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峰回路转(二)
“阿举……”
裴明雪呆呆地望着,不敢相信那躺在冰冷地面上之人会是她唯一交心的好友。人,失了魂一般,脚步一寸一寸地向前挪。
在她挪了不过两步之后,两道身影率先冲到了担架前。
“阿举、阿举!”凤清婉跪在担架前,泪珠顺着脸颊颗颗滚落,泣不成声,芙蓉泣露,每一处都美得恰到好处,扣人心扉。
凤逸像个有担当的兄长一般,半蹲在一旁,满面沉痛地看了半天,忽然起身向衡皇后行礼:“族妹阿举无故惨死,请皇后娘娘做主!”
真真是手足情深!
衡皇后面色平静,正要开口——
“皇后,究竟怎么回事?”
伴随着威严的呵斥声传来,晋帝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华陵凤家视若珍宝的千金进宫赴宴却丧命,这绝不是等闲小事。
晋帝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尽管他极力隐藏克制,但紧随在他身后的内侍总管常忠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颤抖。
在场众人纷纷行礼。
晋帝心烦意乱:“行了!”
说着,他看向了皇后。
衡皇后说道:“启禀陛下,臣妾也是刚刚赶到,还未来得及盘问。”
晋帝凉凉地扫了她一眼,衡皇后总觉得对方这个眼神像是知道了什么,不由得心中发颤。
晋帝又看向了停尸旁的禁卫。
其中一人立刻道:“回陛下,凤家千金身上有几十处刀口,应是被人刺杀之后抛进了湖中。”
“什么?几十处刀口?”
晋帝震惊了,周围所有人都惊了,究竟是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能下得了这等毒手?
衡皇后捂着胸口,不痛不痒地感慨:“这凶手真是丧心病狂!”
晋帝眼利如刀瞪了她一眼,语气却是平静的询问:“皇后,春日宴是由你操办,怎会有人带着利器行凶?”
“这……以往从未出过这等事,此事还需先查清楚。”衡皇后转向那禁卫问道:“可发现了可疑之人?”
禁卫对上衡皇后精锐的视线,不知为何,惶恐地低下了头。
“不、不曾找到……”
“什么?”衡皇后的脸色终于大变,“你们未曾发现凶手?”
禁卫的头垂得更低,怯懦答道:“是!”
衡皇后心思百转千回,这时,太子妃略带犹豫的声音响起。
“臣妾猜想,会不会是……楚家那位庶支的女郎?”
她和衡皇后都确信事实正是如此。
唆使楚娆报仇,为她制造有利条件,在她成功杀了凤举之后便命禁卫立刻出动搜捕,然后杀了楚娆灭口,便说是她畏罪自尽。
如此,凤家为了报仇势必会与楚家斗个两败俱伤。
一连串的计划,她们想得很好,一切也几乎都在预料之中,除了被楚娆跑了这个意外,小小的意外。
在太子妃言语之时,太子也赶到了,他站在晋帝身边,漠然地看了眼太子妃后,便望向了停尸之处,惋惜,懊恼,愧疚,悲凉,眼神甚为复杂。
“楚家庶支的女郎?”晋帝沉吟了一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峰回路转(三)
楚贵妃心中一凛,下意识反驳:“太子妃,此话可不能妄言!”
她顷刻便反应过来这是衡皇后今夜布好的局,借刀杀人,而且苦心孤诣借了她楚家的刀,一旦得逞,凤家滔天的怒火便会降临到楚家!
皇后,你好歹毒的计谋!
太子妃说道:“贵妃娘娘,臣妾也只是猜测,今日赴宴的众人之中,若说谁与凤家千金有如此深仇大恨,便也只能是楚家女郎了。”
楚贵妃冷哼了一声,可说是有些口不择言了:“阿娆之事凤楚两家已经私下了断,楚家人便不会再追究,谁能确定不是凤家阿举又肆意妄为得罪了旁的什么人?”
“贵妃!慎言!”晋帝冷冷地制止了楚贵妃。
衡皇后冷笑道:“无论如何她的嫌疑都是最大的,是与不是,总要这人出来弄个清楚明白,也免得受了冤枉,不过……本宫为何不见楚家女郎呢?”
人们纷纷开始搜寻张望,确实没有发现楚娆的身影。
凤清婉跪在停尸旁,泣不成声道:“之前遇到阿娆时,我便觉着她神色不对,袖子里似乎藏了什么,早知如此,我那时便该留着她劝一劝的。阿举,都怪我,都怪我……”
裴绍安慰她:“清婉,此事怨不得你,你实在不必如此自责。”
与他一处的几位世家公子也都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纷纷劝慰。
只有衡永之的目光始终落在被白布蒙着的尸体上,心里不停地想着:死了吗?就这么死了吗?那个扬着下巴轻蔑对他说“不过尔尔”的少女。
晋帝看着那具尸体,眸光深沉不见底,心中喜忧参半。
这件事四大世家均有人牵涉其中,世家之争他喜闻乐见,可是这人死于皇宫,凤家能不追究他这个皇宫之主的责任吗?
斟酌了片刻,晋帝沉重道:“卫奔!”
禁军统领卫奔上前:“陛下!”
“即刻全宫戒严,不得任何人出入,全宫上下凡有可疑者一律严查,另外,速速将楚娆找到带来此处。”
卫奔刚抱拳,一个“是”字尚未说出,众人便听见一道慵懒的声音徐徐传来——
“族姐哭得好生伤心啊!可是发生了何事?”
看到那袭华艳红裳迤逦而来,所有人都露出了见鬼一般的神情。
尤其裴明媛,经历了之前的惊吓还尚未完全清醒,此时又看见了另外一个“鬼”出现,当下便失控了。
“啊——”
一声尖叫,裴明媛当场昏死了过去。
然而她这一声凄厉的尖叫却似一道惊雷,狠狠扎在了每个人心头。
太子妃后知后觉,赶忙命人将裴明媛送回自己寝宫,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凤举。
“阿举?”
凤逸一颗心跌到了谷底。
她没死?
