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1章 九年光阴
东流逝水,又是一年万物复苏时节。
“宫嬷嬷,盼儿和琪儿她们离开几年了?”
宫嬷嬷正拿着一个碟子,一手拿了小银叉,叉了一片杏子肉递给宋慈,闻言在心里默数了一下,道:“这一眨眼的,就有五六年了。”
如今是盛平二十九年,宋如琪是盛平二十三年去的江南,牛盼儿也是二十四年离旳京,这掐指算来,可不就是五六年了?
宋慈接着银叉,眯着老眼看着院落栽种的海棠花,道:“也这么久了。”
如此算来,她来到大庆,也有九年的光阴了。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她竟是呆了这么久,可也快呆不住了吧。
自从牛盼儿走了的那年她忽然晕倒,这身体就一年不如一日,越发的老迈,也越发的健忘。
更奇怪的是,在二十四年后,她每年过寿辰那个月份,都会莫名其妙的昏迷,少则一日清醒,多则两日,而今年,她整整昏迷了三日,把宋家上下的人都吓得够呛,连寿衣都快要给她穿上了。
正因为宋慈的身体如此,宋家每年往寺庙添的香油都不少,善事更是年年不断的做,大把大把的撒钱布施。
而去年起,作为长子的宋致远为向佛祖求愿母亲康健,甚至都改吃素了。
可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了宋慈一天天的老去。
如今的她,可以说得上是老态龙钟,走上几步路,都要两人搀扶着才行啦。
而宋慈知道自己呆不长久的原因,是因为她每次昏迷,都回到了现代的画面,本体就躺在病床上昏迷着。
她有种感觉,时机一到,她就会在那病床上醒过来。
宋慈不怕死了,却是心有不舍。
在这里几年,她打从心里把这里的人当成家人,真让她痛快的闭眼离开,她是真的不舍得。
“可不是,这日子过得快,孩子们都大了,我们也老喽。”宫嬷嬷道。
宋慈咬了一口杏子肉,可不是老了么,连吃一片杏子肉,也得先蒸过,蒸得软软的才能送到她面前。
没得法子,牙口不好了。
宋慈如今的状态就是回到了最初她穿过来时,老迈孱弱,处处得人扶着,有些时候,大小便都得下头丫鬟帮忙侍弄。
可如今的她,也没啥不好意思的了,习惯了,干脆的躺平。
“太夫人,太夫人大喜。”小满跑过来,向宋慈福了一礼,满脸喜色地道:“刚才玉清阁那边传来好消息,三少奶奶诞下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真的?”宋慈也是一喜。
“是真的,传话的人还在春晖堂候着呢。”
宋慈便看向宫嬷嬷,道:“这可真是大喜事,嬷嬷,去传轿子,我过去看看。”
宫嬷嬷道:“三少奶奶刚产子,只怕那边还忙乱着呢,血气也没散,您这过去,也不怕冲撞了?”
“有甚好怕的?龙凤双生,那可是极难得的祥瑞,我这是去沾喜气呢。”宋慈道:“快去传轿,不然我可就走着去了,我福泽厚,可不怕什么血气冲撞。”
宫嬷嬷无奈,只得让人传了轿来,光阴是过了,可老太太的任性却是一如既往的。
第1622章 几年变化
五年的时间,大庆在变,宋家也在变。
不说家主宋致远的声望威仪越来越广和盛,俨然成为大庆权倾朝野旳第一相,无人敢望其顶。
就在小辈里,宋令肃在二十七年秋闱考中进士,名位传胪,可他也仅仅在翰林里当了一年的官,因为无法适应官场沉浮,在宋慈和宋致远的支持下辞了官,到鹿山书院当了一名教书先生,秉持孔子仁的思想,致力传扬仁学教育和文学传播,如今正在编译整理一本大庆历史文献。
这一事,把宋大夫人气得在中年中风,生生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才缓过来,没法子只能把中馈交给儿媳,可人也萎靡不少。
而这五年里,他和关姝妍分别在盛平二十五年和二十七年诞下一子一女,如今关姝妍的肚子里又有了身孕,大概冬末就会生了。
至于宋令杰,则是在二十六娶了傅家三小姐傅云锦为妻,夫妻俩不如宋令肃和关姝妍那般琴瑟和鸣浓情蜜意,可也是相敬如宾,彼此尊重,经过几年相处的磨合和了解,两人也渐渐生出更多的感情。
这不,成亲几年,也终于迎来了儿女,还是龙凤双生。
而宋令杰则是在二十八年拿下秋闱的探花,封了一个翰林院的典簿的官,也只是过渡,最迟明年,他大概就会外放了。
没办法,他是太子的人,不早些外放积攒资历,将来怎么辅助新帝?
这是近在跟前的孩子,孙女们,宋如茜又添了一子,而数厉害的还是宋如琪,她去了江南后又生了两子,如今是三个儿子傍身,腰杆别提多直了,听说正在拼四胎,夫妻俩甚至几个儿子都盼着来个妹妹。
日子舒心的有这几个,难以舒心的,大概是远在西北的宋令钊,经过几年的打拼,他如今也可以称得上是身经百战的小将军了,可却是孤家寡人一个,把他老娘江氏愁的哟,恨不得在这寻了儿媳妇然后让人送过去。
可人家宋令钊说了,他不耐烦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要寻个耐扛打的,这来信把江氏气的,直在宋慈跟前告状,娶媳妇,不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事,他倒好,要什么耐抗打的,难道在西北生出打媳妇的臭脾气来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宋慈也只能这么劝着江氏,由他自己寻。
这是二房,至于三房,几年里,宋令洲倒是被逼着考中了一个秀才,把鲁氏喜得不行,可宋如薇呢?
