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灼郎在此
生生割肉,那种痛苦凤举也尝过,现在想起都会忍不住冒冷汗。
可是反观慕容灼,竟然面不改色,吭都不吭一声。
慕容灼,你果非泛泛之辈!
未晞还在等着她回复,她浑不在意地轻笑:“说我是第二个武安公主吗?”
未晞没有否认,低着头嗫嚅道:“不止如此,那些人还说、说您之前为了四殿下寻死觅活,其实也只是看中了四殿下风神隽秀,乃皇族第一美男子,并非是真的用情至深,如今见北燕的长陵王容貌之美比四殿下更胜一筹,便……移情别恋了……”
凤举刚要咽下口中的茶,猛地听见最后一句话,差点呛住。
虽然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可真正听到别人这样说时,还是觉得……果然很怪异!
她暗中压下喉管的不适,保持着一派悠闲。
眼角瞥见里面的慕容灼眉尾狠狠抽动了两下,显然,未晞的话他也听见了。
“不必理会这些风言风语,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人往后都能记住一点,凤家没有什么长陵王,只有慕容氏灼郎,你们对待灼郎要如同对待我一般,不可有一丝一毫的轻忽怠慢。”
“这……大小姐……”
未晞支吾犹豫,被凤举眼尾余光扫过,立刻低头:“是,大小姐的吩咐奴婢记住了。”
……
“阿娆,你看那儿。”
医馆斜对面的胭脂铺里,楚娆正与人挑选着胭脂,就听到身边之人十分惊讶地说了一句。
她顺着同伴的目光看过去,不禁露出一抹讶色。
同伴道:“你看那医馆里的人,是不是那位凤家大小姐?”
楚娆语气泛酸道:“她怎么会来这种小医馆?凤家不是向来恨不得把整个太医院都搬去府里吗?”
“阿娆,也许不是为她自己瞧病呢?我方才看见她身边除了侍婢和护卫,好像还有一个男人。对了,她昨日不是向陛下要了那位灼郎吗?听说今天好些人都堵在质子府门口等着看她去接人呢,她身边的男人会不会就是……”
“哼!堂堂的世家千金,明明都已经订了亲,还光天化日带着男子招摇过市,真是丢尽了我们世家的颜面!”
楚娆如此说着,一双烟波杏眼中忽然划过一抹冷光。
……
终于等到大夫为慕容灼处理完了伤口,左凌将诊金连同另外一笔附加的打赏放到大夫面前。
“管好你们的嘴巴。”
“是是,小人明白,绝不会张扬出去。”
凤举和慕容灼再次戴上纱笠准备离开,忽然有许多人从四面八方涌向医馆,嘴里不停地大声喊着:“灼郎在此!灼郎在此!”
“我们的行踪分明已经很低调了,这些人是如何得知的?大小姐,趁着还未堵死,属下护送你们出去!”
凤举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站在凤举身后的慕容灼快速环顾着周围的环境,大街上人群混乱,自己若趁着此时逃跑,或许可以成功。
岂料就在他准备往人群里冲的时候,一只素白如玉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郎君,阿举说过,请三思而行!如若你还想见到那十八个忠心耿耿的属下的话!”
第一百二十二章 庶女楚娆
慕容灼瞪大了眼睛望着凤举的背影,几乎要将她刺穿。
“你说什么?”
他明明已经命令那十八个死士出城了。
凤举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十二分的盛世美颜硬生生折损了两分。
“狼狈至此的男宠,果然还是不宜供人瞻仰。”
凤举小声嘀咕了一句,丝毫不给慕容灼发作的机会,转身向大夫问道:“医馆可有后门?”
“有、有!童儿快关门!贵人,这边请!”
出了医馆后门,凤举打算步行出巷口,等着与左凌的马车汇合。
慕容灼一路盯着手腕上那只手,几次想要挣脱,可想到凤举那句话,只能恨得暗暗咬牙。
“凤家阿举!”
身后传来少女婉转清亮的声音。
凤举停住脚步,回头看见巷尾站着两个华裳少女,身后各自带着一个丫鬟。
其中站在最前头的少女着装艳丽,映衬得娇美的面容更加妩媚动人,宛如春林杏花含苞带露。
对于此女,凤举并不陌生。
楚娆!是楚家旁支一脉的女儿,与凤清婉一样,都是从左阴南渡而来投靠主家的。
前生凤举为皇后时,便经常见她进宫探望堂姐楚贵妃。
凤举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打量着她,好整以暇道:“你是何人?”
楚娆登时皱起了眉头:“你竟然不认识我?华陵城中没有人不知我楚娆的,更何况我们之前见过。”
“楚娆?不曾听过。”
“凤举你……”
凤举疏淡地看着她,问道:“医馆被人围堵,是你所为吧?”
记忆中,这个楚娆跟凤清婉是一类人,甚至更加唯恐天下不乱。
楚娆走近时,慕容灼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他认得这个一脸刻薄相的女人,上回武安公主羞辱他时,这个女人便在一旁煽风点火。
“不错,是我。怎么?凤举,你光天化日带着一个敌国男子招摇过市,原来还怕被人发现吗?看来你还是有些羞耻之心的。”
未晞忍不住道:“楚家女郎,您这话未免太过分了!”
“主子说话岂有奴婢插嘴的份?”
楚娆顺手就要给未晞一巴掌,然而下一刻,一个耳光已经重重甩在了她脸上。
凤举甩着手道:“真是疼啊,往后这教训人的事情还是尽量避免亲手为之了。”
楚娆身边的同伴正想上前帮腔,却被凤举一个冷眼惊得缩回了脚。
“凤举!你竟敢打我?!你……”
凤举笑容拂面,望向楚娆的眼底一片冰寒:“我华陵凤家的人,纵是你楚家的家主也无权管教,你算什么东西?”
楚娆气不过,下意识便要来抓凤举。
未晞急忙上前阻拦,凤举也已经紧握住了手中的扇骨。
忽然,鬓边一缕带着药香的风拂过,却是慕容灼抢到凤举身前,一脚把楚娆踹到了地上。
“阿娆!”同伴惊叫一声,慌忙跑上来搀扶。
慕容灼俯视着一身泥土的楚娆,声音清澈冰冷:“刻薄妇人,跳梁小丑。”
凤举颇为诧异地看着面前玉树般的背影,这一幕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楚娆仰头瞪着慕容灼,视线穿过飘飞的黑纱,隐约还能看到那张惊世摄魂的妖媚面容。
“灼郎,我一心仰慕于你,没想到你竟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凤举伤我?你可知道她早已婚配给了四皇子殿下!”
