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茶味不纯
凤举的手指在杯盏边缘抚过,柔嫔只是含笑望着她,似乎是在期待她品尝杯中的香茶。
就在柔嫔以为她要端起茶杯时,她却又轻轻地放下了。
“怎么?可是这茶不合女郎的心意吗?”
凤举微笑,意有所指:“茶的确是好茶,只可惜,清茶里若添了其他的东西,味道就不纯正了。”
柔嫔心中一阵错愕。
茶里,添了东西?
这怎么可能呢?
柔嫔笑道:“女郎说笑了,这不过是用寻常的春茶和清水泡的茶,并未添加什么东西,女郎尽可放心品尝。”
凤举心头一动,这柔嫔错愕的样子不似作假,看来她是真的不知情啊!
“娘娘可知,凤举在北燕时是以调香制香白手起家,对于气味格外的敏感?娘娘若是不信我,宫中太医也是甚多的。”
柔嫔却有些恼了:“女郎连尝都不曾尝过一口,如何能确定本宫在这茶里添了东西?凤大小姐是嫌本宫位分低微,嫌本宫的茶粗陋?还是怀疑本宫要害你?本宫与你不过初次见面,无冤无仇,有何理由这样做?”
话虽如此,她却是忍不住又向内殿珠帘后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凤家大小姐如此笃定,难道真的有什么?
可她自己的确不曾命人动什么手脚,难道说是……那个人?
凤举目光恬淡地看着她,道:“凤举听闻,柔嫔娘娘与楚家颇有渊源。”
柔嫔秀眉微蹙,她自己是与凤举无仇无怨,但楚家不同。
凤举这是在提醒她,楚家想借她的手对凤举动手?
可,她是被楚家送进宫的,想要生存,她就必须要听从楚家的吩咐,就算这杯茶里真的被那个人下了毒,她也必须顺着那人的意愿让凤举喝下去!
柔嫔心思一转,嫣然一笑:“的确,本宫是由楚家人送到陛下身边的,可是,水往高处走,总不会希望永远困在一个池塘里,那迟早会成为一潭死水。
“但本宫自己出身寒微,仅凭自身之力是无法冲出池塘的,而纵观华陵,能与楚家这个池塘抗衡者,唯有凤家而已。
“本宫今日之所以请女郎前来,也是想要广结善缘,为自己将来谋求一线希望,当然,本宫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感激凤家。就是不知道,女郎是否会接受本宫这一片诚心?”
说着,她亲手将那杯茶碰到凤举面前。
话说到此处,似乎凤举不接都不成了。
凤举敛眉,笑意愈深。
也难怪,世上敢背叛楚家的人实在不多。
这时,一只小狗跑了进来,跑到柔嫔身边冲着她又叫又摇尾巴,很是兴奋的模样。
“这是柔嫔娘娘养的宠物吗?”
说话间,她将茶接了过去。
柔嫔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凤家大小姐也不过就是个耳根软的女郎而已,还不是相信了。
然而,就在她心中这般想着时,凤举突然将小狗叫了过去。
柔嫔惊讶,她这狗平时见了生人就咬,居然这么听凤举的话。
她却不知道,凤举整日与云团凌云在一起,有时甚至会面对慕容灼召来的狼群,驯服这一只小狗简直轻而易举。
凤举摸着小狗胖乎乎的身体,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笑意:“看样子,这小东西一定很得娘娘喜爱。”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毒发当场
凤举将茶水放到小狗嘴边:“小东西,跟了柔嫔娘娘算你有福,这上好的春茶赏你了。”
“不……”
柔嫔下意识便要阻止,却被凤举一个充满威慑力的眼神震住,一时间不知为何就不敢再动了。
小狗在外面玩耍了许久,见了水就伸出舌头不停地舔,很快一杯茶就见了底。
凤举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真是条好狗啊!”
小狗在她的抚摸下舒服地卧倒。
凤举扫了眼柔嫔紧张的表情,缓缓说道:“昔日陛下为了安抚北燕,能将我的尸骨送去给人泄愤。今日若我死在大晋皇宫,死在这一杯茶下,你说,他为了安抚凤家与灼郎,会不会也将娘娘你推出去?而那背后真正下毒之人,又是否会站出来维护你?”
她是凤家最尊贵最得宠的掌上明珠,有如此后盾,尚且落得那般田地,而柔嫔,她不过是楚家落下的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柔嫔脸色发白,拍桌而起:“本宫都说了这茶里没有东西,你这是在……”
“污蔑”二字尚未说出口,就听见狗忽然呜呜地叫了起来,满地打滚,眼角有乌血流出,很快就沾满了雪白的地毯。
不消片刻,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狗便已经僵死不动了,就连毛色都隐隐泛着黑。
柔嫔大惊失色,她瞪着死透的爱犬,浑身都在发抖。
“你、你……”
柔嫔捂着嘴,泪水忍不住滚落。
她为自己的爱犬伤心,但更多的,是恐惧!
可面前悠然起身的少女却是淡淡含笑,神态从容高雅,丝毫不为所动。
柔嫔流着泪,愤然指着凤举:“你竟敢杀了本宫的爱犬!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此事本宫一定要禀报给陛下!”
凤举抓住她的手指,硬生生迫使她收回,然后在她耳边说道:“不是我要杀它,而是你要杀我。”
“不……”
柔嫔想要反驳,凤举已经先她一步道:“是,毒不是你下的,但谁知道?别人只知我是在你宫中喝了一杯毒茶。”
更何况,柔嫔分明已经猜到了茶有问题,却还要哄着她喝下去,又比那下毒之人无辜多少?
“我可以断定,如果此刻倒在地上之人是我,柔嫔娘娘,您绝对与今晚的明月无缘了。还有,此事就不劳娘娘告诉陛下了,凤举会亲自上达天听。”
贼还敢喊着要报官,岂非可笑?
