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6章 谨慎些好
林广熊诚惶诚恐的样子,让那叫杜大人的愣了一下,想要笑说几句,但见对方一脸认真和有些不快,便怏怏地住了嘴。
“林大人还挺谨慎。”杜大人讪讪地说。
林广熊道:“咱们大庆么,还是讲究嫡庶尊卑分明的,我家兰儿虽然是良娣,但说白了不过是个庶妃,作为她的娘家人,又岂敢以嫡出的身份去认太子天下的贵亲?这是大不敬的。”
他说得郑重,甚至还向皇宫的方向拜了拜,倒把杜大人整得有几分立不住。
一旁坐在轮椅上捏着酒杯的宋致庆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鄙夷和无奈。
在他看来,林广熊这谨慎有些小题大作,还有些造作,没什么必要。
太子只选了一正妃两侧妃两良娣,总共五人,将来就算有人递补上来,新人比起老人,再受宠也有个先来后到的吧,而且太子也不是那薄情之人,人家厚道着呢。
再退一步说,林芝兰虽是良娣,但也有个别人没有的底气,那底气不是来自作为舅舅的宋致远,而是打小就作为太子伴读的宋令杰。
太子对宋令杰,就跟当今皇上信任宋致远一样,极为的信任,如今两人还成了亲戚,他能不多看宋令杰的表妹一眼?
所以林广熊压根不必如此放低姿态。
这话,在林广熊推他去更衣的时候,宋致庆也阐明了。
“你摆着这么个低姿态,可不是为了兰儿好,也只会让人踩低她,也降低你自己的身份。”宋致庆道:“你不是正经的岳父,那又如何,你的女儿是太子的人,那你也算是他的长辈。摆这个低姿态,岂不叫太子没脸,也叫人看笑话?”
他一边告诫,一边心中暗自不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要不是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说不准今日风光的便是他,而非只当一个区区六品小官的岳父。
好气,好恨。
宋致庆按捺着想要捶腿的气愤和冲动,周身的气息都变得阴沉。
林广熊看他一眼,心知这个真正的大舅子又生了怨怼了,也无意去刺他的伤口,只道:“距离太子大婚还得将近一年的时间,等太子大婚了,兰儿才能入东宫,这时间长着呢,要是这其中闹出啥笑话和幺蛾子来,岂不是得不偿失?谨慎些也对。”
女儿一日没过门,就是被封了又如何,过度的张扬,让人心生嫉恨,对你做点什么,或毁你名声,那别说自己完犊子,一家子都跟着完。
这一点不是仅限林芷兰,包括所有雀屏中选的人,没看都只待在闺阁,闭门不出么?
实在是大家都不想等候的期间而生出什么变故,因为那关乎着一家子的前程,谁都赌不起,也都不敢赌,所以宁可谨慎,至于想摆高调,以后没有机会么?
宋致庆脸色几变,他捏着轮椅的扶手,脸部都有些发僵,自嘲道:“这没当官几年,我却是连机警性都没有了,倒没你想得这么深。这人,废了也是真废了。”
第1637章 隔墙有话
宋致庆是不甘的,尤其在看到同龄人前程似锦蒸蒸日上的时候,心里面那股子不甘和不平就越发加剧。
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人家就风光无限,而自己就是废人一个,只能依靠轮椅度日?
老天爷为何这般不公平,废的偏偏是他?
这几年内,他遍寻名医无数,什么偏方名贵药他都吃过,可愣是没能重新站起来,而是只能坐在轮椅上。
宋致庆恨过怨过也愤怒过,可也是无补于事。
闲下来的时候,他也想过当年的事,甚至还去事发地看过,他也不明白,那么一个小坡,他怎么就伤得那么重了,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
还有怜月,经历过一次白水莲那样的细作,他那心里无端的就自动把怜月归于那一类,是故意要害他的。
可他一次次的查处,一次次的捋开,怜月的来历甚至是两人的来往都查不出问题来,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但就是这样,反而叫他觉得有些不对,既然这么顺,怜月怎么就找不出来了?
宋致庆眼中布满阴霾,手捏成了拳头,指骨青白。
“你要尿不,我去寻个小厮来伺候你。”林广熊随手拿起一个简便的尿壶塞到他手里,然后遁了。
哪个想和一个阴郁的人处一块哟,没得遭心。
宋致庆嘲讽地咧了咧嘴,世态炎凉,世人也都是习惯跟红顶白的,连所谓的亲妹夫也不例外。
兀自在更衣的净房呆了半晌,宋致庆才想要滑着轮椅出去,却听隔壁的净房传来说话的声音。
是刚才在席上那个在吏部当差的杜大人和另一个在五城兵马司当副指挥的戚大人。
宋致庆双手握在轮椅扶手上不动。
“你刚才也瞧见林广熊那谨慎的样子了。啧啧,看那胆小的,就这样还能当上太子的庶岳丈,这走的什么狗屎运?”
“人家可不是走的狗屎运,是有个好大舅兄,这要不是看在宋家份上,能轮到他们林家头上?”戚大人语气带酸,道:“林家有什么呀,名门都称不上,不过就是有点家底的富商起家,出了一个林广熊这样的同进士就算了不起了,可眼下又出一个太子良娣,啧啧,说是泼天富贵,其实也不为过,真正是祖坟冒了青烟,一朝改庭换面。”
林广熊的家族也只能算是豪族,还不是顶流的,只是末流,供出一个同进士晋升官家就不错了,可人家的福气远不止与此,竟又出一个太子良娣。
比当年耕读起家的宋家还要富贵。
杜大人便道:“要说是因为宋相才选上林家女,我也是觉得奇怪,宋家就没姑娘吗?可愣是没有参加这选妃的,说起来,宋靑全那个长女好像去年才成亲的吧?年纪不是也适合?”
