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棋子无罪
“你——”
伍奚为一口气倏地堵在了胸口,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鼓足了全身之力冲向前方的铜墙铁壁,结果看到铜墙铁壁忽然消失,自己一个跟头栽下了悬崖。
“我怎么了?伍大师,您来势汹汹,小人看着害怕,就不敢跟您硬碰了。”
“你耍我?”
“下棋嘛,本就是你来我往的游戏,伍大师何必动怒?”
阴谋阳谋的较量,本来就是互相算计,互相愚弄。
不知不觉中,西天竟已是一片血色灼灼,而在棋盘上的杀伐也越来越激烈。
日头落山,天彻底黑了。
对战的两人仿佛浑然不觉,就着粮铺门口灯笼的暗光你争我逐。
“掌灯!”白林如喊道。
粮铺伙计立刻提了七八盏琉璃灯围在两人四周。
深秋的夜风丝丝入骨的冷,桑梧终于明白了凤举为何要她准备厚披风。
看着桑梧将披风披在凤举肩上,这个细节更令白林如讶异。
这个姓慕的少年原来一早就料到这场棋局会持续很久。
好大的自信!
将近二更天,围观的人有少半数已经散去,留下的也都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
“啪”的一声,凤举黑子落下,瞬间将白子吞噬了二十几枚。
这一声响惊得人心头猛地一跳。
黑子落下的余力震得周围纵横的棋子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凤举皱眉。
这个伍奚为还真是顽强。
“我饿了!”
这等时刻谁还有心思吃东西?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发泄。
灯影中,伍奚为三人的目光幽幽地看了过来,就像三个鬼魅。
白林如声音冷寒道:“还是先下完这局吧!”
凤举右手在袖子下攥紧。
她终于明白师父所言的那种感受了,与这等顶级高手对弈,除了棋艺的较量,还要有足够的耐力。
这般一刻不停地被人紧咬追赶,实在是随时都能将人逼疯。
伍奚为也有些撑不住了,他揉了揉发抖的手,扭动着脖颈。
凤举连续做了三个深呼吸,闭目缓解长久凝神的酸涩。
一个慕容灼。
两个慕容灼。
三个慕容灼……
心中默默数着,脑海中仿佛浮现出那双湛蓝色的眼瞳,清冷,寂静,深邃,宛若雪花飘洒在海面上,令人心中宁静沁凉。
慕容灼啊慕容灼,若是你不攻打燕南,我便不会来此,我不来此,便不会撞上这三尊难缠的瘟神。
待我再看到你,我一定要将你像这棋子一般拍碎!
“啪!”
“啪!”
“啪……”
一声接着一声,凤举再睁开眼的瞬间,眼中仿佛就染上了浓浓的怨气和杀气,落子声震得人心头一跳一跳。
“轻点!你轻点!你这个臭小子,我的暖玉棋,哎呀……”
游鲲舟看着自己上等的暖玉棋子被凤举震出裂痕,磕出点点坑坑洼洼,疼得心都在滴血,捂着心口嗷嗷直叫。
“吵死了!”伍奚为低吼一声。
游鲲舟闭上嘴,一下一下抽泣着。
棋局似乎进入了最后的决战,伍奚为被凤举带得下手也没了轻重,不仅是在较量棋局上的走势,亦仿佛是在较量谁下手更有力。
游鲲舟心碎了一地。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再立约定
哼!
凤举眼眸幽深,嘴角上扬,最后一子落下。
“啪”的一声,黑子碎成了两半,同时,杀伐终止,胜负已分。
伍奚为三人同时呆愣当场。
原来如此!
原来……
她晌午时下的那一枚错子,根本就不是下错了,而是一早就布下的暗子,在这一整日的殊死搏杀中,局面在变,而那枚暗子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楔在对方阵营中的一枚钉子,只待最后一刻与这最后一枚棋子遥相呼应,一举决胜。
“伍大师,承让。”
凤举伸了个懒腰,敲了敲酸麻的腿,慢慢站了起来。
更声三响,在街巷中幽幽回荡。
“小人已经赢了一局,东西归我所有,就没必要再比下去了吧?”
不料,游鲲舟起身,肥硕的身体将凤举挤到一边,端端坐在了她的位子上。
“说好三局便是三局,不下完三局,即便你赢了一局,东西也不能给你。”
肥鼠!还真是不肯死心!
“那东西我不要了!”
“可以,把两根手指留下!”
“这似乎并不在约定之内。”
“如你所言,你无权无势,就只能听凭摆布,此地,我们说了算。”
呵,还真是说得直白嚣张!
“今日不早了,明日再战,三位大师上了年纪,也该歇着了。”
最后一句话,凤举咬得极重,恨不得此刻便将这三个跋扈无耻的老东西扔进棺木里,让他们长眠。
“来人,去将我那副水晶棋拿来。”
游鲲舟说完,眯缝着眼睛扭头看向凤举。
“你是要下棋,还是去棺材里歇着?”
好吧,这只老肥鼠打着与自己一样的主意。
与敌人怀着相同的歹意,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后悔了!”凤举道。
三人登时齐刷刷看了过来,竟是异口同声:“由不得你反悔!”
靠!
尔等之母贱婢也!
三个老东西,成功让她说了此生第一句脏话!
半只脚进了棺材,不好好珍惜余生,偏要来自寻死路,那就莫怪她不知尊敬长辈。
桑梧看着凤举负在身后的手攥得骨头发白,有些担忧。时至今日,能将凤举气成这样,这三个人真是有本事!
凤举缓缓松开手,浅笑盈盈:“三位大师不必紧张,小人只是觉得,陪三位大师对弈,单是伍大师一人便战了一整日的工夫,小人此刻几乎已是心力交瘁,实在是太艰辛了,若只是十车粮食,这奖赏是否太薄了?”