说罢,凤举拂袖退开,神情潇洒地长啸一声。
柔嫔起初还不明所以,之后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惊恐嘈杂之声,随即惊见一只花纹斑斓的雪豹轻盈地跑了进来。
“啊——”
柔嫔大叫一声,忙不迭向后逃窜,踩到裙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也顾不得疼痛,连连后退。
色厉内荏,楚家这枚棋子只调教到这般程度就敢送进宫来,还真是心急。
“云团,将这东西送去给灼郎。”
云团随着凤举的视线看向地上的死狗,立刻便明白了,用嘴巴叼起。
凤举叮嘱:“当心一点,这东西可是很危险的。”
云团习惯了吃熟肉,是不会嘴馋吃这种生肉的,但若不小心将毒血沾在口中就不好了。
柔嫔惊恐地缩在角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绝色倾城的美人,在命令一只……豹子?那可是豹子啊,不是小猫小狗!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谁胜一筹
凤举扫了眼地上形象全无的柔嫔,声音朗然道:“请你转告那位下毒之人,若非当初他们设计灼郎,迫使我离开华陵,西楚府恐怕早就不存在了。”
看似是在对柔嫔说话,她的眼睛却是看向内殿低垂的珠帘。
“过去一年多,西楚府甚是风光,怪我当初大意了,不过无妨,如今,凤氏阿举回来了!”
这一次,她要让西楚府彻底没落,永远消失!
最后,她意味深长地对柔嫔说道:“柔嫔娘娘,深宫似海,凶险万分,还请您好自为之。”
凤举离开,柔嫔浑身发软地坐在地上,看着白色地毯上留下的黑色血迹,她的心砰砰狂跳。
这时,内殿的珠帘碰撞,楚令月踩着明珠绣鞋缓步而出,浅紫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履泛出水一样的涟漪光泽。
凤举……
凤云止!
让楚家损失惨重,先后害死她大哥三哥、将父亲气得一病不起,杀了师父,又让她失去七杀阁的人,原来……是这般模样。
“名不虚传,她的确有其过人之处,很耀眼,不是吗?”
自凤举进入大殿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在内殿珠帘后观察着对方。
也许,大哥那般聪明的人都折在她手里,不亏。
一个让她出乎意料的……敌手!
柔嫔强作镇定抬头望去,只看到身边少女紧盯着凤举离开的方向,双眸森寒,嘴角却含着一丝极不和谐的笑意,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而那张一向自信美丽的脸上,竟然有种近似嫉妒的神情。
柔嫔怀疑自己看错了,自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世家贵女,便觉得她真是得到了上天眷顾的天之骄女,容貌美丽,才智过人,总是那般高贵自信,仿佛世间任何人在她眼中都是蝼蚁。
柔嫔用力眨了眨眼睛,再次悄眼看过去,那丝嫉妒已经被深沉阴郁取代。
她勉力爬起,藏着心中不满,小心问道:“女郎,你不是说只是想要看一看凤举是何模样吗?为何那茶里……”
为何你要瞒着我在茶里下毒?
这不是想害死我吗?
但这话她不敢说出来。
此时,楚令月的眸子已经淡淡地看了过来。
柔嫔瞬间呼吸一滞,对方明明只是个妙龄女郎,可那双眼睛看着你时,就好似在看着一个微不足道的死人。
楚令月忽然冲她露出一抹微笑,声音轻缓,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柔嫔娘娘,飞上枝头独享恩宠的感觉如何?”
柔嫔心跳不止,不敢答话,楚令月忽然伸手抚上她的下巴,尖利冰凉的指甲在肌肤上缓缓滑过。
“不必担忧,只要你温顺乖巧,好奇心不要太重,便不会从枝头摔落。”
柔嫔满面惊恐,她曾经亲眼见过这位贵女杀人,就是用这双手,当时那鲜血顺着指甲流下的画面如今都记忆犹新。
楚令月最不喜欢她这副胆小如鼠的模样,赝品就是赝品,当年那位柔真公主想来不会是她这个德行。
楚令月不屑地松手,扭头看向那个空茶杯,轻声叹息:“真是可惜,若是她方才将这杯茶喝了下去,该有多好!”
真是太可惜了!
如此说着,可她脸上却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类似兴奋。
第一千四百章 荣耀背后
昭明殿。
霞光如火,穿窗而入,映照着殿中每一个人的脸庞,神态各异。
殿内四人,晋帝,萧鸾,慕容灼,常忠。
晋帝高坐主位,一脸探寻之色。
慕容灼随性地支腿坐在侧下方,有些不耐烦。
常忠跪坐在晋帝身后,眼帘低垂,身上又是玄色的内侍官服,几乎没有存在感。
萧鸾深沉地注视着慕容灼那双蓝眸,不知在想什么。
“想问什么便快些,阿举还在等着本王。”
慕容灼冷声说着,看似仍如从前一样率性而为,胸无城府,但他却是暗中瞥了萧鸾一眼。
这个他在前生的死敌。
还有,将阿举从他命中偷走的无耻窃贼!
晋帝与他私下谈话,没有朝臣在侧,亦无太子,唯独留下了萧鸾,看来是已然打算将皇位传给他了。
“摄政王此次出使我朝,除了是将凤家之女送回,可还有他事?”
“有。”
晋帝闻言,瞬间提起精神:“哦?未知是何事?”
慕容灼冷冷地看向萧鸾,道:“保护本王未来的王妃,以免有心怀叵测之徒对她不利。”
晋帝讪笑:“王妃?看来摄政王是真打算与我朝凤氏一族联姻了?”
慕容灼漠然不答,心道:本王娶阿举与你们何干?
萧鸾唇边勾着一丝冷嘲,笑道:“阁下可知,凤家家主虽已辞官,但其仍身负爵位,凤家是我大晋的重臣望族,凤氏之女要远嫁他国,须经我朝准许。”
“你们不是连她的尸骨都送给本王,任由本王处置了吗?”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做鬼都是本王的!
萧鸾的冷笑瞬间凝结,他暗暗吸了口气,道:“她如今安然无恙,毫发无伤,可见当初只是误会。”
“毫发无伤?”
慕容灼周身都似被寒冰笼罩,绝美的脸上不带丝毫情感。
“你可见过她住在破陋的民居里,为了朝夕生存,不得不亲自爬山采药,从陡峭的山坡上摔下来,摔得浑身是伤却仍要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药材行,看那些势利小人的嘴脸?直至如今,她手上有多少茧,身上有多少伤痕,这是毫发无伤?”
