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同气连枝
凤玧只从家奴口中得知这少女也是凤氏族人,却不知她究竟是哪一脉分支。
凤举没有回答,徐徐走到他面前,扇柄横扫,将他面前长几上的杯碟茶碗全部拂到了地上,瞬间,噼里啪啦摔碎了一地。
“凤玧,若人人皆像你这般,只知独善其身,屈就于小人,那凤氏一族迟早会凋零衰败!没有整个庞大的家族作倚仗,没有各分支族亲的鼎力撑持,你、我,乃至凤家每一个人,都只能受人轻鄙欺凌践踏!凤玧,如若你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那趁早去我父亲面前,让他将你清出族谱,除去你的姓氏!”
她父亲?清出族谱?
整个凤氏一族,只有一人有这样的权力。
那她……
身份,呼之欲出!
“你是……华陵嫡系的阿举?”凤琰不由得迈出一步,凝视着凤举。
凤举收敛煞气,对凤琰略一颔首:“族伯!”
如此,便是承认了!
不仅凤琰与凤玧,就连门外偷听的众人也刹那瞪大了眼睛。
华陵,嫡系?阿举?
那个……凤氏阿举?!
凤琰惊问:“你果真是阿举?可你不该在华陵城吗?怎会来此?”
视线在凤举身后环视了一圈,又问:“难道是家主来了洛河郡?”
听他此言,凤玧也忙不迭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凤举。
凤举摇头:“父亲仍在华陵,此番,我是经由父亲恩准,与灼郎出来赏景游玩的。”
随即,她淡淡扫过凤玧,又添了一句:“父亲深忧洛河郡族人苦于汛灾,处境维艰,特意叮嘱阿举定要来洛河郡看看,如若族人有何难处,凤氏一族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华陵主家必当鼎力照拂。”
当然,这些话根本不是凤瑾叮嘱她的,可如今的她,用所有人的话来说,不过只是个女郎,她的话没有威信,但凤瑾有,且是绝对不容置疑的威信!
凤玧羞愧地低下了头。
凤琰动容道:“有劳家主牵挂了,有主家这句话,我等分支便是有主心骨的。”
说着,他看了眼凤玧,皱眉道:“阿举,今日这件事便不要说与家主听了,元孝他……”
顿了顿,显然他心中不可能没有怨气,可少顷之后还是说道:“他也确有他的难处,他既在这顺县立府,便不能不顾忌此地的父母官,你处置的这个县尉刘良是顺县县令蒋澄的妻舅,职掌顺县的兵法士,可谓在顺县一手遮天,易位而处……”
他大概是想说,易位而处,自己也能理解凤玧,可人非圣人,对于这个堂弟,他还是心存怨念,余下的话他不愿说。
“不过是忠肃王萧伦养的走狗,莫说是这断了气的县尉,纵是那县令,呵,一个小小的县令……”凤举悠然说着,扇面半展,凤眸横波扫向凤玧,道:“凤氏族人,不做那仗势欺人之事,但,任何人,无论是谁,都不能欺到我凤家人头上!凤家人的气节也绝不能向任何人卑躬屈膝!”
“啪”的一声,扇叶合拢。
“两位族伯,随阿举走一趟吧!”
凤琰从满心惊叹中幡然回神,问:“去何处?”
凤举言辞简洁:“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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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罪己邀功
“真不愧是主家嫡系的千金,这等气度,便是咱们家郎主也及不上的。”
“可不是,你没看到郎主在她面前都怯怯然不敢言语吗?”
望着那一行人离开,院中的奴仆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风清欢讷讷地道:“她便是那个阿举吗?”
“你说,她身旁那位郎君会是何人呢?”
听到凤清宁的呢喃声,风清欢疑惑地看向她……
……
正要上车,凤举忽然停下脚步。
“族伯。”
听见她的声音,凤琰和凤玧同时回头,发现她叫的是凤玧。
凤玧沉甸甸的心瞬间轻了几分,凤举肯叫他这一声族伯,便是对他的态度有所松缓了。
“阿举,唤我何事?”凤玧近前问道。
“我忽然想起一事,请族伯命车夫尽量慢行,在我等到达县衙之前,请族伯写一封罪己书,主动承认手刃刘良是你所为。”
“什么?”凤玧愣住了,难道这是要将杀人的罪名推到他身上?可杀人的分明就是……
凤举说道:“族伯无需多虑,只要族伯别忘了,在这罪己书上将县尉刘良与县令蒋澄彼此勾结犯下的罪行详尽列出,而你,不过是为民除害,至于能否将这封罪己书写得大义凛然、义正辞严,那便要看族伯胸中有多少文章了。”
凤玧思忖了片刻,眼眸蓦然一亮。
名为罪己,实为邀功。
凤举看他的样子,便知他是明白了,又说道:“如此也可免除有人借着诛杀县尉之名找凤家的麻烦,只是族伯这书信一拟好便要快马加鞭送往华陵城,以免被人捷足先登,反告我们一状。”
“是是是,我这便去写,车上有笔墨。”凤玧甚是急切。
凤举道:“族伯,除此以外,莫忘了将县尉刘良的罪行单独列一份出来,我另有用处。”
“刘良?可要县令蒋澄的?”
“不用,只需县尉一人。”
凤琰旁听着,暗暗感慨凤举的心思缜密,目送着凤举上车后,他发现慕容灼也要跟着上去,下意识便叫住了他。
“这位郎君!”
在正厅时凤举虽提了一句“灼郎”,但那时情形混乱,凤琰并没有小心记忆,只当这是哪位世家公子。
“阿举一个未出阁的女郎,郎君与她同车恐有不便,如若不弃,可与我同车。”
“不必。”慕容灼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与她向来如此。”
直到慕容灼上了马车,凤琰仍是呆愣在原地。
向来如此?
阿举与这位郎君竟……如此亲密!
难道是……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赶忙走到车窗外,低声道:“下臣不知四殿下驾到,多有怠慢,还望恕罪。”
慕容灼眉尖动了动,这凤琰是将他当成凤举的未婚夫婿了?