“与本王何干?”慕容灼态度极为冷淡道:“若论不知廉耻,你也比她好不到哪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素节沛风
凤举眉梢跳了跳,慕容灼这是把她也捎着骂了。
果然不能指望他现在就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她抓着慕容灼的手腕,重新将人拖回到自己身边,笑盈盈道:“灼郎,唯有这般时刻拉着你,阿举才能放心啊!”
慕容灼森森冷笑,听声音便知恨不得拿凤举的肉来磨牙。
他反手扣住凤举的手腕,一把将人扯近,俯首低声道:“本王若真要逃,你拉得住吗?”
黑云压城般的威势从头顶罩下,凤举觉得自己的腕骨可以轻易被对方捏碎。
“大小姐!”左凌驱着马车到了巷口。
她忍着剧痛微笑:“灼郎,我们该去见你想见之人了。”
“哼!”这可恼的女郎又在威胁他!
本是针锋相对,可在楚娆眼里看到的,却是他们两人执手耳语,无比亲昵。
“凤举,你不过仗着一个身份罢了,文墨不通的你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楚娆罔顾仪态在后面大喊,可凤举头也不回,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恨恨地咬着嘴唇,再次喊道:“三月初三上巳节,西山将举办一场盛大的桃花流觞宴,城中多数王孙贵女都会参加,凤举,你敢来吗?”
马车消失在了巷口。
“阿娆,她是华陵凤家的嫡系大小姐,只凭这一点都足以让她夺尽风头,你为何还要邀她去?”
楚娆捂着脸,阴冷地勾起了嘴角。
“自然是因为……武安公主也会参加!”
……
“大小姐回来了,素节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松风厅外的石阶下,青衫少年衣带临风,垂手而立,俊秀温雅的眉目,气质从容高远,丝毫不逊于京中的士族子弟。
“素节?何事?”凤举有些疑惑。
素节与沛风一样,说是凤瑾的书童,可在凤家很受敬重,能让他们出动,必定是要事。
素节看了眼慕容灼,谦恭有礼地让到一旁。
“家主请大小姐和慕容郎君一同去翰墨轩。”
他的眼神清澈柔和,不卑不亢,就像在看一个普通的贵客,这让慕容灼心中筑起的防备和厌恶瞬间失去了用武之地。
可是当他们真到了翰墨轩时,却被沛风挡在了书房门外。
沛风对慕容灼道:“慕容郎君,请随沛风来吧!”
“沛风?不是说父亲要见我们吗?”
沛风略带一丝狡黠地笑道:“大小姐,家主要见的是您一人,至于慕容郎君,自当去见他想见之人,这不也正是大小姐带他来此的目的吗?”
眼见沛风领着慕容灼向墨字石屏的方向走去,凤举冲着素节念叨:“依我看,父亲为沛风取的这名字不妥,该为他更名为‘狡童’才贴切。”
素节哑然失笑,嗓音柔和道:“听沛风说大小姐性情大别于从前,果真如此。”
“哼!一早便出门去胡闹,刚回来就要乱改他人的姓名,如今还有什么是你不想做的?”
威严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素节恭顺地站到一旁。
凤瑾沉着脸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盯着凤举。
“又出去耍威风了?”
凤举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不敢搭话。
她想不太明白,从前她不知上进的时候,父亲总是和颜悦色地宠着她,如今她知道发愤图强了,父亲怎么反而板起了脸孔?
“哼!你倒是识趣!去洗墨池边站两个时辰,然后膝行去风墨庭中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身!”
这是什么情况?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池墨痕
凤举抬头看了一眼凤瑾,却从父亲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沉默了一瞬,屈膝行礼道:“是,父亲。”
态度恭顺,没有问为什么,更没有争辩。
凤瑾看着女儿柔弱挺直的背影,不禁长叹一口气。
“总算她还肯听父母之言,不似从前一意孤行。”
“依素节看来,大小姐面对家主如此严苛惩罚却不问、不争,并不只是顺从于父母之言,而是深信家主此举是一心为她打算。”
“哎!但愿阿举真能如你所言,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未晞一路陪着凤举到了洗墨池。
见四下空旷无人,忍不住说道:“家主还从来没有这样责罚过大小姐,正好快晌午了,站两个时辰大小姐已经熬不住了,怎么还要膝行去风墨庭罚跪?大小姐,要不奴婢去请夫人帮您求求情?”
“不必了,父亲责罚我是应该的。未晞,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回梧桐院去吧!”
她最近做的事太引人注目,太出格了,父亲如果再没有表示,只怕人人都要怀疑了。
“大小姐,还是让奴婢陪着您吧!”
“你是非要我凡事都重复一遍才肯听吗?”
未晞慌忙告退。
虽然凤举如今肯亲近她了,可只要每次生起气时,那种语气神态都叫人不寒而栗。
就像是……不像个活人……
洗墨池边寂静无声,微风吹皱了一池淡墨,送来阵阵墨香绕鼻。
这一池水是凤瑾用来清洗笔砚的,年复一年,池水的墨色越来越深,凤瑾的书法造诣也越来越精深。
凤举看得有些出神,她自己并非真的文墨不通,真要与京都的贵女们比起来,也未必会逊色。可是与独创了菱花小楷的凤清婉比起来,还是逊了一筹。
更遑论,她还有一个被世人称为“书圣”的父亲。
自己,终是差得太远了!
她掬起一捧池水,看着墨色与白净的手形成鲜明对比,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那些人嘲笑得没错!”
同一时间,慕容灼跟着左凌和沛风来到了翰墨轩最深处的墨字石屏。
他目光掠过四周,冷声道:“这庭院四周恐怕埋伏着不少高手吧!”
沛风并不惊讶,只是微笑道:“慕容郎君不要误会,翰墨轩内一向如此。”
言外之意便是说:这些埋伏并不是为你而设的。
甬道开启,左凌陪同慕容灼一起进入了密牢,沛风则仍旧在屏风外烹茶望风。
“殿下?!”
十八个死士一看到慕容灼,立刻激动地扑了上来,奈何坚固的铁牢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慕容灼第一反应便是凤家将这些人囚禁了起来,顿时大怒。
“本王就知道你们这些晋人没安什么好心!”