原本按着宋致庆的意思,要把她留着等到太子选妃,奈何他的腿废了,连官也当不成了,宋如薇也就没有资格去参选。
没资格,自然得议亲,鲁氏看上了承恩侯,还想托宋慈拉太后的人情赐婚,结果承恩侯自己求到了太后面前,让赐婚宋家四小姐宋如臻,也就是圆圆。
太后乐意和宋慈结亲,痛快的下了懿旨,鲁氏内心是如何作想,不必多提。
倒是宋致远做主,为宋如薇择了一门亲,是安平长公主的驸马苏同湛亲兄长的次子,为正六品的吴川府通判,如今正随夫婿外放中。
第1623章 各有所成
宋慈来到玉清阁时,这个院落正一派喜气洋洋,得知宋慈来了,关姝妍扶着丫鬟的手迎了过来。
“祖母,您也过来了。”
关姝妍生育了两个孩子,如今又孕育着一个,身材比从前要丰腴一些,却是脸色红润,眉目温和,俨然一个幸福小少妇的样子。
“我是闲着没事,过来瞅瞅傅氏,你身上也怀着孩子,别太劳累。”宋慈拍了拍她伸递过来旳手。
这几年,宋致远有心要让宋慈调教出合格又大气的主母来,所以关姝妍陪伴宋慈的日子很多,两人的关系,宛如亲祖孙一般,十分的融洽。
关姝妍摸了一下尚未显怀的腹部,笑着道:“这孩子听话,倒比元哥要乖些,一点都不闹腾。”
她说的元哥,自是她和宋令肃的嫡长子,他们这一代为景字辈,由宋致远赐名禹字,大名为宋景禹,如今也四岁了,由宋致远亲自启蒙和教养,十分的聪慧机敏,便是宫中那些大学士见过也赞叹其颇有乃祖之风。
“那是孩子疼你。”宋慈笑眯眯地说:“走,进去看看新生宝,长得像谁?”
关姝妍领着她进去,一边道:“我瞧过了,眉眼虽没长开,但三弟和三弟妹都是容貌出色的,这对孩子定是不差。”
宋慈其实也觉得宋家的基因都不差,从宋致远他们那一代下来,颜值都在线,还真没出长歪的人。
两人踏入院子,宋令杰就迎了上来,强掩激动地向宋慈拱手行了一礼,道:“祖母,三娘生了,是一对龙凤胎。”
宋令杰心性本就老成,这成亲后,就越发的成熟稳重了。
“好。你们成亲几年,如今也是儿女双全,算是如愿以偿了。”宋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道:“杰儿,你现在也是为人父的人了,以后这肩膀更重,得更有担当,守护好你的妻儿和家族才好。”
宋令杰胸脯一挺,道:“孙儿定当遵令。”
宋慈眼中带笑。
再看去,却见江氏和傅云锦的陪嫁奶娘成妈妈各自抱了一个襁褓出来。
“母亲,知道母亲来了,媳妇特意抱了两孩子出来给您请安,也省得被里边的血气冲撞了您。”江氏得了一对金孙,一张脸笑成了菊花。
两人来到宋慈跟前,分别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还没巴掌大的小脸的婴孩给她看。
刚出生的小毛孩,确实是看不出像谁,宋慈还是老眼昏花的,眯眼凑近了仔细看,老实地摇头:“看不出像谁。”
江氏便笑道:“待洗三时这红褪了些,您就更能看得清楚了。”
宋慈含笑点头,道:“傅氏辛苦了,你这做婆婆的,让她好生休养,好好安抚一下。”
“母亲,我知道的,她可是大功臣,我都发了话,让她坐个双月子,补品啥的尽可着她吃。”江氏豪气地道:“孩子她也不用管,只需喂了初乳,旁的时间自有奶娘去侍弄,她只管养好身体。”
在从前宋慈说过孩子吃母亲的初乳会使身体更强壮,这几年孩子出生,当娘的都会喂养初乳,孩子倒也是个个康健,大家为此都严格执行这一点了。
第1624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宋慈看过新生儿,就回了春晖堂,歪在了大迎枕上,掰着手指算。
“如今我可是有四个曾孙了,不对,算上肃儿媳妇她肚子里的,是五个,四代同堂,宫嬷嬷,我这就是走了,也没有遗憾了吧?”
宫嬷嬷无奈地道:“您要是不把这话挂在嘴边,那么您说的四代同堂,老奴是十分欢喜旳,您还是想着五代同堂吧,到那会儿,这满京里,准是十个有十一个都得羡慕您。”
宋慈瞥着她:“你比我还贪心啊,老嬷嬷,这人呐,知足才会常乐。”
宫嬷嬷道:“反正老奴就不喜听您说丧气话。”
宋慈嘿嘿哼笑:“再不喜,你也听了这么些年了,也不见阎王来收我。”
宫嬷嬷心中发酸,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也知道,这个老太太,早已一脚入了那个门了。
她岔开了话题,笑着道:“昨日六少爷发回来的信,让南山再念您听吧?”
一如当年不悔所言,旦哥儿打小就展现出学医的天赋,小小年纪就对各种草药熟背如流,还极喜欢跟林箐和南山看诊扶脉。
宋慈和宋致远商量过,在他六岁时,就把他送到不悔那边去了,如今孩子在不悔那拜师学医也有一年了,时常写信来给宋慈。
其实要不是宋慈身子不行,旦哥儿都想带着她一道去不悔那边静养,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爹第一个就不允。
“念念念,他整蛊不悔那个老和尚可真是逗了。”宋慈笑说。
旦哥儿是有学医天赋,可性子也是桀骜不驯,连他亲爹的帐都不买,更别说旁的人了,这个家也就宋慈能压得住他。
宫嬷嬷让南山拿了信件来念。
这信念了一半,宋致远就来了。
“这是刚下朝回来了?”宋慈笑着指了一旁的罗汉床让他坐。
宋致远蓄着胡子,当了好些年的上位者,岁月在他身上没添多少痕迹,只是穿着喜素,年还没到五十,就有些仙风道骨的高人样子,这身上威严的气质也越发的盛。
宋慈怀疑,等这人精儿子老了,怕是会往修道那块去。
“朝是早就下了,不过是在宫中盘桓了一会儿,太子妃定下了。”
宋慈这才想起来,今日好像是太子选妃。
话说太子也有十七岁了,从定下太子那一年起,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楚帝也不知想啥,一直拖着,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是英国公府家的那个?”