宋致庆心上一紧,唇抿了起来,说的是自己。
戚大人哼的一笑:“年龄适合有什么用,宋青全又没了官位在身,于理不合。不过若要选,其实也不是不能,宋相什么人啊,他的亲侄女要选,能不把人推上去?”
“那?”
“可能宋家不图这富贵吧,或者说……”
杜大人看他卖弄,不由啐他:“看你吞吞吐吐的,还有什么说不得?”
戚大人呔了一声,道:“你没听到林广熊说的,嫡庶有别?老杜,嫡庶非但有别,也有纷争的,你要是嫡出的,愿意那庶出的弟弟压过你?”
第1638章 听一耳朵阴谋
嫡庶纷争几个字飘入宋致庆耳里,让他浑身一震,眼里划过一丝阴鸷。
是呀,嫡庶纷争,这是在哪个家族都少不了的,宋家就没有吗,宋家也有,不然看宋家嫡出的,不管是前程还是婚事,哪个不好?
轮到庶出的三房呢?
宋致庆咬紧了后槽牙。
宋如薇只是嫁了个六品小官,和苏驸马家族做亲又如何,又不是长公主的儿子。
别说是这个六品,就拿承恩侯来说,他那个以宽厚仁善出名的嫡母也不愿为宋如薇去谋那门亲事,而是转头就给了自己的嫡出孙女。
这不是偏心,不是打压又是什么?
亏他们还满口仁义道德诸多说辞,什么不配,自然是不配的,庶出嘛。
席上的宋慈摸了摸发热的耳根,今日明明是个好日子,可好像骂她的人有点多啊。
宋致庆听着隔壁传来的话,内心一直压着的不平瞬间就压不住了,一张脸无比阴郁。
他已是信了,宋致远是有意要压着三房不让出头的,否则,今日选上良娣的,大概就是如薇了。
“也不该吧,好歹是亲侄女,正儿八经的宋家女,若是能出头,对宋家也是一桩大好事。又有宋相,别说侧妃良娣,愿意筹谋的话,将来说不准还能成为后戚呢。”杜大人的声音压低了些。
戚大人道:“那又如何,到底不是自己的女儿,便是把人推上位了,能成为国丈或是国公?不能吧。”
杜大人沉默,这倒也是,真有封赏,那肯定也是封自己的父母了,不可能封到堂伯身上去的。
戚大人又沉吟一会,迟疑着道:“而且我听说一个事,倒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
戚大人的声音又压低了些,道:“春芳楼有个叫欢儿的花娘,你知道吧?”
“我家母老虎什么人,你不知道?我若敢去那种地方,怕是裤裆那处都保不住。”杜大人嗤声。
戚大人吃笑出声,又说了两句荤话,继续刚才的话道:“那叫欢儿的花娘也服侍过我一场,当时玩得兴起,她倒是说起曾接过一个客人,对方说那宋青全本不必伤那么重的。”
咚。
戚大人顿时警觉起来:“谁?”
杜大人道:“你喝多了吧,哪有人?”
“刚才似听到声音,不说了,走吧。”
“哎哎,你好歹把话说全,照你这么说,这宋青全废了,是人为?谁干的?”
戚大人道:“谁干的那就真要问老天爷了,不过是听了那么一耳朵,便是那欢儿也没放心上去。再说了,他都废了这么多年,便是查,那欢儿哪里记得谁是谁啊?”
“这也是,到底是一双玉臂千人枕,记得才叫奇怪。”
“其实也不必查,要害一人,无不是为仇为利,还有刚才我所说的,打压……不过这也不好说,人家宋家清净着呢。走走,再喝上一盅去。这宋老二也是舍得,今儿席上的酒不错。”
两人相继离开。
而隔壁,宋致庆已经是惨白着脸,一手捶在墙壁上,竟是缓缓的渗出血来。
第1639章 沈氏:你废不废无所谓
听了那么一耳朵的‘我听说’,宋致庆整个人如遭雷击,气喘吁吁,身子难以自抑的哆嗦着。
如果那戚丰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成为如今这副鬼样子,完全是人为?
宋致庆瞪向自己的腿,只有他知道,这双腿成什么样了。
因为长久不能走动,这一双腿已经变得萎缩,所以哪怕他能再站起来,这双腿也不足以支撑得许久,想再入官场,不可能!
而这一切,是有人主导?
这人是谁?
谁不想让他好着,他不好,对谁有利?
答案呼之欲出。
宋致庆眼神怨毒,如果当真是老大,不,也只有他有这个能耐。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抽出帕子把手背缠起来,眼里染着化不开的阴霾,转着轮椅离开。
让小厮推着回到自己的院落,宋致庆便让他去传成勇过来,想了想,又换了一个人。
沈姨娘看他手上缠了手帕,还渗出血迹,不禁惊呼出声。
“老爷,您怎么伤着了?”
宋致庆抬眼瞪着她,那眼里的怨恨阴鸷还没收回来,这一眼,把沈氏吓了一跳,心肝都砰砰跳起来,后退两步。
“没事。”
看她被吓到,宋致庆垂了眸,抽回手。
沈氏吞了一口口水,道:“妾给您包扎一下。”
她让人取了干净的棉巾温水和金疮药来,动作十分轻。
宋致庆看着她微垂的脸,道:“你被赐赏到我身边来,跟了我这么个废人,你可后悔?”
沈氏一愣,抬起头道:“老爷怎么忽然如此问妾身?”
“你回答我。”
沈氏抿了一下唇,道:“妾身并不后悔的。”
“哪怕我是个废人?”