左凌挑眉一笑,“郎君何不先问问清楚?”
死士头领忙道:“殿下误会了,如果不是藏身此处,属下等人恐怕早已被楚骜抓住,这些日子凤家并没有亏待我等。”
“本王不是命你们尽快出城吗?”
“这……”
死士们看了眼左凌,一时哑然无声。
左凌轻哼了一声道:“他们想杀了我家大小姐为自己的主子雪耻,是大小姐不计前嫌,还从巡防营的搜捕中保下了他们。”
死士头领瓮声道:“殿下,他说得没错。”
慕容灼狐疑地望向左凌,沉声道:“不惜冒着灭族之险相助,你们究竟有何目的?”
“左凌只是个家臣,帮忙郎君的是我家大小姐,救下郎君这十八位死士的也是我家大小姐,甚至连家主都没有过多干涉,所以慕容郎君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大小姐。”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奇货可居
暖蕴堂。
檀云瞅着谢蕴的侧脸,叹道:“夫人,您既然心疼,要不就去向家主说说情吧,您的话家主一向是肯听的。”
晨曦也劝道:“是啊夫人,大小姐的身子最近刚有点起色,家主这样的重罚恐怕她受不住。”
谢蕴蹙了蹙眉,合上了账本。
“站了该有半个时辰了吧?”
晨曦道:“是,已经晌午了。”
“她可有偷懒?”
“奴婢看了半天,大小姐一直站得笔直,一刻都不曾偷懒。”
“嗯!”谢蕴嘴角微微上扬,起身揉了揉酸困的手腕道:“比起我,夫君对阿举一向娇惯,此次会这般必有他的用意,你们不必再多言了。我想夫君晌午应该不会回来用膳了,你们陪我把午膳带去翰墨轩吧!”
……
从秘牢里出来,慕容灼和沛风、左凌三人回返时,远远地看见凤举站在洗墨池边,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慕容灼疑惑地问道:“她这是做什么?”
“因为大小姐不计后果帮助慕容郎君,所以家主惩罚她在此连站两个时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等站满了两个时辰,还要膝行去风墨庭中跪着。”
素节的声音由远及近。
站在慕容灼身边的沛风补充道:“风墨庭便是郎君刚才经过的那片晾挂着字画的院子。”
那里?
虽然两个地方紧邻,可是这府中的院子面积不小,徒步走过去尚且有段距离,何况让这么一个娇弱的少女膝行过去。
素节了过来,说道:“沛风,大小姐这里由我看顾。左剑师,家主让我给您带一句话,他吩咐您物色的人要尽快调~教好。”
而后,他又看向了慕容灼。
“慕容郎君既是大小姐的人,那便让沛风带您去大小姐的梧桐院用午膳吧,厨房那边已经吩咐过了。”
慕容灼的视线落在了凤举的背影上。
“那她呢?”
素节微微一笑道:“大小姐自然是要在此处继续受罚。”
慕容灼闻言,看向凤举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就在这时,凤举的声音带着笑意传了过来。
“灼郎可是想陪阿举一起吗?”
慕容灼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只要看到凤举一脸笑容若无其事地说话,就莫名的觉得恼火。
刚刚生出的那么一点感激也瞬间烟消云散。
他冷哼一声道:“走吧!”
素节看了眼凤举,默默摇了摇头,心中叹息:大小姐分明是不想让慕容灼陪她受罚,却非要把自己扮作恶人,何苦?
可是慕容灼跟着沛风走出几步之后,忽然调转了方向,迈着修长的双腿走到了凤举身边。
他扬着下巴,就是吝啬于看凤举那张笑脸,声音冷淡道:“本王不喜欢亏欠人情!”
凤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自己步步筹谋本就是要让慕容灼亏欠凤家人情,人情越多,将来他会给予凤家的庇护就越大,又岂能让他只是陪着站一站便可偿清了?
素节望着那两人站在一起,竟然意外的美好,如同一幅淡雅的画卷。
淡雅?
素节很快摇了摇头,不,淡雅这个词在这两人身上根本不适用,他们,是浓墨重彩的秋山枫红、十里艳火。
“你究竟为何要如此帮助本王?”
凤举微微侧了侧脸,恰巧望进了那双寒冰般的蓝眸,她笑了笑,重新看向墨池。
“灼郎是真正的坦荡君子,阿举便也无需弯弯绕绕,郎君可知‘奇货可居’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并肩血路
“奇货可居?”慕容灼冷笑:“本王沦落至此,连本王自己都看不到前途何在,你认为你还能从本王身上得到什么益处?”
“灼郎并非如此自暴自弃之辈,否则也不会忍辱苟活到现在,只凭这一点,足以证明灼郎并非池中之物,如今的困局不过是短暂的龙游浅滩。”
这下,慕容灼彻底转过身正视她。
没错!
早在狩猎之前被囚禁被羞辱的那段时间,他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他不能就这样认输,他的人生不该止步于此!只有让自己更好地生存下去,才能重拾骄傲,才能一雪前耻!
哪怕是真的要他成为任人羞辱的娈宠……
他也无路可退!
“华陵凤家,百年世族,在大晋本就已位极人臣,又有什么理由舍弃现有的滔天权势,而帮助本王这个外族之人?”
“位极人臣?”
凤举自嘲地笑了笑。
“的确,凤家现在确实称得上是位极人臣。但灼郎也是北燕皇室出身,应当知晓,没有哪个君王愿意看到自己的臣子权势鼎盛,甚至制衡在皇权之上。”
慕容灼改用一种极为诧异地眼神凝视着她。
“你父亲是当世少有的能臣,要保住家族的荣耀对他而言并非不能,这些根本无需你一个女子操心。”
“我父亲如何那都是他的能力,但该我做的,我还是必须要做。”
重活一次,凤举不想再一味依靠父母的庇护,更不想成为父母的负累。
她也不愿眼睁睁看着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再一次得逞!
