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0:这九州四海,我要百分之百(二十八)【求月票】
如果忽略许裴攻破山瓮城,逼死许斐这点,刚才这番话能感动多少人?
堂弟一家死得只剩一个孤女,许裴仗义相助,帮忙抚养,多好的人啊。
许裴这么做也是无奈。
程远冷不丁给他捅了两刀,他还不能还手,自然要想办法补救了。
许燕筱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好好养两年,等她及笄嫁一户好人家,许裴弑杀手足的恶名也能轻一些。毕竟,有谁杀了兄弟之后还善待兄弟的女儿,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舆论这种东西,若是操作得当,黑色也能胡诌成白色,全靠一张嘴。
程远无力笑道,“此事并非远一人能做主,还需问过许娘子的意思。”
许裴面色难看地附和笑道,“这是自然。”
程远毫不留情地戏耍许裴,这已经让他产生了杀意,但最后还是按捺下来。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如今还没正式开战呢,要是随便斩杀了使者,事情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纵然许裴这会儿气得冒火,程远仍旧完好地来,完好地走。
领走之前,程远对着某个方向微微颔首,唇角挂着浅笑。
不同于面对许裴那会儿的完美得体,这笑容多了几分真诚和暖意。
程远走后,帐内一片寂静,众臣不敢出声,生怕触了霉头。
许裴为了缓和气氛,顺便找回几分面子,违心地称赞程远。
他喟叹道,“不知柳羲从哪儿揽来如此多的青年俊杰——方才那个使者,倒是不简单。”
程远对着他指桑骂槐,阴阳怪气地逼他将儿子过继给死人,他都能宽容大度地原谅,不仅不气还夸他——可见胸襟是如何宽广——正如许裴所想,他这一举动的确刷了一波好感度。
韩彧道,“程远?彧记得在哪儿听过。”
谋士都是一群怪物,记性好得可怕,韩彧很快就找到相关记忆。
未等韩彧开口,帐下的程巡已经主动坦白。
“军师记忆超群,程远正是巡的二弟。”
被人戳穿和自己坦白,先后不同,结果也不同。
若是前者,难免会引起上位者的怀疑,将自己置于被动地位。
若是后者,反而显得自己坦荡利落,消除主公的疑心。
程巡是个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怎么选择才对自身最有利。
韩彧道,“是了,先前听公逻说过的。”
程巡道,“幼弟无状,冒犯主公,还请主公降罪。”
不管对错,先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反正许裴不可能真的迁怒。
“公逻的二弟,竟然出仕兰亭,还真是缘分啊。”
许裴笑了笑,缓和凝滞沉闷的气氛。
“我只是感慨缘分奇妙,绝无责怪公逻的意思。”
经过这件事情,程巡在许裴面前刷足了存在感和好感度。
若是许裴那会儿稍微听一听程巡的建议,这会儿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程远登门,哪里是为了问候或者“送信”啊,分明是来讨债的。
冷不丁戳穿许裴逼死手足的罪名,之后又进一步揭穿手足血脉因他而绝的事实,层层递进。
最绝就是过继嗣子。
让许裴将自己亲儿子过继给自己死敌——还是他亲手逼死的手足——这简直恶心透了。
从头至尾,程远都维持着君子如风的气度,但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
程巡都有些不认识这个弟弟了。
虽说阔别多年,弟弟从带着婴儿肥的少年长成了成熟稳重的青年,但——
这个变化也太大了。
若非程远面貌轮廓变化不大,程巡未必能一眼认出来。
许裴遣散众人,只留下韩彧和程巡。
他苦着脸道,“我知道自己不该不听二位良言,如今到了这个局面,可有挽救之策?”
自己选的主公,跪着也要辅佐。
韩彧没有吭声,他觉得这事情不用想着挽救了,直接做好备战准备,时刻开战好了。
程巡却很宠自家主公。
许裴先前的举动让他难过,如今亲近信任又让他欣喜,浑然忘了先前的龃龉。
“巡倒是有一策,兴许可行。”程巡暗中瞧了一眼韩彧,余光见他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这才壮着胆子道,“主公不妨写一封密信给柳羲,直言利弊。两家相争,反而便宜了旁人。”
这个旁人是谁,不用多说。
东庆境内最强的三个诸侯就只有姜芃姬、黄嵩和许裴。
虽说杨涛还占着半个漳州,但他已经将根基往南盛国土发展,开疆拓土不亦乐乎,不在其列。许裴和柳羲打起来,黄嵩肯定乐见其成,说不定还能暗中给两人插一刀。
许裴道,“公逻的意思——让我主动和兰亭握手言和?”
程巡道,“黄嵩与她有过龃龉,但主公对她却有恩。”
不如两家联手先毙了黄嵩。
许裴蹙眉,说道,“我试一试。”
韩彧对此却不看好。
姜芃姬要真想先干黄嵩,沧州一役就干起来了。
她选择向主公许裴发难,肯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岂会因为许裴一封密信就改变主意?
这与朝令夕改有何两样?
本以为这封急信最快也要半月才能到姜芃姬手中,事实却只用了短短十日。
不是送信速度快了,仅仅是因为信使半道上就碰见了姜芃姬。
她整合十万兵马,挥军朝南,信使瞧了这个阵仗,头皮都麻了。
“谁的信?”
姜芃姬没穿多久便服,修养一阵又穿上了盔甲,腰间还别着一把刀鞘精致漆黑的刀。
这把刀来历神秘,直播间观众就没见她拔出来过。
一开始有些好奇,时间一长就忘了。
亓官让轻摇羽扇,笑道,“信昭公的。”
风瑾接替亓官让的活,管理崇州诸事,从旁协助孙文管理北州(北疆)。
还没开心两天,他就被姜芃姬提着随军上战场。
亓官让:“……”
“信昭公?”姜芃姬一脸牙酸的表情,“许裴就是许裴么,文绉绉喊什么公啊母的。”
亓官让:“……”
原以为主公师从渊镜,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主公,让很怀疑你的学历!
什么公啊母的,这是尊称好么!
可这是他的主公啊!
跪着都要辅佐。
“我肯定受不了别人喊我‘兰亭公’。”
这时候,直播间飘来一堆堆弹幕。
【不喊兰亭公,难不成唤你兰亭母?】
若非隔着位面,姜芃姬真想爆锤这群逗比。
打开密信,姜芃姬一目十行看完。
“霍——许裴想和我携手结盟,共分天下啊——”
亓官让道,“他这是求和,缓兵之计。”
姜芃姬提笔落下,只见她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完一封回信。
信很短,仅有寥寥八个字——
九州四海,我要十成!
1131:伐许裴,诸侯首杀(一)【求月票】
九州四海,我要十成!
姜芃姬写完之后,退了一步欣赏自己的字。
未等她开心,那群不怕被她爆锤的观众又开始弄幺蛾子了。
【狼隐天】:给你们立个著名的flag——七国的天下,我要九十九。
蓝色弹幕发了一条,紧跟着就是类似的红色弹幕。
两个位面的观众面面相觑,原来大家伙儿不仅位面文化差不多,连动画都一样啊。
【沐曦宁】:主播,要不要考虑换句话?上一个这么说的,他死在秦国地牢了。
【星渊喵喵】:#抠鼻,我看没必要换啊。韩公子要七国九十九,但是始皇大大要了一百。要真是flag,主播应该是向始皇看齐,最后一统天下。我还要说一句,韩公子,你死得好惨!
这群吃瓜观众最喜欢把直播间当成八卦交流地,几乎什么话都能说。
经过他们七嘴八舌的吐槽,话题一路从“主播立了一个flag”到“动画男主能不能不死”。
多年相处,姜芃姬早就了解这波人的尿性,干脆将弹幕当做了空气。
她写的时候没有避开亓官让,所以亓官让能看到信函上面写了什么。
饶是他知道姜芃姬的野心,骤然见到这八个字,扑面而来的嚣张和自信还是让他微微吃惊。
“主公——”
莫名的情绪上涌,亓官让感觉有什么东西梗着喉咙,让他吐不出多余的字。
“怎么?惊得说不出话了?”姜芃姬好笑道,“还是觉得我太目中无人,心比天高?”
亓官让醒过神,倒也不急着解释。
正如姜芃姬知道亓官让了解自己,亓官让也知道对方了解自己,不会轻易误会动怒的。
“吃惊有,但等吃惊这种情绪过去,让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亓官让眉头深皱,倏地改了口,“不——还不够,主公之心似乎不仅仅着眼于天下,背后还有更加辽阔的领域。”
“天地浩瀚,宇宙无边——所谓九州四海,兴许只是沧海一粟。”姜芃姬目光带着笑意,表情满含深意,“跳出这个藩篱,说不定真能找到那片天地。若有一日,真再想去看看。”
亓官让见她越说越玄,主动转移了话题。
不怪他大惊小怪,古往今来多少帝王沉迷长生炼丹,向往神话传说中的大千世界?
事实证明,他们没有一个能长生不老,反而死得比谁都早。
亓官让可不想自家主公脑子一抽,傻乎乎走了先辈的老路。
姜芃姬察觉他的意图,哑然失笑。
她将手中的笔落下,取来熏炉烘干了墨迹,再将信函叠好放入信封,招来许裴派出的信使。
“许裴要是收到这封信,兴许会暴跳如雷,气得食不下咽。”
姜芃姬眼底多了几分促狭。
回信内容既是她心中野望,同样也是她故意气许裴的小手段。
人家眼巴巴派信使过来,试图化干戈为玉帛,两家皆为最强盟友,共伐天下。
结果她二话不说甩了人家一巴掌。
诸侯都是要面子的,姜芃姬这番打脸的举动,实在是不地道。
气量小一些的,还不得被她气出个好歹?
