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0:齐国,亡
车外又有孩童摇着拨浪鼓走过,‘咚咚咚’的声音,清脆响亮。
齐昭认真听着,耳朵不安分的听到了更多的声音,叫卖声,让价声,吵骂声,全都是人间烟火气。
他一路听着这些吵闹的声音,直到马车停下,推开车窗,瞧着叫卖声起伏的巷子,满是不解。
“这是哪?”
车外跟随的仆从忙道:“主子,这里就是大魏明仪长公主的府宅。”
“怎么会?”齐昭不信:“这条巷子,仅此一家?”
仆从点头:“明仪长公主府宅极大,独占一坊,这条巷子,独她一家。”
齐昭还是不信,自古权贵都羞于与市井为伍,正门设在商贩小民中间都觉羞耻,以明仪的地位,家门口怎么会这么乱?
马车停在巷口不走,一直看着,没一会儿就见锦宁和清梨跑了出来,一人十个铜板,兴致勃勃的买上两样小食儿,又颠颠的进去。
他们的穿着就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齐昭自然能够注意到,从他们出门到回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主子。”仆从询问:“可要去递贴?”
齐昭关上车窗:“走吧。”
他最后那一份心思也打消,他是亡国之君,来自败战之国,虽然一直敬佩明仪,但如今以什么身份去见她?
不被打出去就已经很好了,怎么能天真的以为可以与明仪促膝相谈,好在死前知道自己这一世到底错在何处,差在何处?
而且,他自己也多多少少明白了,他与明仪的差距,大概就在这份烟火气上吧。
齐昭自问,他不会与市井百姓为伍,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与市井百姓为伍。
他们是皇族,生来尊贵,百姓如蝼蚁,只能一直在他们的脚下匍匐。
可偏偏,他在意的所有身份地位,都不及公主府前的烟火气。
那是生活,可尊贵于朝堂指点江山,亦可混迹于市井让孩子吃路边小摊。
没人知道齐昭来过盛京,等他的仆从再度出现在盛京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六月,盛京城外多了几座荒坟,长满鲜花,一片烂漫。
同月,齐国灭亡,主力大军被穆珏和周玉清左右包抄打的全军覆没,齐赫自尽,齐国皇族作鸟兽散。
齐国,亡。
内耗是巨兽,即便是泱泱大国,也抵不住数百年的内耗。
若无暴君开路仁君善后,断送万里江山,两代人就足够了。
大魏军旗插在齐国北境那一日,小皇帝再度大封。
周玉清军功卓著,提侯爵,华凌提伯爵,孙玄策提伯爵。
穆祯穆珏早已经封侯,按大魏律,不封异姓王,为此,赏黄金白两,许其子嗣袭爵五代,加封江氏为老太君,享一品护国夫人俸禄,加封陆姣姣为一品诰命夫人。
和静以义女身份回大魏,借着这一次孙玄策立功,崇恩上折请旨,赐和静郡主位,小皇帝欣然应允。
即便是多此一举,但却能堵住悠悠之口。
至于明仪,大封第二天,小皇帝亲自带着人搬来了一下子黄金饼子。
他托着下巴笑眯眯的邀功:“这是我孝敬姑姑的,攒了好久呢。”
1681:谁说嬷嬷不能上位
明仪也托着下巴,刮刮他的鼻尖捏捏他的脸,把他拉到自己跟前站好。
“吏部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你可知道?”
小皇帝点点头:“姑父要去百越城,去大魏最南端。”
“是啊,我也去,带着锦宁与清梨一块走。”明仪握着他的手:“姑姑把自己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也想去过一过清净日子,往后,你得自己走了,别再想着让我遮风挡雨了,知道吗?”
小皇帝下意识的摆出委屈样,却认真的点头:“以后,换我给姑姑遮风挡雨。”
“好。”明仪又捏捏他的脸。
看着他的眉眼,心里又想起了神宗。
一晃眼,都十几年了。
赶回来的穆珏去拜别了江氏和穆祯,带着明仪和一双儿女,将在七月初出发去往驻地。
离开之前,谦王来问承乐愿不愿意留在盛京,来意明显,明仪高兴的都开始准备嫁妆了。
毕竟,谦王洁身自好,又是谦谦君子,除了怕死,几乎寻不出其他缺点。
然而,承乐拒了。
红烛泪下,收拾行囊的承乐坦然解释:“奴婢身份卑微,凭着伺候公主,才得了上下尊敬,然身份礼数是一重门槛,学识礼仪又是一重。
即便奴婢借了公主的势进了王府,最多不过侧妃妾室,往后奴婢的儿女也是庶出,公主不曾将奴婢扁入奴籍,奴婢也得感恩。
而且,奴婢已过嘉华,若是这个时候进了王府,恐怕也会给王爷和公主招来闲话,奴婢知道谦王爷有礼温恭,是个上佳的人选,但是奴婢有自知之明的。”
她的一席话,说的明仪一阵沉默,也把门外的穆珏感动了。
多好的人啊,得帮。
大半夜,穆珏去了谦王府,次日一早就写了张卖身契,强行拉着承乐画押按手印,然后,收了谦王一箱子金元宝,把承乐的卖身契给了他。
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早起刷牙的明仪看的目瞪口呆,承乐更是一脸懵逼。
她被...卖了?
把金元宝点了一遍,穆珏十分满意:“钱够数,人归你了。”
“好。”谦王笑眯眯,看着承乐,早有准备:“就从...管家嬷嬷做起吧。”
承乐:“......”
她该问候谁?
“公主。”承乐向明仪求救。
明仪拿掉猪毛刷正要说上两句,被穆珏一把拖回屋里,情急之下,把漱口水都咽了。
嗝~呕~
救兵比自己还不靠谱,承乐放弃,看着谦王,还想说上几句,谦王却直接挥手:“绑了。”
他身后是穆珏安排的侍卫,任何一个都可以吊打承乐。
准备充分。
在屋里看着承乐被捂嘴绑走,明仪表情复杂,看着穆珏,正要问罪,穆珏就把怀里的小箱子打开了,金光闪闪,差点刺瞎明仪的双眼。
“媳妇儿~都是你的。”
“你...”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明仪看着那一箱子钱气势不足了,拿了一个在手里掂量,自我安慰的问:“管家嬷嬷,会不会过分了?”