她竟然没死!
凤清婉浑身僵硬,脸上还挂着泪珠。
裴明雪如释重负,快步跑到凤举身边,紧紧拉住她打量。
“阿举,你没事!你没事!”
凤举见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裴明雪怔了怔。
“众人不是各自去找《九星弈卷》吗?我不过是走得远了些,险些迷了路,怎么?”
第二百二十八章 峰回路转(四)
凤举一脸困惑状扫过各处,上前向晋帝行礼。
“凤举参见陛下。”
衡皇后的眼神顿时便是一冷,凤举没有向她行礼。
“不必多礼了!”晋帝亲自扶了凤举一把,就像一个寻常的长辈,和颜悦色道:“阿举,朕还以为……没事便好,没事便好啊!”
之前的疑虑消除,晋帝心中虽疑惑,却也松了口气。
凤清婉终于回过神,跑到凤举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阿举,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你吓死姐姐了你可知道?”
凤举唇畔的笑容越发灿烂明媚,然而手中的折扇不着痕迹地抵在了凤清婉腰腹,无形中迫使她与自己保持距离。
“族姐这是何意?”
凤清婉恨得咬牙,可看到凤举的笑容,她心中骤然升起一丝寒意。
既然漂浮在湖面上的尸体不是凤举,那又为何会穿着她的衣裳?既然凤举没有被楚娆杀死,那么自己刺的人……
之前太过兴奋,她没有思虑太多,甚至于连那人的脸都没有确认,此时想得越多,心中便越是忐忑。
今日这件事,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衡皇后阴冷地瞪向了停尸旁的禁卫,那禁卫愣愣地盯着凤举,也是有些蒙了。
他只是受皇后之命去碧水廊榭捞人,他去了,也确实看见了一具女尸便捞了上来,难道捞上来的不是凤家千金吗?
太子妃靠近衡皇后,悄声道:“母后,难道这禁卫从未见过凤举?”
衡皇后也意识到了这点,说道:“既然死者不是凤家千金,那又是何人?”
太子亲自上前揭开了白布,人群中一阵低呼。
“那不是楚家阿娆吗?”
“不错,是楚娆!”
楚贵妃大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是阿娆?”
至于之前众人看到的那一小截红裳,也仅仅是衣衫一角,而非像凤举那般一袭明红华艳。
凤清婉只觉得脚步有些虚晃,内心的那股不安越发浓烈。
凤举向前走了数步,看了眼地上的尸身,展开半面扇叶掩住口鼻,讶异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忽然看向凤清婉:“族姐,先前楚娆不是与你一道吗?怎会如此?”
“我何时与她在一处了?”凤清婉下意识反驳,因为她今夜确实没有与楚娆搭过话。
可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尽管她说的确是事实,但在此时听在别人耳中,便总有种急于摆脱嫌疑的感觉,更遑论她那种怎么看都可疑的慌乱。
凤举更加疑惑地看她:“族姐?先前我去寻棋谱,分明看见你与楚娆在廊榭上并肩说话,这本没什么,你何以不愿承认?”
说着,她还蹙眉向身边的慕容灼确认:“灼郎,我们那时看到的应当确是族姐无疑吧?”
慕容灼表情冷漠,淡淡道:“嗯!”
心中却是莞尔闷笑:哼,狡诈的女郎!
一道道狐疑地视线纷纷射向了凤清婉。
凤举又疑惑道:“族姐方才哭得那般伤心,我似乎还听见族姐在唤我的名字,难道是以为躺在此处的人是我?族姐,你我几乎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你怎的会认定这是我?”
第二百二十九章 峰回路转(五)
是啊!
凤清婉方才看都没看那人的面目,怎么就认定了那是凤举?
面对质疑的目光,凤清婉攥了攥手,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答道:“我也是糊涂了,听见禁卫说这是你,想也不想便信了。”
“禁卫?”
凤举看向了那几名禁卫,向晋帝说道:“陛下,此事多少与阿举有关,可否准许阿举多几句嘴?”
晋帝似有若无地瞟了眼衡皇后,道:“准了。”
凤举面向禁卫,问道:“你们寻到这尸身时,应当是检查过的,那又何以判定这死者便是我?”
禁卫嗫嚅:“我等……不识女郎!”
“不识?既然不识我,那为何一口咬定死者是我?”
凤举将扇子在左手心敲了一下,冷淡地笑了:“难不成你们发现死者并非是偶然,而是事先便得到了消息?”
“这……”禁卫不过是奉命行事,哪能搞懂许多的弯弯绕绕,答不上来,下意识便去看衡皇后。
凤举听见慕容灼鄙夷地轻笑了一声。
也难怪,这衡皇后自己步步谋算,用人却是存着很大的纰漏。
“嗯?你为何如此看着皇后娘娘?”
衡皇后目光变幻不定。
禁卫低着头不敢说话。
“据实答话!”晋帝冷喝一声。
晋帝浑身一哆嗦,连忙磕头大声道:“是皇后娘娘命奴才等人去捞人的!奴才……”
“放肆!”衡皇后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本宫只是叮嘱你们今夜要仔细巡查各处,何时说过要你们去捞什么人?你们妄自猜测,错认了身份,此时还妄图推脱?”
凤举道:“娘娘所言也有道理,兴许的确是这几个禁卫误将楚娆认作了阿举。”
她看向衡皇后的眼神意味深长,衡皇后不由心中生疑:这凤举故意三言两语将她卷进去,可又为何转念便为她开脱?
在她疑惑时,只见凤举已经再次对上了凤清婉。
“族姐,你是最后见过楚娆的,你可有何线索?”
凤清婉干瞪着眼不说话。
这要她如何回答呢?自己分明没有见过楚娆,经过方才,她知道自己不能反驳,可若是顺着凤举的意思说了,接下来或许会是更大的陷阱。
思前想后,她柳眉轻蹙道:“我只是与阿娆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去寻找棋谱,至于阿娆去了何处我并不知情。”
“如此说来,族姐与她分别之后便一直在寻找棋谱,再也不曾见过她?”