沈氏淡淡一笑,道:“老爷,妾身入宋家之前,不过所求一栖身之地,死后有人供奉,这一点,妾身不但求来了,还得了更多。”
宋致庆眯起眸子。
“妾身生下了顺哥儿,这对于妾身来说,便是天大的恩赐,若是没来到老爷身边,试问我又如何得此一子?所以,妾身无悔。”沈氏提到儿子,眼中有着微光。
她对宋致庆,并没有什么情爱,他对自己有无宠她也不介意,反正她也不怎么喜那档子事,最重要的是她所求已如愿,所以他废不废的,她是半点都不在意。
暗黑说一句,废了的宋致庆,少作妖,她还更省心些,如此她的儿子才能好好的在宋家成长。
宋致庆不知沈氏内心所想,只想到那个幺子,眼神稍软。
他有三个儿子,长子如今考中了秀才,但在他看来,宋令洲做学问其实很吃力,他感觉这孩子前程有限。
而次子,白水莲所出,他对他娘的身份就恨得不行,连带着对他也不太喜,更别说他又是个痴傻的。
倒是幺子,如今不过六岁稚龄,却是聪慧有加。
“老爷你倒是怎么伤着了?”沈氏试探地问。
宋致庆淡淡地道:“上净房时不小心摔了。”
沈氏皱眉,上净房,他是有小厮在身边帮忙的,怎会摔到手?
她心里沉思,外头丫鬟来传话,李胜来了。
第1640章 宋姿请沈氏教私货
沈氏觉得宋致庆今日有些不对,不是,是宴席开始前都还好好的,可这宴席也还没完全散,人却回来了,极是阴沉。
莫非是在宴上听到了什么难听的话,心里不痛快了?
但他叫李胜做什么?
平日里,他也是多使唤成勇的多,如今却是喊李胜。
沈氏兀自沉疑,又听宋姿来了,连忙站了起来迎出去。
“大姑奶奶怎么来了?”沈氏笑盈盈的向宋姿行个半礼。
宋姿连忙扶着她的手,与她一起行了礼,笑着道:“您也是我的庶嫂嫂,按理该我向您见礼才是,这不是折煞妹子我么?”
沈氏把她迎进屋,让丫鬟上了茶,笑着凑趣道:“姑奶奶都是娇客,可怠慢不得。”
宋姿浅浅一笑,人和人也是有差距,从前那姓白的姨娘,她就是半点看不上,但沈氏么?
兴许是身份不同,人家虽为妾,但也不以此为轻,恪守规矩礼仪,也从不挑事儿,极为的知礼懂事,也是正因为如此,才让人心生好感并且能安然呆在后宅过日子吧。
“前头的宴席散了?”沈氏问。
宋姿摇头:“还不曾,不过也快了,我是借着更衣过来避一下那些人的追捧。”
沈氏掩嘴一笑:“芷兰雀屏中选,妹妹你也成了这贵妇圈里讨好的对象了。”
宋姿轻叹:“世人跟红顶白,都是常见的事,她们热情讨好,我却有几分心有戚戚焉。你也曾在宫中当差,最是清楚这种。真怕爬高了,一下子摔下来,头破血流。”
“妹妹莫要多想,你是个聪慧的,自然知道这应酬交往之道。”
“我知,就怕芷兰不知。这孩子中选,那尾巴都能翘上天了,也就是个良娣,把她高兴的都找不着北了。唉,也不知这选中,是福还是祸,我和他爹,压根就没想过会选中,结果……”
沈氏便道:“既是被天家选中,那自然是兰儿的大福分,她心里高兴,也是因为太子殿下亦是人中龙凤一个,少女怀春也实属正常。”
“我倒盼着她别怀春,纯粹把对方视为夫婿,你也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份是什么,对他动情动心,以后在后宫,怕是会失心自怜。”宋姿眉目带了些忧虑。
在后宫,动情最是可怕,因为那人注定不是自己一人的,而是许多女人的,一旦动深情,那必定遭受情伤,早早折在里边。
沈氏也知这个道理,道:“慢慢教导就好了,这孩子还小呢,总会领略到的。”
“若不是宫中已经派下了教导规矩的姑姑,我都想让你多教教她,至少也要懂得如何在后宫生存才好。”
“宫中姑姑教规矩也是好的,至于腌臜,妹妹你其实也会明白,多和她提点便是。”沈氏便道:“老爷身子不便,我也不便总外出,以后若寻得机会,我再提点她一些?”
“那敢情好。”宋姿满足地笑了。
沈氏也是嘴角含笑,既然林芝兰选中了,那她也乐意对方得宠位置稳,教她点私货没什么,她若是承这个情肯看顾一二,以后顺哥儿也更有些指望和底气。
“你怎么来了。”宋致庆转着轮椅回来,瞥着宋姿。
第1641章 兄妹再争执
听到宋致庆有些不耐的语气,宋姿眉尖一蹙,笑脸也淡了些。
“在三哥看来,我是来不得不成?”
宋致庆哼笑:“也不是不成,你们林家如今是荣华富贵加身,一朝跃成太子亲戚,我区区一个废人,也不值当你们来亲近示好吧,毕竟我也不是老大那样权倾朝野的相爷,也没有杰哥那样是太子伴读的好儿子。”
宋姿气得胸膛上下起伏,腾地站了起来,瞪着宋致庆道:“三哥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是趋炎附势之人不妨直说,何必阴阳怪气的?”
她眼里带着失望,自从宋致庆出事之后,性情就越发的左,她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发生那样的惨祸,谁都接受不了。
可现在,他却这样阴阳怪气,当自己瞧不上她,她就没法忍。
他们可是亲兄妹,何至于跟仇人似的,她欠他的吗?
沈氏也在心里暗自吐槽几句宋致庆不会说话,他是废了,就不能替几个儿子着想一下,自己不能再为儿子们担当啥,那自然是靠着有力的叔伯兄弟甚至姻亲。
可宋致庆却是极力得罪,只图嘴上痛快,真真是自私极了。
沈氏心中不快,脸上却也没摆出来,只是温声劝道:“老爷,姿娘也是来寻妾身讨几句私己话,好回去教导兰儿,毕竟以后是要进东宫的人,多些提点也就多些傍身的底气,不至于被倾轧了。你是当舅舅的,也盼着这外甥女荣华富贵不是?”