穆珏摇摇头:“管家就行了,嬷嬷不嬷嬷的不重要的,谁说嬷嬷不能上位?”
1682:谦王成了赚钱工具
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可明仪还想说什么,嘴巴一张,穆珏再次塞过来一个金元宝:“回头我们把嫁妆送过去,你放心,谦王爷与我说了,他府上有两房挂名的小妾了,只缺一房主母,不会让承乐受委屈的。”
“可是...”
“虽然承乐已过佳龄,但谦王爷也不是什么年轻小伙,他这个岁数,有人都做祖父了,轮不到他嫌弃承乐。”
明仪一阵无语:“谁家祖父四十不到?”
“你爷爷。”穆珏又给她塞了一个金元宝:“你大姨出生的时候你爷爷才十七,你大姨十六岁生子,你爷爷四十不到就是祖父了,我没说错吧。”
明仪噎了一下,无话可说。
抱着几个金元宝,明仪手酸的很,下意识的想喊承乐过来给自己揉揉,又想起她的卖身钱还在自己跟前呢,赶紧改口喊嬷嬷把自己的嫁妆单子拿过来,认认真真的勾选了八九十样让嬷嬷单独拿出来,留下送去大公主府,等谦王正式娶承乐的时候,就给她做嫁妆。
她的嫁妆已经没有现银了,但是值钱的东西不少,穆珏领着两个孩子坐在廊下栏杆处认真看着嬷嬷们清点,好些东西他们都没见过。
给承乐准备的嫁妆一一装箱,明仪出来看了一遍,觉得还是少了,又点了十几样装箱放好才算完,不但如此,还去了灵善府上,把承乐先前看上的庄子隔壁买了,连同地契一块给她。
谦王府是太祖嫡系一脉的后嗣,家底殷实,要入谦王府做主母,若是嫁妆不丰厚,妯娌之间也会被看轻,即便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嚼的舌根也不会少。
他们如期赴任,承乐自然不能跟着去了,明仪去瞧过她一次,她一身嬷嬷装扮,大热天的在屋里吃着西瓜看话本,日子比老太爷舒服多了,反观谦王,日日勤勤恳恳的早出晚归去上朝,偌大一个谦王府,他就是一个赚钱工具,除此之外,没啥用处。
没了承乐陪伴,明仪少了唠嗑的人,一路上话都少了,反到是清梨,一路上叽叽喳喳就没闭过嘴,把原本怕热要坐马车的锦宁逼得主动骑马,跟着穆珏,求一个耳根子清净。
他们一路南下,过扬州,穿江南,翻山越河,走了两个多月才到驻地。
报平安的家书送到盛京时,又是年下。
盛京城大雪纷飞,御书房内,穿着锦衣貂裘的小皇帝在安静看书,如意龙案边上写字,兄弟俩都没说话,偶有一声动静,也是地笼里的银屑炭炸开的脆响。
太监轻声进来,将手里的点心放下,道:“皇上,太后着希若姑姑送来了些点心,嘱咐皇上和小王爷别累着,近日越发冷了,晚间早些去凤来殿用膳。”
“嗯。”小皇帝应了一声才抬头:“你去告诉姑姑,就说朕今日想喝鸡丝酸笋汤了,天冷,那汤好下饭。”
如意稍稍坐直探身:“哥哥,还有炙肉。”
“对。”小皇帝笑了:“还有炙肉,还要一碟栗子糕,我们晚上不吃宵夜了,要栗子糕就成。”
1683:狼子野心
太监仔细记下,赶紧出去告诉希若,希若道了谢,忙回凤来殿安排准备。
唐可寅也在凤来殿,是按例来说小皇帝与如意近日读书的情况的,希若进来时,他停了一下,端起茶盏润口。
几次立功,如今,他在赵秋容跟前已经能坐下喝着茶说话了。
希若把小皇帝与如意的话一番转达,正剥着板栗的赵秋容含笑点头:“都是些家常小菜,也不难,你让人去把酸笋准备好吧。”
“是。”希若退下。
唐可寅这才继续说道:“福王幼时多读杂书,瞧四书五经的时候头疼,臣以为,因材施教最为妥当,为此,也多寻了些杂书让福王看。”
“如意养在五王爷名下,五王爷本就潇洒不羁,教养孩子也不会循规蹈矩,他不让如意瞧四书五经,也是不想拘了他的性子,这到是没什么,那皇上呢?”