这些还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阿举从一无所有走到今日,又有多少次九死一生,艰难求存?
如今世人只看到她的名利兼得,荣耀绝世,但有几人看到她曾经俾夜作昼,累到连吃饭都能睡着,就连睡梦中都不得安稳?
萧鸾在敬酒时也留意到了凤举手上的薄茧,那绝非是从前磨炼书法留下的。
他淡淡回视慕容灼:“她全力作保的战俘私逃,影响甚重,我朝总要给臣民一个交代,不过是依律行事。但请摄政王莫要误会,本王绝非是在指责你,毕竟,你当初不告而别也是另有缘故,情有可原。”
慕容灼平静地看着他,突然勾出一丝邪肆的笑意。
“说得没错,当初是本王大意了,误入他人圈套,使阿举陷入险境,好在她还在本王身边,从今往后,同样的错误本王绝不会再犯。”
至于,迎娶阿举要得到你们的同意?
哼,待本王拿下南晋,谁还管你疯狗乱吠?
就在此时,大殿的门开了。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柔嫔告罪
云团将死狗放到慕容灼面前的桌几上,然后伸爪子拨了拨桌上的茶盏,又翻身倒在地上伸出舌头做出一副死亡状。
慕容灼看完,面色陡然一沉。
他拎起死狗,睨向面色不善的晋帝。
“新鲜现成的狗肉,晋帝陛下可要享用吗?”
即便晋帝和萧鸾不明白雪豹的意思,但也看到了那只狗明显是被剧毒毒死的。
萧鸾起身,声音低沉缓慢:“摄政王,这是在大晋,你莫要太过分了。”
晋帝终于开了口:“睿王不可无礼。摄政王,你不是要急着出宫吗?朕这便命人送你。”
“本王忽然不急了。”慕容灼安安稳稳地向后一靠,将死狗向前一丢:“晋帝陛下与睿王一定知道这狗所属何人吧?”
晋帝和萧鸾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这、这不是柔嫔娘娘的爱宠吗?怎么……”常忠一语出,触及晋帝目光,像是忽觉失言,忙道:“一定是奴才认错了,认错了。”
柔嫔?
慕容灼扫了常忠一眼,想起了和凤举一起看的那些情报。
摸着云团悠然道:“本王的猫儿说,这条死狗的主人邀阿举去饮茶,但不知为何这茶中却被人下了剧毒,晋帝陛下,睿王,是否该给本王一个解释?”
偏在这时,云团还张大嘴巴露出锋利如刃的獠牙。
晋帝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面上镇定道:“摄政王稍安,既然此事发生在朕的宫中,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常忠,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忠尚未来得及应诺,一道娇柔软媚的声音已经从殿外传来。
“陛下,臣妾前来领罪!”
柔嫔眼角挂着泪珠,一进殿内便跪了下去。
“陛下,臣妾管教无方,险些酿成大错,请陛下赐臣妾一死谢罪!”
在她身后,两名太监押着一个女官。
萧鸾看了眼那名女官,瞬间就明白了什么,眉目间划过一丝阴郁。
晋帝叱问:“柔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柔嫔声泪俱下,满脸的愧疚:“陛下,臣妾久闻凤家女郎盛名,有心结识,便想请她到臣妾宫中饮茶,却不料茶中竟然被人下了毒,好在女郎聪慧机敏,一眼便看出端倪,才免了一场灾祸。”
晋帝深沉地凝视她一眼,看着这张与故人有几分相似的脸梨花带雨,心中有些不忍。
“那这条狗,可也是你所养的那一只?”
柔嫔只略看了一眼,俯首道:“是,因凤家女郎心生怀疑,故而才用这狗试毒,虽说这狗是臣妾心头所喜,但臣妾不怪凤家女郎,此事全是臣妾的过错。”
“哦?爱妃此言何意?”
慕容灼看了眼柔嫔和她身后宫人,又看看晋帝。
这虚伪老头分明心如明镜,却还在这里与这女人对戏。
但,阿举只杀了这女人的狗,却留着她的性命让她继续作怪,究竟是何意呢?
柔嫔道:“凤家女郎既是凤氏一族的掌上明珠,又是北燕的凤云侯,且深得天下百姓与士子们景仰,若是她在臣妾宫中出事,后果不堪设想,臣妾深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敢马虎,所以凤家女郎一走,臣妾便在自己宫中彻查,结果……”
(前面楚令月从珠帘后走出来那一章我重新修改了一下,记得回头重新看一眼)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破军剑指
宫外。
马车上,凤举手中捧着一本《星辰玄论》,神态悠闲。
柳衿倚靠在马车外,问道:“大小姐,都过了这么久了,长陵王殿下是否出事了?”
凤举抬头,向前方低垂的淡青色纱帘看去,透过纱帘隐约能看到宫门的轮廓。
她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怕是要等一阵子了。”
柳衿听不出她有丝毫担忧,便也不急了,犹豫片刻问道:“那方才柔嫔加害您一事,就这么算了?”
凤举冷冷地勾了勾唇,道:“她不过是被人利用,并不知情。”
算了?
既然踏入这帝阙漩涡,便没有“算了”二字,有的唯有不死不休。
要么自己死,要么,将威胁自己的人置诸死地!
“柳衿知道,真正要害您之人是那躲在内殿之人。”
他一直隐身在暗处保护,自然发现了一直在暗处观察的那双眼睛。
凤举声音轻唤,略带沉思:“是啊,真正下毒之人是她,但她真正要对付的却未必是我。”
不是大小姐?
柳衿不解:“那对方的目标究竟是何人?”
“这等对付后宫妇人惯用的手法,你说呢?”
自己与楚家明争暗斗至今,若是楚令月还用这等低劣手段来对付她,那便不是楚康引以为傲的女儿了。
如今萧鸾与楚家的当务之急,可不是她。
她说完,神色一顿,目光又重新落回到书页上。
上面描画着一幅星图,星图旁是四个字:破军坐命。
下方则是一段描述。
破军者,凶星也,不吉。极具破坏力,性喜怒无常,刻薄贪鄙,狂傲多疑,独断专行,思变求新,好一马当先……
“破军星……”
前世今生一直围绕在萧鸾身边的破军星,会是楚令月吗?