宋致庆哼道:“我就怕有些不识好人心。”
沈氏劝道:“你们都是亲兄妹,还有什么不能剖开说的,你们说着,我去给你煮一盏醒酒汤来。姿娘,今日宴席高兴,你哥也是多喝两盏,你别往心上去,啊。”
她和宋姿对视一眼,歉然地颔了一下首,便退了出去。
宋姿深吸了一口气,道:“三哥,我无意和你争执,也不想和你辩解什么,你若不喜见我,我走便是了。”
她往外走,终究是有些意难平,又停了脚步,道:“三哥你可还记得你年少读书那些年,何等的用功,一心想要向世人证明,你宋致庆也不比谁差,后来你考上了,也当了官,一直都好好的,意气风发,不然你不会和嫂子在短短几年间立稳脚跟,儿女双全。可后来呢,你却是变了,从什么时候呢?嫂子回京时你纳了那白氏,还是你也回京后?若有早知,早知你们就在山西不回呢!”
她说得怅然,可宋致庆却是听得心火起,声线尖利:“我有今日,你当是我所想,还不是拜人所赐?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你以后你亲近的是菩萨,焉知人家是不是在你身后拿着镰刀的妖鬼?随时斩断你的双脚,斩断你的羽翼?”
宋姿心上一寒,转过头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致庆眸光闪烁,道:“我是敬告你,别太信人了,有些人,未必就是你看到的那般温润可亲。”
宋姿吞了吞口水,说道:“我不知三哥你从哪听来些似是而非的话,但三哥你也不是蠢人,过几年也都可以当祖父的人了,也该有判断是非黑白的眼力劲才是。”
第1642章 生疑查旧事
宋姿出了墨韵阁,后背竟是泌出一层冷汗,她直觉宋致庆是从哪听到了些不好的话,对自己瘫痪的事生了疑,觉得是被谁害了?
而那人是谁?
他的话里已是昭然若揭。
不可能!
这是谁在背后挑事生非,挑拨离间?
宋姿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若无其事的回到宋慈那边,只是心里却是添了几分心事。
宋致庆的神色叫她带了丝丝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延续到回到林家,歪在正屋南窗大迎枕上,恹恹的。
林广熊也不免奇怪,这参加娘家宴席,怎跟去了半条命似的?
夫妻两人恩爱多年,素来都是坦然相对的,他更衣后,就让丫鬟上了茶来,直接开口相问了。
他一问,宋姿倒是反问他,在宴席上,和谁吃席了,宋致庆又都是和谁坐一处攀谈。
林广熊有些奇怪,也没隐瞒,直接说了,问:“咋了,发生什么事了?”
“就觉得三哥性子越发的左了,他如今竟然疑心……”她顿了一下,道:“也没什么,大概看着家里好起来,这心就不平吧。”
林广熊心想,你这不是大概,而是对方的确是不平,毕竟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的柳成荫,他能爽才对?
不过妻子和这舅兄到底是双生兄妹,他就不说了,免得挑拨二人情分。
他就岔开话题,道:“老家里来了信,兰儿选上太子良娣是大喜事,母亲想带着大哥他们过来,也相聚一下,不然以后怕是见面难。”
宋姿的心思一下子被拉回来,道:“来就来吧,不过咱们府邸也小,怕是……”
“没事,母亲差人送信来时,也送来了银钱,把咱们府邸旁边的宅子给买下来了,以后墙边打通一道门,就能来往。”
宋姿的脸都绿了,看了一眼傻大个一样的丈夫,咬牙道:“你也不和我商议一二?”
“这不是说了?”林广熊很无辜。
“那能一样?”宋姿头痛,揉了揉太阳穴,算了,反正她如今身份非比寻常,背靠娘家,又有芷兰,还能拿捏不住婆婆和长房他们?
彼时,宋致庆从李胜那得知调查的结果,把茶盏给砸在了地上。
“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三年前就死了,说是得了脏病。”李胜陪着小心地道。
宋致庆脸色发绿,道:“再去仔细查一下,她到底是怎么死的,问春芳院的老人。”
“是。”
待李胜走了,他又抓起一个白玉笔筒砸在了地上,发疯似的撒着气。
死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死谁不好,偏是知道点内幕的她,这其中必定有鬼,是有人杀人灭口,想把秘密永远掩藏在地底里。
看,如今人一死,他就是听到风声,也是无从查处不是?
“好手段,好算计,好心狠。”宋致庆咬着牙龈,狠狠的捶了自己的双腿几下,眼神迸出几缕怨恨。
小书房。
宋致远听了江福来的禀报,眉头皱了一下。
“查一下今日他都在哪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
忽然的怎么就查起当年的事了?