“好大的口气,你就确信你一定能赢?”游鲲舟搓着手指。
凤举道:“小人已经赢了一局,即便这后两局输了,十车粮也已经是小人囊中之物。”
“所以,你是想再立一个约定?”游鲲舟瞥向凤举,心想:这小子还真是贪心!
白林如淡然道:“说。”
这一整天,凤举看明白了,三人中棋艺最高的是白林如,最有决策权的也是他。
凤举转向白林如,手却是指向林记粮铺。
“我若是三局全胜,这整间林记粮铺,包括其中的存粮、现银、地契、房舍,全部归我所有,当然,里面的人我不要。”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讨价还价
楚风的个性,调教人必也有一套,这粮铺里的管事伙计就算要来了,也都是不听话的狗,随时会咬她一口,她可不敢要。
“另外……”
凤举笑眯眯地朝游鲲舟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游大师所言相当在理,小人在这昌州无权无势,怀璧其罪,坐拥如此大的一间粮铺必会为自己惹来祸事,譬如,有人事后后悔,寻上门来找麻烦,那小人可招架不住。”
“哼!”
贪婪又狡诈的黄毛小儿!
白林如冷哼一声,抚上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开始沉思。
这林记粮铺是属于大公子的产业,大公子虽然说让他们在此寻找棋艺高手,只要对方有能力,提出任何条件都可以满足。
但,这小子可是狮子大开口。
若是答应了他,是否会惹怒大公子?
白林如不敢做主,说道:“换一个条件。”
凤举轻声道:“不换!”
“慕小郎,你是个极聪明的人,应当清楚自己的处境,你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知道,你们随时都可以要了我的命,如同踩死蝼蚁一般。但,你们舍不得杀我,身踞巅峰,敌手难得,在你们赢过我之前,杀了我便是永远输给我,我死了,三位不会甘心的。就凭这一点,小人觉得自己还是可以与三位大师商量商量的。”
打蛇打七寸。
这三人因为对她棋艺的执念而拘着她不放,反过来,她也能利用这一点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
三人面面相觑。
白林如道:“此事非同小可,容我等三人先商量商量。”
三人到一旁聚首小声商量。
游鲲舟道:“这个小儿真是老夫见过最奸猾贪心之辈了,但这粮铺,若是我等送了给他,恐怕大公子那边不易交代啊!”
“我不甘心!你二人就甘心吗?”伍奚为面部肤色本就偏黑,此刻更是阴沉得好似与夜色融为一体。
直到此刻,他仍觉得自己只是不慎被那少年给坑了一把,并非是自己棋艺不如人。
一回是侥幸,二回也可能是运气,但若对方接连三局都能胜,那自己才能心服口服。
“甘心?”游鲲舟在自己皱巴巴的大脸盘上抹了一把,说道:“老夫此生只甘心输过一回,便是输给了棋圣楚秀,这个黄口小儿……”
想到凤举方才威胁他们的话,游鲲舟咬牙皱眉。
“还真是被他给捏住七寸了,就这么弄死他,老夫还真是不甘心。”
那臭小子还毁了他一副暖玉棋,那可是他好不容易弄来的心肝。
白林如沉思片刻,说道:“你我三人遍寻各处,一直求而不得,此子确实是难得的鬼才,若就此罢手,真是可惜。若是他真能连胜你我三人,那将他送到大公子面前,大公子定也会心悦。”
“嗯!”
“嗯!”
“那就答应了你!若他输了……”
三人同时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这臭小子着实让他们窝了一肚子火,就算不要他的命,也要砍下他的爪子来下酒!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自杀破局
看那三个鬼魅回来,桑梧悄声道:“看他们的样子,是要将你生吞活剥了。”
“是啊,分明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他们倒还委屈了。”
白林如道:“慕小郎,你的条件我们答应,只要你能再连赢两场,这间粮铺就归你。”
“只归了我可不成,三位大师还需保证不会上门来为难小人,当然,背后指使他人前来找茬可也是不成的。”
“可以,都答应你,只要你能赢。”
“那便击掌为誓!”
凤举伸出手掌,与白林如连击三掌。
约定定下,凤举仰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夜空。
看来,今夜是不得安睡了。
游鲲舟率先坐在了黑子棋篓摆放的位置,意图很明显,他本人擅长模仿棋,而模仿棋唯有黑子方能占得便宜。
不出所料,起手便是中心天元位。
与强势主攻的伍奚为相反,游鲲舟这只老肥鼠既狡猾又谨慎,亦步亦趋跟着凤举的同时,也一直在防备着凤举给他下套。
要破解模仿棋,最关键的方式在于征地,吞噬掉对方的棋子,尤其是他放在天元位上的黑子。
如此,改变局势,开辟出一片全新的局面,让对方无法再模仿下去。
可是每当凤举快要成功之时,总会被对方及时识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不知不觉间,天已经蒙蒙亮了。
凤举掩口打了个呵欠,整整一天一夜,耗心耗力,实在太累了。
“游大师,您一把年纪,便不知疲累吗?”
游鲲舟笑道:“只要想到能砍你一根手指头下来,补偿暖玉棋的损失,老夫便不累了。”
“呵,是吗?可是您不累,我却累了。”
对付这种善于钻营的奸猾之徒,无需与他斗智,直接来硬的最合适!
凤举白子落下,引诱着游鲲舟走了相同的路数,但当游鲲舟这一子落下,凤举的白子顿时被吞噬了一片。
“哎呀,坏了,游大师,您将小人的棋子都给吃了。”
呵!
乱吃东西,可是容易闹肚子的。
凤举的话音落下,游鲲舟先是怔了怔,当他迟疑着将那片白子收了一半的时候,动作倏地停滞。
他的模仿局,被凤举用自杀式的方法……给破了!
破……了?