“如郎君所见,汉晋颓丧,自从被你们北燕等一众外族驱逐南渡至今,朝廷反复更替,皇帝今日登基明日丧命之事时有发生,这其中有些是因皇室手足相残,有些却是因为君弱臣强,君畏臣,臣欺君,周而复始,君臣之间此消彼长,信任早已消磨殆尽。即便是凤家无心谋逆……”
说到此处,凤举停住了,她想起了前尘的种种,想起了最后凤家被血色清洗的结局。
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带了嘶哑。
“即便凤家无心谋逆,难保帝王不会痛下杀手。比起汉晋满朝伪君子,凤举宁愿将全族寄托在如君这般的真英雄身上。”
她此番言论简直称得上大逆不道。
慕容灼此刻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看待眼前的少女。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们晋人不是有句话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本王可不是晋人。”
凤举笑了,眼角唇畔满是尖锐的嘲讽。
“同族相残还少吗?我不在乎谁最后称王称帝,凤举愿倾尽举族之力襄助郎君,只望他日君临天下,能保我凤氏一族平安!”
若是在从前,她这种思想确实是不识家国大义,活该被诟病,可在当下的晋室,朝纲崩塌,所有的簪缨世家都一样,保卫家族的至高利益才是首要考量。
慕容灼怔怔地凝望着她,良久之后,却是别开了脸。
“这只是你一人一厢情愿,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一个女子再是出身高贵,终究只是女子。不管凤瑾如何宠溺这个女儿,也不会让她随性操纵整个家族的权力。
凤举眸光深沉地望着他,笑容优雅而明媚。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两个同样穷途末路的人,并肩杀出一条血路又有何妨?”
第一百二十七章 陪你走完
并肩杀出一条血路?
慕容灼在心底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冰冷的眼底燃起了炽热的火光,看向凤举的眼神越发的不可思议。
这样一番话,竟然是从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口中说出。
褪去了虚伪的笑容,如火如荼,热烈而张狂,或许……
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然而……
天大的雄心壮志也抵不过满腹饥肠辘辘,两声突兀的“咕咕”声顷刻间就将两人从天上拍到了土里。
两人摸着自己的肚子,再看看彼此,各自仰头朝天望,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灼郎不需要如此,我这便叫素节送你回梧桐院。”
“不需要!本王说了会陪你就不会食言。”
凤举知道劝不动他,便也不再纠结于此。
有个人站在身边,其实还不错。
“灼郎既已决心在大晋重头来过,那这自称为王的习惯也该改改了。”
回答她的是慕容灼的沉默。
要想让一个骄傲得如同烈日般的人抛弃辉煌的过去,接受自己沦为庶民甚至连普通庶民都不如的事实,的确不易。
又过了许久,素节在远处提醒道:“大小姐,两个时辰够了。”
双腿站得僵硬发酸,凤举好不容易才屈膝跪到地上,用膝盖一步一步前行。
慕容灼拧紧眉头看了片刻,上前抓住凤举的手臂就要把她拽起来。
“别跪了!你不需要为本王做到如此!”
他又看向远处的素节,道:“去告诉凤公,下跪本王是不能,请他换一种方式,杖责也好,鞭笞也罢,本王绝无二话!”
素节温和道:“如此,恐怕家主不会答应。大小姐以为呢?”
凤举眼睫微颤,却是勾起了嘴角。
“我明白。”
她仰头对慕容灼道:“灼郎重情义,凤举心领了,但父亲今日要罚的是他的女儿,是凤家的嫡系大小姐,旁人谁也不能代劳。”
素节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大小姐果然理解家主一番苦心。”
慕容灼总觉得他们两人说话云山雾罩,像在打哑谜,所以他才讨厌与晋人打交道。
“既然如此,这条路本王会陪你走完。”
凤举眸光微沉。
慕容灼,只凭此一句,我凤举便算没有选错人。
经过青砖路,卵石甬道,凤举跪行到风墨庭时,膝盖上娇嫩的皮肉早已经磨破,两片血红渗出了绸裙,鬓发早已经被汗水濡湿。
慕容灼寒着声音,道:“你还要继续?”
“嗯!”
凤举头都没有抬一下,苍白的嘴唇因为忍痛而发着颤。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
傍晚,天开始变得阴沉沉的,满院装裱过的卷轴被风吹起,接连抽打在她的头面上,打得不重,却也不算轻。
凤举头昏眼花,猛地匍匐到地上。
慕容灼迅速上前将她扶起,拍了拍她的面颊。
“你清醒清醒!”
凤举努力地想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耳边慕容灼低沉的声音伴着阵阵嗡鸣。
她张了张干涸的唇,低哑道:“别……别晃……”
等到稍好一些,她才勉强睁开眼睛,从慕容灼怀里撑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雨微凉
慕容灼看她还要跪,一股无名之火窜了上来。
“够了!你这副样子再跪下非折掉半条命不可!”
终于,就连素节也开始动容,凤举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大小姐,素节这便去找家主。”
“不……用!”
跪到现在,她参悟了很多东西。
世间一切事,皆非一蹴而就。
要想达到目的,必须有谋定而后动的冷静。
成事的路上,要有时刻承担磨砺的觉悟。
……
这,或许就是父亲真正的用意!
慕容灼屈膝蹲在凤举身边,让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能够有所依靠。
“是本王小觑了你。”
凤举恍惚地牵了牵嘴角,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尽管没有得到她的同意,素节还是悄悄离开了。
中途,沛风带人来把院子里的卷轴全都收走。之后没过一会儿,天空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渐渐地,夜色浓了。
凤举靠在慕容灼怀里,身体开始不停地发抖。
慕容灼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你怎么了?”
凤举没有任何反应。
“你这般下去会死的!本王这便带你回去!”
可当他要抱起凤举的时候,却发现衣袖被凤举死死攥着。
凤举双眼紧闭,眉心紧锁,嘴唇微微动着。
慕容灼附耳下去,问道:“你想说什么?”
“帮我……拜托……”
她还要坚持?
慕容灼想发怒,可对上这张苍白脆弱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紧抿着嘴唇,重新把凤举支撑了起来。
雨中,急促的奔跑声由远及近。
素节大喊道:“大小姐,家主有命,您可以起身了!”
紧攥着慕容灼衣袖的手在这一刻瞬间滑落。
“大小姐!”未晞撑着伞疾步上前,可此时凤举已经不省人事。
素节喊道:“快把步舆抬过来!”
“不必了!”慕容灼直接将凤举横抱了起来,道:“带路!快!”
素节正要带路,慕容灼忽然停住,问道:“她的梧桐院在何处?”
“这……梧桐院离此处甚远。”
慕容灼却不知为何,坚持道:“带路!”