第1643章 梦一场
当晚,宋致庆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几乎和现在全然不同,没有如今颓废,更不是一个废人。
梦中,他的嫡母宋慈在宋致远被选为相爷那年宴席上,乐极生悲晕倒,一直昏迷了三日才清醒过来,可人却是卒中了,身体也变得极为孱弱老迈,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终日靠着名贵的药材吊命。
发展到后来,宋慈更是只能躺在床上,而非像这些年,八面玲珑,风光无限,既交往无数顶尖贵妇,又不断撒钱做善事,办什么义学。
梦里的她,纵也有汪太后和皇上维护着,却也不像现在这样风光,还特赦她不必向人行礼的特权,因为她的身子太弱了,根本无法像现在这样处处活动结交人脉,而是苟延残喘的躺在床上等死。
梦里的宋慈,和现在的宋慈,判若两人。
而梦里的他依旧是带着白水莲回来了,没有来自宋慈的压制和厌弃,又有自己宠着,白水莲也不像现实那样小心做人,而是八面玲珑,风头直压过了鲁氏,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直逼得鲁氏病重躺在床榻上,终日离不得药罐子,三房便以白水莲为主。
而因着白水莲的身份,由她在中间牵线,他越发亲近孝王,凭着宋相亲弟的身份,帮着孝王拉拢了不少官员,使得孝王的班子党羽越发的隆重,和周王一道,成为王爷中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
最最重要的是,皇上在二十三年忽然就得了时疫病下了,虽说后来治好了,可身体却是日渐衰败下去,无法痊愈。而那会儿,朝中要求立储的呼声越来越高,作为皇长子的孝王,有回了京的皇叔闵亲王支持,被二十四年被立为太子,连带着他这孝王党的,也晋升了两个级,风光无限。
那年的他,压根没有和怜月勾扯,他不屑和那样的半老徐娘纠缠,他喜欢的是如同白水莲那样的楚楚可怜叫人怜惜的小白花,既没有勾扯,也就没有瘫痪一事。
更重要的是,宋如薇十四岁就许给了孝王太子,他越发风光了,而这时皇帝越发病重,浑身像是腐烂了似的发出臭味。
从太子立下后,皇上身体不适,就逐渐放权让太子监国,太子嫌弃宋致远,一再架空他,甚至以虚无的罪名加诸于他头上,若不是皇上没有发话,又有他在,宋家大概就会被抄家了。
楚帝一直苟延残喘着,孝王在被怂恿之下却是有些不太满足太子的身份了,他想早早为皇,宋致庆也更愿意侍奉新皇,谋朝纂位,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弑君……
宋致庆猛地惊醒过来,坐在床上猛地喘气。
梦里,弑君成功,但太子却被当时的闵亲王勤王,以谋害君主的罪名,屠尽太子及其党羽,连带着周王,还有没成年的皇嗣等,噩梦开始。
而梦里那闵亲王却依旧是夏氏余孽夏侯哲,而非像现实那样,被早早揭穿出来,连带着白水莲也消失在尘世间。
“怎么会这样。”宋致庆喘着粗气,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后背生出一丝凉意,才发现身上被汗浸湿了。
第1644章 截然不同的人生
宋致庆不住的擦着往下滴落的冷汗,这个梦太不如寻常了,太真实了,仿佛那是真实存在的,他亲身经历过的。
那是和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
怎会如此?
宋致庆阖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想着那个梦,有些东西是和现实重叠的,白水莲也是真切出现不是吗?
而有些东西,却是不存在的,比如梦里,老大宋致远压根没有旦哥儿这个次子,老二也没有圆圆,自己亦没有沈氏这个贵妾,连不悔那和尚也没有出现过。
可现实却是不存在的都出现了。
怎会如此呢?
宋致庆捏着被子一角,想着是哪里不对,计算着是哪里会使一个梦和现实出了差别。
不得不说,宋致庆是陷入魔怔了。
他现在最痛恨的就是自己成了废人,如今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出现,他便如抓到了最好的心理安慰良药,也不管那只是个梦,幻想着假如他过的是梦中那样的人生。
那得何等意气风发?
宋致庆忍着颤栗,阖着眼,一点一点的往前捋,直到……
他猛地睁开眼,神色惊诧。
是她。
他的嫡母,宋慈。
梦里的宋慈,自昏迷那年醒来后,就缠绵病榻,鲜小出现在贵妇圈的场合,连入宫也很少,实在是她的身体不能支撑。
就连他带着白水莲回京时,拜见她,她也没什么表态,不喜不悲。
可现实呢,大不敬的说一句,现实的宋慈,可蹦跶得欢了,回看这近十年发生的一桩桩事,好像真的是哪哪都有她。
白水莲,她是厌恶到了极致,她厌恶,底下的人自然也会见风使舵,对白氏各种的挤压,结果呢?
结果是白水莲是个细作,而前世,他压根不知,还以为枕边人是个纯情小白花。
“人和人,怎会变化如此大,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梦,是自己魔怔了?”宋致庆喃喃自语。
是今日打击大了,所以他心有不甘,所以才幻想出了那不一样的人生来?
否则,嫡母怎会宛如变了另一人?
变了?
宋致庆双眉皱起,神色惊疑不定。
他想起之前从那些道士嘴里听到的山精妖怪的话本,难道嫡母是被什么孤魂野鬼附体了,才使得这现实和梦里截然不同?
想到这,他又摇了摇头,不能,不太可能,他真是疯了。
这太荒谬了。
可这人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越长越大。
从前不觉得,现在想来,宋慈这十年的行事,可真跟从前差距极大,难道是他外放这些年就有了变化了?
如果她当年昏迷时,如同梦里那样缠绵病榻而无法蹦跶,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被算计成废人,而是像梦中一样,意气风发,哪怕最后还没来得及成就泼天大富贵。
这对母子,真是自己的绊脚石,是噩梦。
宋致庆再也无法入眠。
而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宋致远,他也是从梦中醒来,眉头紧锁。
他若是能和宋致庆碰上交谈,只怕他就会发现,自己做的梦,竟是和他所做的,相差无二。
那是,宋家截然不同的命运走向。
第1645章 马甲快要捂不住了
宋致远一身朝服站在了宋慈的院门口,静默着看着里头还没彻底亮灯的院子,脑海里还是醒过来之前的梦。
有些匪夷所思。
可他却又无端的想起数年前敬慧的话,宋家之劫,自有贵人会助渡难关。
这贵人,自林箐来府时,他以为便是林箐,所以这多年来,也一直以礼相待。
但做了这个梦,他却是知道自己失误了,那贵人,大概是自己的母亲,宋慈。
宋家的定海神针。
想到梦里的宋慈和现实的,还有宋家的命运,他便觉得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若当真如梦里那般,宋家还有今日?是不是也早就参与了立储当中,又被帝疑而失圣心?
宋致远胸口酸胀,捏了捏拳头,神色颇有些复杂。
吱呀。
院门打开,里面有个婆子出现,看到门前杵立着一个人影时吓了一跳,待看清宋致远时,连忙跨出门槛,向他福身行礼。
“相爷,这个时辰,您是来给太夫人请安吗?”