“游大师,您愣着干什么?小人帮你拾棋。”
凤举很“热心”地将自己那些被吃掉的白子拾起,堆到游鲲舟面前,然后自己落下一子。
“啪嗒”几声,游鲲舟手中收来的白子落到了脚边。
凤举这一手走完,白子一瞬间四面八方的路似乎全都打通了,而且围绕着黑子,四面布防,来势汹汹。
当败局已定,这局棋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游鲲舟再也笑不出来了,艰难弯腰捡起那些晶莹剔透的白水晶棋子,声音沙哑:“老夫……认输了。”
桑梧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靠在旁边木桩上打盹的戚老三听见这句话猛地跳了起来:“赢了?”
昨夜深夜他将戚五郎送回家中,自己便又来守了一夜。
凤举看着面前那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的棋子,不禁揉了揉眉心。
水晶棋子固然精致美观,但却容易晃眼走神,尤其夜里瞅着实在费神。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楚风何在
揉了揉酸困的脖子,凤举看向最后一位,白林如。
“白大师,您是要接着来,亦或我们稍作休息?”
话说得轻巧,可凤举心里却是百般沉重。
前两个人棋风相克,一个强势,一个擅钻营,特征明显,破绽也就明显,用他们彼此的路数互相攻击,相对要容易一些。
可唯独这个白林如,师父说此人策略多变,深不可测,几乎很难令人窥出破绽。
这才是一场真正的恶战。
同样,白林如在接连看了凤举与另外两人的对阵之后,对这个少年也不敢大意。
“还是先用早膳吧!”
向内走去时,白林如回头看了凤举一眼。
当初他们三人挑战楚秀,楚秀用了三天三夜将他们彻底击败,而如今,这个少年只用了一天一夜,便接连败了两人。
虽说同时对战与分别对战的难度不同,但这也足以证明,这个少年在对弈谋略上有绝对的优势。
如果自己也输给了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那当如何向大公子交代?
在他看着凤举出神时,凤举也在看着他,默默在袖中握着手指。
如果自己输了,那丢的可不仅仅是一根手指。
棋风如人,这三人可不是什么胸襟豁达的君子,他们,必会取自己的性命。
“桑梧,若是动起手来,你我全身而退的把握有几成?”
凤举靠近桑梧,悄声问。
“六成。”桑梧立刻给出了答案,这个问题她从昨日就开始想了。
随即,桑梧凝眉看向她:“剩下这个,你没把握?”
凤举苦笑:“你应当听说过我的棋艺师父是何人。”
“棋圣楚秀。”
论起来,楚秀还算是桑梧的伯父。
“是啊,但即便是师父对上此人,也是很棘手的。”
有句话,凤举没有说出来。
她现在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三个人会寻她麻烦,而是——
楚风在何处?
如果这三个人是奉楚风之命在此寻找棋艺高手,收集棋谱,以满足他对棋艺的执着,那这三人在昌州逗留多时,会不会……楚风也在?
楚家与慕容烈可是暗有往来的。
想到那个一身灰白的俊雅青年,凤举眉心微拢,打心底里发寒。
若遇楚风,再被对方认了出来,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你在想什么?”
桑梧的声音飘了过来。
凤举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半晌,说道:“若是遇到楚家之人,你不必管我,只管隐藏好自己的行踪。”
“你这是何意?”桑梧直觉她不是无缘无故说这话。
“你的弟弟尚在他们手中,你不出现,他们倒还不会动他,可若被他们得知你还活着,他们一定会用你小弟的性命来威胁你,到时你又该如何?而且你躲在暗处,我遇危险,你还能设法救我。”
桑梧看了她半晌,又左右看了看,将声音压得更低:“你放心,我不会管你的,有人会救你。”
“嗯?”
凤举讶然,在迈入粮铺门槛时停下脚步。
“谁?”
“在河东盐矿时,我曾被慕容灼身边的狼头影卫打伤过,所以对他们的武功气息和路数印象深刻。现在在你周围百步之内,至少有三十个那样的狼头影卫。昨日还是二十不到,一夜之间就又多了一些,我估计后来的是刚找来,后面只怕还有,他们的气息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你,应当是在保护你。”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江山伊人
晨风拂起黑色的垂纱,琥珀色的凤眸中荡起重重涟漪。
夜狼卫是北燕帝王身后绝不外露的最强盾卫,对慕容灼何其重要,他却派了这么多到自己身边。
若说那人对自己无心无情,连她自己都要叱骂自己没良心了。
灼郎……
你究竟要阿举如何待你?
得知自己身边有几十个夜狼卫护卫,凤举的心也更加沉稳了下来。
只是夜狼卫在世间一向不为人知,不到万不得已,夜狼卫不能轻易现身,所以,一切还需尽量依靠自己。
突然出现的少年与林记粮铺两位大师级棋士争了一天一夜,而且还胜了,这消息很快便在城中传开。
关键是,这场对弈仍在继续,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当然,多是那些衣食不愁的富贵闲人和真正懂棋之人。
……
泰州与雍州交界处。
军营主帅帐。
“殿下,这是您要的消息。”
一个庶民装扮的人将一个竹筒呈给慕容灼,悄悄看着慕容灼时喜时怒,错愕不已。
这哪里还是他们那个冷若冰霜、骄傲威严的长陵王殿下?
“哼!三个该死的老东西,连本王的人都敢欺负!想剁野狐狸的手指?本王要将他们剁碎了喂凌云!”
盛怒的叱骂,惊得手下之人浑身一个哆嗦。
看着慕容灼毫不迟疑地走到长几后刷刷刷开始写信,那人跪在地上,半晌不敢吭声。
“恶极三人,碎尸格杀!”
将绢帛塞入竹筒,丢向手下。
“立刻送去昌州。”
手下之人捏着竹筒,犹豫道:“殿下,恕属下直言,贺楼倏与昌州来往的那条暗线是殿下废了好大的心思,好不容易才掌握的,本是为了殿下的大业,可如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不惜动用这条暗线,实在是……”
“她不是不相干的人,她是本王看中的人!”