“不错。”
“族姐真是看重仪容,不过寻个棋谱的工夫,也要换一身衣裳。陛下,阿举的疑问只有这些了。”
凤举叹了口气,怜悯道:“死者为大,陛下圣明,定能查清始末。”
她问了半天,在众人心中种下了许多疑问的种子。
按照常理,与楚娆嫌隙最大的是凤举,可是此情此景,怎么看都像是与凤清婉脱不了干系了。
有了这颗种子,人们的视线便总不自觉地往凤清婉身上扫。
这下,终于有人发现了一个关键。
“血!那是血!”
这句惊呼如同一条引线,被引爆的火药在凤清婉周身猛然炸开。
第二百三十章 峰回路转(六)
“凤清婉身上怎会有血?”
“这好像的确不是她先前的衣裳。”
“总不至于是故意换了件带血的衣裳吧?难道,是不小心沾上的?”
凤逸心头猛然一跳,三步并两步走到凤清婉面前去看她的衣裳。
画屏盯着凤清婉的裙摆瞪大了眼睛:“女、女郎,有血……”
凤清婉回头,发现自己特地更换的干净衣衫上竟然真的有一片血迹。那血迹并不大,却足以让人看得真切。
“清婉,你可是去了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不小心沾到了什么?”凤逸为凤清婉开脱。
凤清婉盯着那鲜红的一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她刚换过新衫匆匆赶回来的路上,一个宫婢忽然撞到了她身上,还跪在地上向她磕头赔罪。
当时太过匆忙,她没有细想,以至于……被人给算计了!
她看向凤举,眼神有一瞬间的锋利,很快消失。
“路上一个宫婢忽然朝我撞了过来,应该是那时沾上的。”
凤清婉说着看向晋帝和衡皇后,愕然道:“难道那宫婢便是杀害阿娆的凶手?”
无独有偶,就在这时,一个禁卫匆匆赶来,将一团东西呈到了晋帝面前。
“陛下,奴才在一座假山的缝隙里发现了这些。”
禁卫手里捧着的是一件浅紫色的裙裳,上等的云锦,上面还放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裙裳被抖开,赫然,斑斑血迹触目惊心,一看便知是喷溅上去的。
凤清婉瞪大了眼睛,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怎、怎么会?
那假山是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就算是禁卫搜查,十有八~九也不可能会查到那里。
可是,偏偏,事实就摆在了她眼前。
凤清婉的存在太引人瞩目了,以至于大多数人一眼便认出了那就是她白天里穿的衣裳。
这般情况连衡皇后和太子妃都有些蒙了,何况是其他众人。
晋帝看向了凤清婉,帝王的威势让本就已惊惶无力的凤清婉猛地跪到了地上。
“陛下,清婉是冤枉的!定是有人要陷害清婉啊!”
“冤枉?”晋帝漠然俯视着她,“那朕问你,这衣裳可是你的?”
凤清婉嗫嚅:“是!”
“既是如此,那想必你也知晓这上面的血迹是如何来的?”
凤清婉眸光闪烁不定,支吾不语。
面对这完全脱离控制的状况,衡皇后思绪繁乱,一时也不知自己该扮演怎样的角色,不好开口。
但楚贵妃却不能不开口。
“你可莫说是有人将你迷晕,扒了你的衣裳沾上血嫁祸于你!”
凤清婉骤然抬头几乎是瞪向了楚贵妃,这话着实有些侮辱人了。
可她又该如何为自己辩驳?
衣裳是真的,血迹是真的,还有那把匕首,明明已经被她扔掉了的匕首!
凤逸跪到了凤清婉身边:“陛下,清婉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她性情纯善,这一点众人皆知,况且她与楚娆素来交好,无冤无仇,为何要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此事有太多蹊跷,清婉一定是无辜的,还请陛下明察,还她一个清白!”
第二百三十一章 峰回路转(七)
偏心啊!
还真是偏心!
凤举掩在扇面下的唇角微微扬起,若是此时跪在那里的是自己,这个三哥又会如何?
楚贵妃怒容满面:“清白?罪证齐全,她自己都无话可说,还称什么清白?”
凤举施施然走到了晋帝面前,但若非必须时,她并不愿意向这些人下跪,只是福了福,诚恳道:“陛下,三哥所言也有道理,虽说证据在前,无可辩驳,但阿举想,族姐向来温婉柔弱,兴许只是被吓着了,请陛下给她点时间,让她考虑清楚再交代不迟,毕竟兹事体大,关乎人命,也关乎族姐的清白。”
凤举轻声细语,说着违心之言。
清白?
凤清婉既然自己沾了血,便再也别想保持清白了。
晋帝点了点头,看向凤清婉:“你可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驳的?”
凤清婉心中一团乱麻,没有!她该说什么?该如何为自己澄清?
她的那些所谓的聪慧只能用在附庸风雅的场合,面对此种突然袭来的剧变,她没有足够的急智和应对能力。
凤清婉张了张嘴,她不能如此沉默着,她觉得该为自己说些什么。
可她刚生出这个意念,便被凤逸悄悄拉了一把。
凤逸冲她轻轻摇头,意思便是……以不变应万变。
凤清婉攥了攥裙摆,俯身长拜:“因为发现白日里不慎沾了些许墨汁,清婉确实换过裳服,但已命人送回了马车,至于这裳服为何会出现在此,又是何人弄成这般模样来陷害清婉,清婉实在不知,也无法为自己辩驳,但清婉深信,清者自清,陛下圣明,定能还清婉清白!”
“哼!真不愧是凌波才女,果然舌灿如莲!”楚贵妃郑重跪到了晋帝面前,“陛下,阿娆死得如此凄惨,无论如何,在确定真正的凶手之前,凤清婉此女的嫌疑总是最大的,请陛下裁决,为楚氏一族做主!”