“皇上批阅奏章,事务繁多,但功课不曾落下,偶有看杂书解闷,臣也不曾制止,臣以为,多知道些杂学,也并非坏事。”
赵秋容点点头:“都得知道一二才是,不求精通,但总不能什么都不懂被人忽悠。”
“是。”
“如今皇上与如意都在你名下念书,你又兼任工部尚书,也费心了。”赵秋容拿起手边的盒子:“舒儿近日还好吧?中秋的时候看她首饰似乎不多,这些个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唐可寅赶紧跪下:“臣多谢太后。”
他恭恭敬敬的接了盒子,见赵秋容没什么事了,赶紧退下。
出了凤来殿,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装了好几样东西,能瞧见的就是一副价值连城的玉镯,另外一个小盒子,瞧着像是胭脂一类的东西。
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杨芙蓉没了好多年,当年的幼女也到了喜欢梳洗打扮的年纪,这已经不是赵秋容第一次赏赐舒儿东西了,只要小皇帝与如意学的好长进快,她都会赏,衣服首饰点心不计,次次都是舒儿喜欢的。
唐可寅盖好盖子赶紧回家,刚到府门口,门房小厮就报:“二老爷来了。”
他口中的二老爷,就是唐玉,凭着救七王爷有功,在七王爷的举荐下,他在军中爬了起来,吏部和兵部知道他是唐可寅的弟弟,也分外照顾。
如今,已经从陇西调回盛京,在盛京驻军大营做事,虽然官职不高,但盛京驻军大营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爹爹。”舒儿跑了出来,穿着兔皮袄子的她性格活泼,颠颠跑来,越发像只兔子,小小的姑娘一把抱住唐可寅,仰着头笑出脸颊上的酒窝:“爹爹,二叔来了。”
唐可寅摸摸她的脸,把手里的盒子给她:“这是太后赏的。”
“娘娘又赏我东西了?”她欢喜的接过,一口软软的调子,喊娘娘的时候颇有几分撒娇的味道,像是在喊嬢嬢一样,十分亲热。
唐可寅牵着她进去,就见唐玉站在火盆边,他穿着狼皮袄子,浑身上下都是蛮气,听声回头时,凶狠惯了的眼神泛起一丝得意。
“哥,我又升官了。”
1684:已入歧途
“你来盛京才两个月。”唐可寅并不高兴,反到是皱起了眉头:“爬得太快,并非好事。”
唐玉眼中的得意一暗,转头继续背对着他,声音也多了几分不悦:“你放心,没借你的光,我的上司调走了,我凭自己挣下的军功顶替了他的位置,如今,是驻军大营常备官。”
常备官,直辖手下一千人,在驻军大营,算是三把手,头上还有统领和副统领。
唐可寅坐下,看着舒儿打开盒子后开心的笑容,自己也弯了弯嘴角:“喜欢吗?”
“嗯。”舒儿点点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唐玉也过来坐下,扫了一眼盒子,说道:“喜欢吗?明个儿我就给你买,二叔现在可有钱了。”
“你收钱了?”唐可寅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言下之意。
唐玉一脸无所谓:“就几个小钱,不算什么事。”
“你这是受贿。”唐可寅严肃起来,示意舒儿回自己房间,等她走了,也就不敛着自己的怒气了:“你现在不过一个常备官,就敢受贿?你能替人家办什么事?”
唐玉被他刺痛了敏感神经,脸色稍稍难看,却还是解释道:“不是大事,不过是我手底下的兵酒后闹事,闯了门户睡了人家闺女,那女的装贞洁烈妇自尽了,他怕事情闹大,给我钱,让我别把事情报上去,这就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胡闹!”唐可寅拍案而起:“这是人命大事,这是犯了军规!你敢包庇,自己也不想活了吗?”
唐玉也火了:“可我升官了,这就足够了,一个民女罢了,他爹娘收钱了,事情就了了,她自己想不开寻死,怪谁?”
这话听得唐可寅越发生气,看着唐玉,恨铁不成钢,心中满是寒:“他父母若非被逼,怎么会拿钱了事?你真当我是傻子好忽悠?”
“不管被逼还是如何,拿钱闭嘴,天经地义。”唐玉扭头出去:“扫兴,都是当官的,有谁不收钱?”
唐可寅气的不行,跟着出去:“唐玉,傲慢自大,只会害了你。”
“不用你管。”唐玉暴躁的还了一句,十分不耐烦。
唐可寅心情猛沉,一晚上都不痛快。
夜里去看舒儿的时候,她刚躺下,小小年纪却格外细心,够着摸摸唐可寅的眉头问道:“爹爹,二叔犯错了是不是?”
“嗯,他不听爹爹的话。”唐可寅把手炉塞进被子,好让她暖和。
舒儿咬了咬唇:“不怕,我听爹爹的话,爹爹别难过,二叔是个大人了,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唐可寅看见妆台上的东西:“太后赏的东西都是珍品,你可要小心佩戴才是。”
舒儿认真点头:“爹爹放心,我都很喜欢,自然会小心的,爹爹,中秋节的时候,我远远的看见娘娘了,她好面善,嬷嬷说,娘亲也是个面善的人,是不是面善的人长得都很美?”
唐可寅怔了一下,脑孩子飞快的闪现出赵秋容与杨芙蓉的模样。
她们的确都是面善可亲的人,只是,一个挺过来成了一国太后,一个挺不住自刎宫门。
1685:不知自己的心意
想起杨芙蓉,唐可寅心情低落。
她那么好,自己却冷落了她那么久。
“爹爹。”舒儿把唐可寅唤回了神:“娘亲有娘娘那么漂亮吗?”
唐可寅不知如何回答她了。
论相貌,赵秋容自然比杨芙蓉优越数十倍,她是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端庄娴静,温柔可亲,真正的大家闺秀世家贵女,杨芙蓉在她面前,只是小家碧玉,可是一个父亲,怎么能在女儿面前夸赞其他女人的相貌?
“你娘亲极好,在我心里,也是极美的一个女人。”唐可寅摸摸她的头发:“早些睡,在梦里去瞧瞧你娘亲。”
舒儿点点头,乖乖的闭上眼睛,很快睡着。
唐可寅悄悄回屋,却对灯失眠了。
自从做了帝师,他是见到赵秋容次数最多的臣子了,他见过赵秋容裁布制衣的样子,见过赵秋容摘菜洗米的样子,见过赵秋容训斥小皇帝的样子。
她的每一个模样都能与杨芙蓉重合,却又独立存在与杨芙蓉分毫不沾。
以至于有些时候,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心里闪现的人,到底是谁。
被舒儿无意间问了一句,再到凤来殿禀报学业的时候,唐可寅下意识的对赵秋容多了几分关注。
自神宗驾崩,她的装扮便是素净端庄为主的沉稳颜色,即便她的年纪不大,却极少穿鲜艳的衣裳了。
唐可寅见过她十几岁娇俏的样子,也见过她被神宗气的一个人夜里默默难受的样子。
如今她贵为太后,万事舒心,少年时所有的锐气都随着神宗的驾崩而离去,取而代之的是豁达坦然与沉稳。
她今日在修剪梅花,拿着剪刀,细细的将多余的枯枝剪去:“除夕宴,皇上的意思是要大办,三王爷告诉哀家,届时那些老贵族会让子弟写诗做赋在御前进献,皇上与他们的年纪相差不会太大,少不得要比较,你可有什么建议?”