而且,是他看中的女人!
但为了凤举的安全,他现在不想点破凤举女子的身份。
慕容灼起身走到手下人面前,俯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本王的江山,与本王看中的人,同等重要!你们都是本王最忠诚的臣下,记住,你们如何护卫本王的江山,便如何护卫她!”
就算他自己忘了,但正如穆丞相所言,凤氏阿举对他有再造之恩。
没有那个女郎,便没有今日的慕容灼。
自己与她,早已连成了一体。
堂堂男儿,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足下那尺寸之地都守护不了,又何谈守护什么江山?
“是,属下明白了!”
手下人退了出去。
慕容灼两道如画的英眉微微蹙起,抚上胸口系挂的凤血坠。
“连自己的处境都搞不清楚,还敢替他人强出头!才刚落脚就弄得满城皆知,真不让本王省心!哼!”
这种成日里抓都抓不住的野狐狸,就只能绑起来拴在身边。
愤然自言自语,他又将那送来的绢帛看了几遍,想到凤举扮猪吃老虎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上扬。
不愧是他看上的野狐狸,狡诈得让人又爱又恨。
“如此狡诈,你何不直接将那三个老东西气死算了!也省得本王替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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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前面将楚家大公子楚云写成楚风了,修改容易造成大家重复订阅,暂时不改了,但是本着对自己的文字负责任的态度,出了错还是要跟大家说一声,不好意思。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老而无德
凤举一手拈着一枚黑水晶棋子悬在棋篓上方,双目凝视着棋盘,一手抚上了耳朵。
奇怪,风这样冷,为何耳朵会忽然发烫?
谁在念她吗?
“慕小郎,阵前走神可是会要命的。”白林如声音冷然飘了过来。
这个狂妄小儿是在轻视他吗?
凤举浅笑:“还好,小人的命还在。”
从清晨到晌午,再至入夜,谁都无心分神,水米未进,可双方局势仍在伯仲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哟,今夜月色甚美。”
“是啊,月色下流淌着血色,那更美。”
“呵,白大师年近古稀,当是心境宁和,颐养天年时,何必如此打打杀杀?”
“那要看是对何人,遇到慕小郎这等天纵奇才,仿佛让老夫的心也年轻了许多。”
“是么?可小人还是觉得白大师该歇一歇了。”
……
这是一场棋艺顶峰的对决。
也是各自心境、定力、修养的较量。
伴随着黑白相争,言语相激,棋盘上落子声亦不绝于耳。
四更锣声已过。
“棋盘上似乎太满了。”白林如说着,白子落下,叫吃,将黑子征了一片。
“是啊,良田千顷,野草蔓蔓,是该斩除了!”
随即,凤举礼尚往来。
良久的僵持布局,此刻双方似在收网,牵动了所有的机关引线,四面杀伐,血色弥漫。
征伐过后,原本满盘黑白交错的局面瞬间变得空旷。
“看来又要重新来过了。”
白林如声音低沉,似乎每个字都在齿缝间磨了一遍。
凤举却显得语调轻快:“无妨,小人还年轻,来日方长,怕只怕白大师垂垂年迈,熬受不住,您……可要注意身体。”
“哼!少年早夭在如今这世道可不新鲜,前几日老夫还看到几名孩童活活饿死在路旁,他们可是比慕小郎年幼多了。”
凤举眼中冷冽一闪而过,这种狠辣不仁之人,也配称为“大师”?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难怪白大师年近古稀还如此精神矍铄,依小人看,您便是活得与河畔的乌龟王八一般长久,小人也绝不惊讶。”
“咳咳咳咳……”一旁捧着热茶的游鲲舟猛地一呛,满嘴的茶水都喷到了白林如身上,咳得身上的肥肉都在打颤。
“你干什么?”白林如恼羞成怒,豁然站了起来。
可游鲲舟真是呛坏了,犹在俯着身子猛咳。
白林如扭头瞪向凤举,凤举摊了摊手:“这可与小人无关,游大师想必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然您看,伍大师为何不发笑?”
自白林如初识伍奚为起,就没见这个人有过任何表情,他当然不会有任何反应。
可是,当伍奚为被莫名点名,又自然而然地看向白林如,而后,神色不自然地垂下了头,连连发出掩饰的轻咳声。
“白大师可要去更衣再来对战吗?”
“哼!”
望着白林如愤然转身离去的背影,凤举目光幽深,嘴角斜勾。
老而无德,不知自重。
你想耗,我奉陪!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盘踞九星
伍奚为双眸阴鸷,紧盯着凤举,面无表情道:“小子,你不怕死吗?”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几次死关爬过,如今她拥有的一切,包括这条命,都是有幸捡来的。
得之为幸,失之亦无可怨。
何况……
想要我的命,你们尽管一试。
凤举重新将注意力凝注在棋局上。
游鲲舟终于缓过劲来,突然问了一句:“你是谁?”
凤举眼神一晃,轻声道:“我不是谁,我是我。”
伍奚为与游鲲舟对视一眼,时至当下,他们越来越觉得眼前这少年绝对不同寻常。
棋艺高卓便也罢了,但这份少年老成的从容雅达,还有超凡的见地,还有她手上的薄茧分明是长久执笔留下的痕迹。
当今时势,书法大家多出自名门世族。
这少年,究竟是何背景?
白林如重新换过衣衫回来,但经过之前的种种,他的心绪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平静了。
……
天将大亮,凤举的黑子被白林如征了一遍又一遍。
但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白林如等不到凤举落子,抬起酸涩的眼睛看过去,发现她竟然……
睡着了?!
“岂有此理!”