亓官让哑然失笑,蓦地有些同情许裴了。
碰见这么一个对手,说不定上辈子有宿仇啊。
“主公喜欢就好。”
亓官让语调平缓,眼底却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无奈和好笑。
派人将信函送到信使手中,卫慈在帐外求见。
“子孝竟是比日晷还准时。”亓官让心下算了算大致时辰,起身笑道,“让先告退了。”
他蛮有眼色,识趣地将空间让给二人。
卫慈侧身目送亓官让离开,二人视线在空中触碰一眼,迅速分开。
似微风吹皱绿水,泛起涟漪之后,悄无声息地转为平静。
亓官让对卫慈怀有戒心,但对方对主公一片赤诚,暂时没什么惹人怀疑的地方。
“子孝又来盯梢了?”
姜芃姬一语双关。
一面调侃他是不是吃了亓官让的醋,一面调侃他掐着时间给她投喂三餐。
卫慈手中提着食盒,哪怕盖得严严实实,靠近了也能嗅到勾人馋虫的食物香气。
“文证待主公太纵容了,慈总是不放心的。”卫慈将食盒放下,将几盘冒着腾腾热气的食盘端了出来,“养生之道在于持之以恒,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年纪大了胃口不好,影响寿数。”
卫慈避重就轻,避开姜芃姬的揶揄。
“咳——我才多大,这就开始考虑七老八十以后的养生?”
卫慈瞥了一眼姜芃姬,毫不留情地道,“主公这般不节制,五十岁都悬。”
前世的陛下,最后也没迎来五十一岁大寿。
姜芃姬感觉心尖扎了一刀,求饶道,“行行行,我按时用膳总行了吧?一定陪你七老八十。”
她是没皮没脸的,卫慈却有些羞赧。
吃个饭都不忘撩拨人,他也是心累。
殊不知,这还只是小儿科,还有比卫慈更加心累的人。
许裴一面稳住秦恭这边的兵马,一面焦急等待姜芃姬那边的回信。
听从韩彧的建议,许裴还做了两手准备。
若是姜芃姬肯接受结盟共伐天下的建议,这再好不过,两方人马就能顺势化干戈为玉帛。
若是姜芃姬不愿意接受这个提议,两方注定一战,许裴也要做好充足的备战准备。
不过,他等得起,许斐那边却等不起了。
许斐好歹也是许氏嫡系子弟,人到中年,还被堂兄逼得自缢身亡、后嗣绝户。
这已经惨绝人寰了,总不能让他尸首躺在棺材里腐烂,不得入土为安吧?
说到这里,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
下葬需要孝子摔盆,许斐儿子都死光了,哪里来的儿子?
难不成真让他将自己儿子过继给许斐?
许裴这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最后,只能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照样将许裴恶心得不轻,捏着鼻子迎走许斐等人的棺材。
在秦恭的帮衬下,许燕筱仔细收敛了父母和庶弟庶妹的尸首。
两大五小,七具棺材。
前不久还摩擦不断的大家庭,如今却只剩她一人。
身着麻衣素服,本就偏瘦的许燕筱,这会儿憔悴得有些吓人。
“你放心我回去?”
许燕筱作为许斐仅剩的长女,亡父亡母下葬,她肯定不能缺席,但许氏族地在浙郡。
回了浙郡,她便没有自由了。
许裴还要利用她,作秀给天下人看,洗刷弑杀手足的恶名。
1132:伐许裴,诸侯首杀(二)【求月票】
远古时代的人比较早熟懂事,十一岁已经算半个小大人。
许燕筱本就聪慧,她六岁开始在母亲身边学着管家和治理后宅手段,内宅倾轧和勾心斗角,她看得太多了。她的心智根本不能用普通十一岁少女的标准衡量。她知道自己的处境——
大伯是逼死她父亲的元凶,母亲也间接遭难被逼死。
简而言之,许裴不仅仅是她大伯,更是她杀父杀母的仇人。
让一个仇人照顾自己,谁会安心?
许燕筱也有这样的担心。
秦恭端正坐着,看着眼前身着素衣麻布,披麻戴孝的少女,心下带着些迟疑。
“信昭公不敢对你不好,若是出了事,他也会竭尽全力护着你。”
许燕筱苍白失血的脸浮现些嘲讽,“杀父杀母的仇人,他会竭尽全力保护我?”
“你现在等同于他的名声,信昭公岂敢不护?”秦恭道,“若是他连令文公唯一的女儿都照顾不好,让你出了三长两短,莫说天下人,光是许氏族老就第一个不放过他——”
许燕筱垂着头,露在外头的双手瘦得只剩骨头,似一双干瘪的鸡爪,哪里还有以前弹琴作画的纤细圆润?她紧紧攥起,指甲嵌入手心肉里,留下深得发红的月牙指印。
“可是——秦奉敬——”
许燕筱忍了半晌,终于道出了心底话。
“可是我怕啊。”
秦恭没有插话,许燕筱眼前浮现那一日的场景,消瘦的身子不停颤抖。
她以为自己可以挨过去,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梦魇全是那些笑得狰狞的暴徒。
他们围着自己和母亲,将她们母女暴力分开,一边撕扯她们的衣裳,一面殴打。
母亲死不瞑目,双目睁得极大,眼角因为用力而开裂,流出的血珠干涸凝固。
她从暴徒缝隙中看到母亲受人凌辱的场景,满心满眼的绝望。
那些暴徒也没有放过她——
梦中的她比现实中的她还要绝望,她挣扎着想要逃开,只换来暴徒更加残忍的对待。
梦境到了后半段,那些暴徒全部变成了索命的厉鬼,每个人都失去了头皮,露出血淋淋的头盖骨,下身裆部滴答滴答流着污血——一个一个朝自己爬过来,嘴里喊着索命的毒咒。
若非许燕筱心境还算强,早被梦境逼疯了。
梦醒之后,她便忍不住胡思乱想,甚至产生让她心惊胆战的念头——
为什么秦恭没有及时赶到?
明明再早一两个时辰,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啊。
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所有人都死后,他才姗姗来迟?
为什么让她活着?
等她找回自己的理智,她又觉得那样的自己跟魔鬼一样,面目比父亲后宅的妾室还要丑陋。
秦恭沉默了一下,低语道,“许娘子怕什么?能否对恭坦言?”
“我总觉得——我怕是个流离颠簸的命。”许燕筱惨然浅笑,“许裴待我再好,但能好过亲生女儿?我虽是闺阁女子,但也知道天下已乱。各家诸侯都是欲壑难填之辈,岂会满意现有的一切?我去了许裴那边,到底能安生几年?还是几个月?最后再上演一次敌军攻城,我被暴徒掠走的戏码?到那时——天底下还有第二个秦奉敬会及时赶到,救我于水火吗?”
乱世女子,下场都该是这样吗?
她身为女子就该接受这样飘零无助的命运?
她只能委曲求全,折了一身傲骨,才能苟全于乱世?
最后——
许燕筱还是问他。
“那日,为何晚来了?”
秦恭垂着脑袋,坦白相告。
他那日赶来,不是专门过来救许燕筱的,他是为了许斐的尸首。
若非苍天有眼,许燕筱也在那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我是问——”许燕筱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大军为何晚来山瓮城?”
秦恭眼底露出一丝不解。
“恭方才已经说了呀——”
他从没想过怀疑姜芃姬,更没有怀疑过许斐,但许燕筱却不同。
“我想知道,为何柳羲会大方借你一万兵马?借了一万兵马,抵达时间又如此巧合?”
巧合多了,难免惹人怀疑。
一万兵马是大白菜,说借就借?
秦恭是父亲帐下最忠诚的臣子,为何会临阵改投他人?
这一万兵马驰援山瓮城,为何时间卡得如此之好?
许燕筱这几日忙着给亡父亡母守灵,临时搭建的灵堂空荡荡、静悄悄的,她总忍不住多想。
这些疑惑跟她的梦魇一样,死死扼着她的喉咙。
秦恭也没有隐瞒,详细告知自己知道的内容。
末了,他失落地补充。
“恭,愧对令文公栽培和信任。”
许燕筱听后,半晌不语。
“许娘子,还请您安心一阵子,待在浙郡,静待佳音。”秦恭似乎有些害羞,错开了视线,低声道,“恭观天下大势,主公与信昭公必有一战。等大军克敌那日,恭便接您离开。”
许燕筱没有回复,秦恭陪他守灵一会儿,起身去练兵巡逻。
因为要防止许裴派兵偷袭,这些日子一直很忙,但秦恭又放心不下许燕筱。
为了两头兼顾,他只能缩短自身睡眠休息时间。
他刚离开灵堂,发现外头站着杨思。
“杨军师,您这是——”
“明日便是最后期限,许娘子要扶灵带着令文公等人的遗骸回去。”杨思苦笑道,“思仰慕令文公久已,奈何无法为其送灵。趁着这会儿得空,便想过来给令文公上几炷香,聊表心意。”
秦恭心怀感激,对杨思的好感度又爬上了崭新的台阶。
殊不知,这种好话对于谋士而言,那只是信手拈来的场面话罢了。
秦恭一离开,杨思进入灵堂。
灵堂十分简陋,空气有些沉闷,待久了很不舒服。
杨思对着许燕筱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他上香的时候,一旁的许燕筱问他。
“先生在外听了多久?”
杨思道,“挺久了。”
许燕筱蹙眉,“先生不知非礼勿听?”
杨思道,“许娘子还是可怜可怜秦校尉吧。”
“这话什么意思?”
许燕筱对男子有些恐惧,见杨思转身望向自己,她下意识瑟缩地倒退一步。
“许娘子可知,我家主公为何借一万兵马给秦校尉?秦校尉还入了主公帐下?”杨思倏地扬唇浅笑,当着许斐的棺材道,“因为令文公以秦校尉作为筹码,换了这一万兵马。丸州到沪郡,路途何其遥远,快马加鞭也赶不及。那日能赶上,全军将士已是兵疲马乏了。许娘子可知,秦校尉已经尽力了?”
许燕筱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吓得倒退一步。
“父亲他竟然——”
杨思道,“秦校尉是个至纯至性的忠贞之人,但他总是念着旧主,迟早不被新主所容。你若还有丝毫感恩之心,便可怜可怜秦校尉——旧主已亡,新主尚在——他该有更好的未来。许娘子是要他死,还是要他生?”