“皇上必定不会落笔取他人之乐,为此,臣以为,只要皇上对他们的诗作加以品评就好,但是,皇上向来不喜诗词。”
赵秋容轻轻叹了一声:“哀家愁的正是这个。”
“臣以为,不必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应当扬长避短才是。”唐可寅看了她一眼,赵秋容坐在床边静看梅花的样子,的确犹如画中人一般。
赵秋容并未发现他的目光,点点头:“按照皇上的性子,到时候怕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但你也要从旁提点才是,以防有人故意刁难。”
“是,臣谨记。”唐可寅照例起身走人,可今日,步子却总是停顿,目光也总是往赵秋容走。
他回了家,桌上放了一张喜帖,十分突兀。
“大人。”管家取了喜帖递给他:“这是二老爷的喜事。”
唐可寅有些吃惊:“他要成亲?”
“是,二老爷要纳妾,请大人去吃酒。”
唐可寅看了一眼帖子,问道:“谁家的姑娘?”
“听说是一个参政的女儿。”
“参政的女儿给他做妾?”唐可寅嗅到了猫腻:“那个参政是不是犯事了?”
1686:显摆的唐玉
管家摇头,唐玉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那位二老爷最是难说话,平日里一个眼神就让他害怕。
唐可寅坐下:“你准备些礼物,我去看看。”
“是。”管家赶紧退下。
唐可寅扫了一眼喜帖,反倒觉得扎眼,但也一味的安慰自己,或许唐玉真的想成家了也说不定。
到了日子,他如期过去。
唐玉嫌他烦,自己买了宅院,幸好他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有太过招摇,只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宅子,因是纳妾,只挂了红绸,也没请其他人,来吃酒的只有唐可寅。
一桌子的好菜好酒,看得出来他很高兴,似乎有意朝唐可寅炫耀自己现在的成就一般。
“上好的春酒,今天放开了喝。”他给唐可寅倒酒,神态略显傲慢。
唐可寅看着他,也没绷着脸:“既然纳妾了,那就早些开枝散叶,给舒儿添个手足,今后也好相互扶持。”
“这个很简单啊。”他说的很轻松,唐可寅却心里一闷,局促了喝了口酒。
唐玉吃了两口菜,带着蛮气的招手:“去把人叫出来给我哥看看。”
嬷嬷点头,赶紧去把新进门的姨娘扶过来。
“不必了。”唐可寅忙阻拦:“新妇见了外男,多少不合规矩。”
唐玉嗤笑一声:“一个妾罢了,又不是当家夫人。”
他看不起新妇,轻慢不加掩饰,唐可寅稍稍不满,却也没说话。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姑娘进来了,唐可寅看着她,瞧着也就十六七岁,怯生生的,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领口有被撕扯的痕迹,耳边也有红痕,妆容并不齐整,可见唐玉已经碰过她了。
唐可寅很反感这种行为,却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这个姑娘的模样,总有几分眼熟,像是...
“愣着做什么?”唐玉一声呵斥,打断了唐可寅的思绪:“还不赶紧倒酒。”
那姑娘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过来。
“不用。”唐可寅抬手止住她,看向唐玉:“她爹是参政,那她多少也是个官家小姐,我虽然不知道为何会给你做妾,但是官家小姐不是青楼女子,倒酒这样的事,不妥。”
唐玉又是一声嗤笑:“你就是讲究这些,嫁夫从夫,她现在是妾,还算得上什么官家小姐?”
他的话让那个姑娘满眼是泪,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哭出声,想来是藏着一肚子的委屈。
“你回去吧。”唐可寅有些心软:“不必留在这里。”
姑娘点头要走,唐玉突然把手中的酒杯摔在了她脚下:“站住。”
姑娘哆嗦了一下,险些软在地上,眼圈也顿时红了。
“你这脾气是越发大了。”唐可寅挥手,示意姑娘可以走了。
姑娘怎么敢动,怯生生的瞧着唐玉,等他开口。
唐玉漫不经心的吃了几口菜,又喝了两口酒,这才打发走姑娘。
他故意端架子,唐可寅心烦的不行,酒菜都不想吃了,只想赶紧走,可唐玉的兴致出奇的高,一个人喝了半坛酒。
情到深处,他拉着唐玉去自己的房间,说有东西要给唐可寅瞧。
1687:肖想太后
看他醉酒,唐可寅也不想计较,跟着他去了。
到了房间,唐玉满脸红光,跌跌撞撞的走去内阁,拉住遮挡的帘子,瞧着唐可寅笑的得意洋洋,然后猛地一扯,将后面的东西露出来。
只见小小的隔间里点着红烛,摆放着四样干果,墙上挂着一副美人图,图上的美人靠在窗前,怔怔的瞧着远方,眉眼含愁,端庄娴静。
唐可寅双目放大,只怕外臣中,再无人比她更熟悉画中美人了。
大魏太后,赵秋容。
“如何?”唐玉扶案大笑:“我的正房夫人,是不是很美?”
唐可寅胸膛起伏,唐玉的话就像是一把针,把他的耳朵都刺痛了。
“多美的人啊,怎么会这么哀怨忧愁呢?”唐玉伸出自己粗糙的手,在画中人的脸上轻轻擦拭:“若是我的女人,我一定不会让她这么难过。”
他对赵秋容最深的记忆,就是她在行宫救下自己的时候。
那时的她怀着身孕,与神宗闹气来了行宫,坐在屋里的模样,像极了古画中的美人,唐玉瞧了一眼,就一直记在心里。
无论后来见过她几次,赵秋容最美的样子,永远都是她眉眼含愁站在窗边的时候。
“太后。”唐玉低声自嘲笑了:“那又如何?”