……
宫内。
晋帝问:“结果什么?”
柔嫔眼中含泪,似伤心,似无奈愤然。
“臣妾仔细盘问,得知经手过那杯茶的只有宫中的女官许芙。”
“你宫中的女官?”晋帝看了眼柔嫔身后那名女官,表示疑惑。
萧鸾问道:“柔嫔娘娘宫中的女官应该与阿举并无冤仇,她为何要这样做?”
柔嫔回头瞪了眼那许女官:“眼下已是到了陛下面前,你还不据实招认?”
许女官低着头,讷讷道:“奴婢、奴婢与凤家贵女并无冤仇,可是……”
“可是什么?”萧鸾喝问。
慕容灼看他一眼,默然冷笑。
若说这出戏萧鸾事先一无所知,云团都不会信。
那许女官忽然冲着柔嫔磕起了响头,涕泪俱下:“娘娘,您为人心善,待奴婢好,是奴婢对不住您,可、可是……可是奴婢实在不敢违背皇后娘娘的命令啊!皇后娘娘说,奴婢全家人都在她手上,若是奴婢不从,奴婢全家人的性命就都保不住了。”
“你休要胡言乱语。”却是柔嫔厉声喝斥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统领后宫,岂是你可以污蔑的?陛下,您莫要听这贱婢胡言乱语,臣妾也绝不相信是皇后娘娘所为,皇后娘娘与臣妾无冤无仇,何必如此陷害于臣妾?”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迫不及待
无冤无仇?
单凭柔嫔得晋帝宠爱这一点,便可以成为皇后陷害她的动机。
更何况,衡皇后与凤举有天大的过节。
让凤举丧命于关雎宫,柔嫔难辞其咎,而柔嫔又是楚家送进宫的,楚家又是萧鸾如今最有力的盟友。
如何想来,这都是一箭数雕的计策,最大的受益者也的确是衡皇后与东宫!
真相似乎已经一目了然,萧鸾适时选择了沉默。
晋帝满面怒容,立刻下令命人将衡皇后请来,并且让人搜查凤朝宫,盘问宫中每一个奴婢。
慕容灼看到此处已经完全明白了,也没有兴致再继续将这出闹剧看下去。
“此事事关晋帝陛下的家事,本王不便在侧,就此告辞了,至于有人下毒加害凤云侯一事……”
他别有意味地看向柔嫔与楚令月。
“本王相信晋帝陛下会给我大燕一个圆满的交代!”
萧鸾看着他潇洒离开的背影,眼神微微阴沉。
出宫途中,慕容灼与闻讯匆匆赶往昭明殿的太子打了个照面。
见太子虽然担忧,倒还算镇定,慕容灼便明白他一定已经在宫门口见过凤举了。
太子颔首打过招呼便往宫内而去。
慕容灼上马车时,凤举也正好将手中的书放好,微笑:“我料想你也该出来了。”
他本就不是爱理会这些事的性子。
慕容灼扶住她的肩膀,仔仔细细将她检查了一番。
凤举柔声道:“放心吧,我没事,那茶我也一滴未沾。”
慕容灼悄悄松了口气,不能怪他过分紧张,阿举身上嗜血香的隐患仍在,时不时便会发作,谁知会不会因某些变故变得更加棘手?
“为何要放过那个柔嫔?”
“灼郎,你可有发现,陛下的身体状况不佳?”
慕容灼点头,晋帝的状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岂止是不佳,简直是容若槁木,糟糕透了。
“前年他服用清玄子的丹药,清玄子失踪后,他的身体便逐渐垮了,但还不至于如此不济。”
凤举道:“衡玄是个谨慎之人,虽报仇心切,但为了不让陛下怀疑他,甚至是牵连到衡家,他下的药至少要在三年之后才会彻底爆发,但观陛下如今情形,是否能撑到那时尚尤未可知。”
慕容灼会意,怕是有人又对晋帝下手了。
他淡然说道:“晋帝以为萧鸾是他与柔真姑母的儿子,从前对萧鸾不冷不热,也是为了保护他,但却一直在暗中设法扶持他成长。就连当初任用本王,也不过是想利用本王为萧鸾征战。晋帝如此,萧鸾大可不必如此迫不及待。”
凤举浅笑。
萧鸾是知道晋帝偏爱他,一定会将皇位留给他,但他更清楚,这些的前提是……他是柔真公主所出,然而,他并不是,甚至都未必与晋帝有丝毫血缘。
萧鸾大概是怕夜长梦多,真相败露吧!
凤举缓缓说道:“如今与陛下最亲近、也最了解陛下身体状况之人,正是柔嫔。”
慕容灼挑眉,嘴角含笑:“你想用她?”
凤举并不否认,叹道:“只是就今日之事看来,想要从楚令月手中悄悄抢人,还需费心谨慎。”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冬林湖水
“楚令月?”慕容灼神色一凝:“莫非你方才已经见过她了?”
“我面前摆着毒茶时,她就藏身于帘后。她针对衡皇后的这个计策怕是已经筹谋多日,做足了准备,之所以将我牵入其中,是她抓住我今日进宫这个时机,临时做了改变。
“她原本的计策只是针对衡皇后与太子,无论今日是哪个贵人在柔嫔宫中饮了毒茶,结果都是当下所见的这般发展。但在她临时将饮茶之人换成了我之后,这效果便要翻倍了。
“杀了我,她便报了仇,而我一死,此事便涉及燕晋邦交,情形更加严重,不仅皇后与太子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就连灼郎你与凤家也会被她一网打尽。”
慕容灼的智谋早非当初,听她一言便能明白其中所有关窍。
若是今日阿举真的饮了那杯毒茶,那他与凤家皆不会善罢甘休,晋帝和萧鸾便可借机将他扣押,凤家也会被扣上谋逆之罪,还可以说太子萧隽在迎接使团时便与北燕勾结。
到时南晋内有凤家谋逆,外有北燕之患,萧鸾和楚家直接趁乱篡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凤举淡淡说道:“只换其中一子,便瞬间开辟出两条前路,无论哪一条成功,都能获益无穷,尤其是这临时起意的一条计策,能起到的后效无穷无尽,这楚令月敢于行险招,谋划也几乎可以称得上面面俱到了。”
不过楚令月临时起意,计策成功固然是好,但她更多的应该只是想要试探凤举。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马蹄之声。
车窗帘被风卷起,一辆马车从对面疾驰而过,擦肩而过时,对方车速似乎有意放缓了少许。
对面马车上,一个女子素手挑帘望过来。
眉如远山笼轻烟,肤色白净如雪,一缕如墨的长发贴着脸颊耳鬓,垂落在淡紫色的衣衫上,分明看似寻常,但不知为何这副情形出现在这女子身上,莫名给人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惊艳之感。
凤举心中顿时不由赞叹:好一副清雅风姿!