看一眼凤举,见她正命未晞玉辞拉帘更衣,似乎并未听到。
慕容灼想了想,一把摘掉了纱笠,将车窗帘挑起一角,冷淡地看向凤琰。
“你弄错了,本王不是萧鸾。”
说完,默默在心中添了一句:谁说她凤氏阿举身边之人就一定应是萧鸾?
凤琰错愕地盯着布帘后那张绝色妖冶的容颜。
慕容灼却已不耐烦地放下了帘子。
车厢中央拉起的布帘上,十分模糊地映着凤举的身影轮廓。
慕容灼瞪着看了片刻,忽而舒眉,忽而皱眉。
自己为何平白无故地恼怒呢?
思来想去,或许只是因为不喜欢被人误认成旁人?或许吧,或许……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六郎凤轩
三辆马车同时抵达县衙府门外。
凤玧的罪己书早已在中途便已快马加鞭送往华陵城,凤瑾的手中。
再次从马车上下来时,凤举已经是另外一番模样,寻常的绫罗襦裙换成了一袭灼灼的大袖红裳,华贵逼人。
她身旁的慕容灼也摘掉了纱笠,郎艳独绝,欺霜赛雪。
“阿举,他……这位……”
凤琰和凤玧几乎同时开口。
凤举自然地抓住了慕容灼的手,柔情似水地说道:“这是我的灼郎,族伯们唤他慕容郎君便可。”
明知她只是做戏,可听到“我的灼郎”四字时,慕容灼还是觉得莫名地舒适,就像有一只手从他心上轻柔地抚过。
无视凤琰与凤玧的骇然,凤举道:“族伯,若阿举记得不错,六哥应是在县衙任主簿一职。”
“对,轩儿……是此处的主簿。”爱子的前程也是他忌惮县尉的原因之一。
“甚好。”凤举眉梢扬起,凤瞳熠熠生辉。
县衙后堂。
县令蒋澄无所事事,正与自己最宠爱的妾侍刘夫人拉着小手,哼着小曲儿,饮酒嬉闹。
“大人,不好了!出人命了!”县衙捕头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刘夫人赶忙拉起衣衫,蒋澄大怒,戳着捕头的脑门。
“谁让你闯进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捕头却顾不得这些了,叫道:“大人,刘县尉被人给杀了,尸体就在外头。”
“什么?”蒋澄尚未有所反应,那刘夫人已推开他瞪向捕头,“你说我兄弟被人杀了?”
蒋澄眨巴着眼睛,终于听清了。
“快!快带本官去看看!”
县衙偏堂的地上,刘良的尸体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心口的衣衫被血液染红,人早已冷透了。
“弟弟!弟弟啊……”刘夫人扑上去抱住尸体扯开嗓子哭喊。
“怎么会如此呢?”看着那尸体,蒋澄仍是有些发蒙,他皱着两条乱眉,疑惑地看向捕头:“究竟是何人敢杀害县尉?”
捕头答:“属下也不知啊,衙役们听见有人敲门,开门时,地上便只有县尉的尸体……”
捕头说到一半,刘夫人忽然扑到了蒋澄怀中。
“大人,你可一定要为我弟弟报仇啊!”
此时,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容貌俊朗,宽袖长衫,青玉悬腰,一身的书卷气质。
“凤轩,你有何事?”蒋澄用他一贯不屑的态度看向青年,多看了几眼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记忆中,这个青年总是温温吞吞,默不作声的。可是今日,他那总是低垂的头抬了起来,眼神也变得似有不同。
怪哉……
“大人!”凤轩走到蒋澄面前,将一张折叠的纸递呈到他面前,“属下此处有一样东西,需请大人过目。”
蒋澄手一挥道:“本官现在无暇看你这些文书,你没看到本官有大事要处理吗?”
凤轩仍坚持道:“大人,还是请您先过目吧,或许,这两件事有所关联呢!”
蒋澄怔愣,狐疑地将东西接过,展开。
行行字迹入目,条条皆是刘良生前所犯下的罪行,蒋澄心里明白,这其中有些罪状还与他自己有关。
蒋澄一把将纸扯碎,瞪向凤轩:“是你做的?”
若说这两件怪事与这小子无关,他打死都不信。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本是同根
凤轩平静地说道:“有位华陵凤家来的贵人想要面见大人,大人,请吧!”
“华陵凤家来的贵人?”
蒋澄喃喃自语,脑海中反复响着一句话:华陵凤家来人了!华陵凤家来人了!
他这些年刻意欺压凤玧这一脉分支,如今,华陵凤家这座大山终于要来收拾他了吗?
视线扫过被他扔了一地的碎纸屑,最后落在了刘良的尸体上,蒋澄猛地打了个寒颤。
跨入会客厅,蒋澄险些被门槛绊倒,他一改往态,满脸堆笑地向凤玧、凤琰打招呼。
“元孝老弟与博阳府琰公亲自登门,本官有失远迎了!勿怪勿怪啊!额,未知华陵来的贵人现在何处?”
一副谄媚小人的嘴脸。
凤玧和凤琰压下心中厌恶,同时望向了他身后。
蒋澄转身,这才发现在对面的长几后还坐着两人,那等容貌与气度让他瞬间便看呆了。
“你便是顺县县令,蒋澄?”凤举指尖拈扇,审视的目光带着身居高位者的威压。
蒋澄下意识便弯下了腰:“是,下官正是蒋澄,不知贵女是……”
“家父,玉宰,凤氏家主。”
蒋澄愕然抬头,没想到来者竟是华陵凤家那位嫡出的大小姐,未来的四皇子妃。
他竭力挤出笑容,想要说些场面上的客套话。
凤举却摆了摆扇子,开门见山:“不知凤举送给蒋大人的两份见面礼,大人可收到了?”
蒋澄脚底发寒:“如此说来,杀害县尉之人正是贵女了?”
“怎么?蒋大人以为我处置得不妥吗?”凤举语调轻唤,浅浅的笑意中带着冷冽。
蒋澄的气势瞬间矮了几分:“贵女,县尉虽不是朝中大员,可也是向吏部备过案的,贵女此举是否欠妥?”
凤举身体微偏,斜靠在了慕容灼身上,用扇柄抵着下颏,仰视着蒋澄,冷笑。
“蒋大人觉得,凤举是来与你讲道理的么?”