宋致远点点头,道:“就是英国公的嫡长孙女,而太子侧妃和良娣也选了。”
他说了几个名额。
宋慈瞪大眼:“啥,还选了姿儿家的?”
宋致远点了点头。
宋慈也皱了眉,宋姿那个次女,长得很是漂亮,当年宋致庆就打了这个主意,让这个外甥女备选。
而宋姿和夫婿林广熊两人倒是佛系,养着丫头,也观望才俊,却是没寻到合适的女婿,这次选东宫的妃子,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之女都呈递上去,两人也是无心插柳,就挂个名应付。
可现在,那良娣的名额,竟真落到他们头上了?
这柳成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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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5章 意难平
宋慈身体是老了,这脑子没从前转得快,却也不是懵懂糊涂了,这稍微一想,就想出了帝王心术。
“那个,姿儿他们家能雀屏中选,宫里这是志在平衡呢,还是想要拉宋家?”宋慈问:“选芷兰是太子自己选的,还是谁?”
宋致远歪在一旁的大迎枕上,一手搁在膝盖上盘着珠串,淡淡地道:“是皇后选旳。”
宋慈心中微沉,如果是皇后自己选的,平衡是一点,但估计也有出自私心,主要是志在宋家了。
试想着,太子妃是英国公府的,而英国公府的姻亲是宋家,如今选个良娣是宋家的外甥女,将来若有纷争,宋家会站哪,或是作为中心结,把两头都拉起来。
宋致远看宋慈沉思,便笑道:“娘也不必多虑,后宫也讲究平衡,选林家女也无所谓,再是我外甥女,也不过是外甥女罢了。”
一个外甥女,若是有用,那就用,若是无用,再亲也无用,有远见和睿智的家主,自会做对家族最大利益的抉择。
宋慈道:“你心中有数就行。你身居高位,咱们家早就说了不参与选妃,那是咱们想明哲保身,可人家也未必愿意看咱们独善其身,也只能从旁着手了。”
宋致远眼中划过一丝冷意,可不是这样么?
大家都身在漩涡里,独独宋家在旋涡外玩,怎么可以,大家一起在旋涡滚才好呀!
既如此,那也无妨,反正多个自己的人在后宫传递消息,也没啥不美的。
“英国公府出了一个太子妃,如无变故,再富贵个三十年甚至五十年,也是有了,想必如今英国公府也是贵客迎门,咱们是做姻亲的,你让顾氏选个得体一点的贺礼过去吧。”宋慈吩咐道。
宋致远笑着说:“母亲不必操心,儿子会着人打点好。”
宋慈点头,又说:“你回府也接到消息了吧,杰儿他媳妇生下一对龙凤胎,真是可喜可贺。”
宋致远对宋令杰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闻言便说:“我回府的路上就听说了,这小子也是能耐,成亲几年不见动静,这一动,就是双喜,比他大哥强。”
宋慈听了这话,就说:“人都有各自的福运,你就别强求了。肃儿不当官,当个名士也不差,他那性子,其实也不适合官场。”
“娘,我知道的,就是提起总有几分意难平。”宋致远有些郁郁。
宋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哪有规定老子是个大官,儿子也要承父志的,你得学会接受孩子平庸的事实,就说肃儿,他这样的性子为官,说不准还闯出祸来呢。你呀,两个儿子就别指望他们当什么官,还是好生培养元哥儿承继衣钵吧。”
如今,培养出一个宋令杰也算是有人接位,再出来一个元哥儿,宋家真正能成就那难以撼动的富贵之家。
“您别恼,儿子这也没强求他们。”宋致远立即哄她。
宋慈哼了一声,刚要说话,江福来便来求见了。
“相爷,宫里传了消息来,闵郡王好像要不行了,皇上已前往闵郡王府去。”
第1626章 闵郡王弥留
提到闵郡王,宋慈也不得不说一句这人是真能挺,拖着那比她还弱的身子,任哪个太医看了都说活不过三十的孱弱,硬是一次次旳熬过了鬼门关,熬过了三十。
现在他是几岁来着,三十三还是三十四?
宋慈并不清楚,但她知道这京中许多人都很是佩服,佩服那人能一次次的躲过勾魂使者的勾魂索,赢过老阎王。
而宋慈知道,那人能赖着不走,宁可苟延残喘,大概是因为不舍吧。
这世间于他来说,终究是有了牵绊,便是他那年幼的小女。
宋慈捏着手指算了下,闵郡王妃是几年生产的来着,对了,好像就是牛盼儿离开那年初夏,诞下一女名为楚婳,视若瑰宝。
闵郡王,该是不舍得那个小小的女儿的。
可现在,终归是挺不过了。
宋致远离了府,往闵郡王府前去,楚帝出宫,非同小可,他作为肱股之臣,自然得前去。
宋慈叹了一口气,把手伸向宫嬷嬷,道:“随我去佛堂上柱香吧。”
……
闵郡王府,一片死寂,让人打从心里感到哀凉,来往的下人全都绷着一张脸,缩着脖子,不敢弄出半点声响,就怕触了主子霉头,使得项上人头不保。
虽说从前也有过数次这样的气氛,但那时候不同,都是虚惊,可现在,皇上都来了,想来闵郡王这次是真的扛不过去了吧。
他扛不过了。
楚帝看着躺在病榻上瘦骨嶙峋,脸上弥漫着死气的楚泽,心里明白他这次是真的扛不过去了。
他有些恍惚,小时候这孩子脸圆圆的像个小包子,特别可爱,富有生机,可现在,脸颊凹陷,一点肉都没有,眼神也是浑浊的,脸色青白泛着灰,活气渐散。
一个年轻的频死弥留之人。
楚帝心头有些不舒服,指尖捏了捏。
“咳咳,臣仪容不整,叫您,看笑话了。”楚泽扯了扯嘴角道:“不过,就看这一次吧,以后……咳咳,以后您也看不着了。”
楚帝看向一旁的程医正,道:“可有什么法子让闵郡王舒坦些。”
程医正有些犹疑。
有自然是有的,可那都是虎狼之药,用了也只会加速死亡罢了。
楚泽道:“如果有,就送上来吧,我,也想舒坦些。”
程医正看向楚帝,后者点头,他便拱了拱手,下去准备。
不过顷刻,他就取了一丸黑不溜秋的丸药来,让人取了水,服侍他吃下。
药力很快见效,楚泽脸上很快就有了一丝红光,眼神似也不再浑浊,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程医正涩涩地提醒:“皇上,郡王,还请长话短说。”
楚帝抿了一下唇,看向楚泽,后者让人都退下,然后从床头的柜子,取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递过来。
周公公看了楚帝一眼,见他点头,便上前接了,打开一看,却是一个卷轴。
“这是?”