他话音刚落,就被唐可寅一拳打在了腮帮子上,本就醉酒的唐玉摔在地上,被桌角磕破了脸颊,开始流血。
“你大胆!”唐可寅气的发抖,从不轻易发火的他,像是炸了毛的狮子一样,对着唐玉抬起巴掌,像是可以直接拍死他一样:“这是太后,大魏国母。“
唐玉坐在地上懵了许久,摸摸自己麻木的脸,恶狠狠的看着唐可寅。
他已经不是能被唐可寅管束的年轻人了。
“你当真是胡闹。”唐可寅去摘画,不知为何,他心里出奇的愤怒,这份愤怒不是因为唐玉的不知天高地厚,而是他对赵秋容的心思。
太后少年寡居恪守礼数清清白白,怎能容他肖想玷污?
画还没摘下来,唐可寅就被勒着脖子摔在了地上。
唐玉习武,他不是对手。
“呸!”唐玉醉醺醺的站不稳:“太后又如何?神宗不爱她,我爱,她没做我的女人是她无福,等我爬上高位了,我一定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让她知道,我比神宗好多了,与其做清心寡欲的太后,不如做我的女人。”
这话越发放肆,唐可寅恼怒异常,爬起来与他扭打在一起,撞翻了桌子,上面的干果洒了一地。
最后,唐可寅还是被唐玉摁在了地上掐着脖子。
“我就要她,谁劝都不管用,哥,我的好哥哥,你是工部尚书和帝师,身份显赫,人人都要看你的脸色了,你可要帮帮我啊。”
唐可寅咬牙切齿:“妄想。”
“你不帮,那我就不生子。”唐玉拿出自己最具威胁的一点:“舒儿是个女儿,没办法为唐家延续香火,你要是不帮我,那我就不生孩子,你不想唐家断了香火吧,爹娘可都在九泉之下看着你呢。”
1688:他有了造反之心
唐可寅满心失望,看着暴戾蛮横的唐玉,十分后悔送他去军中,离开自己几年,他的性情变了。
“她是我的。”唐玉松开唐可寅:“总有一天,我会向她表明心意。”
唐可寅躺在冰冷的地上,心里也是一片冰冷。
要想得到赵秋容,只有造反。
唐玉敢这样说,必定是生了这样的心思了。
“我也是世家公子,只是家道中落了而已。”唐玉摇摇晃晃的退后靠在墙上:“如今,我们兄弟俩爬起来了,你是帝师是尚书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朝中大臣谁不给你三分薄面?我如今也爬起来了,我们兄弟俩一文一武互相扶持,朝中谁能比得过我们?”
唐可寅沉默不语,甚至闭上眼睛拒绝听他说话,唐玉说的每一句话,在他听来都是反骨增长。
“哥。”唐玉仰头闭着眼:“你的野心呢?你现在离着自己的目标最近,怎么反到是把初心忘了?”
唐可寅依旧沉默不语,他现在与唐玉话不投机,与他也无话可说。
他的初心,是在不知好歹的情况下,觉得大魏少了自己就一定会灭国的狂妄,可是这十几年来,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哪个少年不曾野心勃勃?
可结果又有几人做到?
躺了许久,唐可寅爬起来,他继续走向画像想要摘下,唐玉一把钳住他的手:“哥,她是我的。”
“她是大魏太后,与你无关。”唐可寅甩开他,还想伸手。
唐玉脸色阴沉,揪住唐可寅的领子将他拖了出去,直接丢出门外,看着他狼狈的摔在地上,‘砰’一声关上了门。
唐可寅坐在地上,看着屋里,心情用心如死或来形容也不为过。
唐玉的执拗与癫狂,几乎到了发疯的地步,他心里着急,却无可奈何。
一连几日,唐可寅都不曾见过唐玉,除夕的时候,也没与唐玉相聚,只领着舒儿去了宫宴。
宫宴热闹,各家的公子尽展才华,看得出大魏人才济济,未来可期。
小皇帝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他如今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人前话少,坐在龙椅上静默的瞧着众人,该吃吃该喝喝,能闭嘴绝对不会多嘴多舌。
很多公子的大作都摆上来了,以萧必明为首的众臣自然少不得品评一番,赵秋容也说了许多。
她是大家闺秀,满腹诗书,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品评之词信手拈来,并不太难。
一场宫宴,所有人都十分尽兴,酒宴散后,堪堪傍晚,冬日里天黑的早,大家都想早早回家陪家人团圆。
唐可寅领着舒儿出来,被太监追上,说小皇帝让他到御书房去,有事相谈,唐可寅忙应声,将舒儿交给太监,请他送舒儿出宫,先乘车回家,自己赶忙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很暖和,小皇帝穿着虎皮领子的短袄站在桌边,面前是摊开的诗作,唐可寅进来的时候,他正仔细瞧着。
“皇上。”
“先生觉得今晚的诗作怎么样?”小皇帝翻了一张纸:“说来听听。”
1689:赵秋容受惊
唐可寅有些想不通小皇帝怎么会突然对诗词歌赋感兴趣,稍有一番迟疑便立刻回答:“诸位公子少年得意,所做自然也是张扬尽显。”
“他们知道的很多。”小皇帝语气有些低落:“像是看过璀璨星河,见过满目江河一样,否则,怎么会写出这么好的东西?”
唐可寅明白了,忙解释:“他们大多都是原先齐国吴越蜀国之地的贵族公子,大魏一统中原之后,他们跟随家人来到盛京,翻山越岭,自然所见极多,皇上忙于政务,出宫的机会少。”
“朕也想去瞧瞧大魏江山。”小皇帝的小心思没藏住,还是暴露出来了。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对宫里的规矩并不喜欢,一门心思的想要出去。
“皇上困于宫中,目光所及不过四角宫墙,在皇上看来,的确是被困住了,可是,皇上高坐庙堂,朝廷百官便是皇上的眼睛,替皇上看尽天下事。
那些公子虽然游历过很多地方,可以江山锦绣,四时皆景,凭一人之力,如何能够看完?所见不过盲人摸象,只知其一时,不知其一世,到底缺憾。
皇上则不同,百官四时禀报,皇上知晓天下万事,皇上乃是一国之君,乃天下百姓所能依托之人,并非俗家儿郎,可尽享风景。
饶是他们见过万般风景,所用不过是写诗取悦皇上,来夺得皇上的青睐,如此一对比,皇上何必艳羡他们?”