楚贵妃出身楚家嫡系,骨子里是瞧不上楚娆这种庶支出身的,但楚娆的容貌原本能为楚家带来不小的利益,可就因为凤家,全毁了。
何况,楚娆毕竟冠了个楚姓,如今人死了,她这个贵妃若不据理力争,那无论是楚家还是她,皆会被人轻视。
见此情形,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看向了晋帝。
个人恩怨再重都无伤大雅,可楚贵妃将楚氏一族搬了出来,晋帝便不得不审慎考量了。
凤逸眸光闪动,也伏身道:“恳请陛下明察,以保凤氏一族清名!”
晋帝微眯起了眼睛。
慕容灼附在凤举耳边低声道:“这皇帝身上似有杀机。”
晋帝十分善于隐藏情绪,但慕容灼对于危险气息的感知实在太敏锐。
凤举轻瞥了一眼,淡淡勾唇,晋帝当然会动怒,因为楚贵妃与凤逸此番行为无异于在拿着家族势力威胁晋帝。
“三哥!”凤举清声道:“此事仅仅涉及族姐一人,与全族何干呢?族姐是否清白,全在陛下审定,无论陛下最终判定为何,我凤氏一族皆会谨遵圣命,绝无怨尤。”
她在警告凤逸,不要拉着整个凤氏家族为凤清婉一人做垫背。
也是在向晋帝表明态度,凤家,不会为了一个凤清婉大动干戈,让君上作难。
第二百三十二章 峰回路转(八)
凤逸下意识便说道:“阿举,你莫要在此妄言,清婉是凤家之人,她的清誉自然便是我凤氏一族的清誉,你怎能说无关?还不快退下?”
用的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凤举站着没动,只是用极淡的、意味深长地笑容看着他。
凤逸恍然发现周围看向他的目光都变了,变得鄙夷,变得漠然。
他无意中犯了两个世家大忌——
以庶族出身命令嫡系,是犯了僭越之嫌。
为了自己的妹妹,不惜将整个家族卷入风波,是眼界狭隘,不识大体。凤清婉不是凤举,他可以为了凤家嫡女凤举如此,却不能为了左阴庶支凤清婉如此。
凤逸后背顿时冷汗直冒。
晋帝语气沉稳而缓慢地说道:“来人,暂将疑犯凤清婉与其贴身侍婢押入天牢,待查明真相,再做定论。春日宴发生这等事,皇后难免失察之过,凤朝宫上下,包括皇后在内,全部罚俸一月,这一个月内,后宫的一切事宜便暂交由惠妃打理吧!”
“天牢?”凤清婉惊慌地看向凤逸。
入了天牢,即便是她将来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可这名声也终究坏了。
“兄长,救我,兄长……”
她拉着凤逸的衣袖小声地说着,眼泪在眼眶中盈盈打转。
凤逸皱紧了眉头,却终究是无可奈何。
“清婉,你不必担心,稍后我便去四皇子府,他定然有办法救你出来。”凤逸悄声劝慰。
白日里还风头无俩的凌波才女,不过转瞬,便被以杀人之罪押入了天牢,如此天壤剧变,实在令人唏嘘。
在此之后,春日宴已是无法再进行下去了,在晋帝下令之后,众人便各自准备出宫。
凤逸瞪了凤举一眼,宽袖一甩,扬长而去。
对于他会去何处,凤举心知肚明。
去吧,去吧!
萧鸾想置身事外,呵,怎么可能!
“可惜了,还是未能找到那《九星弈卷》。”凤举低声叹息。
“不过是个赝品,你也真的想要?”慕容灼没有看她,语气颇为奇特。
“于我而言,棋谱真正的价值在于内容,只要内容属真,是否赝品又有何关系呢?只可惜……”
未晞愧疚道:“是奴婢没用,没能帮大小姐问出棋谱藏在何处。”
在人们离开宴席去寻找棋谱那时,凤举让未晞留下,寻个机会设法买通太子妃身边的宫婢,问出棋谱所在,可惜太子妃的贴身之人根本不轻易离开,未晞始终未能寻到机会。
“我们能想到这个法子,太子妃未必就不会,她定是提前约束身边之人了。天下棋谱何其多,我又何必纠结于一份残缺古卷呢!罢了!”
口中如此说着,然而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就在此时,慕容灼忽然从袖中抽出一个细长的锦袋伸到她面前。
“这是……”
凤举讶然抬头,只看到慕容灼修长的眼睫微微垂落,湛蓝的眸子仿佛繁星映入海面,荡漾出波光万顷。
“在碧水廊榭的横梁上发现的。”
慕容灼手伸到她面前,脸却不肯对着她,戴着凤血坠的耳廓边缘微微泛着红,语气中总能听出那么一些别扭。
------题外话------
(之后还有一更,写出来便发!)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口不应心
过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接过锦袋,慕容灼长眉一蹙,瓮声道:“不要便算了!”
凤举猛然回神,情急之下将他整条手臂都抱进了怀中。
“要!要的!”
只怪慕容灼方才那番风光太过折人心魂,她一时看呆了去。
慕容灼被她这个动作惊了一下,回过头便看见凤举睁大眼睛眼巴巴地盯着他。
兴许是因为惊喜,那双琥珀色的凤眸里洒满了璀璨的星子,就像卷进了漩涡银河,慕容灼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无比眩晕。
风波平静后的夜色,恬静里,透着绵长的暧昧。
玉辞和未晞自觉地侧开了脸。
凤举直觉胸腔到喉咙被一种灼热的气流贯穿,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这感觉也许是无比美妙的,可是凤举,只感到恐惧。
她抽过锦袋,脚下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借着打开锦袋的工夫掩饰自己的不安。
不出所料,棋谱确实是赝品,尽管经人刻意做旧,但放到鼻尖便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新墨的味道。
慕容灼微眯了眼睛。
相处了这么许久,他能肯定,这个虚伪狡诈的女郎看似天不怕地不怕,还斗胆时不时笑眯眯地戏弄他,可每当自己靠近她时,她便会不经意的流露出一种近似本能的抗拒,严重时,身上甚至会发抖,笼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像什么呢?