若论五官,这女子与凤清婉在伯仲之间,且二人都是属于淡雅如莲花的类型,但此女气质高华,远非凤清婉可比。
相对只是一瞬,对方的马车很快便远远地超过了他们。
凤举仍面朝车窗的方向,慕容灼却皱起了眉头。
方才那女子嘴角含笑,目光沉静如水,乍一看与阿举似有相仿,但同样是水,若说阿举的目光像撒满阳光的春江之水,此女便是冬日夜晚荒林深处的湖水,让人觉得阴森不安。
“灼郎,你可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凤举问道。
慕容灼道:“与昔日楚云有神似之处,但比楚云更骄傲,更危险。”
凤举淡淡一笑:“比楚云还要出色三分,难怪……”
慕容灼很厌恶楚令月,不愿再多谈她,但他觉得,太子萧隽的麻烦恐怕不止今日。
他问了一句:“阿举,你对太子说了什么?”
“不承认,不争辩。”
既然楚令月一早筹谋,那今日衡皇后是绝对躲不过了,当下保住衡皇后一命就已是万幸了。
慕容灼见她轻轻叹息,伸手将她揽住。
阿举并非想帮助衡皇后,她只是不忍坐视太子受难。
“萧隽到末路了,萧鸾绝不会留他性命。”
“我知道。”凤举靠在他肩上合上了眼帘,“投桃报李,尽力一助吧!”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风华枯槁
傍晚时分,一个不甚起眼的少女怯怯站在凤家府门之外。
北燕队伍护送着马车停下,慕容灼和凤举下了马车。
“你们且去鸿胪驿馆安顿吧!”慕容灼交代了随行使臣一句,便要与凤举进府。
“大小姐,慕容郎君!”两侧门奴行礼。
凤举看了眼缩在一旁巴巴望着她的少女。
一名门奴立刻道:“大小姐,此女自称是东宫凤良娣身边的侍婢,奉主之命要见您。”
东宫姓凤的良娣只有一位,凤清婉。
凤举早在北燕时便已得知凤清婉的境况,时至今日只会更糟。
只稍作一想,她便道:“让她过来吧!”
侍婢从未见过面前二人这般耀眼绝世的人物,到了面前不敢抬头,低声道:“奴婢见过两位贵人。”
“寻我何事?”凤举言简意赅。
“回贵女,我家良娣想请您前去见上一面。”
慕容灼冷淡道:“既欲相见,她何不亲自前来?”
侍婢面色稍变,吱唔道:“良娣她……病重卧榻,不便……”
……
凤举尚未回归族谱,现下的身份本该先由太子妃接待,再去见凤清婉,但据闻太子妃因为宫中之事受了惊,正在由太医诊治。
虽然凤举早已知晓凤清婉处境不佳,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到了凤清婉所居之处,还是稍稍惊讶了一下。
地处偏僻的院落在晚霞中有种萧索之感,主屋敞开的两扇窗扉隐隐飘散出一股腐败的异味。
“贵女,请入。”
偌大的院子竟然只能看到这一个婢女。
凤举进屋,忽略里面难闻的气味。这屋子朝向不好,虽然还未日落,屋内光线却很暗淡。
侍婢跑到里面的卧榻前,小声道:“良娣,贵女到了。”
榻上的身影稍稍动了动,看起来有些艰难。
凤举向前走近几步,当即便闻到一股血腥味伴着莫名难闻的气味从榻上传来,尤其随着床上之人挪动身子,味道飘散得更厉害。
等到侍婢扶着榻上之人坐起,凤举定睛一看,发现那人身下一片殷红血迹,初夏衣衫已经单薄,鲜血几乎将衣衫都黏在了身上。
“良娣,奴婢马上帮您更衣。”
侍婢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了。
“不必了,你出去。”
沙哑的声音响起,固然变化极大,凤举还是听出了,这就是故人的声音。
侍婢出去,将房门带上,屋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榻上之人微微喘息声音。
“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凤清婉形容枯槁,眼角下垂,仿若三四十岁的妇人,已经丝毫看不出曾经的风华,就连一双含恨挣扎的眼睛也带着浑浊。
凤举并没有自己曾经预想中的开心,看着眼前之人,她心中竟没有一丝波澜。
“听说你要见我。”
凤清婉挪动双腿,让自己由靠躺变成端坐,这才真正抬眼看向凤举,登时怔住。
她想起曾经初次到了主府,母亲私下说:主家这个嫡女身份尊贵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苍天真是不公平,不成,哪能所有好处都让他们占了?
所以他们挑拨,下毒,毁了一个小女孩的精气神,让她小小年纪就变成药罐子,脸色蜡黄,骨瘦如柴,让她自卑,怯懦,羞于见人,让她被世人遗忘。
明明都已经彻底毁了,为何还是被她重新翻身了?