蒋澄霎时想起了那份被自己扯碎的罪状。
就在此时,慕容灼说道:“一个鱼肉百姓、仗势欺人的县尉,有何杀不得?莫说是一个小小县尉,纵是县令,郡守,劣迹斑斑便该杀,死不足惜!”
清冷浸骨的声音让蒋澄如坠冰窟,险些跪到地上。
凤举起身,拖着长长的衣摆在蒋澄面前走过。
“我们凤家立族百年,根深叶茂,族中叔伯们都各自在外立府,可即便如此,既是同根所出,便是同气连枝,分支庶族若有难处,或是受了什么人欺凌,我华陵主家断不会坐视不理。”
凤举就站在他身后,声音悠悠然入耳。
忽然,耳边一句话犹如鬼魅催命般传来——
“蒋大人,你将我八伯父一家关照得不错啊!待我回华陵禀明父亲……”
“贵女!”蒋澄膝弯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下官知错了!下官原也不敢与凤家人为难的,是、是郡守大人说,忠肃王与凤家有宿怨,忠肃王曾任洛河郡王,在这洛河郡六十余县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是王爷旧部,下官若要在洛河郡内保住官帽,就必须为忠肃王效力,让……让凤家在洛河郡……绝迹。”
第二百六十章 女郎善变
他所言的这些其实人人心知肚明。
“绝迹?”凤举挑着眉梢轻笑,“那蒋大人认为,凤家真会绝迹吗?”
蒋澄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自然不会,凤家是何等望族!”
“华陵与洛河郡确实相隔甚远,远水解不了近渴,此言倒也不假,不过嘛……”
凤举话锋一转,冷漠地俯视着蒋澄。
“许是人们都忘了,忠肃王同样也远在华陵,如若在这洛河郡内真发生了什么,蒋大人,你说,远在华陵的忠肃王与现任洛河郡王,哪一位动作会更快些?”
她此言一出,不止是蒋澄,就连凤琰、慕容灼等人也是讶然。
她这语意分明就是暗示,她与现任洛河郡王有交情。
凤举站在蒋澄身后,略一俯身,将扇子轻轻敲在了蒋澄肩上。
“蒋大人,你是个聪明人。”
蒋澄的身体僵硬着,脑海中不断地翻腾。
凤举看向凤玧,凤玧立刻上前将蒋澄扶了起来。
凤举像是才想起了什么,懊恼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眉心,道:“怪阿举光顾着说话了,蒋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怎能让大人向阿举下跪呢?委实是不该啊!”
短短一瞬,竟似判若两人。
前一刻还是个舌如利刃、杀伐决断的上位尊者,下一刻便成了谦逊识礼、巧笑嫣然的名门闺秀。
“蒋大人,您可还好?”
在凤举向蒋澄靠近之时,蒋澄竟像是被蝎子蜇了一般猛地向后跌退。
这个笑颜如花、凤眸璀璨的少女太可怕了!
凤琰和凤玧张大了口,望着这诡异而神奇的一幕。
一旁的慕容灼却是差点笑出声来,蓝眸中荡漾着波澜千重。
这个凤氏阿举就是如此一个女郎,反复无常,表里不一,装腔作势!任何人在她面前总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见了她如同见了鬼一般。
可——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凤举很耀眼,耀眼得让他移不开目光。
世间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女郎呢?如此的奇特,如此的……
“蒋大人。”
凤举一开口,蒋澄赶忙应是。
凤举道:“你那县尉负罪累累,留着对你有害无益,不过,既然我让你少了一个县尉,现在便还你一个。”
说着,她看向凤轩。
“蒋大人以为我六哥如何?”
凤轩惊讶地看向凤举。
蒋澄自然不敢反驳,只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尊神。
凤举等人前脚刚走,妾侍刘夫人哭喊着跑了出来。
“大人,你怎能放他们离开?他们可是杀了我亲弟的凶手啊!”
蒋澄被闹得烦了,一巴掌甩在了刘夫人脸上,气急败坏。
“你以为我愿意吗?那是何人?那是凤家的嫡系千金,连皇帝陛下都不敢轻碰的人!你看到她身旁那绝色少年了吗?那是陛下亲自赏赐给她的男宠,北燕狼骑统帅,长陵王!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刘夫人怔怔的,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怕凤家,难道就不怕忠肃王吗?”
蒋澄正擦着额上的冷汗,听到此话手上动作忽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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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九品中正
“不错,虽说凤家与如今的洛河郡王有交情,但忠肃王还是忠肃王,是宗室皇亲,我不敢惹,那便让他们这些大人物自己去争去斗。”
蒋澄捋着两缕青须呢喃着,露出了狡诈的笑容。
……
凤轩随着族人一同出了县衙,一路盯着凤举,这个尊贵无比的嫡系族妹,他只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今日见了,却叫他一个七尺须眉自叹弗如。
慕容灼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压下了嘴角。
凤举走得稳稳当当的,忽然被慕容灼往身边拽了拽。
她不解地看向慕容灼,而慕容灼正一脸清寒地瞥着凤轩。
凤轩被那凌厉冰寒的视线盯得浑身汗毛直竖,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北燕长陵王。
“阿举。”凤轩竭力无视慕容灼的视线,对凤举说道:“六哥虽感念你的好,可那县尉一职我实在是难以胜任。”
县尉偏于武职,而他只是个文士。
凤举浅浅一笑:“六哥,你错了,阿举要你做的不仅仅是县尉,而是这顺县县令,若你真有才干,将来升迁前途无量。”
“县令?”凤轩不解。
凤玧也过来问道:“阿举,那蒋澄不是已经被你说服,与我们凤家交好了吗?”
凤举尚未开口,倒是慕容灼轻鄙地哼道:“那等势利小人的话,你们也信?”
说话间,再次靠近凤举,将凤轩隔开。
凤举默默将他这幼稚的小动作看在眼底,说道:“怕是此刻,那蒋澄已经在修书给郡守,他倒未必会再与族伯一家为难,只是也不愿得罪忠肃王,这种人终是不可信的。”
慕容灼发现凤轩正疑惑地看着他,鬼使神差的,带着一种挑衅的味道握住了凤举的手,口中却极为平静地说着正事:“玧公在来时的路上,不也已经揭发了蒋澄的罪行吗?”