这一夜,夜雨微凉。
凤举没有如往常一样做噩梦,她恍惚梦到一个身影,那人抱着她在雨中狂奔,可是雨丝太恼人,她如何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那个怀抱……很温暖!
……
风秀阁。
“兄长说的是真的?可是叔父一向溺爱阿举,怎么会如此重罚于她?”
凤清婉嘴角的笑意几乎忍不住。
凤逸掸了掸身上的雨珠,笑道:“我亲自去看过,岂能有假?阿举此次为了一个慕容灼犯下的错实在不小,叔父再如何溺爱她,可这是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大事,之前见叔父一直视若无睹,默不作声,我还在猜想阿举的作为是否是他暗中授意,帮助慕容灼的背后是否另有所图,就连四殿下也对此起了疑,暗中召集门客商议,现在叔父重罚阿举,我反而放心了。”
林秋然道:“我就说阿举那个丫头还能转了性变成人精?哼,居然为了一个白奴胡作非为,还是这般蠢笨,比起我的女儿差远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母亲若是见了那北燕的长陵王便也不难理解了,那位确实是天人之姿,俗人不可比拟。”
凤逸打趣:“什么长陵王?如今不过就是个俘虏。怎么?难不成妹妹你也看上了那慕容灼?”
凤清婉羞红了脸。
“兄长又打趣我,明知我心中只有四殿下一人。”
“哈哈,妹妹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将来总会如你所愿!”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贾胥遭袭
“请太傅放心,令嫒的高热已经退了,便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太医这句话,让一屋子人终于放下了心。
凤逸亲自送走太医后,一人从旁边走了出来。
“郎君!”
凤逸甩手便给了那人一记耳光,阴沉着脸道:“叫你去请贾太医来,你为何现在才回来?贾太医人呢?”
好在凤举身上的毒一般人诊不出来,否则今日他便只能舍弃贾太医这颗棋子了。
那人惶恐道:“郎君的命令小人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那贾太医昨夜宿醉倚翠坊,差点被人给杀了,小人去他家里时,他还有剑伤在身,实在是来不了。”
“差点被人杀了?”凤逸面露狐疑之色:“可知是什么人所为?”
“小人就是为了查清这件事才会回来得晚了,据贾太医说他是在离开倚翠坊后,在途中遭人袭击,跟随他的两个奴才也全都丧命。但小人觉得他言辞闪烁,似有隐瞒,便去了一趟倚翠坊。听鸨娘说贾太医经常与人发生口角,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所以属下怀疑是有人蓄意报复。”
凤逸怒道:“他当然不敢说!这个贾胥!平日里只知道仗着凤家的势力肆意妄为!我早就告诫过他,他还是如此死性不改!”
“郎君,可要小人去查清凶手是何人?”
凤逸挥了挥手,脸色阴沉道:“不必了,你也说他得罪的都是达官显贵,既是贵人,查出来又能如何?那些人平时不过是看着凤家的颜面才不与贾胥计较,可一旦撕破脸,连我也不好在叔父面前交代了。你回头再去贾胥家里一趟,警告他,阿举似乎已经起了疑,要是他再敢坏了我的大事,后果自己掂量!”
“是!”
……
“大小姐,您终于醒了!”
凤举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床尾的慕容灼和雪豹。
一人一兽,一站一卧,同样的蓝眸,同样的高傲淡漠,居然有那么几分相似。
由未晞搀着靠坐起来,接过一个丫头捧来的茶,她说道:“未晞,带着人都下去吧!”
未晞领命,偷偷瞄了眼慕容灼,见对方并没有一起离开的打算,只好讪讪地退了出去。
小雪豹拖着尾巴跃到了凤举身边,在外人面前的冷傲此时已不见分毫,温驯得如同家猫。
她摸了摸雪豹的脑袋,看向慕容灼。
“灼郎,多谢你将我带回梧桐院!”
当时那般的狼狈,她不愿意留在父亲的翰墨轩。她有自己的骄傲,不想被父亲看轻。
让她意外的是,慕容灼竟能猜透她的心思。
慕容灼一直将视线放在雪豹身上,就是不正视凤举,他清冷道:“你不必谢本王……咳,另外一事,昨夜我找到那个贾胥的时候,他已经遭人暗算了。”
“什么?怎么回事?”
“我和你那个剑师找到贾胥的时候,发现一个黑袍人尾随贾胥的马车,他身边的两个奴才当场毙命。因为你说过只需让贾胥卧床,绝不可让他死,我便故意惊动了黑袍人,黑袍人警觉性很高,当下便离开了。”
凤举思忖片刻,说道:“左凌可有认出黑袍人是谁?”
“黑袍人包裹得很严,但我和他都觉得黑袍人眼熟。”
慕容灼说到这里,才抬起眼帘睨了凤举一眼。
“我看你对那个贫济堂的仇大夫似乎很感兴趣。”
第一百三十章 玉山在侧
凤举略一怔愣,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了鬼医仇景泓。
慕容灼却已经回到了主题:“贾胥的两个奴才都是死于银针刺穴,贾胥当时醉死在马车里,一无所知。为了不让他事后怀疑到黑袍人身上,我便又在他和两个奴才身上补了两剑。”
他从袖口取出两支银针递给凤举。
“这是从两个奴才的死穴上取出来的。”
凤举微微蹙眉:“所以,袭击贾胥的黑袍人是……仇景泓?”
慕容灼斜倚在了床尾,道:“据你那个剑师说,他一直跟踪黑袍人,直至对方回到了贫济堂。这个,是你命他打探到的消息。”
凤举拾起被他扔到锦被上的信笺,一字不漏地看完。
“沐景弘,仇景泓……原来如此!”
慕容灼看到她眉眼间流露出的精光,皱起眉头冷哼一声,道:“你这个女郎,时刻总想着算计别人,实在令人生厌!”
凤举自嘲地笑了笑,没有争辩什么。
她看向慕容灼,发现他身上还是穿着昨日淋雨时的衣服。
凤举的眸光不禁暗了暗,慕容灼是个重情重义、光明磊落的真君子,而自己对他,仅仅只是出于利用。
……
两日之后,凤举的身体总算缓了过来,可也因为断药多日而再一次吐血,她只能又将每日都会偷偷倒掉的药留下一碗。
慕容灼见她看着碗里的汤药迟迟不愿意喝下去,嘲笑地牵了牵嘴角。
“你这样虚伪狡诈的女郎,竟然也会害怕服药?”