苍天啊,真的是很不公平!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绝非圣人
凤清婉激动之下,身下寝衣被鲜血染得更红,一道血流沿着腿一路流出了裤管。
凤清婉服用朽骨之毒的量远没有凤举多年服用的多,那她眼下这状况……
“你看见了?”凤清婉自嘲地扯了扯干裂的嘴角,“因为你用朽骨害得我不能生育,可我必须要在东宫站稳脚跟,我必须要怀孕,所以我不惜尝试各种方法,结果,就如你所见。”
为了怀孕,她可以说是病急乱投医,甚至连各种江湖术士的偏方都信,结果身体每况愈下,就在不久前开始出现血崩之症。
“原本我可以不必如此心急,可是因为你害我,我彻底失去了凤家的依靠,太子妃处处与我过不去,终日想置我于死地,就连睿王殿下……”
提及萧鸾,凤清婉满目伤心,看向凤举也更加怨毒。
凤举大致能想见,对萧鸾而言,凤清婉俨然已是一枚弃子,之所以让凤清婉入东宫,是为了让她提供东宫的消息,但也没有对她抱多大希望,所以不会给予她任何帮助。
结果如所见,裴明贞固然也失去了裴家的支持,但她至少还是太子嫡妻,是东宫的女主人,凤清婉当然无力招架。
单是应付太子妃裴明贞,她就已经将自己拖垮了,无法为萧鸾提供其他有用的信息,自然会被萧鸾彻底抛弃。
“我本想着就算不能嫁给睿王殿下,但若能得到太子宠爱,为睿王立功,他总会记着我的好,他日我还是有机会重新回到他身边的,可谁知道,还是因为你,太子他厌恶我,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激动之下,她的声音变了强调,因为气息虚弱,说完这些话她便扶在床榻边开始大口喘气。
凤举寻了个位置坐下,淡淡道:“你句句指责是我害你如何,可曾自省世间诸事皆有因果?说我用朽骨之毒害你,若非你们一家人害我在先,我又如何能得知世上还有这朽骨之毒?你服用了不过短短数月,而我却服用了数年。你不能生育……”
凤举凉凉地笑了一下,暗自伤怀:“我呢?”
虽然灼郎对她说不介意,但她自己心中仍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件事。
“凤清婉,世上有善良之人,但却未必有超脱爱恨嗔痴的圣人,至少,我绝对不是。”
“你少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凤清婉咬着牙喘了几口气,稍稍平稳了呼吸,道:“我知道,我已经时日无多了,今日见你,只是想问你,当初你究竟为何会在那场大火之后,突然转变?”
“庄周梦蝶,忽然梦醒,睁开了双眼。”
正常人自然不会将这当做答案,一定会想她是当初忽然发现了什么。
但凤清婉却将“庄周梦蝶”四个字低声念了一遍,良久,她转头看向窗外晚霞,似火的红染透了天空。
“近来我昏昏沉沉,总是在做着一个梦,梦见我兄长做上了凤家的家主,而我,终于将你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她枯槁的面容映着晚霞,狰狞地笑着,越笑越开心。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往事已矣
凤清婉兀自笑着。
凤举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
凤清婉倏地扭头瞪向她:“凤举,你以为万事都能如你所愿吗?老天还是有眼的,我的梦就是苍天在昭示你的下场!就算我死,也要化成鬼亲眼看你凄惨地死去!”
“可惜,梦中将我踩在脚下的你,已是风中枯叶。”
凤清婉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梦不是将来,那早已是过去。
屋中只剩下了凤清婉一人,方才狰狞痛快的笑容瞬间消失,她眼睛通红,泪水滚滚而下。
梦里她的确看到凤举下场凄惨,可每一回都是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和索命般的凄嚎中惊醒。
回想起那张可怖的脸,她不由抚上自己的脸,触感早已不复曾经的柔嫩细腻。
梦中的那个自己,在凤举死后总是梦见她满脸鲜血地从火光中走来向自己索命——
“婉姐姐,血债血偿,你该还我了……”
恍然一瞬,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之梦,抚在脸上的手猛地抓了一把。
剧痛袭来,让她瞬间回神,指甲已沾满鲜血,本就枯槁的脸颊上血痕深深。
她颤抖着手,魔怔了一般呢喃着:“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世间,真的有因果报应吗?
凤清婉忽地双目一瞪,口中鲜血喷薄而去,腿上的血流蜿蜒到了地上。
……
凤举心中隐隐觉得,这应该是她与凤清婉最后一次见面了。
很久之前将左阴一脉当做除萧鸾之外最大的敌人,但后来明白了,他们固然可恨,但却没有那份足以扳倒凤家的智谋,不过是主谋手中的棋子而已。
人死,仇灭。
一路心思繁杂,无心留意周围。
经过一片花园,一道声音突然叫住她。
“凤氏阿举!”
凤举驻足,太子妃面色苍白,由一个侍婢扶着站在不远处的花圃后,发髻上没有任何首饰,发丝还有一些垂落,看样子是匆匆赶来的。
不过一年半而已,凤清婉不成人形,太子妃也不见得比她好多少。
“太子妃娘娘,久违了。”
裴明贞原是听闻凤举来了,脑中一热,顾不上其他匆匆赶来,此刻见到凤举的模样,忽才感觉自己仪容不整,但她也顾不得这些。
“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回来。”
凤举哑然失笑,大概每一个人见到她,都想说这句话。
“不明不白客死他乡,岂不冤得慌?”
似是玩笑一语,凤举转身便要离开,夕阳之下衣袂轻摆,说不出的洒脱。
太子妃怔了一瞬,连忙道:“太子之事……”
见凤举停下,她急得向前走了一步。
“本宫听说了你今日在宫中险些被害,是你、是你想报复母后吗?”
凤举轻笑,她与衡皇后……确实有过不去的坎,且不论曾经,就是当初玉辞坠崖时遇到的那一拨杀手,也绝对与衡皇后脱不了干系。
“是不是我,太子妃心中不是很清楚吗?”
太子妃一时沉默,凤举说的没错,她大概知道此次这件事是睿王与楚家一早就谋划好的,可那杯毒茶是放在凤举面前的,也是她让慕容灼捅到陛下面前的。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权位与命
“可对方不也是想针对你吗?你与此事难道就脱得了干系?”