1133:伐许裴,诸侯首杀(三)【求月票】
许燕筱再怎么聪慧早熟,年纪也摆在那里,怎么可能是杨思的对手?
寥寥数语,杨思已经捏准了许燕筱的软肋,彻底掌控了话语权。
“这件事情……他、他知不知道?”
许燕筱回想自己方才的话和念头,一时间羞愧难当,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校尉自然是不知道的。”杨思笑道,“许娘子不妨设身处地想想,若您是令文公,您会让秦校尉知道这一万兵马到底怎么‘借’的?依照秦校尉的脾性,若非令文公暗中算计,他怎么可能改投他人?秦校尉也说过,恨不能效仿父兄三人,为旧主令文公战尽最后一滴血。”
秦恭越是忠诚,越衬得许斐算计险恶。
不管是秦恭还是秦氏,从头到尾不欠许斐或者许氏什么。
父兄三人皆战死,秦恭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许斐卖了个高价,换来一万援兵。
若非许裴抽风,提前强攻,许斐的如意算盘早就得逞了,还能带着一家老小全身而退。
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怨不得任何人,只能怪他算尽一切却少了三分气运。
杨思捏着分寸,“秦校尉对许娘子也是仁至义尽了,您说是不是?”
许燕筱情绪失落地垂着眸子,望向灵堂停摆的几口棺材露出茫然的眼神。
半晌之后,许燕筱轻声问杨思。
“先生可会将此事告知他?”
“思又不是嘴碎小人,怎会将此事到处宣扬?”杨思道,“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秦校尉从哪里知道了或者自己琢磨清楚了,也未可知。只是那个时候,秦校尉应该已经接受现实了,不会因为旧主抛弃而自暴自弃。我主柳羲十分开明,秦校尉有才,她会珍惜的。”
许燕筱从杨思口中听到一丝丝的怨怼和鄙夷。
秦恭有才又忠心,哪个主公会不喜欢呢?
许斐却瞒着秦恭,哄骗他去丸州,将他当做筹码换取一万援兵——这能叫珍惜?
许燕筱露出涩然的笑意,迟疑地道,“谢过先生。”
杨思这番话,恰到好处地打消了许燕筱的怀疑。
她有什么资格去怀疑秦恭?
秦恭改投他主并非他本人的意愿,为了许斐这一支,他几乎失去了一切能失去的人和物。
可怜秦恭,这会儿还被人蒙在鼓里,他至今还对迟来一事耿耿于怀。
思及此,许燕筱不由得掩面,好似这么做能让自己心底的惭愧减轻一些。
她没注意杨思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她回过神,夜幕已经降临,冰冷的空气顺着帐幕缝隙吹进来,让灵堂多了几分阴森可怖。许燕筱抬手拍拍脸颊,收敛心神,虔诚地为亡母烧纸念经。
又过了半个时辰——
“许娘子?”
这是秦恭的声音?
许燕筱内心闪过一丝慌乱,隐隐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秦恭的羞愧。
这份羞愧不仅仅是许斐对秦恭的算计,还有她先前口无遮拦,无意间对秦恭的伤害。
“许娘子?”
秦恭又唤了一声,声音比刚才高了一度,听着添了几分着急。
“奉敬,进来吧。”许燕筱这才想起,自己因为前阵子的遭遇,继而对男子畏惧如虎,头一回给她送膳食的小兵还被她视为洪水猛兽。这之后,为她送膳食的人便成了秦恭。
秦恭得到允许,这才掀开帐幕进来,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食盒。
许燕筱瞥见外头天色,随口问了句。
“天色这么晚了?”
秦恭颇为羞惭地道,“今日军务繁多,恭多费了些时间,以至于送膳迟了些。”
“不是这意思。”许燕筱垂头道,本来只是惊讶时间过得太快,经过秦恭这么一说,好似她埋怨对方送得太晚一样,“军务要紧,岂能因私废公?我这只是小事,晚点儿吃也不妨事。”
虽然送得晚了,但饭食都冒着热腾腾的白雾,四碟素菜外加一碗菌菇蛋汤。
许燕筱本没什么胃口,无意间看到秦恭关切的注视,她心下一怔,试着将食物全部吃完。
“奉敬。”
秦恭见许燕筱有什么要说的,一面整理食物残渣和餐具,一面用眼神示意她开口。
许燕筱轻声问道,“白日……你说克敌之后便来接我,可是真的?”
秦恭先是一惊,旋即郑重地道,“自然是真的。即使拼尽性命,恭也会保护许娘子周全。”
许燕筱听了,心中浑然不是滋味。
“你现在的主公已非我父,言行举止自要更加慎重。”她道,“奉敬还要多为自己考虑一二。”
秦恭知道她这是在关心自己,不由得心下一喜,他道,“纵是许娘子不说,恭也知道分寸。主公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她不会因此怪罪的。令文公待恭不薄,虽说如今魂归天外,但人情尚在。恭岂能翻脸不认人,甚至不顾旧主遗脉的安危?只要不踩了底线,主公都会允许的。”
要是旧主刚死就谄媚新主,甚至对着旧主一系落井下石,这样的人才令人寒心啊。
许燕筱见秦恭并没有被自己先前的话影响,心中松了口气。
有了秦恭的陪伴,她对未来也没那么惶恐了。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营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这是许裴派来迎接许燕筱和许斐等人尸首的。
许燕筱用清水洁面,仍旧是披麻戴孝的装束,抬手将亡父亡母的灵位抱于怀中。
为了表示郑重,许裴还派遣帐下老臣去接。
“许娘子,请——”
老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宽袖博带,风度翩翩,脸上留着体面干净的胡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许燕筱面无表情地瞧了他,再将视线挪移到马车。
“不了,身为人女,日日感念亡父亡母生养之恩——奈何斯人已逝,不孝之女不能为他们多做什么,但这一程路却是不能少的。”她看着那个老臣,“还请先生成全小女拳拳孝心。”
许裴老臣面色一僵,试图劝阻,“许娘子,您——”
“小女心意已决,还请先生成全这份孝心。”
许燕筱就是要一步一步走着去山瓮城!
她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许裴是怎么逼死她全家的!
1134:伐许裴,诸侯首杀(四)
许裴老臣面露不虞之色,但他又不能对许燕筱来强。
若真让许燕筱从这里徒步去山瓮城,天下人会怎么说?
逼死人家全家还不算,如今还要苛待唯一的女儿?
要是不允许,外界的流言说不定会传得更难听!
许裴老臣仔细端详许燕筱的脸,见她目光坚定,便知道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
“时辰到了,走吧。”
许燕筱走在送灵队伍前头,两只手一左一右抱着许斐和亡母的令牌。
她身上的孝服十分宽大,头上戴着的又长又宽的白布,越发衬得她身形瘦弱。
因为守孝规制,她脚上只穿着粗糙的罗袜和草鞋。
路面不平,到处都是碎石砂砾,昨夜还下过雨,不少地方积了水坑和淤泥。
可想而知,许燕筱执意步行的话,她会吃多少苦头。
许裴老臣见她执迷不悟,气得甩袖,阴沉着一张脸开道。
“起——”
随着引魂人一声高呼,七口棺材逐一抬起。
按照尊卑顺序,许斐的棺材在队伍前端,紧跟着便是正室夫人的棺材。
余下五口棺材,按照庶子长幼排列,之后才轮到两个庶女。
缟素加身,白幡高挂,纸钱飘洒,引魂铃响了一路。
秦恭骑马跑到高处,目送这支送灵队伍渐行渐远,直至许燕筱的身影在视线内化为白点。
“秦校尉在担心那位娘子的安危?”
杨思见他归来,眉宇间带着愁色,笑着问了一句。
秦恭诚实地点头,“确实有些担心。”
许裴对于许燕筱而言,早已经不是伯父,那是逼死她父亲,间接害死她母亲的凶手。
让年仅十一岁的她,孤身一人去满是恶意的环境,秦恭如何放心?
杨思却道,“许娘子年纪尚小,但心思玲珑。相较之下,倒是秦校尉更加令人担心。”
秦恭面色一怔,心尖忍不住打起了鼓。
杨思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新主柳羲,如果他不满了,新主那边也不好过。
秦恭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杨思生厌,忐忑地拱手。
“恭年幼无状,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杨思见他面色苍白,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心中那点儿恶趣味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动手将秦恭扶起,“秦校尉这是做什么?思方才只是陡然有感,并无他意啊。”
可他冷不丁来一句,还蛮吓人的。
秦恭心中打着鼓,忍不住去想自己近些日子的举动,是不是犯了杨思的忌讳。
杨思笑着眯眼,对待秦恭的态度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多少让后者安心不少。
送灵队伍从早晨出发,直至金乌西坠,天地颜色黯然,这才抵达山瓮城。
山瓮城易主,现任主人是许裴。
许燕筱缓步走到城下,双目冷淡地望着略微焦黑的城门。
她的脑海浮现那日逃亡时候看到的火光,焦黑的痕迹正无言诉说那一夜惨烈的鏖战。
许裴白白等了一整天,晚膳都吃了,这才接到许燕筱抵达的消息。
他忍下内心的火气,重新挂起精心准备的表情,身着素白衣裳,情真意切地为许斐奔丧。
为了恶心许斐,他还准备一篇辞藻华丽无双的祭文。
许裴哭了半晌,帐下臣子也跟着红了几轮眼睛。
唯独许燕筱无动于衷,好似看着一出猴戏。
“伯父,还请您节哀顺变。莫要哭了,否则父亲走得也不安心。”许燕筱仍旧面无表情,她用涩然地声音道,“您与父亲感情笃甚,奈何时局如此,逼不得已才会同室操戈。父亲兵败之后,绝望自缢,母亲要与他生死相随,也先一步离世……这都是命啊,伯父无需太伤心。”
许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令文一事,我难逃其咎啊。”
说罢,他又是一阵痛哭。
许裴扮演一个痛惜侄女的伯父形象,对着许燕筱有求必应。
殊不知,许燕筱却在这个时候给他挖了个坑。
她面色正常地陪同许裴入城,时不时还安抚许裴,配合他演出。
直至——
“呀,地上这些血——”
先前视线昏暗,如今到了亮堂的议厅,众人才发现地上出现不少痕迹浅淡的血脚印。
顺势看去,这才看到许燕筱双足穿着一双早已破烂的草鞋,罗袜上全是血水和淤泥。
众人看一眼都疼,这人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许裴心下一怔。
许燕筱羞惭地垂头,“伯父沉溺伤痛,无心顾及外界,侄女也不想用这等小事劳烦伯父……”
烛火燃烧,许裴觉得面子有些拉不下来。
如果他是真的关心侄女,怎么会连对方赤足走了这么远的路,磨破了脚底板都不知道?