这时辰还很早呢,也还没到晨昏定省的时候。
宋致远问:“太夫人可醒了?”
婆子回头看了一眼,正屋那边已经有了动静,便笑道:“该是醒了,姑娘们都在里边服侍呢。”
宋致远便走了进去。
宋慈也是刚刚醒来,这人老了,觉愈发浅,又已经入夏,醒来干脆就起了。
这还没盥洗呢,就听宋致远来了。
她有些惊讶,道:“如今什么时辰,他不是该去上朝?”
宋致远走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笑道:“上朝之前,来给娘您请个安。”
他看过去,宋慈还没更衣,身上只披了一件宽大的外裳,满头银发也是松松垮垮的挽着,显得人极为的干瘦和老迈。
这几年,宋慈确是老了许多,干干瘦瘦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
看到满脸皱纹却是露着笑脸的老娘,宋致远鼻头竟是发酸,眼眶里有了润意。
他怕是快要留不住老母亲了。
宋致远胸口极是难受,微微吸了一口气,道:“娘,待儿子下朝回来后,陪您用午膳。”
宋慈愣了下,眼睛一弯:“好啊,你快去上朝吧,堂堂相爷,可别迟了。”
宋致远含笑点头,朝她行了一个礼便走了。
宋慈看向宫嬷嬷,问道:“你看着,老大是不是有些奇怪,他可是从来没在这个时辰来给我请安。”
宫嬷嬷道:“兴许是天凉快了,睡不着。”
“我觉得不像,倒像是……”
“嗯?”
宋慈立即讪笑不提,道:“丫头们,快来服侍老太太我漱口啦。”
事实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刚才莫名的有种被宋致远看穿了的诡异感觉。
感觉马甲捂不住了似的。
真是见鬼了!
宋致远此时上了马车,吩咐在马车旁边候着的江福来:“你遣人去松山寺走一趟,看敬慧大师云游归来否?若还没,如今可知大师行踪。”
江福来有些不解,却是恭敬地应下了。
宋致远这才放下帘子,阖上眼,靠在车璧上,按了一下酸胀的胸口,吐出一口长气。
第1646章 宋相欲求不满?
楚帝不止一眼瞥向自己的忠直之臣宋相,心里暗戳戳的想这家伙今儿的火气有些大,难道是人到中年,欲求不满,火没处撒?
宋致远:本官老娘都快大限将至了,没法笑呵呵。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百官一吁,总算熬到下朝了。
又是被宋相吊打磋磨的一天,刀子嘴越发的锋利,无福消受。
楚帝点了宋致远伴驾,也没在养心殿议事,而是到了御花园散步。
宋致远道:“皇上是要臣伴您赏花?”
楚帝眉梢一挑,故作轻佻地道:“怎么,允之不愿与朕共享这大好春光?”
宋致远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向他,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
他们不是那个关系,别整这一套。
楚帝:“……”
有些无趣。
“莫不是姨母的身体又不见好了?”楚帝问。
身边的人,属实是个大孝子,如今他算是功成名就,家族也稳打稳扎的欣欣发展,让他愁的大概就是宋慈的身体状况吧。
宋致远听到这问,背着手,叹了一口气,答非所问地道:“皇上若看好曾广从,今年末把他提到上相位吧。”
楚帝脚步一顿,撇头看向他,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试探。
可是,他却只看到了无奈的悲意。
宋致远不是在试探说笑,而是在打算。
“太医院那边也没有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你怎么?”楚帝眉心拢起。
若不是宋慈的身体真的到了极限,他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吧,到底不太吉利。
宋致远有些怅然,道:“身子一日是不如一日,还有,母子连心。”
自从宋慈昏迷,年年如此,他都有心理准备了,只是看她还能挺过来,就总想着,或许还会好起来。
但昨晚做的那个梦,再到上朝前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心里就有了种不安。
宋慈若仙逝,他必然得丁忧,如今拜相的只有他,总不能等他丁忧,二相的位置都空着。
父母仙逝守孝三年,这几年,朝野不可能因他丁忧而停着运转。
所以,他情愿提早提醒楚帝。
另一方面,自己丁忧三年,但同朝为官的宋令杰只需一年,他脱孝起复,就得谋个外放的缺去攒资历了,这些都得提前部署的。
楚帝沉默了,道:“提相位也不急,真到那个时候再说。”
“皇上,曾广从也是忠心耿耿,如今更是太子侧妃的母族,提他上来,也只会更忠心。左相位置,总不能一直空悬,也于朝野平衡不利。”
楚帝看他苦口婆心的劝诫,轻嗤:“你倒是大公无私。”
宋致远义正言辞:“皇上不可任性。”
楚帝:“……”
这话他不想听。
宋致远念着回家去陪宋慈用午膳,陪了一会驾,就请旨出宫了。
楚帝看他脚步匆匆的,叹道:“看来宋太夫人的身体,怕是真到强弩之末了。”
周公公眼中也有些怜惜,他对宋慈的观感很好,听到这话,自然心里难受,便道:“宋太夫人大善,只盼着上天对她老人家多几分垂怜才好。”
至少,不是病痛加身的走,那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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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7章 宋慈还能撑多久
宋致远言出必行,陪着宋慈用了一顿午膳,端的是母慈子孝,饭后,还陪着宋慈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陪着闲聊。
宋慈便道:“你有孝心,娘心里明白,
也不用费太多时间来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你也忙着呢。”
宋致远亲自搀着她的手臂,道:“陪您用膳散步消食,能用多少时间?娘莫不是嫌弃儿子?”