凤举似乎感觉到了慕容灼的审视,抬眸看他,隐隐警惕。
慕容灼恍然大悟,这样的凤举,就像被猎人狠狠鞭打过的小兽,面对人时便会自然而然的充满敌意,恐惧,警惕。
他不解凤举为何会如此,只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中便像是被根根细针扎过,绵绵密密的疼。
忍不住……想伸出手掌安抚她,告诉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慕容灼觉得,自己定然是疯了!
“可惜我如今的棋道造诣实在拙劣,不懂这棋谱的精妙,还是留着日后慢慢钻研吧!”凤举将棋谱小心地收入了袖中。
慕容灼看到她这个动作,竟有种心满意足之感。
他别开脸冷哼了一声:“哼,不过是残篇赝品,也值得你如此宝贝!”
分明就是口不应心。
凤举故意笑道:“这是灼郎费心为阿举寻来的,阿举自然珍之重之。”
“哼!巧舌如簧!”慕容灼心扉跳跃,耳根发烫。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这个狡诈的女郎就是善于把握人心,自己一定是着了她的道!一定是!
“凤家女郎!”一个宫婢拦住了去路。
凤举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没有客套,也没有主动询问,因为她认出了这宫婢是衡皇后身边之人。
宫婢是衡皇后身边的红人,受惯了奉承,对于凤举的态度很是不满。
“女郎,皇后娘娘有请。”
凤举略一挑眉,扇柄轻轻敲打在红宝石戒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既是皇后娘娘相邀,我看,还是不必了。”
宫婢蹙了蹙眉:“女郎怕是没有听清,是皇后娘娘有请。”
慕容灼声音清冷道:“不是她耳聋,是你的口齿需要敲打。”
------题外话------
(哟哟哟,铁血儿郎柔肠时,发现了你的伤,懂得了为你心疼,把一颗心交付与你还会遥远吗?)
第二百三十四章 网开一面
慕容灼气势凛冽地逼近宫婢,那宫婢吓得后退了一步。
凤举莞尔一笑,她家这男宠,论起相貌,可说艳压群芳,关键时刻还能拿来当护卫使,一个顶十个,甚是合算。
不过这话她也只敢在心中想想。
凤举对宫婢道:“我如何说,你便如何回了皇后娘娘。凤举因何不接受她相邀,她理当心知肚明。有些事,不追究,并非是不知情,更非是畏惧。若是娘娘肯接受凤举这份善意,那往后凤举自然免不了进宫向她请安,可……”
她上扬的眼尾含着清浅凉薄的笑意:“如果娘娘实在是喜欢将凤举当做试刀石,那,凤举倒是不介意为我族姐寻个伴儿,又或者,是为楚娆。可怜了楚娆,今夜走得可甚是孤单!”
宫婢从未遇见过如此状况,一时间竟被震住了。
凤举将一封信交到她手上,说道:“顺便将这个交于太子妃,代我向她问安。”
宫婢捏着信疑惑地离开。
慕容灼问:“你何不将那封信交到晋帝手上?”
那是他们从楚娆身上搜到的,太子妃写给楚娆的亲笔信。
楚娆并不像表面那般冲动,她也许也猜到了衡皇后和太子妃极有可能在最后将她当做弃子,所以便将这封信贴身带着,还用牛皮纸包裹了几层。
一旦这封信交出去,那太子妃怂恿并安排楚娆杀害凤举的事便会彻底被揭露,太子妃的下场可想而知。
“送个人情啊!”凤举随口答道。
慕容灼很是不给情面地冷笑了一声:“让她全身而退,不给丝毫教训,这是你的做派?”
“灼郎真是越来越了解阿举了。”凤举调侃地一笑,转而沉静了下来,淡淡道:“她腹中有孕。”
停顿了片刻,又道:“权当是还了太子那句善意提醒的恩情吧!”
慕容灼只以为她是另有所图,不曾想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
这个女郎其实……并不似她表现出的那般虚情假意,铁石心肠。
……
四皇子府。
“请殿下救救清婉,她是被人陷害的。”凤逸恳求道。
萧鸾披着一件天青色的单衣,形容淡雅,看着有些憔悴,像是真的身子不爽。
幕宾李荀嘉站在一旁。
“三郎,你先回去吧!”萧鸾说道:“此事看似复杂,实则倒也不难办,我会处理的。”
凤逸喜上眉梢:“多谢殿下!”
待凤逸离开,李荀嘉说道:“殿下料事如神,皇后果然是想借刀杀人。只是,究竟是谁陷害凤清婉?”
“陷害?”萧鸾轻蔑地笑了,“若她当真无辜,毫无害人之心,又怎会被人顺手推舟算计进去?衣衫上的血迹和楚娆身上几十道伤口,恐怕就是她所为。只不过人应是在她下手之前便已经死了,她想在死人身上泄愤,结果正好被人拿来顶罪。”
只是听了凤逸的大概叙述,他竟已将真相猜到了大半。
“若真如殿下推测的这般,那凤清婉此女也实在是表里不一。”李荀嘉不禁有些感慨,随后又说道:“皇后如此作为,看来是想加深凤楚两家之恩怨,坐收渔利。”
第二百三十五章 掌控之外
萧鸾意味深长地笑道:“荀嘉,你当真以为楚娆是皇后派人所杀?”
李荀嘉愕然:“难道不是?”
“若这一切从头至尾皆在她的掌控之中,那她最后便不会受到父皇的训责了,最终被发现的也将不止是楚娆的尸体,恐怕还会有凤举。借楚娆之手杀掉凤举,再以畏罪之名杀楚娆灭口,这才是皇后的计划。”
“凤家大小姐?可是今夜之事根本与她毫无相干……”李荀嘉的话忽地一滞。
毫无相干,那便是全身而退!
他无法置信地看向萧鸾,情绪有些失控:“难道今夜这一切都是她在背后……”
李荀嘉是最受萧鸾器重的幕宾,在抓住了这个关键之后,所有的枝枝蔓蔓便都在他脑海中瞬间理清。
真相,呼之欲出。
可他实在无法相信这……竟才是真相!