说白了,不过是作秀而已。
如果说许燕筱只是让他觉得有些膈应,那么姜芃姬的来信却让他气得原地爆炸。
距离许斐下葬数日之后,许裴终于收到心心念念的回信。
许裴从信使手中取走密信,打开细看。
一旁,韩彧和程巡对视一眼,后者眼底带着些疑惑,前者却是凝重。
信使一来一回的时间也太短了。
除非信使在半道上预见姜芃姬!
韩彧眉头深皱,他已经预见结局了。
果不其然——
许裴的火气比想象中还要重,只见他一掌拍在桌案上,气得肩膀都在颤抖。
“岂有此理——柳羲还真是狂妄到没边了——”
许裴气得将信函丢了出去,桌子也掀开。
韩彧将信函捡了回来,余光瞟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九州四海,我要十成!
区区八个字,道尽野心,嚣张和桀骜之气扑面而来。
这不仅仅是她的目标,还是她对许裴的宣战——许裴的治地就在九州四海境内。
她要十成,许裴只能为零。
许裴写信去求和,她却回了这么一封信,堪比打脸。
“九州四海,她要十成?这话,古往今来有几个人敢说?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许裴怒气不减。
程巡也凑上来看到信函内容。
他蹙眉道,“哗众取宠罢了,饶是前朝太祖也不敢这么狂妄。”
许裴想和她一起分蛋糕,人家却想一口吃下整个蛋糕,不怕被噎死?
韩彧却没有言语。
程巡的话让许裴稍稍好受,不过一想起求和建议是程巡出的,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1135:伐许裴,诸侯首杀(五)
“方才见文彬没有开口,可是别有想法?”
自离开帅帐,韩彧的眉头便没有舒展过,眉心留下淡淡褶痕。
“公逻,你觉得主公比之于北疆如何?”
韩彧将肚子里的话过滤一遍又一遍,这才慎重地开口询问。
程巡先是一怔,旋即想到什么,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姜芃姬连北疆都干掉了,攻克许裴的难度再大,还能大过北疆?
“文彬是想说主公不如柳羲?”
程巡是个“主公控”,见不得旁人说自家主公不如别家的,哪怕说这话的人是韩彧也不行。
韩彧摇头。
若亲口承认自家主公不如柳羲,这话再让许裴听了,他还不闹翻了天?
“彧的意思并非如此——”韩彧解释道,“轻敌者,用兵之大患也。”
好比刚才那一幕——
先不论“九州四海,我要十成”这话猖不猖狂,单说资格,姜芃姬比许裴更有资格。
比她更强的人有资格说她狂妄,但比她弱的人应该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应对,而不是轻视敌人。
程巡道,“文彬多虑了,主公与北疆根本无从比较。柳羲胜得过北疆,未必能胜得过主公。北疆本就是蛮化未开之辈,虽有蛮力,但智谋不成,兼之柳羲狡诈,侥幸得胜也不奇怪。”
韩彧听了有些不太舒服,表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程巡对姜芃姬的意见可不是一般的大,出身世家却和寒门庶族打成一片,听说她帐下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娼妓之子、混血杂种、黥刑罪犯……敢问,她手里还有像样的人吗?
唯一还能入眼的,唯有风瑾一人,才德兼备,家世出身血统皆为一等。
哦——
忘了,还有自家幼弟。
想到这里,程巡便忍不住皱眉。
父亲为何允许程远辅佐柳羲,竟也不阻拦一下?
程巡继续道,“再者——北方之地,教化匮乏。她帐下臣子多为粗莽之人,尽是出身低寒的鄙夫,世家贵胄不屑与之为伍。匡扶天下乃是大事,真正俊杰岂会与卑贱失德之人共事?”
程巡是标准的世家拥趸党,以自身血统和出身为骄傲,对寒门庶族和平民不屑为伍。
打小的生活环境造就这样的性格,门第之见早已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不仅仅是程巡,许多世家子也有这样的观念。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将人划分三六九等,但在世家阶层固若金汤的现在,隐形的阶层早已形成了规模,彼此间隔着难以逾越的沟壑。
韩彧道,“文彬这话就偏颇了。”
如果韩彧不是渊镜先生的徒弟而是单纯的世家子,程巡这话他是赞同的。
同一个阶层的人,不管是思想形态还是其他方面都有着高度的相似性。
不过,韩彧敬仰的老师是渊镜先生。
渊镜先生出身寒门却能让诸多世家认可,谁敢质疑他的造诣和为人师表的资格?
程巡见韩彧略有愠怒,后知后觉想起渊镜先生的事情。
当着韩彧的面抨击寒门庶族,这跟当着人家的面骂他爹有什么不同?
“柳羲虽为女子,但也是割据一方的诸侯,坐拥数州之地,境内两大马场都在她手中。仅凭主公一人,怕是难挡其锋芒。”韩彧继续道,“当务之急还是调遣三军,做好备战准备。”
两军交锋又不是看谁出身好谁加分就高。
乱世之下,莫说世家贵胄,刀子架在脖子上了,该掉脑袋还是要掉脑袋。
许斐出身浙郡许氏,要是弄个出身排行榜,这家伙在东庆境内绝对能爬进榜单前五十。
结果呢?
出身高贵救了他的命了?
不仅被逼死,他的妻妾还在他尸首面前被暴徒凌辱,子女死得只剩一个。
与其谈谈出身高低,不如说说成王败寇。
胜者加冕为王,败者暴尸荒野。
程巡也顺势道,“嗯,文彬此言甚是。”
匆匆结束了话题。
二人分开之后,韩彧对着程巡的背影露出复杂的眼神。
他很肯定程巡的才华和理智,但对方对世家出身的偏执又让他有些头疼。
自家主公许裴帐下人才济济,要忠诚有忠诚、要智慧有智慧、要胆略有胆略……
自打班底建立之后,许裴就没有为人才发愁过。
反观姜芃姬那边,要不是几个教育界大拿加盟,共同让金鳞阁成了人才选拔市场,她手底下的人才够用?根本不够用!哪怕是现在也有些捉襟见肘,更遑论以前了——
班底相差如此之大,为何姜芃姬还能稳稳压住许裴?
韩彧不是不明白,但他旁敲侧击地劝说,许裴仍旧不改,他能怎么办?
许裴重用世家而轻视有才华的寒门子弟,让他们天天坐冷板凳,再热的心都能结冰喽。
思及此,韩彧的心有些没来由的烦躁。
他干脆给自己找了点儿事情,例如去巡视军营练兵情况。
刚抵达校场,他便听到如雷一般的号子声,兵卒随同指令而挥动长枪,进退动作干净利落。
“谢校尉——”
韩彧一眼瞧见校场上练兵的谢则。
谢则此人,剑眉朗目,眸如点墨,英气而俊美。
这会儿正光着膀子,露出精壮的上身,亲身下场指点将士长枪御敌的技巧。
“韩、韩军师——”
谢则收回长枪,正要迎上前,倏地吹过一阵冷风,让他感觉一丝丝凉意。
他微微羞赧,一把抓过堆放在一旁的长衫,胡乱套在身上遮掩肌肉。
“军师怎么来了?”
韩彧道,“近些日子还有大动作,正思索对策,顺道过来瞧你练兵如何了。”
谢则道,“原是如此。”
韩彧瞧着眼前的青年,对方年纪比他小了两岁,但个头却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
不愧是嬛佞谢氏出来的精英子弟——
韩彧笑着眯起了眼,站在一旁观看谢则练兵。
因为有军师在场,本就严格的谢则更加严厉了,弄得将士暗地里嘀咕抱怨。
等这一日训练结束,不少人都累得起不来。
“一个一个似烂泥做什么?让军师瞧了笑话——继续趴着,再操练两轮!”
谢则又气又笑,几个滑头一些的副官笑着讨饶。
“将军威武,末将几个实在是经受不住了。这就起来,这就起来。”
谢则抓起散落一旁的盔甲,另一手抱着头盔。
邀请韩彧,“军师还未用晚膳吧,不如留下来将就一顿?”
韩彧想了想,正好趁这个机会和谢则谈论军备布置,顺势应下来。
1136:伐许裴,诸侯首杀(六)
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人才都是一个势力发展的中坚力量。
姜芃姬的谋士和武将全靠坑蒙拐骗,黄嵩靠本家原氏外戚以及风珏的人脉网络,许裴这边自然也不例外。相较于前两者人才结构的层次不齐,后者的人才来源渠道就比较单一。
帐下众臣,除了少部分是许氏的附庸,其他都是各地颇具名望的名士,极少有寒门子弟。
哪怕有,多半也是坐冷板凳的命。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想要受到许裴重用,除了才华还需要家世。
这一点,除了少数人,大多人包括许裴本人都觉得没毛病。
别看许裴重用世家而轻慢寒门,但他对外的声望可比姜芃姬好听多了。
他为了经营名声,经常去拜访各地名士,做足了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姿态。
名声打出去了,人人都说他好,那剩下的就好办了。
似一朵盛放的鲜花,逸散出来的花香吸引了无数寻求花蜜的蜜蜂。
名士归顺,人才主动上门。
一番挑拣,许裴的文官班底基本成型。
许裴是个挑剔的人,略有强迫症。
文臣大多出身高贵,武将总不能全是五大三粗的莽夫吧?