太子妃面色不善,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就事论事,还是,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不甘作祟。
若换做从前,太子妃如此无理取闹,凤举一定会回击,但现在,她觉得没有必要,转身便要离开。
“你站住!”太子妃大叫。
凤举依旧从容前行。
太子妃一咬牙,突然喊道:“殿下一直钟情于你,就算母后与本宫对你做过什么,但殿下从未参与过,他甚至次次都在维护你,人人皆知太子殿下是最仁孝的,可他为了你不惜顶撞母后。”
凤举的脚步不知不觉又停了下来,她可以不理会太子妃,但对太子这个真正的如玉君子,她始终心怀感激。
这些话太子妃不愿意说出来,自己的夫君倾慕着另外一个女子,不是一时迷恋,而是真心爱慕,这对她而言是莫大的羞辱,但现在她不得不说。
“当初殿下以为你死了,日日茶饭不思,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盯着你那幅牡丹寿图,一看便至深夜。我嫁予太子多年,却从未见过他那般颓靡,这都是因为你。”
裴明贞满面悲伤,此刻她只是一个妻子,不是太子妃。
“我是很恨你,你算计了我一双弟妹,让我失去裴家这个后盾,让殿下失去衡家,还夺走我夫君的心,可是……我请你帮一帮殿下,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凤举暗暗唏嘘,自己亦是女子,深深明白裴明贞对她说出这番话,是彻底放下了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为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着想。
可正如灼郎所言,太子已至末路。
凤举轻叹。
“你既为太子殿下身边之人,应该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他这些年被迫身在储君之位,心中苦闷,不得自由,你若真心为他,难道想看着他继续痛苦吗?
“更何况,身边群狼环伺,每一步面对的都是生死局,若要杀出重围,屹立不倒,就必须怀有争胜的雄心,不计手段的决绝狠辣。
“但太子殿下为人淡泊,无心权位之争,纵然避过这一次,但下一次呢?以后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些饿狼在得到他们想要的食物之前永远都不会止步。
凤举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太子妃身后的侍婢。
想来,这应该是裴明贞身边很信任的人了。
太子妃秀眉紧蹙,陷入挣扎。
凤举这些话曾经裴家主也说过,并非是说太子无能,只是他的才华在书画,在琴艺,在清谈、辞赋,而非在权位争夺,阴谋算计。
凤举继续说道:“我可以帮助太子殿下,但是帮什么,如何帮,还要看你们如何选择。”
太子妃头脑一片混乱,晕眩再次袭来。
“娘娘……”侍婢扶住太子妃。
太子妃扶额稍稍镇定,声音虚浮道:“你的意思是……”
凤举更加直截了当地说:“是要眼前尊荣,还是要长长久久的性命?”
说话间,她已经绕过花圃,来到了太子妃面前。
“睿王已经开始给太子最后一击了,时间不多,还请太子妃尽快与太子做出决定。”
然后,她笑意浅浅看向了旁边的侍婢。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生子之道
“太子妃娘娘身边这个侍婢看着很是伶俐呀,不知叫什么?”
太子妃心中正忧,不知凤举为何突然对一个侍婢感兴趣。
“这是本宫的贴身侍婢玲儿,你若喜欢,送给你也可。”
这玲儿她用得颇为顺手,可若是凤举能帮助太子,一个侍婢算的了什么?
玲儿听到太子妃说要将她送人,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屈膝:“奴婢玲儿,见过贵女。”
凤举似乎是对玲儿很感兴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绕到玲儿身后时,她忽然拔下金簪按下机关。
毒针刺入玲儿的后背,她双眼一瞪,立刻便倒在了地上。
“凤举,你这是干什么?”
太子妃又惊又怒,转眼看见倒在地上的玲儿七孔流血,更是吓得后退,惊恐地瞪着凤举和她手中那根金簪。
“你不必害怕,我只是要杀她。”说着,已经将金簪重新插回发间。
“你为、为什么?”
凤举道:“据我所知,此女应是楚家大小姐安插在东宫的眼线,我若不杀她,你我今日谈话必会传到楚令月耳中。”
“楚令月?”
太子妃狐疑地将目光从凤举身上移向玲儿。
自凤举离开华陵,楚令月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迅速取代凤举成为华陵贵女之首,可是……
与凤举当初张扬的行事风格不同,楚令月无论是气质还是作风都让人觉得淡雅脱俗,实在不像是耍弄阴谋之人。
太子妃仍是不愿相信:“凡事总要讲求证据,我如何能确定你不是故意骗我?”
玲儿可是跟了她多年,但凤举却是她长久以来的敌人。
凤举的视线落在玲儿的脸上。
这个侍婢她前生做皇后时见过一回,而她的主子,是楚令月。
当然,若单单只是如此她也无法断定,毕竟那时太子已故多年,东宫的侍婢辗转到了楚令月身边也不是不可能,但方才她分明看到这玲儿神色不对。
“请太子妃与太子殿下早做决断。”
既要请求她帮忙,却又处处质疑,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解释?
离开东宫,回家途中,日落西山,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马车上,凤举情绪一直有些低落。
“阿举……”
慕容灼低唤一声,凤举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
自打从东宫出来,她的手便一直有意无意地覆在小腹上。
东宫后院慕容灼不便进入,但他不放心,便悄悄在暗处跟着,所以,凤举与凤清婉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生育……
“阿举!”慕容灼的手叠在凤举覆于小腹的手背上。
他对那种小小的软软的东西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当他看到阿举在燕宫中与珣儿相处,他觉得,阿举一定很喜欢那种白白胖胖的肉团子。
“沐先生说过并非全无希望,既然你不行,那就让本王来。”
不是说要身体素质强于常人,或者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吗?
他自认自己的身体不差,还未试过怎知不成?若是实在不够,那他便想办法让自己百毒不侵。
凤举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忽地眉眼俱笑。
“好,你来生。”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岳丈之怒
慕容灼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话中的问题。
看着眼前女子笑颜明媚,他伸手抚上她的脸。
“阿举,你若喜欢孩子,本王定会想办法满足你的心愿,但本王想让你明白,只要本王在你身边,你在本王身边,其他的都无妨。”
凤举回视他,突然问他:“你前生年过而立,可有过妻妾子嗣?”
慕容灼眉心瞬间紧拧,旋即又慢慢舒展,只是郁色仍在:“没有。”
良久,见凤举仍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禁蹙眉:“你不相信?”
凤举浅笑着摇摇头,抱住了他。
“我信,从今往后我都不会怀疑你。”
寻常男子,纵然无心女色,身边也该有一两名侍妾了。
但灼郎,他前生那般际遇,恐怕是心中阴影难消,又如何会主动沾染情爱之事?