早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局面,竟还想着和睦相处。
凤琰问:“阿举,你的意思是,先让六郎掌握住顺县的兵丁调配权,然后……可你当真能确定结果会如你所料吗?”
凤举的笑容极为自信:“族伯放心,蒋澄那些罪行足以让他丢了官帽,至于六哥接任县令之事,有父亲荐举,你们还不放心吗?”
大晋的官员任免采取的是九品中正制,以家世、品德、才能三方面为考量,而久而久之,家世已经成了最重要的因素。
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便与此项制度有着直接的关联。
此事一过,凤琰借粮之事也算是圆满解决。
返回顺县凤府的途中——
凤举若有所思地盯着慕容灼,问道:“灼郎,你可是觉得我那六哥凤轩有何不妥之处?”
“他?没有。”慕容灼随口答道,那个书呆子在他眼中好似兔子一般,毫无威胁力。
凤举更疑惑了:“既然如此,灼郎为何对他心存敌意?”
慕容灼湛清的眸光一闪,偏开了头道:“本王何曾对他心存敌意?你看错了。”
“哦?”凤举尾音拉长,以扇支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在她看来,慕容灼今日很不寻常!
第二百六十二章 情愫暗生
未晞安安静静看着这两人,垂下头抿唇窃笑。
玉辞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底里呐喊:大小姐,您难道看不出来吗?慕容郎君这是在吃味啊!他是在吃味啊!您怎就看不出来呢?
玉辞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可她知道,若是她直接点破,慕容灼一定会恼羞成怒将她丢下车去。
一忍再忍,忍不住了!
玉辞说道:“慕容郎君,六郎是大小姐的同族堂兄。”
慕容灼眼波一晃荡,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怪异的别扭:“本王知道!”
知道?知道您还胡乱吃味!这独占欲未免也忒强了。
那日后大小姐嫁人时,您还不得掀翻百十来缸醋坛子?
想到此处,玉辞的心沉了下去,偷眼看向凤举。
凤举狐疑地问她:“究竟何事?”
“没,没有。”玉辞垂下了头,藏住心事重重。
大小姐是要嫁人的,退一万步讲,即便她不再心仪四殿下了,要退了婚事,那也绝不可能与慕容郎君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一个望族贵女,一个敌国战俘,根本不可能。
可是——
慕容郎君他对大小姐明显是……生了情愫……
回到顺县凤府,凤玧在家中摆了不奢不简的家宴,为凤举接风洗尘,向凤琰致歉,庆祝扬眉吐气,种种原因,总体气氛还是颇为欢悦的。
不怎么欢悦的大概唯有慕容灼一人。
“阿举不愧是在华陵长成,见识超卓,风度更似林下之风,竟不输于为兄见过的那些名士,难怪连宴公那般人物都会对你赞誉有加。”
凤举笑容淡雅从容:“六哥谬赞,阿举能得宴公品评,实是托了他人之福。”
凤轩最初对这个族妹是好奇,惊赞于她的气度华贵,手段凌厉,而在席间无意与她谈了几句玄学之后,才发现她不仅能理解自己所言何意,更能毫无障碍地与自己畅谈。
所谓酒逢知己,凤轩这个平日并不如何健谈之人,竟不知不觉与凤举交谈了许多。
这,着实是伤到了慕容灼的神经,酒水一杯接着一杯灌下,惊呆了斟酒的婢女。
更令他心中烦闷的是,两人交谈的内容他有大半听不甚明白,感觉被隔绝在外了。
家宴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凤举要与两位族伯和凤轩商讨些事情,叫慕容灼也去,他拒绝了,自己捞着一埕酒郁卒地向着花园走去。
坐在浮桥上,靠着栏杆,他惺忪着眼睛看着水面上的倒影,抬袖随意抹去唇边的酒渍。
怎么了?
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近来总是情绪不稳?时而飘飘然忘乎所以,时而如同不愿被驯服的烈马,拼命地狂躁。
扬起酒埕,一股醇酒入喉,这酒不够烈,酒入腹中没有感觉,可为何心里灼灼发烫?
一个娉婷身影袅袅而来,慕容灼微眯了眼睛。
“凤氏阿举?”
呢喃了一声,微微晃头,摇碎了眼前的幻影。
不,不是她。
凤清宁看到慕容灼洒脱不羁的模样,粉颊含羞,福身见礼:“郎君。”
第二百六十三章 疏影成双
慕容灼保持着坐靠的姿势,仰头盯着凤清宁。
他确信自己没醉,十分清醒,可为何方才会将此女看做是凤举?
“郎君为何如此看着清宁?”凤清宁红着脸问。
慕容灼蹙眉,声音冷淡:“有事?”
“清宁见郎君独自一人在此饮酒,可是心情不佳吗?如若郎君不嫌弃,清宁愿为郎君排忧。”
“本王嫌弃。”
“什么?”凤清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慕容灼。
慕容灼将酒埕扔进池水,长身立于凤清宁面前,清冷道:“为本王排忧?你?哼!”
一声冷笑,转身,走得毫不流连。
凤清宁咬着下唇,脸白如纸。
……
直到入夜,凤举才从凤玧的书房出来。婉拒了族人共进晚膳的邀请,由凤轩领路去了下榻的院子。
到了院门处,忽然想起慕容灼的反常,凤举说道:“六哥便送到此处吧,阿举想随处走走。”
“好吧,那你好生休息。”
院子算不上很大,却颇为宁静,凤举徐徐走在青圃小道间,想着从凤琰那里得来的讯息。
忽然,什么东西滴落在脸上,丝丝清凉。
凤举刮在指腹嗅了嗅:“酒?”
“你回来了?太慢了!”清冷的声音,带着散漫慵懒。
凤举抬头,见那绝色的少年正横倚在枝桠上,长臂下垂,拎着酒埕晃荡。
“灼郎?”凤举讶然过后,蹙起了眉头,“你在借酒消愁?”