所以,许裴的武将班底也是全明星阵容,豪华无双。
好比眼前的谢则,出身嬛佞谢氏,家世方面力压一众武将谋臣,几乎能与主公许裴比拟。
若是搁到二十多年前,嬛佞谢氏最鼎盛的时期,怕是许裴也要矮他一头。
不管从哪方面说,许裴都是个会经营的人。
当然,会经营不意味着一定能成功。
拿着一副绝世好牌却打出最烂的局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军师不吃么?可是军营食物太糙了?”
谢则嚼着菜干下饭,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两大碗,动作干净利落,食盘比他脸还干净。
吃了八分饱,他才停下筷子。
见韩彧心事重重,没什么胃口,忍不住关心一句。
韩彧回过神,神色讪讪。
“不,彧担心别的事情,一时间想得太入迷了。”
他下筷吃了两口,粗糙的米粒还有些生,冷硬的菜干让他有些不适。
余光瞧见谢则的食案,空空如也,只剩一碗飘着蛋花的清汤。
二人的食物是一样的。
韩彧食不知味,谢则吃得相当开心。
“谢校尉不拘一格,倒是让彧惭愧了。”
韩彧几乎是强迫着自己将食物吃完,越是如此,越是欣赏谢则。
谢则也不傻,几乎秒懂。
他笑道,“习惯了,军中伙食已经算不错。”
谢则出身高贵,但谢氏以武传家,自然和其他世家不同。
在推崇儒家的大环境下,谢氏子弟大多都是兵家,学习的书册也多半和兵策有关。
如今天下大乱,谢则经由好友推荐入了许裴帐下,年纪轻轻却已是帐下第一武将。
“军师方才为何发愁?”谢则问道,“若是不弃,军师可以说出来,则与您一同参详。”
“此事与谢校尉有关。”韩彧说道,“柳羲带兵南下,直指浙郡沪郡等地,大战一触即发,几乎避无可避。依彧之见,仅凭主公一方势力,怕是难以抵挡柳羲锋芒。主公帐下诸人又轻视柳羲,这般心态,怕是要吃上大亏。私心想着……或许可以寻找同盟,用结盟牵制柳羲。”
姜芃姬用合纵连横破解僵局,韩彧自然也能用同样的方法让她吃瘪。
二打一总好过一打一啊。
谢则沉吟半晌,问道,“军师想与黄嵩结盟?”
许裴周围的诸侯,不是不成气候就是和他有怨。不成气候的多半被许裴吞了,结怨的——例如被吃掉半个漳州的杨涛——人家没扛起斧头打你就不错了,还想结盟去打姜芃姬?
远一些的势力,唯有黄嵩和邻国中诏聂氏。
聂氏暂时出局清理内政了,一时半会儿无法入局,数来数去只剩一个黄嵩。
说起来,黄嵩想打姜芃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韩彧点头,他道,“柳羲与黄嵩在沧州谌州之事结怨,虽然顺利解决了,但矛盾还在。若非顾全大局,他俩必有一战。若是主公出事,下一个被清理的诸侯必然是黄嵩。他帐下谋士大多都清醒,不会不清楚其中的厉害。黄嵩与主公,已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了。”
姜芃姬干掉许裴,下一个就干黄嵩。
如果现在黄嵩去帮许裴打姜芃姬,那就是二打一,胜率高。
若是等她收拾了许裴,黄嵩就孤掌难鸣了。
出于利益考虑,许裴和黄嵩结盟的可能性不低。
谢则道,“按理说是可行的,不过——黄嵩此人奸诈,未必会答应。对他而言,倒不如学那渔翁,等主公和柳羲斗得不相上下、难舍难分了,他再寻机出手偷袭——”
如此一来,一下子重伤两个对手呢,更划算。
韩彧心情沉重地拧起眉头。
谢则笑着道,“军师很忌惮柳羲呢。”
许裴帐下的文臣武将对姜芃姬那边的草台班子看不上,韩彧的画风却和旁人不同。
“彧与柳羲年少时候有过交集,那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说到这里,韩彧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不论姜芃姬走得多么远,韩彧一想起这家伙,脑子里便蹦出来当年上游流下的洗脚水——
凸(艹皿艹)艹!
总有一天,他要喂回去!
谢则应和道,“唉,阵前轻敌乃是大忌,军师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对此,姜芃姬毫无所知,哪怕知道了也不怕。
打仗又不是比拼家世的回合制游戏,哪家家世分数高,谁就能赢?
若是如此,天底下还有穷人出头之日?
姜芃姬正在开会。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打仗之前做好功课很有必要。
为了振奋士气,众人还喜欢一面分析敌人,一面将他们踩到地上。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从许裴开始分析,然后依次挑拣出比较出名的文臣武将。
韩彧不用说,老熟人了。
卫慈可是他的同窗啊,连对方几岁梦泄都晓得,更别说其他了。
近些日子活跃公众视野的程巡是程远的兄长,难度同样不大。
另外几个德高望重的名士,他们出仕许裴之前的事迹也被查到了。
查不到的,卫慈这个“百科全书”也会补充上去。
1137:伐许裴,诸侯首杀(七)
说完了文臣说武将,许裴帐下武将比较出名的,全部捡出来分析一遍。
“谢则?”姜芃姬念了一个人名,口中喃喃道,“东庆境内姓谢的,出身又好的,倒是不多。”
因为许裴的强迫症,帐下得用的人全是家世好的。
谢则能在许裴帐下武将排前三,家世必然不低。
杨思和许裴打了两年交道,基本摸清了对方势力的底细,但他递交上来的情报中关于谢则的描述却不多。
卫慈瞧了一眼李赟,对方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谢则?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此人可是出身嬛佞谢氏?”
听到“嬛佞谢氏”四个字,李赟忍不住支长了耳朵,那可是养育父亲的家族啊。
姜芃姬瞧了一眼手中的册子,根据上面的情报显示,谢则的确和嬛佞谢氏有关。
“应该是的。”
因为李赟的缘故,姜芃姬也了解过嬛佞谢氏,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按照柳佘的说法,二十多年前发生了一桩事情,嬛佞谢氏和琅琊王氏几乎同一时间淡出公众视线。同样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两家慢慢召回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子嗣,只剩一些闲职。这一举动对于世家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世家能高高在上,除了家世外,他们的财富和地位也是旁人望尘莫及的。
没了朝野权势,哪怕是千年世家,分量也要打一些折扣。
“很久没瞧见嬛佞谢氏子弟了,没想到他们竟然悄无声息支持许裴——”
姜芃姬撇了撇嘴,深深怀疑柳佘对这个世家的判断。
明明自己才是潜力股啊,谢氏却投靠了对家。
“其中应该有内情。”卫慈笑道,重生一世最大的金手指,大概就是很了解各家各户的八卦,“若是慈记得没错,谢则和信昭公是连襟呢。他出仕信昭公,多半也有姻亲关系在内。”
与其帮着外人,不如帮着自家亲戚啊。
“连襟?”姜芃姬诧异。
卫慈道,“信昭公之妻出身嬛佞世家,她是长女,嫡亲的幼妹被许配给了谢则,故而两人是连襟。”
今生出了很多变故,导致不少事情和前世都有出入,但大部分人际关系还是没变的。
姜芃姬道,“原来是这样。”
卫慈又道,“说起来,这个谢则和汉美也有些沾亲带故呢。”
被点名的李赟一脸懵逼。
人生的惊喜在于冷不丁就多了一门亲戚。
现场的氛围轻松得不像是战前分析会议,更像是一场八卦交流会,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李赟的身份不是秘密,但他也不会到处宣扬啊,所以知道的人也不多。
万万没想到,众人眼中很励志的穷小子李赟,竟是根正苗红的高富帅。
“汉美之父谢谦,本是谢氏嫡支长子。如今谢氏族长是谢谦的嫡亲弟弟,谢则是族长的嫡子,论辈分,汉美可是他的堂兄。”卫慈道,“谢氏族长有五子三女,谢则排行第五。”
众人诧异,望向李赟的眼神更加炽热了。
“这么说来,要是谢谦伯父当年没有出事,咱们汉美也是谢氏根正苗红的族长继承人啊。”
典寅一面调侃一面拍着李赟的肩膀,姜芃姬也附和了两句。
补上出身家世的缺陷,李赟可不就是直播间观众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
李赟讪讪地道,“当年那事是父亲心中过不去的坎,不宜多提。”
谢谦为何被谢氏除名?
李赟心知肚明。
全赖那个占了母亲身体的妖孽的锅!
当年,谢谦带着李赟和“王惠筠”去河间郡求见了尘大师,希望能铲除鸠占鹊巢的妖孽。
岂料妖孽提前一步发现,抢先一步出手,试图杀害谢谦灭口。
出事之后,她反而拿出“铁证”诬赖谢谦杀妻潜逃,另一面攀上了东庆皇帝的龙床。
谢氏被逼着交出谢谦。
起初,谢氏还一力硬挺谢谦,一面寻找谢谦,一面和东庆皇室周旋。
不过穿越女的手段层出不穷,靠着系统给的东西布下数次仙人跳。
谢氏逃得过一次逃不过第二次,最后为了收场,只能退让一步将谢谦除名。
姻亲王氏则深感无脸见人——王氏最尊贵的贵女竟然甘心当了马夫后代的妾,丢不丢人——在琅琊王氏看来,东庆皇室的先祖就是马夫,坐上龙椅穿上龙袍也是上不得台面的马夫!