“这哪能,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宋慈抿嘴一笑,右手拍了拍他扶着自己手臂的手,道:“你别太担心,
娘还没想走。”
宋致远喉头一更,无奈地道:“娘,您说什么呢。”
宋慈也没想提早交代遗言引他不安,便岔开了话题,道:“这几年你亲自教养禹哥儿,还亲自给他开蒙,这是对的。我看在丞哥儿他们的满月宴上,顾氏听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心里估摸还是为肃儿辞官而不平的,她年岁越大就越爱钻牛角尖,你愿意就多劝一下,就怕她又想把禹哥儿搂过去养。”
宋致远闻言,语气淡淡的,道:“娘放心吧,禹哥儿的教养儿子不会假手于人。”
哪怕是当祖母的顾氏也不行,她已经养差了一个宋令肃,
可不能再让她养差一个嫡长孙,
那可是长房的未来和希望。
所以他再忙,都要把控着长孙的学业启蒙,
安排在他身边的人,
更是经过层层筛选,把最恰当的人派过去,这一点,是连作为母亲的关姝妍也不能插手的。
不是他不信关姝妍,是他不想让孩子重蹈他爹的覆辙。
宋慈听了,道:“顾氏么,性子是左,但少年夫妻老来伴,就是为了肃儿他们兄弟和底下的孙子女,你也担待一二。”
这几年,她看着宋大夫人作,到底是把夫妻情分给作疏离了一些,很多时候,宋致远都在小书房安置的。
宋致远嗯了一声,提醒她注意脚下的台阶。
宋慈看他面露不以为然,也没多说,她对宋大夫人这個长媳,算是仁至义尽了,
宋致远是个有打算的,
如果牛拉不回来了,他只会用最妥当的方式让牛荣养。
她也看不到那么长了,只能说各人缘法。
消食过,宋致远把宋慈送回主屋午歇,离了春晖堂,便走到了林箐居住的木竹小斋。
林箐听说宋致远来请见,有些意外,连忙出来见礼。
林箐这九年一直跟在宋慈身边等同专属医生,早以违背了她当年的誓言,只待三年,而是一呆许多年。
她也一直不曾出嫁,哪怕这几年太医院那个陈太医曾遣官媒来相府向她求过亲,她也没应,如今一袭素衣,风韵温婉,对宋致远见过礼也只微垂着头。
宋致远也知男女大防,也没进屋里,只站在院中,让人散开些,但也都在众人眼里。
“林大夫,这些年伱一直照顾家母,比起太医,你更清楚家母的身体。”宋致远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我也不拐弯抹角,依你看,家母的身体,可还能撑多久?”
林箐一惊,腾地抬起头来。
第1648章 听天由命吧
做大夫的,其实最怕的就是听到病人问我还能活多久,或是病患家属问他(她)还能活多久,因为不敢断言。
林箐也不例外,她只是个大夫,就算医术精湛,却也不是能断人生死的判官,
岂敢断定对方的寿数?
她苦笑道:“相爷,您这是问着我了,我只是一个大夫而已。”
一个大夫,而不是什么活神仙。
宋致远却不想听这個答案,执着地问:“你心里应该有数。”
林箐沉默,好半晌,
她才道:“当年师祖来府上为太夫人治病的时候,临走时,
却是对我说了一话。”
宋致远呼吸略显急促,
直觉她那话不会好听。
林箐抿了抿嘴,道:“师祖当时说,太夫人病体沉疴,寿数之长不出十年。”
宋致远指尖一抖,不悔来的时候,是几年来着,皇上患时疫那年,二十三年,如今二十九年。
“不悔大师所断是?”他的声音微颤。
林箐苦笑:“师祖也只说快则三年,慢则五年,可是相爷您看,也过了六年了,或许……”
她的或许以后,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那不过是安慰的话,如宋致远所说,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宋慈的身体。
不过是慢慢的走向衰老,最终,死亡。
宋致远阖了阖眼,太医院的都说,闵亲王活不过三十,他也挺了几年,因为心有不舍。
如今宋慈同样是挺着,也是心有不舍吧。
宋致远得了答案,没有再多问,转身走了。
林箐张了张口,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老人年老,她也是无能为力。
……
江福来来到小书房求见宋致远的时候,却见他眼角有些发红,不由惊了一下,再细看时,相爷依旧是那个相爷,仿佛刚才所见的一丝哀色只是错觉而已。
“启禀相爷,松山寺的主持说敬慧大师尚未归来,也暂不知敬慧大师走到何处。相爷看,可是要动用我们自己的消息线去寻?”江福来恭恭敬敬地回禀。
相府也有自己的信息网,
松山寺那边没有消息,
那么用自己的信息网,寻一个名扬天下的和尚,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宋致远摇头:“不必了。”
如果宋慈的寿数已经摆在那里,那就是敬慧归来,也无补于事。
区区凡人之命,能斗得过天?
听天由命吧。
宋致远吁了一口气。
江福来又回禀了几个信息,其中一条就是宋致庆依旧遣了李胜去细查那春芳楼的花娘欢儿之死。
“相爷,那欢儿曾接待过那刀一,应该是从刀一那听过一嘴,而欢儿又在欢愉之时和戚丰说了。”
刀一,是当年对宋致庆下手的人,早就死了个干净。
宋致远面无表情。
“相爷请放心,当年的尾巴早就扫清了,欢儿之死,确是因为脏病,所谓死无对证,便是三老爷查出来,也无从证实。”
宋致远看过来,淡淡地道:“福来,你可知,有时候有些事,并不需要证实,而是自以为也就够了。”
同样,在宋致庆心里,他认为是自己废了他,那也就够了。
江福来微怔。
“他查任他查,倒是要留心一二,他都会做什么。”宋致远垂了眸子。
他倒想看看,有了这个怀疑的宋致庆,会作出什么事来‘以牙还牙’?
第1649章 大尾巴狼装什么智者
如江福来所说,当年的事,尾巴早已扫干净,任宋致庆怎么查,查出来的也就只有真实,包括那欢儿,也的确是死于那见不得人的脏病,完全没有人为的迹象,一切都是正常。
做花娘的,患这样的病再正常不过了。
好个死无对证。
宋致庆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并砸了一套雨过天靑官窑茶壶。
可没有证据就不是事了吗,所谓无风不起浪,难道是谁随意编作这么一个故事,又特意让他知晓继而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呵呵,他已经是个无用的废人,再挑拨又能顶什么用?