慕容灼侧脸,支头,俯视着她,专注而认真。
借酒、浇愁?心中有事想不明白,这算愁吗?
“你知道本王有何愁?”
酒意微醺的声音,在夜色中带着撩拨人心的柔靡。
凤举握紧了手,冷冷道:“你是目光短浅之辈吗?你是离不了家的垂髫稚子吗?一时成败便让你耿耿于怀?暂离家园便让你伤心至此?慕容灼,你真是令我失望!”
“嗯?”慕容灼迷糊了半刻,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原来她所指在此。
错了。
斑驳树影下,凤举高高仰着头,颈项被拉得修长,月光洒落在她眼底,明亮璀璨。
慕容灼的视线沿着她的颈项下移,看着那白皙如玉的肌肤被艳色的绸缎收拢藏匿。
啪——
酒埕落地。
碎花飞溅的刹那,慕容灼自凤举头顶一跃而下,揽住她的腰身便将人带上了枝头。
“你……”凤举紧攥着他的衣襟,惊魂未定,恼怒地瞪着。
看她在自己面前卸下假笑从容的伪装,情绪外露,慕容灼心中那股难以压制的情绪咕咚咕咚地往出冒。
那是欢喜,真真切切的欢喜。
他眸光忽闪,将凤举转了个身背对着自己箍在怀中,下巴搁在了她的颈窝,低声道:“错了!”
“什、什么?”
凤举身体僵硬,手开始变凉。
此人是醉了吗?
慕容灼又说道:“你猜错了。”
猜错了?
“好,是我误会了你。灼、灼郎,你先将我放下去,此处甚高……”
“有本王在,不会让你摔了。”
慕容灼唇角上扬,在她耳边蹭了蹭,垂眸看到那白皙的颈项,又皱起了眉头。
“听闻,你那未婚夫婿脖子上有个齿痕,是你所咬。”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冰火两重
“为何问起这个?”凤举的声音有些冷淡。
“是与不是?”
“此事与灼郎并无干系。”
“看来是真的了。”慕容灼眸光忽地暗沉,锁在她的脖颈一侧,张口便咬。
毫无预兆的痛感让凤举险些咬到舌头。
“慕容灼,你疯了不成?”
他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凤举不仅脖子痛,头更痛。
不管是否会摔下去,她只想挣脱,可惜,抱着她的不是文弱书生,是北燕的长陵王,双臂像铁打的一般,纹丝不动。
“慕容灼,你究竟意欲何为?”凤举真的怒了。
“哼!”一声冷哼自慕容灼喉间发出。
意欲何为?
此话应是他问才对。
他想问一句:凤举,你这个虚伪狡诈的女郎,究竟对本王动了什么手脚,让本王变得如此奇怪?
血丝的味道在舌尖融开,慕容灼星眸微眯,回味了片刻。
血腥的味道他闻得太多了,但此次的不同,竟带着种甜腻的滋味。
忍不住伸出舌尖舔着伤痕。
疼痛,麻痒让凤举脑海出现一瞬的空白,僵硬的身子瞬间软在了慕容灼怀中。
“慕容灼,放开。”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近乎哀求的哭腔,可是恐惧与愤怒让她说出的话冰冷无情:“否则我会杀了你!”
可惜,如此威胁对慕容灼毫无用处。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清醒还是醉了,只知道有些东西无法控制。
像是食肉的凶兽嗅到了血腥的气息,贪恋越来越浓。
咬她不过是为了解恨,可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缠绵不舍的舔~吻。
“阿举,凤氏阿举……”
月下,树梢,人影成双,不甘却缠绵的呢喃,一切仿佛都令人沉醉。
可慕容灼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怀中之人缩着身子,不停地发抖,双手冰冷冷地交握在一起。
他浑身一震,将凤举转了过来,尚未看清,一记重重的耳光便甩在了他的脸上。
凤举瞪着他,琥珀色的凤眸中没了璀璨清浅的笑意,全然皆是愤恨。
忽视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慕容灼怔怔地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双手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颤抖。
“你……”慕容灼惊讶地动了动唇,可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把人给弄哭了,他竟然……把她给弄哭了!
“放我下去。”凤举咬着牙冷冷地说:“否则,我让你永远也回不了北燕!”
她的声音太冷,冷得让慕容灼愤怒。
“本王便如此令你生厌?”
凤举深吸了一口气,吸得太猛,刺得喉管发疼。
“慕容灼,我助你,为的是保我家族平安,求的是不再任人鱼肉,而不是让你为所欲为,肆意欺凌!”
他们是各取所需,而不是凤举单方面有求于人,如若扶持一个慕容灼得到的仍然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的结果,那……有何意义?
“本王并非是……”
“再说一次,放我下去!亦或者,长陵王是要凤举自己跳下去?”