穿越女开开心心爬上龙床,进了皇宫宫斗。
她那些谄媚惑主的手段也传入东庆各家耳中,那阵子八卦满天飞,王氏子弟羞得不敢出门见人。
花样百出,简直比坊间小黄书还刺激。
王氏贵女啊,还是双姝之一——竟然当着宫娥的面,为君王脱衣起舞,主动用嘴用手帮对方纾解,口中说那些污言秽语,听得楼里的姐儿都害臊。王氏深感丢人,只能选择隐退,用时间淡忘丢人的“王惠筠”。
不退隐不行,总不能让旁人误以为王氏家教就是这样,只会教出堪比流莺妓子玩意儿吧?
王氏可受不了这种委屈,太丢人了。
“王惠筠”不要脸,其他王氏女还要脸呢。
李赟都这么说了,众人自然不会抓着追究到底,顶多对他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
接下来的八卦会议……呸,战前分析会议,基本以卫慈为中心。搜集过来的情报没他详细,说起各家关系、各人脾性和经历,情报上面写的他都知道,情报上面没写的他也知道。
真“百科全书”!
不止帐下武将文臣听得津津有味,观众们也听得开开心心。
甚至有个观众说——
【要是慈美人在我们这个世界,什么第一狗仔,通通不是对手!】
姜芃姬无意间瞄了一眼,暗自为他心疼一把。
散会之后,她提前关了直播间,偷偷问卫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卫慈可疑地顿了顿。
“主公这是嫌弃慈多舌了?”
家长里短这么清楚,八卦范围横跨天下五国。
他不等姜芃姬开口,说道,“不过是以前太闲了,多了解了解各家情况,方便处理罢了。”
男帝有皇后可以帮忙处理大臣命妇间的琐碎事情,轮到女帝就有些尴尬了。
既要处理前朝,还要接见命妇。
卫慈心疼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都是暗中折腾好了,再将折子转递给陛下的。
久而久之,想不了解也难啊。
1138:伐许裴,诸侯首杀(八)
见周遭没有旁人,姜芃姬刻意压低了声音,笑意盈盈地调侃他。
“得此贤夫,夫复何求?”
霍地一下,热度从卫慈的锁骨爬上了他的耳根,将他窘得神情不自然。
姜芃姬就喜欢看卫慈露出这般窘迫的模样,每次瞧了都会觉得心情倍儿棒。
她见好就收,笑着转移了话题。
“汉美也是可惜了,若是没有妖孽作祟,兴许他这会儿就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呢。”
好好的人生赢家,愣是被一个脑子拎不清楚的穿越女祸害成这样。
谢谦可怜,李赟可怜,真正的王惠筠更是比窦娥还冤枉。
姜芃姬看过王惠筠的遗稿拓本,论才华天赋,当世名流也差她一筹。
兴许数百年之后,她还能成为后人口中称赞传扬的才女。
如今么——
估计只剩“疑似有才的荡妇”了吧?
毫无理由地婚内出轨,狠心杀夫杀子未遂,发神经勾引了皇家三兄弟,跟了兄长又跟了篡位的二弟,最后还和三弟昌寿王来了一炮。不惜和家族翻脸也要自甘为妾,后人想将她的故事改编成电视剧,连洗白都无从下手。姜芃姬不知道该说穿越女没脑,还是系统太恶心。
恩恩爱爱的楷模夫妇,不仅阴阳相隔,一家三口更是分崩离析。
要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也要让穿越女偿还。
她正替李赟一家可惜,卫慈的话却让她愕然。
“妖孽?什么妖孽?”
他露出不解的神色。
姜芃姬这才反应过来,卫慈还不知道穿越女的坑事儿。
她蹙着眉头,大方地和卫慈分享这一则八卦。
顺便,她也想知道卫慈那一世有没有系统介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好似缺了几块重要碎片的拼图。
“汉美的母亲王惠筠,生产的时候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孽夺舍占了身体。谢谦察觉出枕边人换了芯子,试图借助了尘大师除去妖孽。不过,妖孽也算有本事,提前一步察觉风声,先下手为强设计埋伏谢谦和尚在襁褓的汉美。谢谦侥幸逃生却不幸失忆,他和汉美流落到了丸州。妖孽用王惠筠的身体,一女侍奉两君一王,生一子一女。儿子是东庆四皇子巫马君,女儿就是后来被我父亲收养的柳嬛。这之后,妖孽又攀上了中诏皇帝,弃了贵妃之位,去中诏故技重施占了杜氏长女的身体,入皇宫当了皇后——哦,对了,她还写了蛮出名的《女四书》。”
这则八卦砸得卫慈当场懵逼。
幸好姜芃姬提前关了直播间,不然卫慈茫然错愕的表情,岂不是被别的小妖精看了去?
半晌之后,卫慈才找回了理智。
妖孽夺舍什么的——
他本人能从未来重生回年轻时期,如此怪异的事情都发生了,更别说妖孽夺舍了。
卫慈仔细回忆李赟相关的内容,肯定地道,“据慈所知,倒是没这个妖孽的痕迹。想来,冥冥之中真有一只名为‘命运’的手,推动着一切吧……更改命数,岂是那么容易的——”
姜芃姬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子孝的意思……纵无妖孽横插一脚,汉美的命轨也不曾改动?”
没有妖孽插手,按理说李赟就该是名正言顺的谢氏宗子啊。
“确实如此,据慈所知,汉美始终都是‘李赟’而非‘谢赟’。”卫慈点头,证实了姜芃姬的猜测,“这事儿还要从汉美上一代说起,虽无妖孽作祟,但谢谦夫妇的命同样坎坷。”
卫慈那一世并无穿越女或者系统干涉。
世家依旧昌盛,但东庆皇室同样烂到了根子。
东庆皇室的传统是什么?
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杀兄夺嫂、玷污臣妻、银辱庶母——
怎是一个乱字能概括?
不过,皇帝只敢欺负欺负寒门出身的臣子。
面对皇权,寒门庶族能有什么抵抗能力?
哪怕污了他们妻子,他们也掀起不起狂浪。
某年考评大选,昌寿王出资举办雅集,谢谦夫妇正好也在上京,他们也收到了请柬。
巧的是皇帝也白龙鱼服,雅集上对绝色佳人王惠筠一见钟情。
自此茶饭不思,辗转反侧。
奈何谢谦夫妇后台太硬,哪怕是皇帝也不敢随意伸手。
皇帝身边有个宦官为了讨得圣心,悄悄给他出了个馊主意。
举办游猎活动,借着游猎支开谢谦,再让皇室贵妇将王惠筠骗来,迷昏了让她就范。
本以为王惠筠会为了家族名声不敢声张,吃下这个哑巴亏,岂料她心气极高。
皇帝失手打死了王惠筠,谢谦察觉真相,恨得失去了理智,埋伏猎场弑君。
虽然善后做得不错,但难保不会东窗事发。
为了不牵连家族,他只能带着儿子做出失足坠崖的假象,借用假死隐匿山林。
皇帝死后,谥号庆炀帝。
庆炀帝的二弟——河间恭顺王又杀了大侄子,篡位登基。
东庆皇室覆灭,谢氏和王氏功不可没。
虽然有穿越女横插一脚,但谢谦一家的命运和前世并无太多差别。
若非如此,卫慈也不会一直没发现李赟和前世的区别。
“谢谦也是不容易——”
听了卫慈的话,姜芃姬对谢谦多了几分同情。
“主公说的那个妖孽,如今藏在何处?”
姜芃姬哑然失笑,问道,“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跑去除妖啊?”
卫慈老实点头道,“慈略懂玄术,虽比不得了尘大师或者六如真人这等世外高人,但——”
姜芃姬脑补一番卫慈扛着桃木剑、揣着符纸去抓鬼除妖的模样,顿时失笑出声。
“子孝,你还是乖乖给我当谋士好了。那妖孽早被我摁死了,还轮得到你来英雄救美?”
姜芃姬是不知道卫慈玄术水平,不过他连阴阳玉佩的异常都没发现,估计也只是三脚猫的水平。要是碰上那个穿越女,别说杀妖除害了,兴许早被妖孽摁在地上失了清白——
她家的青蛙她来煮就行,旁人莫说碰一下,哪怕是想一想都不行的。
卫慈面色讪讪,颇为幽怨地看着姜芃姬。
过了一会儿,姜芃姬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问他,“这世上真有玄术?”
她信奉科学,但对于鬼神也蛮感兴趣的。
“自然是有的。”卫慈看穿她的心思,补充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姜芃姬:“……”
1139:伐许裴,诸侯首杀(九)
“请主公阅览。”
调戏完卫慈,该做的正事还是要做的。
远古时代打仗讲究一个师出有名,通俗来讲开战必须要有正当理由。
有了理由,官方还要很正式地通告天下。
姜芃姬把檄文的事情交给了亓官让,自己当了甩手掌柜。
让她说说大白话还行,让她写文言文,实在为难人。
远古时代的文人骂人,基本不带脏字儿,既要骂得文雅内敛,又要骂得酣畅淋漓。
亓官让也没让她失望,这篇檄文像是爆发了小宇宙,写得极其毒辣。全篇千余字,字字踩人痛脚,句句诛心戳肺,每一件黑料都有实锤,从罪行到罪名,让人辩驳都没处辩驳。那股狠劲儿,恨不得把人祖宗十八代的坟墓都掘出来,让人看了就想吐血,姜芃姬就喜欢这款。
姜芃姬看得很满意,直播间观众一边吃瓜一边看直播间大佬翻译。
看过之后,众人表示这篇檄文貌似很普通呀。
【益达口香糖】:虽然我很喜欢让让,但这篇檄文真心挺普通,至少我看了不会生气。
【星星彩虹糖】:附议楼上,应该不会被让让的粉丝团爆锤吧?