楚帝眉梢一挑。
楚泽看了那盒子一眼,道:“臣,想和皇上做个交易,不,是求您一个恩典。”
第1627章 为女求恩典
求个恩典?
楚帝示意周公公打开那个卷轴,入目却是一张舆图,不由目光一凝。
这舆图不同大庆的舆图,而是别处的,或者准确来说,是海上旳。
岛屿,坐标,航线,物产,注得明明白白。
楚帝看向楚泽,眼神里带着询问。
楚泽看了那卷轴一眼,道:“我知您心里始终是放不下那姓宁的小子,这个舆图,是我花费这几年的时间拓画的,凭着我的记忆。”
“你的记忆?”
楚泽垂了眸,道:“我在泉州时,也结交过不少海上的人,看过许多海上舆图,宁阁老曾赞叹过的岛屿,我深切了解过,也曾花重金请人画过那个小岛的岛图。”
楚帝神色一凝,仔细看那舆图,却没有那所谓的岛图,便知他所说的交易是什么,便问:“你想要什么?”
不等对方回答,楚帝的眼睛又是一眯,道:“你想保下楚婳?”
“是。”
楚泽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了一丝光,道:“这个世间,我唯一割舍不下的,也只有这个孩子。皇上……”
他一咬牙,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周公公一惊:“郡王,您……”
楚泽却是一摆手,向楚帝跪了下来:“皇兄,恕臣弟大胆,厚颜求您,不求您宽恕我的愚蠢无知和谋算大罪,只求您宽恕楚婳,保她平安喜乐,不受父母的牵扯卑微小心的度日。”
他匍匐在地,额头抵在地砖上。
楚帝不说话,居高临下的看着脚边的这个如纸片瘦弱的人。
哪怕真相揭露,他败了,他被圈禁,他被打压,他也始终没有真正跪他,没有低过他的头颅。
楚泽比起夏侯哲,是骄傲的,也更像尊贵的皇室子。
可现在,他向自己跪下了,也低下了他那高贵的头颅。
这代表着,他向自己认了输。
只为一个稚嫩的幼儿。
这也是他作为父亲唯一能为那个孩子做的。
“把郡王扶回床上说话。”楚帝淡淡地说。
周公公连忙把楚泽重新扶到床上,拉上被子,这么一跪,对方脸上的红润又褪了些。
他的时间不多了。
楚帝看着他,浅淡一笑:“楚泽,你终究也是有了弱点。”
“是。”楚泽也是自嘲:“有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也不曾预想到我这样的人,会有这样一个弱点,在将死之时。”
这个弱点,使他的心软了,也暖了,也让他不舍得死了,硬生生的苟活了多几年。
可他也知道,这苟活的几年,不过是偷来的,不长久。
“皇兄,纵有弱点,可我却是甘之如饴。”楚泽道:“除却年少时不懂事,我这是第一次求您也是最后一次,求您这做皇伯父的,给侄女一个恩典。”
“若朕不愿呢?”
楚泽道:“您若不愿,那也是我意料当中,不过是回到最初最坏的打算罢了,人各有命。”
他看向周公公,道:“那盒子底部,便藏着那岛屿的图。”
周公公愣了下,又在盒子里找了起来,摸到一条细如发丝的缝隙,一按,盒子底部自动弹开来,露出一张薄如蝉翼的蚕丝纸。
第1628章 释怀
楚泽的脸上再度浮现起一层死气。
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他看向外面。
那里,闵郡王妃和楚婳,甚至姬太妃都在等着,他听到姬太妃那哭声凄厉。
楚帝顺着他旳视线看出去,再看向他,却看到他眼里没收起的不舍和无奈,心不禁一堵。
他看了一眼那岛屿的图,十分细致也栩栩如生。
“你放心吧,朕不至于会容不下一个小丫头,楚婳姓楚,是我楚氏血脉,自会有属于她的尊荣。”
楚泽腾地看向楚帝,道:“臣弟多谢皇兄垂怜小女,您是她唯一的伯父,臣弟没了,以后这孩子的婚事,也靠您了。”
楚帝:“……”
你这是故意装死来套路朕的吧?