白林如沉声一喝,凤举迷糊地睁开眼睛,阳光太刺眼,她忍不住抬手遮挡。
“嗯?天亮了?”
她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白林如积蓄了一肚子的闷气,可另外两人,悄悄对视之后,看向凤举的眼神更加骇然。
这少年这副模样,竟然也没有被白林如抓住机会吃死。
她总不至于打瞌睡时睡梦中也能下棋吧?
他们抓到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唯独只有一直站在凤举身后的桑梧之后,凤举根本一刻都没有走过神,她掩在身后的那只手一直悄悄在空中比划着什么。
对付伍奚为和游鲲舟两个人也不过用了一天一夜,可现在,单是对白林如一人就已经用了同样长的时间。
凤举眯着眼睛扫过棋盘上的九大星位。
白林如下了一辈子的棋,战术棋谱见过无数,要用普通的方法对付他,只怕再用一天一夜也奈何不了他。
最近这一个时辰她一直在故意让白林如吃掉自己的黑子,在对方摸不透她想法的情况下将九大星位慢慢让了出来。
九大星位自己已经悄悄占据了五个。
按照九星弈卷的法门,先占正北、东北、东南、西南、西北五大星位,接下来,东、西、南三大主星位攻占起来便会容易许多。
白林如皱了皱眉,这小子在棋盘上到处乱窜,行无定向,她是晕头转向了吗?
凤举莞尔一笑,落子,东、南,已经入手。
这时,游鲲舟伸了个懒腰,意有所指道:“你们两人要耗到何时?再这般耗下去,今晚又得在这外面挨冻观星了。”
凤举眼神倏寒。
哼!老肥鼠这是想要提醒白林如?
果然,听到游鲲舟这句话,白林如放眼全局,赫然发现九大星位已经被凤举占了七个。
八星拱天元,自己就只剩下正西星位这一条活路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守财不易
想到这是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白林如几乎不假思索地将手中白子占据在正西星位上。
这一瞬间,他再是沉静的心也开始慌乱了。
可就在他落下那一子之后,凤举微微一笑。
三人心中同时轰然一声,一颗巨石从天而降。
完了!
“啪”,黑子落在正西星位外沿,白林如刚布在星位上的白子就被凤举给征没了。
八方星位在手,正中天元大位又被凤举的黑子团团护卫,密不透风,整个大局,已经全在凤举的掌握之中。
八方归一,天下一统,白林如,一败涂地。
看着眼前局势,凤举发自内心地笑了。
师父,阿举可是先您一步破解出了九星弈卷的棋路。
天下间知晓九星弈卷这种下法的人只有她与师父、父亲三人,以白林如这三人的名声,这场棋局一定会很快传到华陵。
届时,师父,父亲,阿举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让自己成长,如今,终于快要回去了!
“众人为证,愿赌服输,三位大师当不会言而无信吧?”
那三人却犹自沉溺在凤举摆出的棋局上。
凤举绕过目瞪口呆的何管事,仰头望着林记粮铺的匾额。
林记?
这个“林”字当是从“楚”字中拆出来的吧!
凤举悠然一笑,拾起地上堆放的一根绳索,扬手一甩,匾额顷刻落地。
“鞭法不错。”桑梧低声道。
凤举笑而不语,名师出高徒,北燕长陵王教的,总不会太差吧!
匾额落地的轰然声震醒了杵在棋盘前的三人。
“白大师,游大师,伍大师,这两日多谢三位大师赐教,小人必受益终身。”
白林如这等记仇的阴险小人又岂会是什么胸襟宽广之辈?
他渴望遇到对手,却也心胸狭窄,承受不住失败的打击。
听到匾额落地的轰响,再听到凤举这句话,他一口鲜血猛地喷到了棋盘上,仰面倒地不起。
最后看向凤举的那一眼,充满了不甘。
戚老三洪亮的大笑声在街道上格外的响亮。
“迎了!我兄弟赢了!哈哈哈哈……你们三个无耻的老匹夫也有被人收拾的一日!哈哈哈……”
凤举无奈叹息一声,低声道:“阿梧,去将那厮拖过来,莫让他再惹是生非。”
这戚老三真是毫无自觉。
之前自己能用对弈来威胁那三人不对他动手,可现在棋下完了,他再这般激怒对方,对方必会要了他的命。
约定在先,林记粮铺里的人全都被灰溜溜扫地出门。
“这是房契、这是银库和粮仓的钥匙……”
何管事满脸不忿地将粮铺里所有东西都当面交代清点。
将钥匙甩到凤举面前,何管事沉着脸恐吓道:“在这昌州乃至燕南地界上,取财容易守财难,你可当心着点。”
凤举挑眉,笑而不语。
这个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莫说是在昌州、燕南,无论走到哪里,无权无势无所依仗,都是难以立足的!
不过,守财难,她不守还不成吗?
目送那些人抬着白林如离开,凤举淡淡一笑,关门落锁。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割肉喂鹰
“哎?这大白日的,关门做什么?”戚老三不解地问道。
凤举环顾着铺中的粮食,道:“官逼民反,当百姓连生存都难以为继,良民也被逼成了暴民。之前这粮铺有打手护卫坐镇,又有官府背后撑腰,自是无人敢上门闹事,可如今我无权无势,又无人可用,大开着门让人来哄抢吗?”
“哦!也是这个理!”戚老三连连点头。
桑梧不无担忧,靠近凤举身边悄声说道:“你自己那两间粮铺之事还不知如何处理,又占了这么一间,还是从那些人手里抢来的大麻烦,不招贼才怪。”
凤举环顾四周,拎着钥匙,说道:“去粮仓看看吧!”
戚老三挠了挠头,道:“那……既然那些人已经走了,我也就先走了,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西街南巷第五户来找我。”
“戚三哥且慢走。”凤举道:“我可能有些事还要劳烦戚三哥帮忙,所以,可否请你稍待片刻?”