凤举知道他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纵然自己真的一生无子,他也不会有所怨怼,只是,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他面对幼小的慕容珣时,脸上表情总是会柔和许多。
……
回到家中,凤举便去华荫院看望母亲,至于慕容灼,无论是政事还是私情,他都要主动去见一见凤瑾。
“慕容郎君,请!”
素节将慕容灼引入翰墨轩书房,便与沛风一同守在门外,两个俊秀少年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
凤瑾似是一早便候在了书房,看到慕容灼进来,率先开口。
“请问,阁下来此,是以北燕摄政王的身份,还是小女意中人的身份?”
不同的身份,自有不同的态度。
慕容灼诚心道:“当初慕容灼得阿举相助、得凤家庇护时,一无所有,今日再入凤家之门,不敢自恃身份,是故,慕容灼前来是以阿举未来夫君的身份面见未来岳丈。”
英雄少年,倒是坦率无畏。
慕容灼的品行做派令凤瑾很是赞赏,但既然对方是以如此身份前来,那他也就不必顾及身份,故作客套了。
放下手中书卷,身体稳稳向后一靠,不怒自威。
“若来者是北燕贵使,凤瑾自当以贵客之礼相待,但既然你已有言在先,那就请恕我慢待了。”
慕容灼心中自知有愧,单膝跪地抱拳道:“凤公,当初慕容灼因故擅离,不辞而别,无论初衷为何,但因我之故致使凤家遭难,让阿举身临绝境是不争事实,是我欠缺思虑,有负阿举一片真心,我无可辩驳,今日但凭凤公处置,慕容灼绝无怨尤。”
凤瑾指节在几面上轻叩一声,道:“你先莫跪,你此时一跪,我若再怪罪于你,岂非是我心胸狭隘了?”
凤瑾一副温雅君子的做派,但这言下之意说白了便是:我还没开始收拾你,你这小子想就这样不痛不痒一跪了之?想得美!
待慕容灼站起身,凤瑾俊美的脸上神色冷淡。
“慕容曜天,我一直对你深为赞赏,尤其相信你并非背信弃义之辈,所以才默许阿举利用凤家之势帮你,甚至你二人互生情愫,我也不曾刻意阻挠。少年男女,情之所至,我绝非固执于身份门第的迂腐之人。
“但这些的前提是,我认为你是知恩图报之人,小女阿举对你可说是有再造之恩,你绝不会伤害她。但,实言之,你很令我失望。
“我夫妻二人唯有这一女,凤氏一族也唯有这一位嫡系千金,自幼便将她视若掌上明珠,绝不舍得她受到丝毫伤害,但你的离开让她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沛风和素节在门外听着,不由叹息。
世人皆知玉宰凤瑾温文尔雅,风度出众,少有疾言厉色之时,当下语气虽然平稳,但这已经是从未有过的动怒了。
这慕容郎君今日怕是……有苦头吃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夫诫七条
华荫院,暖蕴阁。
谢蕴看着女儿安然无恙,比之从前更加容光照人,很是欣慰。
心想:也不枉我找了个第一美男的老公,这基因真是好!
“你父亲将慕容灼叫去谈话,你担心吗?”
凤举摇了摇头,微笑:“有过就当罚,没有人比女儿更怨他,若不让他受点惩罚,我心中其实也闷得慌。”
固然灼郎如今全心全意待她,但她就是心胸狭隘的小女子。
谢蕴笑了,女儿这一点倒是像她。
说实话,慕容灼这个女婿她还是很满意的。
……
翰墨轩。
“慕容灼,既然你是以我女儿未来夫婿的身份自居,那家国大事便暂且抛掷一边,我也以为人父亲的身份来待你,你令我女儿受到伤害,令她险些丧命,若不对你予以惩处,实难消解我夫妻心中愤懑。”
慕容灼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不满,一副心悦诚服等待惩戒的姿态。
凤瑾暗自点头,拿起桌上一张纸,表情怪异地递给慕容灼。
“夫人说,你是阿举看中的人,要陪伴阿举一生一世,若是你能做到上面这些,你过往的过错我们便不再追究。也会同意你与阿举继续相处。”
慕容灼双手接过纸,看到最上方写着“夫诫七条”四个大字,顿时便是一愣。
从来只听过有《女诫》,这夫诫……
“为吾妻之夫,乃几世造化之幸,须心怀感恩,谨记夫诫七条,终吾一生,绝不敢忘,誓不相负。”
慕容灼先念了上面的一句话,顿时有种……哭笑不得之感,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眼凤瑾。
凤瑾稳坐在桌几后,波澜不兴,只是发出一声尴尬的轻咳。
这通篇文字是自上到下书写,与当下自右到左的书写方式不同,但字体却是凤瑾自创且流传于世的凤行体。
慕容灼心中顿时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是这位惊才绝艳的未来岳父默写出来的,可若非是常年牢记,倒背如流,如何能默写出来?
也就是说,这夫诫岳父大人自己也遵守了多年!
……
所谓《夫诫七条》,是如下:
娶妻一人,当一心一意,戒姬妾成群,做种牛种马。
贤妻宜家,当家财上交,戒擅自挥霍,养小三小四。
与妻言语,当听从盲从,戒恶语驳斥,花言巧语。
家妻留门,当速速归家,戒无故外宿,眠花宿柳。
携妻在外,当目不斜视,戒左顾右盼,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妻若患病,当陪伴左右,戒漠然寡情,趁机出轨。
夫妻立约,当遵约守诺,戒背信弃义,说一套,做一套。
以上七条,如若有违,听凭处置。
……
慕容灼刚读完第一诫,便差点被自己呛到,尤其是那……
种牛种马?
虽说,姬妾成群对当下男人而言再平常不过,可是慕容灼细细琢磨,这四个字虽然、虽然难听,却很是恰当。
“凤公,敢问这小三小四是……”
凤瑾揉了揉额头,答得很是顺畅:“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之外者。”
其实也就是外室或是外面的花花草草。
“一生一世一双人?小三小四?”
慕容灼默念着,深深觉得这说法真是……妙极!
(今晚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