可看到楚泽那渐渐重现灰白的脸,他转身要走。
就在即将走出房间时,楚泽又叫了一声。
“皇兄。”
楚帝脚步一顿,转过头。
楚泽露出一个笑容,道:“这江山,如父皇所愿,您确实是合格的明君。”
那笑容,有着释怀和臣服。
楚帝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走了出去。
这一别,便是永远,兄弟再不复见。
楚泽一直笑着,直到姬太妃她们走了进来。
“泽儿,我的儿,这可怎么办呀。”姬太妃已是语无伦次的了。
楚泽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把手伸向闵郡王妃,让她把他从床榻扶下,跪在了姬太妃跟前。
姬太妃大惊,连忙去搀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楚泽道:“让我跪吧。”
他冲她笑了下,又艰难的磕了三个头,才道:“您生养我一场,却不曾侍奉过您,如今更是要走在您面前,母妃,儿子不孝。”
姬太妃怔住,又嚎哭出声。
这是事发后,他第一次叫她母妃,可却是要母子永别了,锥心之痛不过如此。
“老天爷啊,先帝啊,您睁开眼看看,让我替泽儿死吧。”
闵郡王妃让人把姬太妃扶着,又把楚泽扶到床上。
“父亲。”楚婳强忍着眼泪叫了一声。
楚泽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眼中满是不舍,道:“婳儿,你要记着,你是父亲最喜爱的人,也是父亲最最重要的人,你这一生,定要平安喜乐。”
楚婳哭了,扑了过去。
楚泽搂着她,轻轻的拍了拍,求了姬太妃把楚婳带出去。
姬太妃心中不愿,可看到他祈求的眼神,只得拉着楚婳出去了。
楚泽这才看向闵郡王妃,道:“我这一生,快活的日子是六岁前,再就是婳儿出生这几年,谢谢你带她来到我身边,还有,对不住你了。”
闵郡王妃道:“别说什么对不住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我知道你会,我已求了皇上,他那人,应诺了就会做到,他会保婳儿尊荣喜乐的。”楚泽看着她道:“夏雨,只要你忘却你的身份,不管谁来说什么,你只认你是婳儿的母亲,而非什么郡主,你和她,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这是提醒她别犯蠢。
闵郡王妃沉沉地点头:“我明白。”
楚泽这才露了笑,向她伸出手,闵郡王妃没有迟疑的握着了,坐在床边。
“夏雨,如果有来世,你可愿与我作一对寻常夫妻?”
“好。”
“那你记得,这掌心痣在这。”
“好。”
第1629章 宋慈:以后别殉我
第1629章宋慈:以后别殉我
盛平二十九年四月二十三,闵郡王楚泽殁逝,葬于皇陵,帝乃敢兄弟之情,还封闵郡王为亲王之尊,赐还闵郡王府为亲王府,闵郡王妃为闵亲王妃,赐封其女楚婳为长宁郡主,享公主之封邑。
死后还哀荣。
这是帝君圣意。
有会来事的官员,写了长长的一篇颂文,歌颂楚帝的仁心慈悲,换宋慈的话说,就差没把牛给吹上天了。
“死后哀荣,这闵亲王估计是给了皇上好大一个甜枣换来的。”宋慈扶着南山的手缓缓的在院子内散步,一边对同样跟在身边的宫嬷嬷说话。
宫嬷嬷一嗔:“也就是您敢这么说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其余的丫鬟吊在身后垂首静立,也有点距离,是听不到她们所言的。
宋慈笑了两声,道:“当父母的,都想把心掏给子女,闵亲王也是不能免俗,所做都是为了他唯一的女儿。”
“若得皇上相护,这长宁郡主从此大概会是这皇室里最为受宠的郡主了。”
宋慈却是不太认同:“受宠与否,倒还是其次,还得看她是否能摆脱父母身份带来的桎梏,若不能,再受宠也是枉然。”
人么,最重要还是活得快乐自在否,她要是自己局限在桎梏里,再受宠,能快乐么?
而且,有些宠,若是只浮于表面,那倒不如不宠了,免得反成为她人嫉恨的眼中钉。
不管如何,那小郡主和她爹娘一样,都是命运多舛的人,希望上天对她多几分垂怜吧。
宫嬷嬷道:“听说闵亲王殁了后,那叫商媚娘的也殉了主,闵亲王妃做主,把她葬在距离皇陵不远的小山头。”
宋慈讶道:“这商媚娘竟然一直没离开?”
她倒是听过一些八卦,就是闵亲王和闵亲王妃能成就好事生下女儿,也有这商媚娘在其中助攻,可也正因为如此,闵亲王对她厌弃了,一直没再让其近身照顾。
可就这样,商媚娘也没离开,如今还殉了。
宋慈想及此,不由叹道:“一腔痴情,可惜落水无情。”
她又看向宫嬷嬷,满脸严肃道:“嬷嬷,你们可记住了,以后要是我走了,不许你们做什么殉主这样的事。”
“太夫人!”
又来了又来了,她又把生死挂嘴边了。
“我是认真的,殉主看似忠心,但我不需要这样的忠。我需要的是,我走了,你们还能尽你们的力帮我看护着我舍不得放下的人。”宋慈看着二人笑道:“而且,殉主就是自尽,老阎王怕是看不上眼的,下辈子不让投个好胎咋整?还是寿终正寝的好。”
宫嬷嬷和南山相视一眼,道:“奴婢知道了,只求您别再说这种话。连姬太妃都因为老年失子而险些随了去,也是闵亲王妃给当头棒喝给震醒了。您难道还不如她?”
“哦?怎么说的?”
“闵亲王妃就说了,她的身份终归不太好听,如今闵亲王没了,女儿年纪又小,外人肯定会对自己指指点点,姬太妃若还不护着点,小郡主的处境就更难了。这不,把姬太妃护犊子的心给激活了。”
宋慈闻言叹道:“也是,她是先帝太妃,谁敢大不敬?”
如此一来,闵亲王府纵然是绝户,可怕是要比从前自在了。
第1630章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宋致远正在皇宫里,看着楚泽四前呈献上来的航海图以及那个岛屿的图。
“光看图,倒觉得这小岛屿确实富有生机,堪称世外桃源,也不知真实是否如此。”宋致远欣赏过那张图,赞叹出声:“画这图旳人物,估计也是个书画大家,微臣都像是走进了其中一般,如果宁阁老当真为家中小辈留有后路,这确实是个适合繁衍和韬光养晦的好地方。”
楚帝淡淡地道:“再世外桃源,也远离了大庆国土,避世可以,但若想出世,终归会从那伸出头来。或者,现在已经伸出一点来窥探了。”
宋致远一凝,抬头看向楚帝,见对方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肃杀,不由一滞。
近几年,随便东北和西北时不时有些战役,但整体大规模却可以称得上是风平浪静,哦,内斗不算。
内斗么,哪怕太子立了,可因着太子年岁尚轻,孝王和周王暗地里结党营私,拉帮结派,倒是斗得挺厉害的。至于燕王,在吴王就藩后第二年,也是包袱一卷,也到封地去了。
而朝中派系,也都分了几派,属于太子党的年轻派系,多是近几年崛起的新秀,还有喜改革的宋相一派,还有保守党范相一派,哦,如今也不能说是范相了,是范太师。
没错,如前面所说的,范相脱孝谋起复时,楚帝压根没想到让他再占着这位,只封了个太师,教太子读书,贵是贵了,但无权。
范太师大概也想到了,也没争,只是大力推接班人上位,曾经的安徽布政使曾广从已经入了六部的史部为二品大员,没有意外的话,估计明年就会官拜相位了。
“皇上是觉得那宁孝闳回来了?”