“荀嘉啊,皇后想要杀掉凤举,一是为加深凤楚两家的仇怨,再来,她恐怕是对我有所警惕了,想要及早断掉我与凤家的牵连。”
李荀嘉不解:“既然殿下早知皇后所图,那今夜为何不去春日宴保护凤大小姐?”
萧鸾温润的眸子在摇曳的灯火中变得深不见底,他叹息一声,许久,才说道:“我想知道,她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果然,她总是带给我惊喜。荀嘉,依你看来,她与凤清婉,谁于我助益更大?”
李荀嘉犹豫了片刻,说道:“恕荀嘉直言,原本我以为,那位凤大小姐除了能为殿下博得太傅的支持之外,再一无是处,比之凌波才女有着云泥之别。可如今看来,是荀嘉看走眼了,如此气魄与智谋,便是那凤逸也远远不及。”
萧鸾起身踱到了菱花窗边,若有所思。
“这才是有资格站在我身边的女子。”
可是有些话他不能对李荀嘉讲,他今夜之所以不去春日宴保护凤举,除了是好奇凤举究竟有何能耐,还有一个原因。
平生第一次,他无法确信自己是否真能掌控住一个人。
他一面欣赏着凤举,一面又想着……借此机会除掉她!
因为一颗他无法掌控的棋子,还是对他有着明显敌意的棋子,极有可能会成为他的障碍。
凤举,让他很矛盾。
……
出了皇宫,凤举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隆泽东街某处,一个深巷中的小院,凤逸买来安置林氏之处。
室内烛火昏暗,林秋然头上缠着白纱,身子更是躺在榻上一动不能动,唯有连绵不绝的呻,吟自口中微弱地传出。
“林秋然!”
因为得不到更好的救治,林秋然浑身疼痛折磨得她难以入眠。
半睡半醒中,听见有人唤她,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你……”林秋然睚眦俱裂,嘶哑的嗓子因为太过激动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凤举低头,将她身上一番打量,扬眉微笑。
“林秋然,被自己全心全意疼爱的子女背弃的滋味,你品尝着如何?”
“你……是你害我……”
林秋然竭力抬起一只手指向凤举,隐约可见手上烧伤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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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还有两更,大概要等到下午)
第二百三十六章 骨肉离心
凤举冷漠地笑了笑,用扇柄将那只手狠狠压下。
“自食恶果,何故怨人?何况,你也并非没有机会留在主府,请最好的太医为你治伤,只是你生养了一双好儿女,你被丢到此处无人问津,全赖他们。”
林秋然眼中染上浓郁的沉痛,被子女当成无用之人抛弃,这恐怕是任何父母都难以承受的痛。
她哑声道:“是你、是你逼迫他们!”
凤举不想与林秋然争辩这些,她认也好,不认也罢,疼痛却实实在在在她心里,不容争辩。
只要她疼,凤举便觉得痛快。
“林秋然,你到我家中这么些年,我将你视作亲生母亲一般敬爱,听信你的挑拨离间,将母亲当做恶人,为了维护你们一家,我屡屡叫疼我爱我的母亲伤心。”
触及心中的疼痛,凤举一把扯住林秋然的衣襟将她上半身拽了起来。
“这些年,她尝了多少骨肉离心的痛苦,我同样也要你尝一尝!”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林秋然笑了,半边完好的脸颊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她说道:“父母对于子女的包容是无限的,我知道,三郎和清婉都是被你逼的,他们别无选择,换做由我选择,我同样宁愿牺牲自己换取他们的前程,我根本不怪他们。说什么痛苦,呵呵,我甘之如饴。”
凤举愣了一瞬,林秋然所言不虚,正如无论自己做了多少错事,伤透了母亲的心,母亲也依然无私地疼爱着她。
可越是如此,她对林秋然的憎恶便越发深刻。
她一把将林秋然摔回了榻上。
慕容灼站在窗边默默看着这一切,不由得皱了皱眉。
凤举拨开了扇子,清凉的扇风将缕缕檀香送入呼吸,助她平稳着心绪。
她眼角微扬,清浅凉薄的笑容让林秋然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笑什么?”
“你说,他们的前程比你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林秋然抓紧了被褥,恶狠狠地瞪着凤举:“你想对他们做什么?你这贱人你妄想!三郎是凤家内定的少主,未来的家主,你敢?!”
“内定的少主?未来的家主?”凤举偏头笑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林秋然,为了前程舍弃生母,为了一己之私将整个家族卷入风波,凤逸如今的风评早不似从前,你认为父亲与族中的叔伯们还会毫不犹豫地将他选定为少主,将整个家族交付于他吗?我明着告诉你,有我在一日,我非但要他做不成少主,我……还要他的命!”
“你……你这个贱人!贱人!”
林秋然哆嗦着手指,怒火攻心,一口鲜血汩汩涌出了口角。
凤举唇角自然勾着,神色却漠然,在室内踱了两步后,缓缓说着:“凤逸寻来那贾太医,日日让我服着朽骨之毒,将我的身子损害得如同朽木枯叶一般。”
林秋然瞪大了眼睛,虽然他们猜到凤举可能已经起了疑心,但没料到她竟能连那毒的名字都已调查得一清二楚。
凤举忽而冲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你说,此仇我如何能不报?”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无所遁形
林秋然心中的不安以张牙舞爪的姿态疾速蔓延。
口中的鲜血大口大口涌出,将被单染红了一片。
“你买通我厨院里的袁妈妈,每日一盅上等补品偷去给凤清婉享用,念你爱女心切,即便这两日你不在府上了,我也仍命袁妈妈日日关照着。”
凤举眼神清淡如水,看着林秋然越来越惨白的脸,继续说道:“朽骨之毒,十日而侵身,算一算,也差不多够了。你们一家让我服用了朽骨这么些年,我想你应是清楚,所谓的侵身是何意。”
忽地,林秋然脸色涨得酱紫,一口血“噗”的喷了出来,人如风中残烛,半边身子垂在睡榻之外,眼底,生机越来越淡。
凤举看着她,笑容也渐渐消失。
这个妇人,前生若非是她蓄意设计,让母亲误会了父亲,母亲便不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父亲便不会仅仅带了几个随从去追赶,更不会双双惨死在外!