宋致庆胸臆中一腔郁气无处发作,他好恨。
他的人生本不该是这样,理应是……
那个梦里那般!
是宋致远毁了他,不,应该是说宋慈毁了他,若不是她的与众不同和蹦跶得欢,他的人生该是梦中那样走的。
老虔婆,妖孽。
宋致庆眸光连闪,双唇紧抿着。
如果她真是个妖孽,呵呵……
……
夏日风光正好。
宋致远坐在小杌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一条鱼竿,坐等鱼儿上钩。
身后传来轮椅滚动在地砖的声音,宋致远没动,待得轮椅在身边停下,他才扭过头去,道:“你怎也来了。”
“路过此处,正好看到大哥在垂钓。”宋致庆浅浅地笑。
宋致远吩咐一旁的小厮:“给三老爷拿一支新的鱼竿。”
小厮应声,很快就取了一支新的鱼竿送上来,随着鱼竿,还有一小桶鱼饵。
宋致庆一点都不想垂钓,看向宋致远周遭,却见他身边并无装鱼饵的桶,甚至连装鱼的桶都没有?
“大哥不用鱼饵?”
钓个寂寞吗?
宋致远淡淡地道:“垂钓不过讲究缘分,图的也是意境,有没有鱼饵不重要,愿者上钩。”
宋致庆眸光一闪,道:“大哥好心态。”
心中却满是不屑,明明是大尾巴狼,装什么深沉智者呢。
他也不扎鱼饵,直接把鱼竿一甩,把线钩扔到湖里,手里拿着鱼竿。
两人静默无声。
宋致庆看着没有半点涟漪的湖面,打破沉默,道:“说起来,刚才我还去给母亲请安了,这一眨眼就几十年了,母亲老了许多,大哥也都是当爷爷的人了。”
“光阴眨眼即逝,确实要珍惜跟前才对,有些东西,一不留神就没了。”宋致远瞥头看他一眼,道:“你说可是如此?”
宋致庆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腿,喉头滚动了一下,道:“大哥说的是,是该留神才对,不然就悔之莫及。”
宋致远又转头看向湖面。
“大哥,可觉得母亲变了不少?”宋致庆叹道:“从前觉得母亲并不喜和京中那些贵妇打交道和应酬,这些年倒是转变了性子,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人也开怀了许多。”
宋致远眸中冷光一闪,似笑非笑的道:“我记得,你从前多是在书院念书,也就放假才家来。在中了进士后又和弟妹成亲,我替你谋了外放的缺,算起来,你在家的时长也并不多呀,倒难为你挺了解嫡母。”
宋致庆一僵。
第1650章 老三你腿废脑子也瘫了?
被宋致远轻飘飘的一番话内涵了,宋致庆的脸上险些挂不住。
他年少时多是在书院住下苦读,也就逢年过节才回家中与家人团聚,后来考中了,和鲁氏成亲后,在宋致远的安排下,跟只展翅的小鸟,带着一腔雄心壮志飞了出去。
宋致远说得没错,他在家的时间并不多,从而,对嫡母的了解,更是不多。
尤其是外放几年,他更是不知宋慈的变化,所以现在一副对宋慈极是关心的样子,倒有点造作和虚伪了。
宋致庆强笑了下:“我是想起年少时,母亲不苟言笑的时候,与现在大相径庭,有些感慨。”
“你难道不知,在我拜相那一年母亲在鬼门关走了一转?”宋致远意味深长的的道:“都说人在经历过生死大事,性情也会跟着大变,人也会透彻不少。这一点,你难道没有深刻体会?”
他说着,瞥了他座下的轮椅一眼。
宋致庆的脸色有些绷不住,捏紧了鱼竿。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说起来,我近日看了不少杂书,什么山海经山精野怪之类的,也挺有趣。”说着,又饶有兴致地看着宋致远,道:“对了,还有借尸还魂这样的志趣野史,大哥你可相信世上有人借尸还魂?”
宋致远捏着鱼竿,闻言瞥过来看着他,一副你腿废了,难道脑子也瘫了的表情。
宋致庆:“……”
“好歹也是在族学里教书育人的先生,平日看书,挑些有益身心的去拓宽心胸。什么神神道道的,还是少接触为妙,你多年饱读圣贤书,难道就是教你去传播什么借尸还魂的无稽之谈?”宋致远面无表情地道:“如你不想在族学里当先生而是想去修道,大可以卸任。我早就说过,道观你随时可以去,洲儿他们几兄弟你也不必担心,我这做大伯的,总不会耽搁和荒废他们的学问。”
宋致庆笑道:“看来大哥是不信了。”
宋致远道:“《论语·雍也》中有云: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大哥觉得你需要渗析其意。”
宋致庆和他目光对视,良久,咧嘴笑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深以为然。”
宋致远收回视线,恰逢,手中鱼竿一动,他立即提了上来,钓钩处,一条金色小鱼在阳光下挣扎摇摆。
宋致庆看过去,瞳孔微缩,竟真是钓上来了。
宋致远把小鱼儿小心地从钓钩处取下,还轻弹了一下鱼身,道:“你也是不知深浅贪得无厌的小东西,随意咬钩,也不知这钩是否会要你的小命。今日且饶你一命,去吧,记着教训莫要再以身犯险,下次可没这样的好运道了。”
说着,他把鱼儿往水里一抛,看着小鱼游入湖中没去身影,才看着宋致庆笑:“不曾想还真有这么蠢的小鱼,三弟觉得呢。”
这笑容,带着森森的寒意。
宋致庆后背发寒,弱弱地道:“也是撞上大哥的鱼钩了,不走运。”
“是啊,不走运。”宋致远意味深长地道:“他要是走运,也就不会如此莽撞了。”
宋致庆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