近一年内,南边沿海那边时不时有些异动,似是那人的踪迹,楚帝有疑也是正常。
存着血海深仇的潜在威胁嘛,虽说年纪还小,但多少奶虎崽养着养着就成了那长着凶悍獠牙的大凶兽,随时盯着你的脖子想要咬上一口呀。
谁都更愿意把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而非任其茁壮成长,不然楚帝为何这么执着专注发展海师,去年终于组成了一队扬帆出海了,至今还没回呢。
楚帝没答他,而是反问一句:“你怎么看?”
宋相道:“这算来,那孩子今年顶多十二三岁的样子,臣看着他也不敢回来。”
前面也说了,宁孝闳还是个小奶虎崽,需要的是时间成长和发展势力,他若不是个蠢的,就不会在没有根基底气的情况下回来。
其实大逆不道的说一句,他要是宁孝闳,他也不会回来,而是专注发展,为啥,因为年龄。
自己年龄尚小,需要很多的时间来成长,这虽然残酷可也是优势,因为楚帝的年龄,却是近黄昏了,拖,也得把他拖死了再回来。
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要报灭族大仇?
不妨先了解一下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这话?
说实在的,宁家就剩了他一个,要是光凭一腔孤勇就回来报什么灭族之仇,那也不过是自不量力,多多都不够楚帝屠的。
人在才能谈君子报仇,人都没了,报个嘴炮?
第1631章 君臣对峙
楚帝听了宋致远的话,一时没说话,他也没认为宁孝闳回来了,可是人不回来,谁知道会不会派些爪牙在各处煽风点火,给他添堵?
不过么,俗话也有说,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对方不出现,自己就不能去找他么?
“他不回来,朕就把他挖出来。”楚帝双眼熠熠的盯着航海图。
宋致远心头一突,道:“皇上是打算让海师根据这航海图前往这矮倭岛?”
“不可?”
“皇上,且不说我大庆海上水师刚建成,尚未成熟,船舰也仍在缔造当中,出海也已经冒了大风险。您也知道,去年春隆思源才带了队出去,至今尚未回,且据海边居民说,这一旦出海,因为海上气候多变,航线难以精准,多则数年不归,少也要三几年才见船归,可见其风险?”
楚帝有些不痛快了,道:“你这是觉得朕冒险了?”
“臣不敢!”宋致远苦笑道:“臣是觉得隆思源此行出海,尚无消息,他既是带着我大庆产物前去易物,亦是领了您旳旨意,说不准会有机缘寻到那个小岛呢。”
楚帝哼了一声。
“皇上,这航海图的航线尚无走过,贸然前往,只怕凶多吉少,造建船舰水师花费巨大,皇上也该珍惜这些水师。”
“宋允之!”楚帝黑了脸:“你这是质疑朕的旨意,还是暗指朕残暴,不把那些水师当命了。”
宋致远撩了袍子跪了下来,道:“皇上息怒,臣万万不敢质疑皇上,臣只是觉得在未知情况下,特意去缉拿那黄口小儿,有些得不偿失。毕竟这航线从没走过,风险极大,万一在途中遇海难,岂不损失巨大,到时候再缔造水师,又得等上数年。”
楚帝冷沉着脸瞪着他。
不爽快,不高兴。
宋致远也不躲避,就是对方觉得自己大逆不道,他也得劝着,就拿着这么个航线图就扑过去,一来海上风险无比大,更不知图是真是假。
这二来么,赔上大损失过海去缉拿那小子,未免有些杀鸡取卵的样子,不值当。
“宋允之你是越来越大胆了。”
宋致远苦笑:“皇上,您也跟老小孩一样,越来越任性。”
周公公额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心道,我的宋相喂,就别火上烧油了吧,皇上要是真的一个不爽治你的罪,那就完犊子了!
好在楚帝气归气,理性还是有的,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平身吧,一把年纪了,跪着也不嫌膝盖疼。”
“臣谢皇上恩典,确实是老了。”宋致远一拜,故作艰辛的从地上起来,还捶了一下膝盖。
周公公:装得挺像的。
又看向皇上,果然后者的冷色淡了些,道:“那不管这小子,任他茁壮成长?”
“皇上,既有航线图,倒不妨让人去走一趟这条线,先探索一二?”宋致远提议道:“至于成长,皇上别忘了,我们难以过去,对方回来,就容易了吗?不还是得龟缩着。”
楚帝闻言脸色稍霁。
第1632章 皇上,给宋相点颜色瞧瞧?
宋致远走出皇宫,叹了一口气。
楚帝年纪大了,人也不可避免的犯了帝王那种毛病,多疑。
尤其是太子如今也成年选妃了,待明年太子大婚后,估计多疑这毛病会越来越重。
没办法,坐久了宝座,站在顶端指点江山的那种痛快和豪气爽感,哪个舍得说放下就放下?
哪怕对方是自己旳亲儿子,也不行。
宋致远轻叹。
……
养心殿内,楚帝在问周公公:“你可也是觉得朕越来越任性了?”