他这一番话,说到小皇帝心里去了,抿着唇想了想,丢下那些诗作走去一旁:“你说得对,是朕多虑了,对了如意近来的功课,先生觉得如何?”
“小王爷近来字写的越发好了。”
“他的字一向很好,只是朕看他像是想念王叔了,为此今日许他跟着大姑姑回去小住,朕注意到,先生近来会让如意多读史书,可他并不感兴趣,为此朕来与先生商议,多让他看些他自己喜欢的书。”
唐可寅点头应允,两人还在说话,太监就急急忙忙的进来禀报:“皇上,凤来殿的人来传话,说太后娘娘回宫的路上被人冲撞吓得不轻,抬着凤辇的人也受惊脚滑,差点摔了太后。”
“什么?”小皇帝立刻就走,一路狂奔,唐可寅下意识的跟着过去,也是一路狂奔。
因着赵秋容受惊,太医院的太医都急急忙忙的赶来了,抬轿的奴才都被押住,只等小皇帝做主处置。
到了凤来殿,嬷嬷们慌成一团,小皇帝进去瞧,唐可寅便等在门外,看嬷嬷们的脸色就知道她们有话难说,想问又觉得于理不合,只能闭嘴。
好在没一会儿,三王妃与崇恩就来了,问了怎么回事,嬷嬷们这才老实交代:“回宫的路上,有人从旁边蹿出来,拔走了赵秋容发间的朱钗,赵秋容吓了一跳,这才差点摔了。”
明晃晃的拔走太后发间的朱钗?
三王妃与崇恩无不心中大骇,气的不行,忙进去瞧赵秋容是否安好。
一旁的唐可寅也在耳朵里落了几个字,心里瞬时想到了是谁。
1690:兄弟反目
崇恩勃然大怒,怒斥了嬷嬷几句,急忙进去,三王妃也脸色难看,跟着一块进去。
唐可寅愣在门外,愤怒不已,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宫的,直愣愣的冲到唐玉府上,不许人禀报,闯进他的房间。
果然,唐玉靠在椅子上,正在把玩手里的战利品,一支牡丹发钗。
唐可寅的突然闯入吓了他一跳,仓皇握住发钗,还被割伤了手。
瞧见是唐可寅,唐玉的神色变幻莫测,心虚惊慌之后就是得意放肆,一脸的炫耀彻底激怒唐可寅,唐可寅抓起桌上的笔架砸在他脸上,唐玉顿时鼻血四溅满脸懵逼。
“你不知羞耻,胆大妄为,我唐家世世代代光明磊落,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浪荡的无耻之徒。”
他不停的砸东西,疯了一般往唐玉身上招呼。
唐玉拿着发钗呆坐在椅子上,看着唐可寅,目光狠厉。
“公然抢夺太后的东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唐可寅指着他破口大骂:“无耻,下流,太后乃国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岂容你肖想。”
唐玉冷眼看着他,讥讽出声:“哥,莫不是你对太后动心了吧。”
他淡淡的一句话,让唐可寅如遭雷劈,声音也戛然而止。
兄弟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唐可寅了解唐玉,唐玉自然也了解唐可寅。
如果不是真心在乎,他怎么会气急败坏?
就像杨芙蓉自刎时,从容如他,也乱了分寸,如今的模样,与当时有何差别?
见唐可寅愣住,唐玉哈哈大笑,他起身过去,一掌将唐可寅推得踉跄后退,举着发钗兴师问罪。
“被我说中了是不是?你也喜欢她对不对?这不奇怪啊,她那么好,除了神宗眼瞎,谁会不喜欢她呢?”
唐可寅脸颊颤抖,极力否认:“我没有。”
“你骗不了自己的哥,若没有,你怎么会愣住语塞?”唐玉俨然凌驾于唐可寅之上:“可是,我也喜欢她啊,你是哥哥,怎么能与我争抢我喜欢的呢?”
唐可寅再次大怒,唐玉却得寸进尺:“哥莫不是忘了,你受过刑罚?”
这句话,刺痛了唐可寅的心。
他受过宫刑,无论地位多高,都改变不了他不是一个正常男人的事实。
他残缺,无法弥补的残缺。
瞧着唐玉邪肆得意的笑,唐可寅心如刀割。
谁说他受过宫刑,他都可以不在意,却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唐玉也会这样说自己。
“哥。”唐玉拍拍他的肩膀,替他拉了拉身上的官服:“事实而已,你别放在心里,你放心,我很感激你多年来的保护,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死了千百次了。
如今,我崭露头角,前途无量,必然也不会忘记你的,我也不怕告诉你,高高在上的太后我唾手可得,迟早,她会成为我的女人。”
唐可寅看着他,眼中冷漠的没有半分情绪,他推开唐玉,转身走了,一个字都不曾留下。
“哥。”唐玉淡淡的喊了一声,见他没回头,再次得意的笑了。
1691:察觉到不臣之心
唐可寅深受打击,回家之后就病倒了,一直到元宵,身体都没能痊愈。
小皇帝着人来探望,仔细询问了病情之后,唐可寅请他坐下,又塞了一块碎银子,拿了钱的太监眉开眼笑,一直说着‘唐大人客气’,心里也明白他有事要问自己了。
“下官许久不曾进宫了,那日太后受惊,不知如今可好了?”
太监敛了笑意:“不大好,几位公主和王妃轮流侍疾,可这太后娘娘得的是心病,吃药根本没用,半个月的功夫,消瘦了大半,奴才瞧着都觉得心疼。”
唐可寅有些心疼,却也警惕的问:“可查到惊驾的人是谁了?”