凤举讽刺地笑道:“药也分良药与毒药,明知是毒药却不得不喝下去,这种滋味可比良药的苦味要折磨人得多。”
慕容灼脸色微变,再次看向那碗药:“你是说这药……你既然明知是毒药,为何还要喝?不对,你可是华陵凤家的千金,谁敢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毒害你?”
“因为喝了,会在将来某一天死去,但不喝,死亡就在当下。至于是谁害我,我身边之人灼郎这两日该见的都见过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慕容灼回想了这两天在凤家见过的人,心下立刻有了分晓。
“那你为何不直接向你父亲凤公说明,让他为你做主?”
凤举皱着眉,将碗里的虎狼之药一饮而尽,淡淡道:“我不能让他们污了父亲的清誉,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付出代价!”
漱过口,她眯了眯眼睛,说道:“后日便是上巳节了,我也该出门一趟了。”
“哼,你的腿还没断吗?”慕容灼言辞锋利。
凤举莞尔,回敬道:“灼郎遍体鳞伤尚好,阿举这点小伤便叫苦不迭,岂不娇气?”
望着慕容灼如玉山巍峨的身姿,她眼中浮现出点点光芒。
“有灼郎在侧,阿举便有依靠。”
只要……你不会成为第二个萧鸾,背信弃义!
……
萧鸾自狩猎之后便一直和李荀嘉等门客闭门议事,而在凤家传出凤瑾重罚爱女的消息之后,多日的疑虑也随之打消。
这日,他带着礼物上门探望,却在园中遇上了凤清婉。
凤清婉不怀好意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阿举一早便带着那慕容灼外出了,这两日慕容灼一直留在梧桐院里,两人可是形影不离呢!”
萧鸾的俊脸顿时变得阴暗不明。
“慕容灼?她居然真的将人带回来了!”
凤举,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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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男主到底是谁……有没有可能,连作者自己也不知道谁是男主呢?写NP文写多了,看见好的就想收入后宫,但是现在好像不许写NP文。
有人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人喜欢全收,有人希望是谪仙澜之,有人希望是绝艳灼郎,好像不管选哪一种,都会惹得另外一部分读者心生反感,你们会因此而弃文吗?
曾经看过一句话,一个人一生也许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假如在不同的境遇之下,先后爱上了这两个人,而最后这两个你都爱过的人同时出现在你面前,又该选择哪一个?
作者已经神经错乱
第一百三十一章 易装访医
隆泽西街,贫济堂。
“请将覆面纱摘下。”
仇景泓将垫枕推过,准备为凤举号脉。
凤举低了低头,似乎有些害怕:“大夫,这个恐有不便。”
“面上出疹一味捂着也不利于病。”
仇景泓收拾完矮几,这才抬头看向凤举,蓦地对上面纱外那双美丽的凤眸,不由得一怔。
凤举道:“大夫误会了,小女子以纱覆面并非是脸上出疹,只是、只是怕被仇家发现。小女子身体抱恙,想请大夫帮我看看。”
“仇家?”
凤举的头又低垂了几分,似乎不敢多说什么。
别人的闲事,仇景泓也不想多过问,便专心诊病。这一把脉,顷刻间他便皱起了眉头。
凤举悄眼留神,见他如此,心顿时提了上来。
“大夫,如何?”
仇景泓狐疑地看向她,问:“这位女郎,你身上怎么会中了此毒?”
“这……”
仇景泓板着脸道:“女郎,你若是不直言相告,我也不好冒然医治。”
“别!”凤举惊慌地抬头:“大夫,我、我说,是有一个歹人,他意图对我不轨,可我已经有心上人,自然不肯,他便仗势欺人,强行将我掳走关起来,一直逼我喝药,如果我不喝,他就拿我心上人的性命相要挟。”
仇景泓放在矮几上的手蓦地攥紧,青筋凸起。
他咬牙道:“你口中的歹人叫什么?”
“这……他是宫中的太医,小女子不敢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混账名叫贾胥,是也不是?”
凤举讶然:“大夫,您怎么会知道?”
“哼!”仇景泓一拳打在了矮几上。
他的半边脸在垂落的乌发下愈显狰狞。
凤举暗自忖道:这鬼医看似冷漠,却意外的容易轻信他人。
“大、大夫,这毒……是不是无药可医了?”
仇景泓犀利森冷的眸光忽然射了过来,凤举不禁心头一惊,难道对方看出了什么?
“你方才说他把你关起来,那你又怎会来此?”
凤举衣袖掩面,啼哭起来:“我被那狗贼关了好些年,前两日听说他被人暗算,卧床不起,心上人才冒险潜入他家里将我救了出来,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恐怕是不能再有孕了,我不想连累心上人无子,便想偷偷来看大夫。”
在看过关于仇景泓的那些讯息后,凤举便料定这样的说辞一定能打动他,也能削减他的怀疑。
仇景泓看着面前的女子,眼底流露出一丝心痛,他的眼神让凤举有种直觉,他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
“你放心,此毒倒也不是全然无解,只是需要费些时日。”
“当真?”这一声惊喜却是发自内心。
仇景泓眼中闪过一丝晦暗,那种充满希望的眼神叫他心生不忍,终还是点了点头。
此时,一个小童跑了进来。
“伯伯,一个哥哥给你的!”
小童把一个荷包放下就跑了。
仇景泓打开荷包,里面一个棉包上赫然插着一支银针。
他顿时脸色大变,整个人从草蒲上站了起来,快步跑出医馆门口,可小童早已经不见,更没有任何可疑的人。
凤举默默垂下了眼帘,看他这反应,该是错不了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柄利器
“你先回去吧,按方抓药,三日后再来。”
“多谢仇大夫!”
离了医馆,凤举走进邻近的小巷,上了一辆看起来十分寻常的马车。
慕容灼眼神凉薄,瞥了眼她身上的荆钗布裙。
“你不以真诚待人,又怎能确信对方不会同样以谎言回敬于你?”
未晞在车中隔开一道布帘,好让凤举更衣。
听到慕容灼的话,凤举更衣的手略一停顿,但很快便回过神,淡淡地说道:“我只知道为人太真,不会有好下场。”
慕容灼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沉默了。
未晞帮凤举换回一袭华服。
外面左凌问道:“大小姐,咱们接下来往哪儿去?”
“书斋!”