周公公可不敢像宋致远那般敢言,只是躬着身子笑道:“皇上乃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千古明君,您登基以来,施下的政岂有错的?说皇上任性,不如说皇上敢勇。”
楚帝瞥他一眼,道:“宋允之说朕越发的任性,朕看你这老货的嘴倒是越来越会说好听的话。”
周公公又是笑:“奴才来去也只会这几句罢了。”
楚帝哼了一声,又叹道:“朕也知朕冲动了,可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朕素来不喜养虎为患。”
“皇上说的是。”周公公道:“宋相提议也是不错,让人先去探路,若航线图为真,以后再前往缉拿,倒是事半功倍。”
他说着,瞥了楚帝的脸色一眼,又道:“不过皇上也是太宠宋相了,乃至于他都敢恃宠而骄了,还敢顶撞您了。皇上,要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楚帝气笑了,指着他道:“你怕不是要笑死朕,还给点颜色他瞧瞧,让他上染坊啊?”
周公公讪笑,道:“这不是奴才想让皇上您出口气,可奴才这脑子实在是笨,委实想不出啥好点儿来了。”
“你不懂,朕这孤家寡人,听多了像你这只会恭维捧着朕的话,要需要听点不一样的声音,像宋允之这样大胆的,却是没几个了。连御史台那边,也是多有不及。”
周公公心中暗吁了一口气,道:“奴才没宋相脑子转得快,不过宋相跟随皇上多年,也是一心为国事朝政而呕心沥血,所言虽大不敬,也是出于忠心吧。也不知是不是宋太夫人的身体不好,奴才看宋相这两年也见憔悴了。今年听说太夫人昏迷了有三日,连寿衣都拿出来了。”
楚帝唇线一抿。
宋慈身体不好,憔悴的岂止宋致远,还有他母后,每到这月份,就跟着紧张,总说宋慈时日无多。
“不管是谁,都阻挡不了老去的脚步,还是年轻好呀。”楚帝轻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宋慈而想到自己的身体。
宋慈在渐渐的老去,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每每看到太子年轻健壮的体格,再对比自己这逐渐老迈,和精气神每况越下的龙体,就觉得焦躁和无力。
周公公连忙说道:“皇上可是正值盛年雄风不减呢。对了,早朝下了后,皇后娘娘让人来传了好消息,说是嘉怡公主又有喜信了,如今嘉怡公主在坤宁宫中小坐,皇上可是要去看看?”
楚帝也是一喜:“又有了?这丫头也是有福气,这都是第三个孩子了,走,摆驾坤宁宫。”
“嗻。”
第1633章 宋慈:对头都盼我归西
五月二十,上京已经换上了清凉轻薄的夏衫,不少勋贵夫人携着自家媳妇或姑娘前往宋家赴满月宴。
没错,江氏为自己一对宝贝龙凤金孙大排筵席,宴请贵客,只是,来的人有点多,尤其是那还梳着少女髻发又到了议亲年纪的姑娘。
宋慈都十分好奇,这来的人也委实多了些。
“您又忘了,太子殿下刚选了妃子,这些大概都是落选的姑娘,趁着这次宴会,来和各家夫人相看了。”宫嬷嬷笑着说。
宋慈恍然,道:“那也未必都相得中吧,毕竟同龄合适的男子也不是等着她们。”
“总是有的,没有那便退求而其次呗。”宫嬷嬷淡笑道:“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了,有的夫人,该也是特意等着这一波人刷下来的,好替自家孩子选个得意的媳妇。”
也是,能去参加选妃的,肯定都在六品甚至五品以上,容貌自不必说,这人品家世,也都禁得住考究,可不就是多选择吗?
宋慈啧了一声:“这些个在后宅里斗来斗去的女人呐,都是人精子,会盘算。”
宫嬷嬷不以为然,会盘算是不假,但被盘算的,也都不是蠢傻的。
“太夫人,可恭喜您了,又得一对曾孙,您老可真是好福气!”
有刚到的夫人到来,大声地向宋慈道喜。
宋慈有些内伤了。
这每一个前来的人向她道喜,无不是放大了声量,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她是变得老迈了,但还没耳聋呀。
“同喜同喜。”宋慈笑着摇了摇手。
又有些喧闹声传来,宋慈眯着老眼看过去,哦,这是个熟人呢,是范太师夫人,身边也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
“那是吏部曾大人的夫人。”宫嬷嬷看宋慈盯着那美妇看,就说了一声。
这几年宋慈身体不好,就很少出去应酬了,就连入宫,次数也少了许多,再加上脑子没从前转得快,有些人一时就认不上来。
这曾广从三年前才调回吏部,都说是范太师的接班人,有望明年拜相,这不连带着这曾夫人也风光起来,走路带风。
噢,如今走路更带风的缘故,还是她的女儿被封为太子侧妃了。
后宫政治讲究平衡啊。
那曾小姐被封了侧妃,曾大人还能一心扶着范家走,帮着范淑妃和周王?
难说喽。
宋慈在范太师夫人和曾夫人脸上来回扫视,总觉得两人是面合心不合了。
不过人家合不合就不管,反正两家和他们宋家,都是对头的,就是维持面上的礼仪了。
宋大夫人从外而进,来到二人跟前,笑盈盈地相互道了礼,便把两人领到宋慈面前。
曾夫人大方地向宋慈行了一礼,她算是晚辈,行礼也是该的。
范太师夫人则是行了个半礼,她头顶的婆婆已经没了,她如今的身份也是范家太夫人,又是太师夫人,和宋慈可以说是称得上平起平坐,更别说,两人的年纪,其实差不多。
“宋太夫人,许久不见您了,身体见好啊。”
范太师夫人笑着问候,和宋慈四目对视,眼神有些闪烁。
久不见,这个老太婆怕是没几年好活了!
宋慈:我觉得这个老太婆在心里咒我,别怀疑,女人直觉。
第1634章 就你有嘴一天叭叭的
宋慈是有福气的,这京圈里没谁不认同,从前的老生常提就不说了,如今四代同堂不说,儿孙也各有出色,不是福气是什么?
这官家里呀,能养出一个出色聪慧的接班人就极好了,但宋家从上至下,都有拿得出手的,怎不叫人羡慕?