“我?哎,那成,我就在这儿等着。”
不得不说,楚云这间林记粮铺的存粮还真是丰厚得很,足足堆放了五间大仓库。
这样一批粮食如果卖出去,可是一笔巨额的收益。
可桑梧却不见得多喜悦。
“你真是抢了个大麻烦。”
凤举抬手,手中白花花的稻米流水般洒下。
“桑梧,你信佛吗?”
“不信!”
“我也不信,佛祖本也是个凡人。但我敬佛,因为他是个真正拥有大智慧的智者。”
桑梧不懂她这些弯弯绕绕,只是专注地审视她:“你到底想如何做?”
“你听过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吗?”
“说人话!”
“佛祖一次外出,遇到一只饥饿的老鹰追捕一只可怜的鸽子。他救了鸽子,但众生平等,老鹰也要饿死了,佛祖对老鹰言,我不忍心你伤害这无辜的鸽子,也不想你白白饿死。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于是便取出一个天平,一边放鸽子,另一边放上从自己身上割下的肉。这鸽子虽小,但无论佛祖割多少肉似乎都无法托起它的重量。当佛祖割下最后一片肉的时候,天平终于平衡了!此时,天地风云为之变色,真正的佛祖诞生了。”
“我只觉得你现在的处境只是那只鸽子。”
凤举笑了笑,不接她的话,顾自向外面走去。
鸽子虽小,却代表着芸芸众生,数不胜数,所以无论佛祖怎么割,都不够填补它的分量。
但佛祖心存大爱,因为舍得,所以成佛,受万民朝拜。
她不敢自视为佛祖,但,有些东西,当舍则舍,舍了,未必会一无所有。
桑梧瞪着她潇洒的背影向外走去,呼出一口气。
“你不是舍得,你是疯了!”
凤举将戚老三叫到一旁,与他说了半天话之后,只见戚老三连连点头,拍着胸脯向凤举保证。
然后,凤举后退一步,向戚老三郑重拱手作揖。
桑梧倚靠在门框上,看向凤举的眼神除却朋友之间的情义,更多了一种敬畏。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慷人之慨
戚老三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再回来时,身后已经带了二三十号人。
“戚三哥,这些人……”凤举眼尾余光从那些人身上一扫而过。
戚老三拍着胸脯,豪气干云:“阿慕小兄弟,你尽管放心,这些都是我平日里走得近的兄弟,绝对信得过。”
“这些人或多或少一定都会些身手,你可要搞清楚。”桑梧悄声提醒。
凤举暗暗点头。
单是看气势也看得出来,这些人大多与戚老三一样,虽说不至于有如桑梧这般的身手,但多少一定都会些拳脚功夫。
“戚三哥,可否容我问一句,您与您这些兄弟从前都是做什么营生的?”
“哦,这个啊,我们这些人从前都是走南闯北的游侠,大多时候都在外面帮人押送货物,或是给人做临时的护卫,农忙时再回家帮忙下田。只是在外漂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年前就回来了,谁知道……”
戚老三一个大汉,说起那些事便有些刹不住了,嗓门震得凤举耳朵嗡嗡响。
“那你们可认识项英?”
前世,项英可是天下游侠之首,极受这些人敬重,否则后来也不会成为一方枭雄。
“项头儿?那当然认得,这全天下的游侠哪一个不认得他?”
“是啊!这位小兄弟,你莫不是也认得项头儿?”
……
又是一通叽里呱啦的吵嚷。
凤举不由得苦笑,看来这些对项英的敬畏还真不是等闲。
戚老三不大好意思,赶忙你挥手喝止他们。
“那个,阿慕小兄弟,我们这些人都是些粗人,嗓子大了点,不太懂你们这些文人的规矩,你别见怪。”
凤举笑道:“我与项英亦是故交,素来知他知交满天下,诸位既是他的兄弟,便也是我的兄弟。既知是自家兄弟,那我请诸位大哥前来帮衬,心中便也再无顾虑了。消息都传出去了吗?”
戚老三道:“你只管放心,我们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分散四处,将消息都放出去了……”
他这话还未说完,粮铺外面已经传来了哄哄嚷嚷的声音。
凤举敛了敛眉心:“人数众多,能确保不会出现混乱吗?”
“嘿,阿慕小兄弟既然都能如此慷慨,大仁大义,我们这些人若是连场子都撑不住,那还有什么用处?你瞧好吧!”
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刚磨好的刀,对着身后众人道:“兄弟们,干活了!”
粮铺大门一开,二三十个手持大刀的壮汉一涌而出,将门外蜂拥而来的饥民瞬间吓住了。
桑梧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打家劫舍。”
凤举哑然失笑。
是啊,这架势还的确是像,把前排的百姓都吓跑了。
“这些人虽然看似粗鲁莽撞,却远比那些高居庙堂、锦衣华服之人真实得多,仗义得多。能镇得住人,今日这桩事才不至于好心办了坏事。”
如果任由饥民蜂拥哄抢,到时候互相踩踏,造成混乱,那莫说是做善事,只怕罪过大了。
戚老三等人有序地疏导了饥民,将粮铺中的粮食陆续发放出去。
凤举转眸之际,在人群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血腥药香
释虚老禅师?
隔着众多饥民,凤举与彼方一袭袈裟、慈眉善目的禅师相视微笑,互敬佛礼。
……
昌州城中。
一个宁静清雅的小院。
屋中燃着药香,徐徐的草药气味中,隐约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翡翠珠帘低垂半腰,颗颗珠子都绿得发黑。
珠帘后,一个身披银灰色披风的俊雅青年正在面对着一副棋盘,整个寂静的暖阁中,只有他一下一下的落子声。
此人,正是楚家长子楚云。
珠帘外面,游鲲舟和伍奚为战战兢兢地垂首站着。
楚云不开口,两人也不敢擅自出声。
“啪”的一声,楚云手中的棋子脱手掉在了棋盘上,好好的一局棋被扫乱了。
两人心头跟着一缩。
楚云合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是说,你们三个人全都输了,并且将我名下的粮铺亦输给了对方,此刻,那人正慷我之慨,在城中开门施粮?”