末流仕宦聚集的景宣街。
住在这里的人比普通庶民有学识,却出身低微,即便是有些人在朝为官,也只是一些贵族子弟都看不上的浊官。
所谓浊官并非贪官,而是所在职位事务杂乱繁琐,本是一些干实事的官员,却被不务正业的世族瞧不起,称为俗流,实在讽刺。
马车在一间中等规模的书斋前停下。
“未晞,你去问问,书斋的沈老板可在。”
“是!”
慕容灼一条腿长伸,一条腿曲起,冷冽的蓝眸微微眯起,闲闲地盯着凤举的脸。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小小的女子哪来的这么许多阴谋算计?
凤举看着一本佛经,头也未抬道:“在华陵裴家有一位名士,自称待鹤先生,此人除了爱鹤,最爱的便是盯着别人的脸攀比,平日总喜欢在水泽边与鹤同舞,欣赏水面上的倒影。依阿举看,纵观人间美色,唯郎艳独绝,灼郎可也是需要一面镜子顾影自赏?”
慕容灼俊脸顿时僵硬。
“你这女郎,谁与你攀比容貌了?哼!我看的是你手中的书卷,不是你!我看该顾影自赏的人是你才对!”
凤举从书卷中抬起了脸,似笑非笑地看向斜对面的慕容灼。
因为羞愤,那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镀上了一层薄红,更加漂亮得惊心动魄。
“灼郎,你须习惯一点,在大晋上至公卿,下至庶民,在他们眼里,才干、功勋、品德都不是首要,拥有一张美丽的脸,一身翩然风姿,便能成为他们欣赏追随的目标!甚至你能活到现在,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仰赖于你的美姿容,让人不忍杀之。所以你实不该引以为辱,因为它是你手中三柄利器之一!”
“三柄利器?”
慕容灼挑起蝶翼般的墨眉看向她。
“若我不曾夸大,我自身的能力是其中一柄,如你所言,这张脸算是第二柄,那最后一柄又是什么?”
凤举朱唇轻启,道:“我!”
慕容灼愣了愣,轻嗤一声别开了脸:“你果然自负!”
凤举微笑着挑着挑眉。
未晞折返了回来,说道:“大小姐,店里的小厮说沈老板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来过店里了。”
“你可打探到沈掌柜的家在何处?”
“嗯,就在离此不远处。”
凤举勾了勾嘴角,未晞这两日开始变得伶俐起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沈郎之心
凤举要寻的书斋沈掌柜,自然就是裴明雪的心上人沈郎,沈晚阳。
沈晚阳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孑然一身无所依靠,可他如今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开设那样一间规模不小的书斋,仅凭这一点,他便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满脑子迂腐陈念的书呆子。
“左凌,你找的人可靠吗?”
左凌哑然失笑:“大小姐,这有什么可靠不可靠的?总归人家就是干那个的!”
左凌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总比大小姐您假扮被人强夺的贫家女子靠谱多了!
两人的对话才刚结束,沈家紧闭了多日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浓妆艳服的女子被丢了出来。
“哎哟,这位郎君相貌斯文隽秀,怎么这样不懂得怜香惜玉?你摔得奴家了!”
“滚!我不管是谁指使你来的,若再有下次,沈某定打断你们的腿!”
未晞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捏着嗓子悄声道:“大小姐,那妓子被赶出来啦!”
凤举瞧了她一眼:“你如此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未晞做贼似的缩了缩脖子:“奴婢是怕被那沈郎发现人是咱们送进去的,您没听见他说吗?要打断咱们的腿呢!”
慕容灼在旁边嗤笑一声,嘲讽道:“馊主意!”
你行你上啊!
凤举在心里暗暗鄙视他,但……以慕容灼男女通杀的美貌,说不准沈晚阳还真是无力招架。
“你这般看着本王做什么?”慕容灼墨眉深锁,升起一丝防备。
“……无事。”凤举抿了抿唇,默默作罢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若是让慕容灼去色~诱沈晚阳,他恐怕会把自己和沈晚阳都给杀了。
“若不是左凌寻的这个妓子太没本事,那便是说明沈晚阳确实是个品行端正、不为色所迷的君子,这一关算他过了。未晞,这一次你去。”
“啊?”
未晞俏丽的脸蛋瞬间苍白。
“大小姐,奴婢、奴婢……”
“怕什么?有我在,还能真叫他将你如何?”
慕容灼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这模样真像是逼良为女昌!”
“噗嗤!”车外左凌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忙憋了回去。
凤举又看了眼未晞满脸恐慌的模样,还有点像慕容灼说的,她顿时有些郁闷。
“罢了……”
须臾之后,沈宅的大门再次被敲响。
“我已然警告过你不要再来……”
大门一开,只见沈晚阳一手扬着扫把便要打人,凤举身边忽然多出一只手,用力抓住了沈晚阳的手腕,阻止扫把落下。
沈晚阳看清了面前之人锦衣华服,并非之前的妓子,狐疑地垂下了手。
“你们是何人?”
凤举打量着沈晚阳,虽然多日闭门酗酒让他形容有些憔悴,但的确是个儒雅俊秀的美男子。
她扬起下巴,倨傲地顾自进了门,道:“我们是受裴家之托而来。”
一听到“裴家”两个字,沈晚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默不作声地尾随进了屋。
凤举悄声对慕容灼道:“不是让你在车中等,你怎么来了?”
慕容灼依旧冷着一张脸,眼底却隐约有笑意浮动。
“怕我的第三柄剑被人用扫帚打折了!”
凤举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慕容灼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是恶劣!
沈晚阳警惕地盯着凤举,道:“这阵子我想尽办法都见不到明雪,果然是因裴家已经知道了!”
“你说的没错,裴家确实已经知道了你与明雪之事,那你也应当早就明白士庶不婚的道理,这些钱银是夫人予你的,足够你挥霍一生了。为了你,为了明雪,你还是趁着此事尚未传出去之前,绝了攀龙附凤之心,早早娶一房娇妻成家立室才是最适合你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情牵一线
凤举说得没错,那满满一宝匣的金银即便沈晚阳开一辈子的书斋也赚不来十分之一。
他脸色惨然,满带讥讽地笑了笑,毫不贪恋地把宝匣推回到凤举面前。
“把这些东西收回去!我只想知道,此事明雪可知?”
“你以为呢?”