慕容灼眉峰深锁,他本就不擅长言语,何况是这般复杂混乱连他自己都毫无头绪的事情。
亲眼见识过她的倔强执拗,慕容灼怕她真的跳了,只好暂压下一切,将她带回到平地。
凤举双腿有些发软,但很快撑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慕容灼只是站着,想着。
肆意欺凌……
难道自己真的是想欺凌她以泄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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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阿举有心理阴影,太深了,还是温水煮青蛙、踏踏实实适合攻克她,你们觉得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冷战僵持
一夜,辗转未眠。
翌日凤琰便要带着十车粮返回博阳县,凤举决定与之同行。
晨晓梳妆时,未晞盯着凤举的脖子,俏脸涨得通红,作难道:“大小姐,这个……衣领怕是遮不住。”
玉辞好奇地凑上前,发现凤举颈侧有一个红肿的齿痕,周围布满了深紫色的落梅,与白皙的肌肤一对比,显得分外惨烈。
凤举冷着脸沉默不语,从妆奁内取出一条缀着红色牡丹绢花的织金丝带,缠在了脖颈上。
“大小姐。”柳衿早已候在门外。
凤举出门之时,慕容灼也从旁边的屋内走出,看向凤举的眼神有些复杂。
昨夜之事确有酒液的催动,可整宿辗转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其实,那点微薄的醉意不过是他放纵自己的借口。
凤举最初并未看慕容灼一眼,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地僵持着。
就在慕容灼以为她会就此与自己冷战时——
“灼郎,昨夜睡得可还安稳?”凤举忽然问道。
清浅优雅的笑容,一如往昔的问安,仿佛昨夜之事从未发生。
慕容灼倏然锁眉,不言不发地往外走。
在他转身的瞬间,凤举也蓦然收回了笑意。
习惯已经形成,越是面对疏远厌恶之人,她的笑容便越是明媚,这一点,大约慕容灼也早已发现了。
告别顺县族人,赶往博阳县,途中两人的僵持没有丝毫缓和。
尽管凤举仍是笑意盈盈,尽管慕容灼本就是冷颜寡语的个性,但笼罩在两人之间的压抑几乎每一个人都发觉了,若非有事,无人敢靠近他们。
凤琰牵挂着博阳县的情势,路赶得很急,这日,因想多赶些路程,便错过了客栈,一行人只好在野外将就。
在篝火旁的草地上,未晞和玉辞用锦缎铺出了一块地方,垫上厚厚的软垫供凤举安坐,又将烤好的肉食切成小块放在银盘里,和白米饭、点心等一样一样放置在凤举面前。
博阳凤家的仆从们看得有些发愣,暗叹这华陵来的嫡系大小姐果然比他们博阳府的主子还要娇贵。
凤举只略微挑了两口白米饭,便漱了口,饮了口热茶,起身对凤琰道:“族伯慢用,阿举先离席了。”
又吩咐人不必跟着,独自牵了一匹马离开。
柳衿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放下吃食,正要悄悄跟上去,旁边之人已经快他一步起身。
“你留下,本王去!”
情绪归情绪,该学的,该做的,该走的路,凤举绝不会含糊。
如今她已经能够独立策马而行,上马下马的动作也做得极为漂亮,只是要在马背上玩出些赏心悦目的花样,无人从旁指导还是太过危险了。
策马跑了两圈之后,速度渐渐放缓,她抓紧缰绳,慎重考虑着是否要尝试某个动作。
刚要行动,一道冰雪般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马下,一手扯住缰绳止住马步,一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你想摔断腿,还是手臂?”
慕容灼瞪着她,冷冷地问。
凤举忍着气,对着他笑:“让灼郎忍受饥饿,阿举委实过意不去。”
“哼!收起你的笑脸。”慕容灼侧过脸不再看她,补充了一句:“真难看!”
第二百六十六章 乱而取之
大概没有哪个女子是乐意被人指摘自己相貌的。
凤举猛地甩开了慕容灼的手,冷笑:“阿举自比不得灼郎皎皎姿容,冠绝天下,断腿或断手都是阿举自己的事,若是丑陋模样碍了灼郎的眼,唯有道声抱歉了。”
说着,便要夺过缰绳。
慕容灼紧抓着不肯放手,说道:“你丑,碍了本王的眼,便与本王有关!”
凤举沉着脸瞪他,暗暗磨牙。
“若照灼郎这般模样为衡量,那岂非天下之人皆与灼郎有关?”
“但此刻本王能看到的只有你一人。”
慕容灼将此话说出口时,不由得抿了抿薄唇,心中是绵软的,松快的。
是啊,大丈夫有何不敢承认的?凤氏阿举就是特别的,就是入了他的眼,讨他的欢心。如此简单而已!
可在凤举听来,便是说眼下只有她一人丑得碍了他的尊眼。
“男女授受不亲,为了你我的清誉,还望灼郎自重。”
慕容灼回过头看她,眼神奇异,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颈侧:“你让本王做你的男宠,你我之间还有清誉可言?”
凤举被他一语噎住,干瞪着双眼,哑口无言。
是了,是了,皆是她自作孽!
人家武安公主招揽的男宠个个温驯听话,善解人意,可她呢?素来眼光不好,只招了这么一个,便是个桀骜不驯的恶霸王,寸步不让的讨债鬼!
凤举大喘了几口气,说不过他,今日这马不骑了还不成吗?
偏就在她欲下马之时,慕容灼按住她的腿冷声道:“坐着别动!”
凤举气恼地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咬着牙道:“你再敢碰我试试!”
“咳!”慕容灼干咳了一声,垂在宽袖下的手悄悄合拢,连同掌心那温热柔软的触感。
若这是白日,凤举定能看到他的耳根通红。
慕容灼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冷,肃然道:“半途而废不是本王的做派,但若坚持到现在便是你凤氏阿举的极限,那你即刻便可放弃,本王绝不拦你!”
果然,凤举不动了。
黑暗中,慕容灼唇角斜勾。战场上面对高傲倔性的敌将,采用激将法总是有效的。
两人的话并不多,各自都冷着脸,慕容灼这个师父做得很尽责,每一个动作要求极为严苛,正因如此,凤举无法开口指责他。
即便,教授骑马总难免有肢体接触之时。
攻城略地,乱而取之。正所谓,兵者,诡道也。
凤氏阿举,万法相通,这可是你教本王的。哼!
慕容灼心满意足。
此夜之后,第二日,在途经某县闹市时,看到有摊贩在售卖匕首。
凤举眼尾余光淡淡地扫了眼慕容灼,果断挑了一把塞进了自己袖中,带着挑衅与他擦肩而过。
慕容灼愣愣地看着,表情清冷,藏住了眸中的笑意。
这个入了他眼的女郎,其实,很傻……
入夜……
在教凤举某个骑马的动作时,慕容灼揽住了她的腰身,纤细柔软的触感让少年心襟摇曳。
凤举刚沉了脸,匕首掏了一半,便被他一手抓住手腕,冷冷地说道:“本王怕你摔下去,你却要恩将仇报?”