太监摇头:“就是因为没查到,皇上大发雷霆,严惩了禁军统领,毕竟此次,是禁军失职,现如今宫中守备森严,生怕再发生这样的事,三王爷与丞相也动了肝火,大长公主做主,将宫里仔仔细细的搜罗了一遍,结果查出来一大堆腌臜事,又是一顿严惩,闹得人心惶惶。”
他说了一大堆,唐可寅却把注意力放在了最重要的一点上,禁军。
唐可寅明白了,唐玉曾在禁军中待过挺长时间,他在禁军中必然也是有关系的,若无禁军帮忙,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的进出宫廷?
“而且,近来吴越的贵族夫人们也时常入宫问安,跑的比公主们还殷勤。”太监很是感叹:“也算他们知恩图报了。”
唐可寅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向太监确认:“都是哪些人时常入宫问安?”
太监认真想了想:“都是以往吴越大王的嫡系夫人们,太后善待她们,她们内心感恩,不仅送了许多的东西,还日日入宫请安。”
感恩?这可不一定。
吴越到底是被大魏灭国的地方,即便许多人是自己投降的,可是也有许多是被迫降魏的,没点心思绝不可能。
先前他们乖乖的,便是因为明仪还在,她坐镇盛京,谁敢闹事?
但如今明仪走了,远去吴越,即便盛京真的出事,她也鞭长莫及。
而且,小皇帝尚且年少,后宫无人,宫人们太少,有太多的地方可以见缝插针安排人手,那些人入宫请安,有大把的时间探查宫中情况,要是再有禁军配合,进宫如入无人之境。
唐玉对赵秋容势在必得,只怕是与这些人勾搭上了想要造反,否则,他哪里来的胆子?
猜到这里,唐可寅心如止水毫无波澜,他对唐玉已经没有可以失望的余地了,知道他有不轨之心,也没有愤怒,相反,只有一片冷漠。
元宵之后,朝廷开朝,一切都看似正常,却也有敏锐的人察觉到了不妥。
还没到二月,小皇帝亲自调配了一批人。
萧必明丞相之位不变,提薛卓任户部尚书,唐可寅任工部尚书,梁天卓任兵部尚书,秦修文任吏部尚书,已经告老还乡的陆相长子陆泽任礼部尚书,大驸马嘉庆伯则任刑部尚书。
这番安排,让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梁天卓是叛臣,秦修文入仕才几年,大驸马更是个怂包性子,怎么能担当大任?
1692:帝王心术
为此,下朝之后三王爷跟着小皇帝去了御书房。
“皇上这样安排,是不是另有深意?”
小皇帝示意他坐下,自己则站在龙案后面扶着桌子轻轻一笑:“母后受惊之后,吴越的夫人们格外殷勤,王叔可注意到了?”
“有所耳闻。”三王爷听着他说出道理。
小皇帝这才坐下,一手放在桌上,有意无意的刮着面前奏折的封皮:“他们降魏之后,与大魏百官走的很近,朕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他们打听不该打听的事了。
如今太后受惊,他们时常入宫,多少有些别有居心,而且,宫中能被贼人随意闯入,可见禁军失责,当年夏侯家那般厉害,也没能掌控禁军,如今禁军却有放水的意思。
思来想去,必定是有深得朕心的人做了保证,他们才敢如此胆大妄为,朕仔细梳理过这其中的关系,那日大姐姐入宫又与朕说了些话,朕心里也就有几分明白了。”
三王爷眼珠子快速一转,猜测道:“皇上是指唐可寅?”
“他是帝师,人人都说他是朕跟前的红人,且他的确很有本事。”小皇帝的神情意味不明:“朕知道,他先前是母后从行宫中带出来的人,他弟弟唐玉也是那是入得禁军,如今他飞黄腾达,他弟弟又在驻军大营做事,兄弟俩的翻身仗打的很是漂亮,而且,朕派去探病的人回来说,唐可寅问他太后可好,可查出谁是贼人了。”
三王爷仔细一想:“如此,唐可寅的嫌疑的确很大。”
“可是,他问了太监都是谁时常进宫请安,太监说他的脸色不好。”小皇帝抬眼:“这反倒让朕觉得是自己误会他了。”
三王爷认真想了一番:“会不会是有人,打着唐可寅的名号,狐假虎威?”
“王叔的意思,是他弟弟唐玉?”小皇帝不笨,一点就通,说完就把折子丢了出来:“这是年前驻军大营统领上的折子,说驻军大营的常备官年老体弱,要告老还乡,然后,吏部就上了折子,举荐唐玉顶替,朕允了。”
三王爷自己瞧了瞧两份折子,说道:“太过刻意。”
“对,朕把先前所有为唐玉请功要官的折子都找出来瞧过,七王叔举荐时,唐玉算是崭露头角,后面七王叔再也没有提起过唐玉,反到是吏部的人,常与唐可寅来往,难保不是唐可寅假公济私。”
三王爷摇头:“皇上,臣与唐可寅共事多年,自认为他并非这样的人,此事还得细查才是,以防是有人自作聪明想要巴结唐可寅。”
“王叔说的有理。”小皇帝点点头:“朕的确要好好想想,不过那个唐玉狼子野心,这样人朕不喜欢,王叔着人仔细盯着他,爬得那么快,手脚怎么会干净?一旦证据确凿就除掉。”
三王爷立刻应声去办,丝毫不敢耽误,但出于对唐可寅的信任,他还是去了唐可寅府上一趟。
病了多日,唐可寅精神稍好,不肖三王爷直说,便率先开口:“唐家出了个祸害,下官为江山社稷,一定会大义灭亲的。”
1693:盘算亲弟弟
被他这么一说,三王爷反倒不怎么好开口了,嘴唇翕动许久,唯有一声叹息。
“你知道?”
