒手走了,他痛快,倒留生人伤心。”
宋致远垂眸,神色浅淡,道:“人生无常吧,兴许就是因为因果报应一说才有此命劫。”
“可不是。你是不知道,
接到他死讯那日,
我还和鲁氏说起早些接他回来,毕竟外头灾情严峻,在庄子哪里比得过在家里安全。要是不走运的遇上流民暴民的来抢劫,那就不美了,结果……”宋慈讪讪地道:“后面我见了你弟媳,都有些心虚,就感觉是我乌鸦嘴诅咒他才遭此横祸了。”
宋致远:“……”
是儿子让您背锅了。
宋慈又说:“也就是鲁氏还在伤心中没反应过来,要是醒悟过来了,她怕不会怪我嘴臭吧?”
宋致远神色一冷:“她敢!”
“无所谓了,反正事已至此,难道还能和他们孤儿寡母的计较?”宋慈靠在大迎枕上,恹恹地道:“老三没了,三房也没了主心骨,洲儿是嫡长子,以后要撑家业就得厉害些,你是做大伯的,也多些提点他,就算成就不了大事也无所谓,能把家撑起来,这长子也就及格了。”
宋致远说道:“您放心,宋家不会亏待他们的,也不会因为老三没了,而短他们一分嚼用。”
人死如灯灭,老三的命就是偿还他做下的蠢事,至于三房的其他人,他自会善待。
第1693章 将有大灾
别过宋致庆的死不提,宋慈说起灾情的事。
“这天日日见晴,就是不晴,却也下不出雨,眼下八月都要过半了,我看着秋耕是没指望的,朝中赈灾又当如何?你看我们府,
这布施是持续的做,还是隔三差五的?”
宋致远捏着紫檀木佛串道:“我问过老二,也和顾氏商量过,我们家因为每年都要做布施又支持善堂和义学,所以陈粮什么的都还够,尤其过去几年收成也不错,
是能支撑到年底的。不过这灾也闹不准,若是秋耕无法开展,
那么今年便无收成,莫说外头的灾,就是我们府中自己的庄户,只怕生计都要难些。”
宋慈点点头。
“开粥铺还可以,不过也得先紧着咱们自己庄户和义学善堂的。依我看,两三天开一次,倒是可以做得长久些。”
“你们有定数就成,今年艰难,那这各处的租子?”
宋致远笑道:“娘您放心,这些年我们的药材生意也做起来了,不缺那些小租子,如今闹大灾,已是让老二他们发话下去,今年的租就免了,
若是秋耕做不上。明年春耕我们还会发下种子。”
宋慈眉眼一舒:“如此甚好。这世间银钱也是挣不完的,
咱们也没必要发国难财,也对子孙福报无益。外头都难,咱们在不缺吃喝的情况下,
吃少穿少也无所谓,最重要还是一同度过难关。你又是当朝相爷,不知多少人盯着,咱们家搞那奢靡之风反招人恨,无必要。反倒是要身先士卒,以身作侧才对。”
“娘说的是。”
宋慈提到这,不经意地问道:“之前我病倒之前,那啥御史不是说要让我去祈福求雨?现在朝中可有要谁去祈福的?”
乍听到宋慈过问祈福求雨的事,宋致远愣了下,眸光微闪,道:“可是谁又在娘跟前乱嚼舌根?”
宋慈摇摇头:“有你发作过,谁敢在我跟前胡乱说话?叫我成睁眼瞎,啥啥都不知了。”
这语气里,有种小孩子的撒娇嗔怒。
宋致远笑着说:“这不是怕着您成日操心,倒不好安心静养?您只管含饴弄孙就好了,旁的一概不用操心。说起祈福,钦天监的也已经择了吉日,皇上会亲自领着太子殿下前往天坛祈福!”
宋慈心一紧,
立即追问:“当真?是哪日?”
宋致远看她脸露紧张,
心头一动,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是九月九重阳节。”
“不可!”
“嗯?”宋致远看着她,目露疑问。
宋慈心想,可千万别,那日上京闹地动,范围极广,最严重的还是天坛那一带,因为震感极强,天坛倒塌,死伤无数,皇上和太子更是受了重伤。而皇上因为年纪大了,没熬过二十九年就崩了,太子,更是落了个残疾,孝王和周王为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大庆动荡不休。
这些,都是宋致远他亲娘,也就是原主老太太对她说的,也是要她阻止的。
如今宋致远一提,她就知道要玩大了。
第1694章 不得不为
宋慈的内心是崩溃的。
你说她要怎么向这些人预警,说九月九有地动?
这可是大灾,本来类似这样的大灾就很避讳,又是未来事,会不会真实发生都不好说呢,她却是在这危言耸听,是想嫌之前的妖孽说辞不够坐实?
可她相信原主老太太不会无的放矢,
毕竟那关乎自己的肉身,也关乎宋家的前程,她岂敢作这么个事出来瞎说?
然而但是,她相信归相信,该怎么说才让这些人相信,又能保全自己?
这个命题太难了!
“娘?”
宋慈回过什么来,
看到宋致远在眼前招手,
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娘刚才说什么,
不可去祈福?”宋致远试探地问。
宋慈装傻,道:“有吗?”