“林秋然,因果轮回,血债,命偿!”
两人从屋内出来,院子里只站着三人,玉辞,未晞,还有另外一个皮肤黝黑的丫头。
林秋然是被主家赶出来的,凤逸也不敢太过关照她,只买了这么一个粗使丫头在院子里照看。
那丫头往屋子里探了探头,却不敢做得太明显,讷讷地道:“贵人!”
凤举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和慕容灼向门外走去。
玉辞刚尾随上去,听凤举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又折回了院子。
刚走出院子,本来要上车,凤举却猛然跑到一旁的黑暗处呕了起来。
“大小姐?”
未晞惊呼了一声,便要上前去。
慕容灼伸手将她拦住,亲自走到了凤举身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起手拍上了她的背。
凤举这一天都不曾放松过,更不曾吃过多少东西,吐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扶着墙干呕,直到喉咙发苦,她才强忍住不适站直身子。
“既然难以忍受,为何还要做这种事?”
取人性命这等事,慕容灼早就没了感觉,可凤举这种娇滴滴的世家千金与他不同。
“以后你若想要谁的命,只需一句话,我去做。”
凤举捂着胸口,眼中水光粼粼的,抬头看向慕容灼。
她想报仇,想取了那些人的命,但她不愿意面对如此丑陋的自己,月光太亮,总让她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少年的身体遮住了惨白清冷的月光,高大的阴影投下,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这种感觉,令她心安。
凤举垂下了眼帘,借着黑暗藏住了从眼眶滴下的泪水。
“灼郎,陪我走一段吧!”
“嗯!”慕容灼的回应极轻极淡,却稳稳的令人安心。
狭窄的巷子,几乎没有多少光亮,两人并肩走着,马车在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
“灼郎,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凤举声音虚浮地问。
慕容灼想了想,答道:“本王四岁开始跟随教武师父学武,十岁时头回上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本王不出剑杀人,便会有数不尽的刀枪从各个方向向本王刺来,身处那般境地,除了自保,无暇做他想。”
“不过战后连做了数日噩梦,总是半夜惊醒,不敢同祖父讲,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便一个人躲起来发抖。后来……后来次数多了,便也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闷声道:“本王说了,有本王在,不用你杀人!”
凤举悄悄看了他一眼,眼帘垂落,浅浅地笑了。
“是,有灼郎在。”
第二百三十八章 路见不平
马车回到凤氏府邸,因大门离着梧桐院太远,便干脆一路驶入了梧桐院。
凤举已经靠在车内睡着了,这一日,惊心动魄,她着实是太累了。
未晞正想唤醒她,被慕容灼一个手势压下。
慕容灼便这么抱着凤举下了车,眼看栖凤楼近在眼前,婢子庭言听见动静跑了出来。
见凤举睡着了,庭言作难,悄声对未晞和玉辞道:“傍晚时沛风来梧桐院,千叮万嘱,要大小姐一回来便去翰墨轩,说是有紧急要事。”
“放下我吧!”凤举睡得本就不踏实,听到庭言的话便睁开了眼睛。
慕容灼轻咳了一声,动作别扭地将她放下。
凤举看了看天,此时已经不早了,要步行去翰墨轩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辰。
凝眉想了片刻,她忽然拉着慕容灼赶到马车前,命人将一匹马解开。
“灼郎,带我去翰墨轩。”
慕容灼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这小女子平常一副悠闲姿态,没想到竟也如此雷厉风行,在家中骑马赶路,亏她想得出来。
好在凤家府内的主路修得十分宽敞,快马疾奔,很快便到了翰墨轩门口。
凤举赶忙在慕容灼腰上捏了一把,急切,又鬼鬼祟祟地说道:“快停下!快停下!”
慕容灼被她捏得浑身一阵酥麻,险些掉下马背。
“怎、怎么?”勒住马,慕容灼说话有些不利索。
凤举依旧小声:“这可是父亲的翰墨轩,若是跨马入内,父亲定不会轻饶了我!”
她这般模样,倒是终于让慕容灼看到了与她年纪相符的俏皮。
借着夜色掩饰,慕容灼不禁莞尔,将她带下了马背。
宫中事情闹得那般大,凤举总是有些心虚。
她觉得父亲和衡澜之是一类人,即使被迫身在红尘中,但内心里对于阴诡纷争是极其厌恶的。
“沛风,父亲唤我何事?”凤举悄声问着站在门外的蓝衫少年。
沛风冲她眨眨眼睛,回了两个字:“好事!”
凤举喜上眉梢。
“父亲!”
“嗯!”凤瑾盯着凤举,眼神沉静如秋水,却暗藏着波澜。
半晌过后,凤举那点心虚终于扩大到极致时,凤瑾却只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听你母亲说你明日又要去栖霞寺?”
“是!阿举发了愿,每月初七都会去进香礼佛。”
“那便准备准备,趁着明日的机会动身吧!”
“啊?”凤举愣了愣,问道:“去何处?”
凤瑾半是严肃,半是宠溺地瞪了她一眼,道:“之前不是与我争辩着,非要去洛河游玩吗?”
凤举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眸子忽然亮堂了起来,光华璀璨。
“父亲?”
“哎……”凤瑾拿这个女儿毫无办法,叹息道:“工部侍郎蔡章之子获罪入狱,可是你从中做的文章?”
凤举眼珠子转了转,道:“父亲不可冤枉阿举,那蔡珩的罪状实实在在皆是他自己犯下的,阿举只是路见不平,顺便督促京兆尹大人主持公道。”
凤瑾被她这话弄得险些岔了气,连连咳嗽了几声。
门外,沛风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慕容灼也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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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文不值
看着波澜不惊的凤瑾这难得的失态,凤举垂下了头,咬着嘴角窃窃笑着。
“罢了罢了!”凤瑾似乎不想再看见她这个无赖泼皮,随意打发道:“无论如何,此番能得到赈灾派官的名额,你总是功不可没的,想去便去吧,此次派遣的使官那边我也已知会过了!只是有一点,必须毫发无伤地回来!”