游鲲舟一把年纪,大脸盘上汗珠大颗大颗滚落,颤巍巍道:“是!我等原本也不敢答应那小儿的要求,只是想到公子您求才若渴,那名少年郎的棋艺也着实是罕见,所以才想先替公子试探试探他的深浅。”
“师父呢?”
“白大师……被那嚣狂小儿气得当场吐血,此刻仍是昏迷不醒。”
“你方才说师父与那名少年争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
“哦?就一天一夜?”
“是啊,那小儿太过嚣狂了,他居然还敢讥讽辱骂白大师……”
楚云起身,从珠帘后走了出来,唇畔噙着一丝浅笑。
“嚣狂?能仅仅用了一天一夜便击败师父,他的确有嚣狂的能耐。”
拥有这般实力,年纪又相仿的之人,他就只遇见过一个。
只是……
听两人方才口述少年与师父的对局,无论是棋风还是布局特点,都与那人有所出入,似乎这少年更加洒脱豁达,进退沉稳自如,与那人的锋芒慑人截然不同。
而且,那人早在一年前便已经……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那那个少年……”
楚云一记轻淡的眼神扫过去,两人立刻噤若寒蝉,屏息告退。
回头看了一眼珠帘内侧的乱局,楚云抚上手边一枝兰草。
“会是你吗?凤氏阿举!”
“大公子,此番失去粮铺,损失不小,要属下去解决掉那个小子吗?”
一名黑衣人从暗处闪了出来。
“暂且不必。”楚云玩味地笑道:“你没听方才那两人说吗?那名少年说,师父三人舍不得杀他。他所言没错,我也舍不得。”
“可是,就这么便宜了他?”
“呵,师父、游鲲舟、伍奚为,你以为他们三人会就此输给一个少年之后,还忍气吞声吗?且让他们去试探试探对方的深浅吧!”
“是!”黑衣人看了眼楚云,疑惑道:“为何大公子看起来非但不生气,反而好似很高兴?”
楚云只是微笑着,修长却苍白的手指将兰草揽在指尖。
分明俊雅公子笑意温柔,却让人有种凉意从心间升起。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惊艳入骨
粮铺。
前门仍在发放着粮食。
后院厢房中只有凤举和释虚老禅师两人。
“凤举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得遇老禅师,方才,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阿弥陀佛!方才远观,见门口身影仿似昔日故人,却没想到竟果真如此。世人皆道女郎已遭逢大难,却不曾想,女郎福泽深厚,劫后余生,真是……”
释虚老禅师忍不住将凤举再做打量,想到昔年释慧师兄的话,他此刻终于明白了,何谓凤凰命格。
凤凰浴火,涅槃重生。
每一次涅槃,都是一次彻底脱胎换骨的历练重修。
“禅师?”凤举唤了一声。
释虚老禅师回神,感慨:“一年未见,女郎竟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那时,固然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却仍只是个富贵门庭的女郎。
但如今,她的那份惊艳已经深深修到了骨子里,举手投足,皆是清风皓月的风流。
“人总是要变的,只望莫向沟渠浊流而去,保下一份清净心安便是一种福缘了,”
“嗯!”释虚老禅师颔首,道:“女郎言行如一,向善之心从未变过,这便足矣。”
“老禅师一直在华陵栖霞寺中清修,何以会来这昌州?”
“佛渡苦难,此间众生疾苦,贫僧岂能安坐于锦绣城中,装作视而不见?一路所见之景,着实令人心中悲怜。只是刚到这昌州城,便听闻有人慷慨施粮,故而来看看是哪位善人。却没想到竟是女郎。”
“老禅师慈悲,才是真正的佛门中人。只是,这燕南实属虎狼之地,老禅师孤身前来难免危险,不若就在凤举此处暂且安顿?”
“女郎善心,贫僧心领了,但听闻那厉王虽然暴虐,却因早年受过佛门之恩,故而对佛门僧众尚算礼敬。贫僧已经决定前往此处的佛门,就不做叨扰了。”
“那凤举便不强留了,凤举大约会在此逗留几日,禅师若有任何需要,凤举义不容辞。”
亲自送了释虚老禅师出门,凤举忽然想起了什么追上前道:“禅师,凤举的处境您想必也清楚,我尚安于世这件事,还望禅师替我保密。”
“女郎安心,贫僧明白。”
目送释虚老禅师离开,直至再也看不见人影,凤举长长吁了口气。
真是……
恍如隔世啊!
直到深夜,粮食方才发放完毕,后院粮仓中几乎已经是空了。
凤举将那二三十个壮汉叫到最后一间粮仓。
“诸位大哥仁义,小弟在此谢过,适逢困局,诸位大哥必也有困难,小弟无以为报,余下这些粮食便均分给诸位,聊表小弟一点谢意。”
“这……我们都是自愿的,不图什么,更何况阿慕小兄弟还是项头儿的挚友,那我等是一定要帮的。”
“是啊!小兄弟如此便是看不上我等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凤举心中温暖。
她将戚老三叫了过来,说道:“戚三哥,诸位大哥视我为兄弟,我亦如此,所以这些只是小弟对诸位大哥的心意,如今这局势,谁都不容易,戚三哥若是不收,小弟他日若再有难处需要诸位帮忙,却叫我如何开口?”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付之一炬
有戚老三开口,其他人倒也豪爽,不再推拒。
二三十人每人扛着一包粮食离开,戚老三最后将自己那一份留了下来。
“我这个就不用了,你先前已经从那范昭手上赢了一车给我,这些你自己留着吧,我走了,有话你尽管开口。”
戚老三挥舞着手臂,在夜色中渐渐走远。
“割肉散财的女菩萨,粮食都没了,留下这一座空空如也的粮铺,你打算如何?”