【史努比】:檄文的文采值得肯定,但内容——个人觉得气不着许裴。主播,你需要一个陈琳大大。据说陈琳大大写的檄文,老曹看过之后吓出一身冷汗,涨疼的脑子都不疼了。
观众们表示内心毫无波动。
这点程度的骂架,他们这边十岁小孩儿都能赢啊。
【老司机联萌】:考虑一下时代背景啊,你们以为亓官让他们骂人上来就是素质十连,问候对方父亲母亲和祖宗十八代?例如NMB、MB?檄文这种程度,已经够狠了。
直播间观众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网络又是虚拟平台,人们可以尽情发泄内心的阴暗面,动不动就问候人家女性亲戚。远古时代的人,自然也有这种满口粗言的人,但对于亓官让这些自小就饱读诗书的文人而言,让他们开口说一句NMB,难度大概比主播一统九州都难。
“这檄文要是发出去,文证准保要被许裴记恨。”
姜芃姬笑着调侃,亓官让岿然不动。
记恨就记恨,只要自家主公不输,他被多少人记恨都不用怕。
“成,用这篇檄文吧,发出去。”姜芃姬道,“我已经能想象许裴一脸铁青,憋吐血的模样。”
亓官让躬身道,“喏。”
将檄文昭告天下,许裴那边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许裴的反应比姜芃姬想象中还要剧烈,气得胸口急剧起伏,好似一副随时闭气的模样。
“兰亭——她柳羲真这么说?”
许裴伸着手指指向北面,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不仅气得面颊铁青,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檄文已经发出来了,怕是用不了多久,天下诸侯都能知道。”
韩彧无情地说出了事实。
许裴面上一哽,气得想要拍桌子泄愤,不过多年家教让他忍住了。
檄文谁不会发啊,她柳羲敢做初一,别怪他做十五。
隔空对骂,他帐下的人才就没有输过。
别看许裴喜欢重用世家而轻贱寒门,但他也不是无脑重用,至少他重用的世家都有真本事。
例如帐下文臣,各个都是历年考评榜上有名的才子名士。
要说总体文采水平,姜芃姬这边还真不够人家怼。
一边做好舆论反击准备,一边谋划着找回场子。
檄文都已经发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仗不打也要干。
许裴道,“柳羲万余先锋还在山瓮城外头驻扎着对吧?”
韩彧道,“还在。”
“寻个由头摘了它,卧榻之侧,岂容敌人盘桓?柳羲帐下万余精锐可抵寻常三万大军,若是任由他们在山瓮城外练兵,天下人不知会如何耻笑与我!倒不如铲除了,给柳羲些许警告。”
许裴气呼呼地道,这会儿做决定格外干脆利落,丝毫不见平日里的犹豫。
韩彧道,“喏。”
任由敌人精锐待在自家地盘,找刺激也不能这么找啊。
秦恭与许裴有弑主之仇,那小子肯定会寻机会为许斐报仇的。
若是灭除这支先锋,一来能打压姜芃姬的气势、振奋我军,二来也能给姜芃姬一点儿警告。
如果只有秦恭,许裴这主意成功几率极大,这万人精锐指不定就被吞了。
然而,先锋营除了秦恭,还有辅佐他的杨思。
杨思可不是旁人,他和许裴打了两年交道,还不清楚许裴的尿性?
瞧见这篇檄文,他猛地一拍大腿。
口中叱骂道,“好一个亓官文证,你倒是骂得酣畅淋漓了,可苦了思这把老骨头。”
秦恭被他吓一跳,一脸雾水。
程远问道,“军师这是何意?”
杨思道,“许裴这人最是小心眼儿,文证用檄文这么骂他,他又不能找主公的晦气,可不拿我们开刀?不出意外,这两日天黑之后,山瓮城必有动静,伏击我营——此地不宜久留!”
依照他对许裴的了解,这坑货平日里墨迹得跟小娘子一样,情绪激动的时候格外果决。
风紧扯呼,先撤为上。
如果是小范围打仗,万余精锐肯定够了。
不过当初快速支援许斐,大军除了军粮和其他必需品,多余的辎重器械没有带。
没有攻城器械,他们无法对山瓮城造成多少损失,反而会将自己赔进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战略性后撤。
杨思脑瓜子一转就决定撤了。
“主公大军距离沪郡已经不远,这会儿撤离,正好与他们会合。”
秦恭哑然。
这时候,杨思格外庆幸自家主公对情报传递的看重。
若这封檄文传递的时间再迟两天,估计他们怎么被许裴阴死都不知道。
“若现在就撤离,必然惊动山瓮城,惹来追击——”秦恭拧眉,建议道,“不如等天色暗下来,营地帐篷和篝火保持原样,我们再带领兵卒徐徐退之?等他们发现,我们也退远了。”
不出杨思所料,许裴当天就集结兵马准备夜袭。
然而——
扑了个空!
等大军抵达的时候,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剩。
“杨靖容!”许裴第一反应想到了杨思,顿时牙疼,“他这是脚底抹了油吧?”
说逃就逃,文人的骨气被他啃了么?
1140:伐许裴,诸侯首杀(十)
谢则瞧着脸色阴沉的许裴,主动上前请缨。
“主公,算算时间,他们还未走远,要不要末将带人去追?”
许裴忍下胸口哽着的那口闷气,表面上没什么过激反应,内心已经将杨思怼了无数遍。
“当然要追,一旦追上,格杀勿论!”
许裴一想起白天看到的檄文,心尖儿更痛了。
他这会儿不能拿姜芃姬或者亓官让开刀,先用杨思等人抵偿一部分利息还是可以的。
沪郡也算是他的主场了,要是让几个外来户在他的地盘上横冲直撞,他要不要面子啦?
谢则道,“末将领命。”
他正要走,随同而来的韩彧说,“谢校尉且慢,你对此处地形不甚熟悉,让彧一同前去吧。”
别看沪郡整体地势平坦,但山瓮城附近的山脉颇为复杂崎岖,还是绝佳的埋伏之地。
谢则并不熟悉山瓮城附近的地形,贸然追赶,怕是会被杨思那货戏耍得火冒三丈。
韩彧此举让谢则心怀感激,对着他露出欣喜的目光。
“多谢军师。”
谢则和韩彧领兵追赶,没了专业背锅侠,许裴帐下众臣也不敢“顶风作案”,生怕触怒了主公的霉头。众人鸦雀无声,许裴瞧着篝火熊熊燃烧的敌方营帐,心中的闷气越积越多。
“烧了烧了,放着碍眼!”
许裴下令让人将营寨焚烧,看着大火燃起,他心中的闷气才消减了一些。
殊不知,此处的火光蔓延而上,直冲天际,好似一轮橘日要从地平线升起。
远处——
秦恭凭借极强的目力,隐隐看到原先营地的方向冒出了红光,他对杨思愈发敬佩。
“军师,你看——我们的营帐果然着火了,许裴那厮当真恼羞成怒了。”
秦恭提醒杨思,杨思的反应十分“活泼”。
“哈哈哈——如果不是这个反应,他许裴也就不是许裴了。”
杨思的反应搁在敌人眼里,那是极其欠扁的,搁在队友眼里却是“可爱活泼又诙谐”。
秦恭想象许裴气得原地跳脚的模样,心情愉悦至极,嘴角也微微上扬。
程远见二人如此开心,不由得泼了一盆冷水。
“依照军师所言,那许裴是个小心眼儿的,烧了营帐泄愤不说,肯定还会派兵追赶。”
程远拧眉发愁,他们趁着夜色离开,为了不暴露踪迹,路上甚至连火把都不敢点。
虽然众将士身强体壮,但山路崎岖难行又没有火把照明,整体行军速度受到极大的阻碍。
许裴那边的追兵却没有这个担心,追赶速度肯定比他们快。
不出两三个时辰,必然能追上他们。
杨思道,“许裴当然会派遣追兵,要是不这么做,还能是心眼比针尖小的许裴?”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杨思黑起许裴,那是不遗余力的。
程远半阖眼皮,口气凉凉地问他,“既然军师早有预料,想必也有应对之策?”
杨思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姜芃姬帐下谋士,诸人脾性皆有不同。
卫慈风瑾等人先不论,杨思算是他们中间比较好相处的,偶尔也能开些小玩笑。
“恕远愚钝,不解军师之意。”
翻译过来,程远这话的意思就是——
说人话,别装比。
杨思骑在马背上,优哉游哉地抓着缰绳,身子骨似没有骨头一样随着马儿颠簸。
“虽然不知道谁带兵追赶,但那人对山瓮城附近地势的了解,必然没有我们秦校尉清楚。”杨思十分笃定地道,“如今天色暗沉,我们前方没有堵截,但他们却要防着我们设伏——”
程远顿时明白过来。
“军师的意思是故布疑阵,借此拖延时间?”
杨思道,“不止这点,还能试探追兵到底有谁。”
秦恭在一旁认真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试探追兵有谁?这也能试探出来?”
夜色浓重,可见度太低,他们又没有点燃火把照明,斥候也无法探出对方将领是谁啊。
“对。”杨思道,“试探几次,心里多半有数了。如果是普通人,故布疑阵自然能发挥大作用,我们还能趁机埋伏一波。若是对上韩彧这等人物,顶多骗一会儿,更遑论设伏偷袭了。”
换而言之,他们可以根据敌人的反应速度判断对方领头人物难不难缠。
杨思喟叹道,“思与文彬打了数年交道,彼此颇为了解,若是他追来,怕是有一场苦战了。”
秦恭道,“军师定然不会输他。”
杨思厚着脸皮笑道,“这是自然的,韩文彬还是太君子了,他自然是斗不过思。”
秦恭和程远听后,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杨思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说他比韩彧更加不要脸?