凤举连连点头:“那慕容灼……”
不等她说出口,凤瑾便猜到了她的意图。
她必须带着慕容灼去,否则这一趟便毫无意义。
“楚大将军那边我会亲自去说明,只要你心中明白,凡事牵涉到慕容灼,便出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是,阿举明白!”凤举郑重点头。
返回梧桐院的路上,凤举一直都是笑着的。
慕容灼忽然说道:“将本王的十八个死士送出城,这是最好的机会。”
凤举的笑容蓦然凝结,面色沉静道:“人数太多,太明显。”
“将他们送出城,本王留下。”
“不行,洛河你必须去。”
“本王随你去洛河,放他们回大燕。”
“灼郎出了华陵城,便如鹰翔长空,龙归大海,阿举自知没有能力留住你。”
慕容灼眉峰一拧,转过凤举的身子,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本王一诺千金,既答应了你,便绝不会反悔,除非你亲自开口让本王走,否则本王便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凤举平静地望着他,两侧摇曳着梧桐疏影,衬得两人的动作颇为暧昧。
良久,凤举轻轻地说:“凤举不相信任何口头承诺。”
“你……”
慕容灼瞪着她,心知根本无法说服她,干脆将她带上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栖凤楼,直接进了凤举深夜苦练书法的房间,行云流水般写了一份承诺递给凤举。
“如此你总该安心了吧?”
凤举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便将一纸承诺放到了烛火上,化作片片灰烬。
她的声音轻淡得近乎冷漠:“凤举只相信兑现出来的承诺,这些,一文不值。”
慕容灼骤然起身,带着一身凛冽寒气,湛蓝的眸子像棱角尖锐的宝石。
“你既不信任本王,又何必将本王留在身边?更何谈什么结盟?你若执意不肯放了他们,可以,那本王明日便不同你去洛河,你能奈我如何?”
凤举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一脸尴尬的玉辞、未晞、庭言三人吩咐道:“明日去栖霞寺上完香,便直接去洛河,未晞、玉辞,你们二人再将细软打点一番,尽量轻装简从。庭言,我不在家的这段时日,有些事要嘱咐你去做,你随我来。”
“是!”
慕容灼干瞪着眼,俊美的脸颊因咬牙切齿而有些扭曲。
他就这么被无视了。
“凤氏阿举!本王明日偏是不去,你还能绑着本王去不成?哼!”
二楼的闺房里,唯有凤举和庭言两人。
“庭言,在栖凤楼一众婢子当中,你是最聪慧的,行事隐秘,心思活络,我之所以只让你做一个二等丫头,便是为了不让别人注意到你,好方便你行走。”
第二百四十章 临行一别
庭言的容貌清淡而素净,气质内敛,扎在人堆里并不显眼,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却是灵动有神,这正是凤举会重用她的原因。
“奴婢明白,大小姐让奴婢做二等丫头,给的却是一等的月银,大小姐待奴婢不薄,一等二等也不过是个名头,奴婢并不在意。”
凤举笑了笑,道:“清婉族姐山珍海味吃惯了,牢饭一定难以下咽,三哥……或许其他什么人定会特别关照她的膳食。”
比如萧鸾。
“族姐身子越来越弱了,那朽骨可是良药,需日日服用不能间断,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庭言睛明眼亮,笑意浅浅地答道:“是,奴婢知道该如何做。”
“另外,你悄悄去裴家拜见裴夫人,转告她两件事,一是裴明媛在私下打探沈晚阳之事,二来,告诉她,裴明媛在宫中撞见了婢女紫兰的鬼魂索命,受惊不浅,裴夫人会明白的。”
“是!”
凤举正准备挥退庭言,想起了方才楼下的事,便又问了一句:“我记得从前我难以入睡,母亲送来一些强效的安眠香,可还留着?”
庭言疑惑道:“是还存着许多,怎么大小姐睡眠不好吗?”
凤举抚摸着袖边,悠悠然道:“去给灼郎房中点上,越多越好。”
庭言默默噤声,那安眠香里可是有迷、药的成分,少用安神助眠,多了……那便就是正儿八经的迷、药了。
……
翌日晨晓。
“大小姐。”
檀云姑姑捧着一个镶宝匣子到了栖凤楼。
“这是太子殿下一早命人送来的,说是给大小姐的谢礼。”
凤举接过,太子能谢她什么,她心里知道,无非是昨晚放过了太子妃。
匣子很轻,里面只平放着一个发黄的牛皮卷轴,若是猜得不错,这应该是《九星弈卷》上半卷的真品。
她顺手将东西递给了庭言,嘱咐道:“送去我房里,仔细存放着。”
之后,檀云又递过一个云锦包封的小册子,说道:“大小姐,这是夫人命奴婢送来的,凤家在洛河郡有个庶支,一些紧要的人名和信息都详细列在了册子上,大小姐到了那里他们自会尽心照应。夫人还嘱咐,洛河那边的情势十分复杂,大小姐此行恐会有危险,请您一切小心。”
凤举指尖从册子上轻轻抚过,眨了眨眼睛,压回酸涩的感觉,果断起身:“姑姑,我随你去见母亲。”
母亲千叮万嘱,这是放心不下她啊!
“哎,好!”檀云答应得干脆,掩饰不住欢喜欣慰。
凤举到了暖蕴堂时,谢蕴正埋头写着什么。
晨曦正想提醒,被凤举压下。
凤举悄悄走到谢蕴身后,谢蕴似乎是太入神,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凤举探头往纸上瞧了一眼,顿时眼眶一热。
那是写给凤家各处商户主管的信函,足有十几封,字字句句全都是吩咐那些人,不可让她的女儿受丝毫委屈。
“母亲!”
疏离了这么多年,凤举终于忍不住伸手,将这个疼她爱她却从来不挂在嘴边的亲娘抱住,依恋地靠在她背上。
“母亲,阿举让您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