“自己的弟弟,如何会不知道?”唐可寅咳了几声,身形寥落:“本以为流放边关可以让他历练成人,结果却给了他放纵的机会,以至于如今好坏不分,将忠义都忘了。”
三王爷看着他:“那你可有证据?若有,本王替你肃清门楣。”
“有,但为时尚早,贸然出击,恐会打草惊蛇。”唐可寅思路清晰:“他一个区区驻军大营常备官,能让驻军大营的统领和吏部替他说话,其中虽然有下官的原因,但一定少不得有人行贿打点。
唐玉贪污受贿,但也绝对没有那么大的财力,定然是有人支持的,最有嫌疑的就是先前吴越的贵族,唐玉自小乖张,被流放后一定是心怀怨恨的,最有可能与他们勾结。
下官不瞒王爷,惊扰太后的贼人就是唐玉,他对太后觊觎已久,臣多次训斥,他却不知悔改,下官也有包庇之罪,他能顺利入宫,一定有禁军相助,这些人若是不找出来,就是个隐患。
另外,太后受惊之后,吴越贵族的夫人们殷勤,居心不良,只怕会钻了宫中的空子,为保皇上与太后安危,还是要对宫中的安全加以巡查才是。”
三王爷听得脸色难看:“太后身份尊贵,他一个卑贱之人,何德何能敢觊觎?”
“下官管教不严,待唐玉伏法之后,还请皇上降罪严惩。”唐可寅低下头。
三王爷按捺住脾气:“你想的那么通透,那是不是也有法子了?”
“是。”唐可寅并不隐瞒:“从唐玉升官和入宫两件事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已经网织到哪些地方了,唐玉肆无忌惮,也表明他们准备妥当,已经开始动手了。
因着吴越贵族身份特殊,若是不声不响就除掉他们,只怕蜀国与齐国还有柔然的旧臣贵族都会以为大魏要斩草除根,进而引起动荡,为此,只能引蛇出洞,让他们暴露。
马上就要是二月了,仔细思索适合闹事的机会,离得最近的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到了那一日,盛京城的盘查会松懈,百姓会入城热闹,届时要想混进什么人是最简单不过的了。”
三王爷心里一咯噔:“二月二?那也没两日了,按照你所言,驻军大营与禁军都不能全信,盛京岂不是无人可依?”
“不然,尚且有一人可用,王爷莫不是忘了穆元帅?”唐可寅提醒他:“穆祯凯旋之后,一直在鹿京,他是元帅,是他带兵攻克吴越,只要他出马,就能事半功倍。”
三王爷这才想起穆祯:“本王到把他忘了,他回来之后就在鹿京,数月不曾露面,你不提,本王还真想不起他这么个人。”
“王爷可以速速密信穆祯,与他商议,由他掌管驻军大营,然后启用原禁军统领赵捷。”唐可寅没忘了那个被夏侯家打伤的人:“赵捷是弘治帝旧臣,曾一路护送明仪公主回京,拥护先帝登基,忠心耿耿。”
1694:被一个小孩子算计了
三王爷沉默不语,思索良久才起身,一句话不说的离开。
唐可寅也不追问,只在心里盘算自己的事情。
龙抬头的日子很快到来,一早,小皇帝先按规矩早起上香,然后就去上朝,朝会之后便是宫宴,所有的王公大臣都进宫同乐。
赵秋容还没病愈,为此也没出席,只有小皇帝一人高高在上的坐着。
今日,他少见的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绑着黑色抹额,一如往常的坐在龙椅上一声不吭,时而喝口茶,时而吃口菜,全程听着其他人说话,自己则一言不发。
一般大的如意坐在他左首,浅蓝色的衣裳,到是比小皇帝活泛多了,瞧见有意思的就够着身子告诉小皇帝,却也规规矩矩的没乱动。
今日助兴的人是宫外进来的戏班子,这本不合规矩,但小皇帝感兴趣,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杂耍的人使劲浑身解数的助兴,获得一阵阵喝彩,像是人人都被吸引住了一样。
与此同时,盛京城里也多了许多的卖艺人,他们分布于街头巷尾,引得百姓流连驻足,长街上熙熙攘攘,一眼看去都是攒动的人头。
因着进出城门的人极多,城门口的盘查也十分松懈,守城的将士冷眼瞧着进城的人,即便见谁可疑,也全然无视当做不知。
宫门前的禁军戒备森严,瞧着各家车马停靠的地方,眼睛盯着那些等候主子的小厮车夫不动,有禁军走过打招呼,他们也热情回应。
一切都很正常。
祥和间到了傍晚,天色阴暗下来,宫门前的巷子里,突然飞出一朵烟花,‘啪’一声在空中炸开,闻声的人刚抬头,就见数以千计的烟花飞上天空,‘噼噼啪啪’炸开,恍若白昼一般,将盛京压住。
长街那头来了不少人,禁军瞧见了,却无动于衷,有人惊慌要禀报也被拦住,似乎有意放人进来一般。
突然间,拦人的禁军被一刀割头,脑袋滚落在地溅开了血,眼睛还没闭上呢。
须发半百的赵捷一身甲胄威风赫赫,高举明黄色的圣旨喊道:“奉皇上谕旨,由本将赵捷任禁军统领,任何人不得违抗,本将有先斩后奏之权,来人,关闭宫门,诛杀逆臣。”
禁军贵在令行禁止,瞧见明黄色的圣旨便无人怀疑,赶在门前那群小厮车夫跑来堵住宫门前彻底关上了宫门,外面的人进不去,急的不行,宫门里面却已经惨叫起伏。
将所有有异心的禁军诛杀后,赵捷立刻做出安排,派出五百人守卫后宫,其余人坚守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出,自己亲自带队,往宫中四处巡查。
与此同时,大殿之上也兵刃相向了,助兴的艺人突然拔刀刺驾,早已经等候在两侧偏殿的士兵冲出来围住所有的人,小皇帝端坐于龙椅上一动没动,跳动的烛火让他稚嫩的脸瞧着晦暗不明,如意被他叫到自己身边待着,萧必明等人惊慌起身护驾,有些不明所以的人僵坐在椅子上不明所以。
为首的吴越贵族大惊失色,一个个看着从容的小皇帝,只觉得遭受了奇耻大辱。
他们,竟然被一个孩子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