而后,星海般的眸光横扫了凤举一眼,严肃道:“你这手脚连个毛贼都伤不了,如何保护自己?待你骑术出师,本王便教你些功夫防身。”
凤举伤神了。
她觉得,她当初捡回来的那个男宠慕容灼,被人掉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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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了一个假的男宠)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进步神速
赶了数日的路,凤琰说后日便能到博阳县,行程不再紧迫,便决定在落脚的小县停留半日。
客栈内,凤举立在门边,看着凤琰出去的背影,眉心微拢。
未晞低声道:“琰公似乎有些忧虑。”
凤举闻言看了她一眼,连未晞也发觉了,那便不是自己的错觉。
身后,慕容灼的声音传来——
“罹灾之地多饥民,博阳县作为洛河郡的郡府所在,贵门士族云集,自然有官衙兵丁震慑,饥民们不敢造次,但为了维生,他们会聚集到县城外围的郊野,冒险劫掠过路富人。凤琰带着十车粮经过,与羊入虎口无异。”
尽管心存郁卒,不愿与此人多话,凤举还是回头问了一句:“你从未来过,怎会知晓?”
慕容灼的笑容随意,却带着冷冷的讥讽。
他说:“在那些被你们晋室皇族抛弃的北地,如此情形随处可见。”
凤举多少有些耳闻,虽然名义上永江以南是晋,以北是燕,但在北地仍有许多晋人固守城池,那里的晋人生在乱世夹缝之中,除了要防备北燕攻城,还要抵抗其他一些胡族部落劫掠滋扰,过得甚为艰难。
但那些对现今的凤举而言,还太遥远。
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怀中的莲风,考虑着是否该向洛河郡王借兵护送。
慕容灼见她蹙眉思虑,沉默不语,便又说道:“琰公方才出去应是去寻找护卫的人手了。”
凤举想了想:也是,族伯既然决定外出借粮,必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应是有他的办法的。
果然,一个多时辰之后,凤琰再次回来已是满面安然,与他身旁一人相谈甚欢。
慕容灼看清了那人时,从软垫上站了起来:“是他?”
随后,又看向凤举问道:“是你叫他来的?”
凤举没有答他,此时,沈晚阳已经跟随凤琰到了门外。
凤琰道:“阿举,我方才在街市上偶遇这位沈公子,说是自华陵来寻你的。”
沈晚阳温文地笑着作揖:“凤大小姐,慕容郎君。”
慕容灼站在凤举身后,看向他的眼神清清冷冷的。
凤举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能来此,看来确是已经想好了。”
沈晚阳颔首:“是,沈某孑然一身,没什么舍不下的,一切便有劳大小姐费心了。”
寒暄之后,凤举便请凤琰安顿了沈晚阳。
两人离开,慕容灼轻描淡写地说道:“看来你已经想好如何助他了,但你确定你的族人会同意吗?这对你们晋人而言可绝非小事。”
“你知晓我的打算?”凤举抬眸,极为讶异地看向他。
慕容灼皱眉:“在你眼中,本王便那般愚不可及吗?”
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凤举看着他的背影,暗道:你并非是愚不可及,而是进步快得令人咋舌。如此洞察力,假以时日,未必会逊于萧鸾。
慕容灼,你果真不愧为萧鸾的宿敌!
难怪前生他对你那般忌惮。
“大小姐近来脸色越来越差了,要不要要找个大夫来瞧瞧?”未晞关切地问。
玉辞叹道:“大小姐从未受过这等舟车劳顿之苦,路上的膳食又不比在家中时讲究,这两日吃得越来越少了,脸色能好才怪。”
凤举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算得什么苦?你们也不必念了,到了博阳县安顿一阵子,应会好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灾民遍野
晌午过后,再次启程,随行之人多了整整二十个,人人身上都佩着刀。
这天夜里,又是露宿荒野。
教完马术,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凤举阴沉着脸率先回返。
“你先回去,本王要各处走走。”
闻言,凤举脚步微滞,没有回头。
慕容灼漫不经心地添了一句:“放心,本王不会逃跑。”
“但愿如此。”凤举冷笑了一声。
看着她的背影,慕容灼扬眉,自言自语:“即便要走,也要掳着你一起。”
随后,独自向着山林的方向而去。
第二日凌晨,凤举见未晞端了早膳来,习惯性地便要推拒,看什么都没食欲。
未晞道:“大小姐不妨先尝一口,和往常是不一样的。”
看她故作神秘,凤举疑惑,待未晞将盅盖揭开,一股淡淡的果香掺着白米、雪耳、蜂蜜的香味袭来,闻着十分清爽。
她接过看了看,里面最鲜亮的颜色便是一小瓣一小瓣的青杏,这个时候青杏看着还很嫩。
汤粥的味道酸甜可口,很是开胃,这顿早膳算是凤举吃的最多的一次。
“何处得来的青杏?”凤举问。
玉辞答道:“有人清晨上山打野味,顺手摘来的,还有一些,奴婢放进了蜜糖里腌着,足够大小姐路上食用了。”
凤举当时并未多心,直到途中发现慕容灼总是刻意用长袖掩盖着手背,又在悄然间发现他手背上两道划痕,才骤然明白,那些青杏,其实是他夜里悄悄上山摘的。
……
终于到了博阳县,沿途经过之处,土地被河水淹没,种子被泡烂,禾苗被冲毁,万顷良田一片狼藉,零星几个耕农在田埂边呆呆地站着,绝望地看着。
正如慕容灼所言,县城外的几里郊野,聚集着不计其数的灾民。
上至华发老者,下至襁褓孩童,有的木然地活着,有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
而那些还能行动的人,有些在土里刨着草根,有些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在吃,凤举不知那是什么,她连见都不曾见过。
灾民,凤举前生见过一回,可远没有如此悲惨。
想到自己每日的饮食,她心中生出了一种罪恶感。
“这与你无关。”慕容灼看了她一眼,声音清寒地说道:“害他们至此的是那些该杀的官吏。”
凤举抬眸,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死过一回,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心思去同情别人,因为曾经也没有人同情过她。
只是,她所怨恨的是华陵城中那些花团锦簇之人,对于这些无辜的庶民百姓,她心中总是有些不忍。
慕容灼将身体摆正,带些警惕地看着她:“你莫不是想施舍?”
凤举握紧了扇子,又缓缓松开,摇了摇头。
“不,我知晓轻重。”
善心滥用,绝不会有好下场。只要她此刻施舍一点吃的出去,立刻便会成为灾民哄抢的中心,混乱中,她极有可能会被踩踏、撕碎。那种场面,她见识过。
可此时,即便是她不施舍,那些灾民也已经两眼冒光地向着他们的车队靠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恻隐施粮
整整十车的粮食,对于这些饱受饥饿折磨的灾民而言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粮食!是粮食!”