宋致远眉梢一挑。
宋慈讪笑:“我就是觉得,皇上和太子一道前去天坛祈福,这上京谁人坐镇呀?总不好都空巢吧。”
顿了顿,又道:“其实这祈福也不用去那么远,毕竟眼下有灾嘛,暴民虽是清剿过,可这灾一日不过,就没个完,谁知道又会不会衍生出一批新的暴民?到时候要是也闯到天坛那里,惊扰了皇上和太子怎么办?”
她说着,头凑过去,悄咪咪地道:“你看呐,老三不也是因为暴民而遭的难?”
宋致远:“……”
别再说老三因为暴民遭难的事了,
我脸有些烫。
“娘,皇上和太子出行,
又岂止是一队侍卫跟随。”
宋慈咳了一声:“噢,我不是要诅咒他们,
就是谨防万一嘛。”
宋致远沉默,
瞥向宋慈,见她神色有些慌乱,眸光轻闪了下,道:“难道娘认为去天坛祈福不美?”
“自是不美,毕竟外头乱着,要祈福,我看初一去太庙祈福就好了。”宋慈立即道。
宋致远捻着佛串,笑道:“娘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向皇上提议一下,就不知皇上会更改不。”
他这么说,心里却是存了疑,看老娘心事重重的样子,感觉天坛祈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到底是什么?
待宋致远走了,一直在身边伺候的宫嬷嬷就问宋慈:“太夫人,您之前说的更要紧的事,
难道就是这天坛祈福的事?”
宋慈讪讪的说:“我表现这么明显?”
“您这慌张的神色都写在脸上了。”宫嬷嬷刚才就替宋慈捏了一把汗。
宋慈苦笑不语。
宫嬷嬷咬了咬唇:“到底是什么事,您这么慌?是祈福此行会有大事发生?”
宋慈沉默了一会,
点了点头。
宫嬷嬷的心突突乱跳,
道:“您不许再说了。”
“宫嬷嬷,这会关乎很多人的性命。”宋慈的声音低低的。
宫嬷嬷却是蹲坐在她的脚边,道:“太夫人,老奴知道。可您也要明白,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您若泄露,您救得这天下人,谁又替您担这泄露天机的惩罚,万一遭到反噬呢?”
她私心里,情愿宋慈自私着,保全好自己
宋慈脸色几变,她没想都这一层上去,可是想到大庆动荡,她抿了唇,看着宫嬷嬷道:“宫嬷嬷,您也要知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有些事,不得不为!”
第1695章 鲁氏的不情之请
中秋节到来,因着宋致庆没了,宋家也没有过节的心思,毕竟算是在孝中,就不庆节日了。
而因为灾情尚未散,宫中也没有赐宴,只让各府做了月饼送一个到难民手中,便算是天家的赐福。
换了宋慈的话说,这意义比赐宴更有意义,虽说是各家自己支出,不过没有官员是做不起的,实在是穷困的,就偷工减料,只要不吃死人,谁还求这个?
宋家的月饼,没有肉,要么咸的,要么咸的,心意到了便是了。
按着宋慈和宋致远商议的,他们家也是隔三差五的开一次粥棚,虽说不比往日,但相比于许多人家早早就关了,他们家隔三天就有一次赠粥,还都是极绵绸的粗粮粥,能立住筷子的,便已经很不错了。
有的人想起了曾经在难民营看到的宋慈这些年做善事的记录,总算是相信了,一次两次善事不算什么,多年来一直坚持着做下来,就是心有大善的人。
想及自己还曾因为一些传谣跟着污蔑那位老夫人,有好些人就羞愧不已,领了粥还在宋家前磕头感恩,倒使宋慈的大善名声传了出去。
这本是好事,但也有些心有算计的,把家中儿女推过来,想让宋家买下,美其名为不要银钱,只为宋家做牛做马报恩,实则是想在宋家谋个生计罢了。
可惜了,宋家善,也不是傻的,不会随便买人,更不会这样买,要么从善堂或义学里买人,或是从牙行,却从来不会因着看谁惨就买下来,那是规矩。
他们深知,有些事开了一个头,就会无休止,反倒推自己到深渊。
所以对那些想要自卖自身的人,只有一条路,要么去牙行登记,要么找牙人。
中秋一过,本炎热的天气渐渐的早晚清凉下来,可仍有秋老虎在作崇,而老天爷,始终没下一滴雨。
宋慈总算见到了前来请安的鲁氏。
鲁氏经历了这丧夫之痛,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鬓边微白,衣裙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双颊无肉,颧骨凸起,双眼无神,倒显得有几分阴郁和刻薄。
“媳妇不孝,才来给母亲请安。”鲁氏向宋慈拜下去。
宋慈让南山把她扶着,道:“你也是病了一大场的人,就不必这么多礼了,坐下吧。”
江氏殷勤地把鲁氏拉到身边的座位坐下。
宋慈又道:“如今你身子可有什么不爽利的?回头让林箐给你开一副药调理一二,可不能伤了底子。”
鲁氏红了眼眶,道:“多谢母亲。”顿了顿,又道:“母亲,儿媳有个不情之请。”
“嗯?”
鲁氏擦了一下眼角,道:“夫君走的时候,也无人在身边伺候,最后一次见的,就是那个暴民了。媳妇可否见一见那个暴民,我想看看,夫君走之前可有什么话留下。”
宋慈默了。
宋大夫人便道:“三弟妹,你这是何必,老三走的时候也是夜深人静,事发突然,又是面对凶徒,岂有什么片言只语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