噢,先不说男子了,就说这娶进门的媳妇,都是能生的,这真叫那些真正子嗣单薄的人家羡慕得从嘴角流下泪水。
看看自家,再看看宋家,代代有人,曾孙辈,连着还没肚子里的,都有五个了。
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有人捧着宋慈她们,可宴会嘛,来的人多,自也有不合宜的声音出现,比如和宋家党派不同的范氏派系。
“……从前就说大夫人你是掉进了福窝窝里的,一品诰命,儿女出色,孙子孙女也都聪慧灵敏,如今看来二夫人也是不遑多让。”素来只看范家行事的白夫人掩着面笑看着江氏说:“儿子前程无量,如今儿媳也是争气,花开两朵。你呀,真真是享了儿子福了,日后你就含饴弄孙,等着宋三少爷给你挣诰命吧。”
这话,意有所指。
在座谁不知道宋令肃半路辞官,想要为宋大夫人挣诰命,那是不可能的了。
心中有数的,端起茶或拿了帕子摁着嘴角,眼角却瞥向宋大夫人。
宋大夫人自宋令肃辞官那年气得中风,人也老相了不少,还是看着孙子机灵聪慧才被安慰到,可不代表这伤口就彻底愈合了。
她一生得意,对长子更是寄予厚望的,偏生这个儿子在她心上划了一刀,辞官那事,她还说不上话就被一锤定音,这伤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彻底痊愈的。
眼下,这白夫人再次撕开她那血淋淋的伤口,叫宋大夫人笑脸发僵,眼中有一丝冷意划过。
江氏也是有些着恼,赴宴就赴宴吧,这么多话说,存心给人添堵呢。
她笑着道:“我们宋家,尤其是我们这些小的,都被母亲和大嫂带着诚心做善事,自是有福报,且看我们家人丁兴旺就知了。所以白夫人你也不必说,想要有福报,多做好人好事,也才会给家里孩子积福积德呢。”
宋大夫人脸色稍霁。
白夫人扯着嘴角叹道:“二夫人说的是。唉,不过这人呐,也不是都十全十美的,总有不如意的时候,那会儿再多的福报也都成不了事喽。”
江氏黑了脸。
“白夫人你莫不是乃敢白侧妃多年无子从而勾起伤心事有感而发了。”宋慈瞥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没事,今日的宴席有一道枣生贵子,是用红枣和桂圆肉做成的甜点,你打包一碗回去送与白侧妃,也沾沾我们家的好福气?沾不沾得成是一回事,先沾了再说。”
白夫人脸一绿,她女儿许给周王后,自从小产后,就没再传出好消息了,如今更是无宠,可宋慈这样刺她?
正要发作,却见对方又说话了。
宋慈又转头对宫嬷嬷说:“我好像忘记给院里那只鹦鹉喂食了,你回头吩咐下头的人好生喂饱。可千万别饿着了,不然就它有嘴,一天叭叭的。”
众人:“……”
第1635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何为宝刀未老,大概说的是宋慈的嘴吧,那怼人的功夫,可没有随着年迈而变得弱了,而是带着针,开口就刺得你处处扎着疼。
把白夫人比作鹦鹉,虽没指名道姓,但谁听不明白?
白夫人的脸都是一阵青一阵红的,变得紫涨,无地自容。
太过分了,这难道就是宋家的待客之道吗?
她想说点什么,宋慈却不给她机会,而是让宋大夫人带着大家移驾宴厅。
“说这么久,大概都饿了,吃席去吧。”宋慈笑吟吟地招呼。
众人心道,这话里的潜意思莫不是说用吃的来堵某些人的嘴吧?
白夫人恨恨,却不敢撒泼说啥,连范太师都瞥了她一眼,暗含警告呢。
白夫人:“……”
我唱这个黑脸又是为了哪个?
曾夫人用帕子摁了摁嘴角,垂下眸子,眸光不明。
……
宴席里,风光的不止是作为主角的江氏婆媳,还有作为客人回来吃席的宋姿,身边也是围了好几个身份不差的夫人,有的人比她的品级还要高,都捧着她说好听的话。
宋姿倒没有受宠若惊,只是感慨罢了,别看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对她不屑一顾的夫人如今对她满脸笑容,无不是因为她家芷兰雀屏中选,以区区五品小官女儿的身份,却被皇后娘娘选了为太子良娣。
太子良娣,别看现在只是个不算入流的身份,可一旦太子登基,封赏后宫时,这个在潜邸的良娣,到时候即便捞不到四妃,也能捞到一个最少是五品带封号的嫔位,这还是保守的。
旧人么,比不上新人新鲜,但太子仁厚的话,旧人就更得意一些,无他,只为一个情分,因为那是他只当太子就跟着他的。
所以说,现在的良娣,将来肯定要占个好位置的,提前交好也不为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是人之常情。
宋姿有种人上人的感觉了,可她却半点不敢张扬,反是诚惶诚恐的,女儿中选非她所愿,毕竟家里底蕴不深啊,如何能给对方保驾护航?
靠娘家?
娘家么,也只有一个相爷舅舅够给力,若芷兰自己不争气,你看宋致远瞧得上她不?
宋姿这人有个好处,就是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不会冒尖惹事,否则,她岂会赢得娘家人的喜爱和给她撑腰的底气,但自己是自己,女儿又差了一个辈分,想让娘家舅舅和表兄们肯护着,就得争气。
所以宋姿现在是操碎了心,恨不得把自己的认知全部灌输到女儿头上,怕她恃宠生娇自己作死。
不说宋姿诚惶诚恐,就是在男宾那边,林广熊也被捧得脸都笑僵了。
“论福气,还是林大人最有福气,得女如此,一朝成了太子岳父,真叫人好生羡慕。”
林广熊后脊背一麻,连忙斩断对方的话:“杜大人,你可千万别折煞我了,什么太子岳父,小弟岂敢担,不过侥幸和太子做了亲戚罢了。”
可快闭嘴吧,老子被大馅饼砸中都还晕乎着,不指望你拉我一把,但也别往馅饼上浇水好不,叫英国公一家听着,我这官帽还能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