原本奄奄一息的人们忽然像飞蝗一般冲了过来。
空气中响起刺耳的拔刀声,明晃晃的刀横在眼前,无情的刀光晃得灾民们猛地停住了脚步。
多日以来,这些灾民见多了有人冒险抢粮被砍成肉泥,他们不敢再以身犯险,可是他们实在是撑不住了。
灾民中有人是从别的受灾区聚集来了,有的则是博阳县本县之人,他们认出了凤琰,干脆跪到了地上哀求。
“琰公,求您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们吧!我老父亲已经活活饿死了,我不能再看着小儿也去了啊!”
“求琰公施舍我们点吃的吧……”
哀求声不绝于耳,还有那响亮的磕头声。
然而前方马车里的凤琰始终无动于衷,不能怪他铁石心肠,实是有些头开不得。何况在做一个良善人之前,他首先是博阳凤家的郎主,让自己的家人无后顾之忧是他必要考虑的。
凤举后背紧紧贴在车壁上,抓着扇子,抿着唇一言不发。
慕容灼就在对面静静地注视着她,看着她独自在心中隐忍,挣扎。
慕容灼不由自主地叹息,这个女郎,在华陵城中可以不择手段地算计别人,毫不留情地取了旁人的性命,可出身阀阅望族的她,却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下等庶民这般纠结。
凤举在自己下唇上狠狠咬了一下,蓦然抬头看向慕容灼,凤眸中光芒异常坚定。
慕容灼愣了愣,颇有些无奈道:“说罢,想如何做?”
凤举竖起一根手指,问:“可够?”
慕容灼挑开帘缝向外看了一眼,回头想了想,将她的手指又掰开一根。
“这也仅够维持一餐,最多能撑一日。”
他常年行军打仗,对于粮草数量的分配十分了解。
凤举黯然垂下眼帘,说道:“至少在这一日内他们能活着。”
“本王明白了。”
言罢,慕容灼出了车厢,足尖在车辕上一踏,身体腾空而起,快速转身,连续纵跃,轻盈地落在了最后一辆粮车上。
天神之姿,宛若流水惊鸿。
冷眸横扫,便如君临天下,不怒自威。
灾民们恍然失神,被那冷冽杀伐的气势震得纷纷后退。
此时,便听见那绝色少年寒声说道:“想要分粮,立刻二十五人为一伍,各自散开!胆敢无序哄抢者,一律格杀!”
随后,他从一个护卫手中夺过一把刀,命押送最后两车粮的人放缓速度,渐渐地与前面八辆车脱离。
车队前方,凤琰自马车内探出头,喊道:“发生了何事?”
怒极了,他一巴掌打在了车窗边沿:“妇人之仁!妇人之仁!慕容郎君,快回来!阿举,你……”
凤琰的话尚未喊完,便见后方的马车上,一只素白的手伸出了窗外,手中拎着一块黑色木牌,上面刻着金色的凤家族徽。
凤琰呼吸一滞,喃喃道:“凤徽令?”
凤家家主的凤徽令,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信,凤琰不能再说什么,只好喊道:“其余人加速进城!”
第二百七十章 城门难入
凤举探出车窗看向后方,距离越来越远,只见慕容灼将那些灾民当成了他的士兵指挥,在四个持刀护卫和四个押粮奴仆的协助下,命灾民们就地生火,架锅煮粥。
多数人倒还不敢造次,个别不安分的想趁机摸点粮果腹,手刚要摸到粮袋,冰凉的刀身便压在了他手背上,抬头,望进了那双狼一般的冷厉的蓝眸,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慕容灼冷冷地盯着那人,就在凤举以为他会真的一刀砍了那人时,却隐约听见他冲着近处的一些灾民喊道:“粮食有限,若是按照我的规矩,你们谁都不会挨饿,但此人偏要坏了规矩,连累你们,如何处置,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将那企图摸粮之人揍得乱叫。
凤举忍不住笑了,慕容灼这招有些损了。
如此乱局,也唯有他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方能震慑。
恰在此时,慕容灼也望了过来。
相隔遥遥,目光相接。
不知是否错觉,凤举在少年清冷的眼中看到了一缕柔和。
她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少年此生未遭受到前生的那些不堪,更未因那些不堪而扭曲本性,变成暴戾弑杀的恶魔。
慕容灼,还是骄傲的烈日,他的双眸还是清澈的。
一如凤琰早前所言,博阳县的城门被严密把守,只出不入,除非有郡府特批的令牌。
凤琰挑开帘子,怒目瞪着守门兵士。
“怎么?我回自己府上还要受尔等阻拦?”
为首的兵士嘿嘿笑着,说道:“琰公,不是小人不让行,实是眼下城外那些贱民传播疫病,琰公从城外来,万一一个不慎将疫病带入城中,那这整个博阳县岂非是要雪上加霜?”
“那你是非要将我拦在此处了?当日我出城可是孟绪亲口准了的。”
“哎,当日是当日嘛,当日您是出城,可今日是入城,况且,琰公有所不知,如今这禁城令已非当日孟县令所下,而是郡守大人后来又颁下的。您若要进城,要么再向郡守大人请个令,要么,便等着小人找个郎中来,待确定大人这些人并未感染疫病,再入城也不迟。”
凤琰直接跳下了车,走到那人面前:“你不让我入城,我如何去找郡守?”
至于等他们请什么郎中来,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那人谄笑道:“这个好办,小人这便派人去府上,请府上的贵人去跑一趟就是了。”
“你……”凤琰指着那人,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凤举在车内勾了勾唇,这些人意图很明显,凤琰出城时被他们敲诈了一笔,如今又想趁人之危了。
凤琰正与守门之人僵持着,此时,一道清雅慵懒的声音自后面的马车内传出。
“族伯!”
未晞和玉辞下车,守门之人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只见一袭华艳的红裳自马车上迤逦而下,那裳服上绣着的金丝纹路晃花了他的眼睛。
少女年纪不大,容貌身段还未完全长成,但那一身的华贵之气,是守门之人见也不曾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