“呵,明雪心性纯良,待我一片真心,我相信她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
凤举嘲讽道:“沈晚阳,你是否太过自私?且不论你是真心对待明雪,还是想攀附裴家,如今明雪为了你茶饭不思,终日郁结于胸,一心求死,如此,你还要坚持?”
沈晚阳脸色大变:“什么?明雪……”
“是!她也知道与你有缘无分,如今只求速死!”
“明雪、明雪……”
沈晚阳失魂落魄地摊在坐榻上,不断地念着裴明雪的名字。
凤举起身道:“这些东西你留着,往后便不要再纠缠明雪了!”
快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屋内的沈晚阳忽然追了上来。
“等等!这些金银你们拿走。”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双鱼戏莲的青玉佩,玉佩用绸缎包着,显然他十分珍惜。
恋恋不舍了许久,他才将玉佩交给凤举。
“把这个交给明雪,告诉她,沈晚阳之心已经另有所属,不愿再与她生白首,死同衾,叫她好生活着,不要……不要触我的霉头!”
最后一句话,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气力,堂堂七尺男儿,眼睛却是一片通红,泪光点点。
这一刻,凤举终于有些信了前生听到的传言:裴家在得知裴明雪与沈晚阳的私情后,强行为裴明雪订了一门亲,就在过门的那日,裴明雪披着红嫁衣在自己的闺房里悬梁自尽。而她钟爱的沈郎,在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宅之后,穿着新郎服一头撞死在了裴家的高门之外,地上只留下两行血字——侯门高如天,庶子不可攀。生,不得白首,死,惟愿同穴。
凤举不自觉地握紧了青玉佩,也许她此刻就这样走了,沈晚阳转身便会以身殉情。
她把玉佩重新塞进了沈晚阳手中,道:“君乃七尺男儿,岂能就此畏于权势而辜负佳人?你有什么话,还是亲自去与明雪说吧!”
沈晚阳红着眼眶,诧异地看向凤举。同样神色有异的还有慕容灼。
“裴家……难道裴家肯让我见明雪一面?”
凤举还是迟疑了一瞬,她不想因为自己一时心软,让明雪落得和自己一样的下场。
“若是裴夫人说,明雪只有被逐出裴家,从裴家族谱上除名,才能嫁给你,你还愿意呵护她一生吗?”
沈晚阳目光坚定,毫不躲闪道:“沈某或许不能给明雪世家大族的豪奢,但我愿拼尽所有不让她受丝毫委屈!”
“你能承诺此生绝不纳妾,独爱她一人吗?”
“沈某惟愿一心,从未想过纳妾!”
凤举开始无意识地拨弄手中的折扇,丝丝檀香入鼻,她轻轻舒了口气。
“这些钱银你留着,为自己置办一身上等的行头,后日上巳节,西山的桃花流觞宴,你自会见到你想见之人。但你若是真心为了你与明雪的将来打算,便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此事,尤其不可传入裴家人耳中。”
沈晚阳狐疑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帮我?”
凤举没有答他,转身就走。
在即将踏出门槛时,她背对着沈晚阳道:“沈晚阳,来日你若负心于明雪,明雪温善纯良,是不会将你如何,但我绝不饶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男宠最宜
马车上,慕容灼颇为不屑道:“这个沈晚阳不思建功立业,缠绵于儿女情长,真是枉费了他七尺之躯!”
说着,他斜眼看向凤举。
“你竟也会挂心这种无聊至极的事,还是旁人的事。”
凤举神思恍惚地笑了笑,叹道:“是啊,情爱之事,最是无聊。不过……”
她放缓了语调,用扇面遮去半边脸,只留下璀璨的眸子充满了算计。
“你又怎能断定,我是在帮旁人,而不是在帮我自己筹谋?”
毫无目的地帮助别人?呵,这话放在如今的她身上,还真是讽刺。
“难不成你也看上了那姓沈的?”
凤举微微一笑。
“有灼郎这样的男宠在侧,等闲男子岂能入得了阿举的眼?”
男宠?
慕容灼顿时沉下了脸,凶神恶煞地瞪着凤举,道:“本王不是你的男宠!”
凤举眨眨眼,一脸的理所当然:“可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灼郎是阿举钟爱的男宠。否则,阿举一介女流将一个骁勇善战的北燕长陵王留在身边,难不成还有什么天大的图谋?”
慕容灼俊美得近乎妖艳的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霜。
他不蠢,凤举话中的意思他当然是听懂了:如果他不做这个“男宠”,那么不管是他,还是凤举,甚至包括整个凤家,都将落入各方势力的猜疑。
“凤举,你勿要得寸进尺!”
慕容灼瞪着凤举,咬牙切齿地说道:“别以为本王不知,你是故意羞辱本王,依本王看,做护卫比……比男、宠更恰当!”
“男宠”二字,即便是要他说出口,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
凤举用扇面掩饰住嘴角的弧度,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哎,灼郎,你是阿举的贵人,阿举也不忍这般委屈你,只是……”
她沉吟一瞬,才说道:“杀鸡焉用牛刀?灼郎做护卫,这实在令人难以信服!你还是莫要再挣扎了!”
“你的意思是本王就适合做男宠?”
凤举顿时露出一脸“你终于答对了”的欣慰表情,看得慕容灼牙齿咯吱作响,恨不得扑过去把她给吞了!
其实凤举真不是有意欺负他,毕竟如今连她自己都被人说成是第二个武安公主,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评价。
她默默地盯着对面那张脸,无奈地想:我也不想养男宠啊!谁叫你这张脸不当男宠实在可惜呢?
恐怕,就算她说慕容灼不是自己的男宠,都没人肯信。
“那你帮助沈晚阳究竟有何目的?”
凤举只是笑着说了句:“我不喜裴绍。”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凤举再没有出门半步,就连慕容灼也留宿在了梧桐院,没有再回质子府。
三月三,上巳节。
看着穿戴停当的凤举,未晞忍不住说道:“大小姐果然还是最适合着红裳,奴婢还从未见过哪家的女郎能把红裳穿得这样华贵逼人。”
凤举望着落地大铜镜里的自己,也有些恍然。
前生她是从来不穿红裳的,因为她觉得红色太张扬了,她已经习惯了躲在凤清婉的光芒之下。
可重活一次,她开始偏爱这个色彩,红得张狂热烈,就像最后那场大火。
------题外话------
今天作者抽风,心血来潮加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