凤举凤眸微眯,轻笑一声。
深深夜色,偌大的粮铺被火海笼罩,灼灼妖艳的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
凤举将倒在门口被人踩踏得全是脚印的“林记粮铺”匾额搬起,抛进了火海。
“走吧!”
转身离开时,面前突然跑出七八个人来,个个手中抓着森寒的长剑。
凤举嘲弄地笑道:“堂堂大师级别的棋士,却如此输不起吗?”
那七八个人被道破了背后指使者的身份,眼神更加狠厉。
“小子,怪你非要得罪不该招惹的人。上!”
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八人齐上。
桑梧的剑比对方的动作更快一步,在对方冲过来时,她的剑已经抹过了其中两人的脖子。
但她总有分身不暇之时,在她被四人围住时,另外两人已经向着凤举冲了过来。
令两人诧异的是,那少年站在一片火海之前,衣角扬起,也不知是被夜风吹的,还是被身后的火势。
他纹丝不动,仿佛与那片火海融为了一体。
就在两人的剑距离凤举一步之遥时,那两人的动作同时停滞,随即直挺挺后仰倒地,只有颈侧各自有一个鸽子蛋大小的血窟窿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很快,另外四人也倒在了桑梧剑下。
桑梧查看着凤举脚边那两人的伤口,赞道:“好高明利落的手法,只是他们为何不早点动手?非要等到你命悬一线之时?就不怕你真的死了?”
她原以为七杀阁的实力已经是最强,但没想到慕容灼身边这些狼头影卫,随随便便几人就能将她这个七杀阁顶尖杀手除掉。
北燕究竟是哪里来的这股可怕的势力?
“人有人的规矩,狼有狼的习惯。”
凤举只是如此简单说了一句,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除非万不得已,夜狼卫绝不会在除慕容灼以外的人面前露面,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自己已经是个让慕容灼破了夜狼卫规矩的例外,她不能擅自泄露慕容灼的秘密。
夜狼卫的存在越隐秘,对灼郎越是安全。
“这些尸体怎么办?”
“就当是给火里添一些柴吧!要我帮你吗?”
看着凤举那双浸着笑意的眸子被火光映得闪闪烁烁,桑梧这个冷面杀手的心里突然有些毛毛的。
“求你不要。”
谁知道这种表面光风霁月、内里黑得发腻的怪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等到桑梧将八具尸体都扔进了火里,两人踏着月色施施然往云丰粮铺而去。
随后,一个装着绢帛的竹筒送到了夜狼卫手中。
“殿下有令,那三名棋士,碎尸格杀!”
碎尸在前,格杀在后,那就是先将人大卸八块,再取其性命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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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吾王逆鳞
“咳咳……”白林如捂着胸脯连咳几声,说道:“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吗?”
游鲲舟道:“若要回来,早该回来了,八成是被人给叫吃了。方才倒是听人在说,粮铺被人给烧了。”
那小子确也聪明,知道就算得到粮铺也守不下去,如此先大肆施舍粮食给饥民,再一把火烧了个轰轰烈烈,只怕昌州乃至整个燕南都要记住这么一个人了。
“那小子究竟是何人?”
伍奚为本就黝黑的面色更是阴沉。
他们派出去的八人即便不是顶尖高手,也绝非废物了,寻常人岂能如此轻易便躲过?
白林如沉吟道:“如此深不可测之人,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昌州?云儿怎么说?”
他们这些人虽不将那些贱民放在心上,却不得不承认,博取民心所带来的后效可大可小。
小了,可以成就自身的威望。
大了,可以谋夺天下!
游鲲舟道:“大公子看来对那小子甚是感兴趣,只是并未做出任何表示。只怕,大公子就在等着看你我这趟刺杀的结果。”
“扶我起来,我要去找云儿谈一谈。这个莫名出现的小儿绝非善类。”
“都这个时候了,大公子只怕已经睡下了。”游鲲舟一面劝说,一面不得不将人扶住。
“你懂什么,此事一刻耽搁不得,若那小儿心怀不轨,那我们便永无安宁之日了。”
白林如刚坐起身,外面“啪”的一声,树枝被风吹断,呼呼的风声令人心悸。
三人同时一惊。
突然——
屋中烛火被熄,陷入了一片黑暗。
突如其来的黑暗,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觉得面前似乎多了一股肃杀。
善谋之人的敏锐,让他们下意识后退,缩在一处,等到眼睛终于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三人却同时发出了惨叫。
“通、通、通!”
三条手臂落在了地上。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游鲲舟尖着嗓子喊道。
只见屋中入眼皆是面目凶煞的青铜狼头,外围被围了一圈,另有三个就站在他们面前,个个手中拿着长剑,剑上染着他们的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落。
“来将你们碎尸的人。”
冰冷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三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各自就又被卸了一条腿。
游鲲舟肥硕的身体跌到了地上,叫得凄惨。
“来人呐!救命啊……”
另外两人就跌在床榻上,浑身疼得发抖,却一声不吭。
楚云平时都会在他们周围安排一些影卫,可是游鲲舟的举动已经告诉他们一个残忍的真相,这屋子外围的人只怕已经全都死了。
伍奚为强忍着疼痛,质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你们想要别人的手指,便有人想要将你们碎尸,你们心中应该有数。”
“啊——”
惨叫声再次响起。
又是三条手臂。
白林如紧靠着最后一条腿向床榻最内侧缩着。
“是那个姓慕的小儿?!”
“哼!”为首之人一声冷笑:“尔等匹夫,触碰了吾王逆鳞,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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