秦恭对山瓮城附近的地势十分了解,毕竟他曾带着帐下士兵在这些地方练兵。
为防止敌人先一步堵在前面,秦恭还精心挑选了一条适合埋伏但又不能抄近路的路线。
这一夜注定是惊心动魄的。
“果然是杨靖容的手笔,这手虚实玩得倒是不错。”
借着火把的光芒,韩彧勉强能看清周遭的地势,此处乃是一处山坳,外窄而内宽,极其适合埋伏。韩彧不敢用将士性命去赌博,只能派人探查一番,斥候回禀山坳附近有埋伏的痕迹。
若斥候没有发现什么,韩彧还有些担心,但他们却说发现了埋伏的人影,他反而不担心了。
“韩军师,莫非山坳那边的伏兵——”
“伏兵?”不等谢则说完,韩彧很是笃定地道,“怕是没有。”
如果是别人,这处山坳的确是设伏的好地方,但杨思这人不同,他最喜欢反其道而行之。
在旁人看来不可能设伏的地方,他反而喜欢弄些手脚,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谢则蹙着剑眉,一面命令大军暂停休整,一面让人进入山坳试探虚实。
正如韩彧猜测的那样,斥候查到的人影只是杨思设下的迷障。
山坳两旁虽有埋伏痕迹,实际上却没有伏兵,有的只是堆砌的石堆和枯枝杂草,夜色掩盖之下,极难分清那到底是人影还是其他,影影绰绰,倒是挺能糊弄人,至少斥候是被骗了。
韩彧拧着眉头,声音低沉地道,“继续追,若是天亮还没追到人,大军可以准备返程了。”
谢则为难道,“若是如此,主公那边——”
韩彧道,“没事,彧会向主公说明一切。”
夜色黑沉,杨思那边不敢点燃明火,行军速度大大降低。
一旦天亮了,视线不受阻碍,他们还不撒欢了疾行?
届时想要追上,基本不可能了。
1141:伐许裴,诸侯首杀(十一)
“韩军师,距离天亮不足半个时辰了——”
谢则神色严肃地望着韩彧,两道剑眉紧拧成一团。
一夜下来,他们和敌人最近的距离不足一刻钟脚程,奈何敌人狡诈,又被他们硬生生拉开差距。敌方像是算准一切,总能在最关键时刻逃走。明明近在眼前,结果却怎么都抓不住。
正如杨思自己说的,韩彧行事还是太君子了,碰上杨思这种迎风而浪的家伙,真心吃亏。
走位成迷不说,操作更是骚得令人窒息。
“不足半个时辰?”
韩彧抬头眺望夜色,眨了眨干涩缺水的眸子,直至逼出生理性泪水,这才好受一些。
一夜未眠又跟随大军追赶敌军,这对韩彧而言是个不小的负担。
谢则道,“算算脚程,天亮之前他们应该能抵达栖川平原边境。”
此时的夜幕已经浅淡不少,能见度比先前高多了,赶路难度也随之降低。
“栖川平原?”
谢则叹息道,“这次失算了,不该等入夜之后才偷袭。”
韩彧无奈地道,“柳羲帐下兵卒不是寻常精锐能比拟的。若选择正面作战,留下这一万人倒也不难,但损失也不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以命换命的买卖,主公怎么会答应呢?”
韩彧没有亲眼见过姜芃姬帐下精锐的作战实力,但根据他的分析,绝对称得上当世精锐。
若姜芃姬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岂敢撕了北疆和孟氏之后,还敢来撕许裴?
“放龙入海,纵虎归山。”谢则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必是后患无穷。”
韩彧轻哼一声,他道,“倒也不是没法子拦截他们——”
杨思戏耍他一夜,他若是不找回点儿场子,岂不是让人看清了。
“栖川平原,倒是个好地方。”
谢则听得一脸雾水,不懂栖川平原这地方有什么好的。
韩彧道,“提及栖川平原,谢校尉最先想起什么?”
谢则原先是嬛佞人士,算是半个北方人,对于偏南地界的情况自然不了解。
不过,单单说栖川平原的话——
“栖川屠羌?”
“正是。”韩彧道,“杨靖容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不知不觉跳进去了。”
“此话从何讲起?”
韩彧回答,“栖川屠羌,讲的是大夏朝建立前,皇甫丞相在栖川平原,借用黑油与火,葬送羌巫族五十万藤甲兵的往事。这事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谢校尉可知当年大战详情?”
谢则对“栖川屠羌”的认知仅限于史书。
“难不成还有其他内情?”
“算不上内情,不过是比较详细罢了。”韩彧道,“史书记载没有错,但过于简略。羌巫族是北疆的老祖宗,马上功夫一流,纵马驰骋,来去如风,几无敌手。他们的优势在于速度。皇甫丞相数次佯装不敌,牺牲了两万将士的性命让引得羌巫族得意忘形、失了稳重,这才将他们引入栖川平原,这只是连环计中的一计。若是我军消息传递不如羌巫族骑兵,羌巫族骑兵反应过来,必能集结突围。为了避免这点,丞相提前一步在栖川平原修建了隐秘的烽火台。”
“后来天下大定,这些烽火台拆的拆,废弃的废弃。”韩彧冷笑着道,“两年前,杨靖容代表他的主公柳羲与主公结盟。为了大局,主公与令文公联手攻抗当时的沪郡郡守巫马觞。那时候也打到了栖川平原,杨靖容提及烽火台,重启废弃的烽火台,用于两地信息传递——”
谢则微微睁圆眸子,隐隐猜出韩彧想做什么。
他们追不上杨思大军,但夜色之中烽火台传递速度可比骑马快多了。点燃烽火台,提前一步集结栖川平原境内的驻兵,或围堵或偷袭,哪怕不能歼灭杨思等人,也能让他们抱头鼠窜。
这一切,杨思还不知道。
“不足半个时辰便天亮了——”
杨思骑在马上,暗中挪了挪位置。
骑马骑久了,臀颠得有些麻木,两腿之间的皮肤也被磨得发疼。
“这一夜,怕是七老八十都不会忘记——”
山野气温颇低,杨思两手合起,冲手心呵了一口气,面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倦。
神情是疲倦的,但心情却是十分愉悦的。
秦恭笑道,“昨夜多亏了军师神机妙算——”
杨思嘴里哼着小调儿,心里有些暗爽。
“韩文彬这会儿啊,准保气得跳脚。”
“天亮之前,大军应该能进入栖川平原边境。”程远道,“依照许裴那边的反应,消息传到栖川还需半日时间,那边驻兵少,守备不强,我们可以趁其不备,强行突围。”
栖川平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平原,边境还有连绵起伏的平缓小山以及纵横交错的水流。
只因这片区域地势整体比较平坦,幅员辽阔,农田肥沃,绿草茂盛,又称之为栖川平原。
姜芃姬军队多为精锐,平地突围对他们而言反而有一定优势。
杨思正要应好,眼尖瞧见远处亮起了一抹小小的橘光。
他们这会儿所处的地势比韩彧那边高一些,故而看得比较清楚。
“那是什么?”杨思拧眉,“思眼花了?”
橘光一闪而逝,过了一阵子,杨思瞧见另一处也冒起了橘光。
不过,这次的橘光并没有消失。
似接力一般,隔了一段距离又亮起了橘光——
“军师没有眼花,那似乎是烽火?”
烽火?
杨思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看烽火传递的方向,分明是冲着栖川平原去的。
栖川平原、烽火?
烽火台?
脑中灵光一闪,杨思猛地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惊得胯下枣红马一阵乱叫。
“军师?”
杨思道,“全军疾行,再不走,怕是要被人前后包抄了。”
打敌人措手不及是一回事,被敌人打一个措手不及又是另一回事。
杨思暗暗咬牙,懊悔不迭。
若时光能回溯,他真想回到数年之前,掐死那个乱出馊主意的自己。
没事挖坑做什么,差点儿将自己活埋了。
烽火这玩意儿,不止自己人能看到,敌人也能看到。
天色彻底放亮之前,斥候发现沪郡境内烽火点燃,连忙将这个消息传给了姜芃姬。
“现在还有人玩烽火这玩意儿?”
远古时代落后的科技,再一次刷新了姜芃姬的下限。
“能不能判断是哪片地方的烽火?”
姜芃姬身为主公可以吐槽,卫慈亓官让等人却不能这么懈怠。
烽火不重要,重要的是烽火点燃的方向是沪郡境内。
1142:伐许裴,诸侯首杀(十二)
斥候回禀,“应该是栖川平原。”
“栖川平原?”
姜芃姬听到这个地方怔了一下,对于久居北地的她而言,栖川平原有些陌生。
“这个地名有些耳熟——”
她思索一会儿,很快在脑子里找到相关的记忆。
“栖川平原不就是栖川屠羌的主战场么?”
以地理而言,栖川平原易攻难守,除了土地肥沃之外没有其他优势。姜芃姬和帐下众臣研究战术的时候,几乎将这块地方忽略掉,如今提起来,她只想起许久之前看过的一则典故。
“正是栖川屠羌的战场。”卫慈笑着应答。
一旁的亓官让神经一紧,连忙起身去看坤舆图,他细细看了一遍,蓦地发现了什么。
姜芃姬发现他的异动,问道,“文证有什么发现?”
亓官让拧着眉头,心思沉重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栖川平原燃起烽火,应该是沪郡境内发生战事。许斐已经伏诛,遗留残部几乎被清缴干净,纵然闹事也不可能闹到点燃烽火的程度。许裴在沪郡境内一家独大,有谁能引起这么大阵仗?让多番思索,只有一种可能——”
众人蓦地反应过来,姜芃姬更是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帐内气氛凝滞,直播间的观众反应慢了半拍,好半晌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书山鸭梨】:发生了什么事情?最怕气氛突然沉默,总有不祥的预感。
【竹影轩】:栖川平原燃起了烽火,文证大大说了一段话,主播他们就变成这样了。
【啃草的兔子酱】:脑子疼,为什么他们不能干脆一些把话说完呢?总是说一半留一半。每次看直播间,总要死一批脑细胞,关键死脑细胞死了之后,宝宝还是跟不上节奏,心酸。
【简单控】:跪求一个当过语文课代表的大佬。
毕竟是实时直播,要是电视剧录播,不懂还能倒退找找关键剧情呢。
【女装大佬曹叡】:一开始我也有些懵,不过看了一下自己做的笔记,突然记起一件事情。主播借一万兵马给秦恭去救许斐,还让杨思程远二人当军师监军。亓官大佬说了,沪郡就是许裴的地盘,许斐残部又折腾不起浪花,那么只剩秦恭部队能让许裴大动干戈,点燃烽火。
这并不难分析,奈何直播间时间跨度大,很多观众根本不记得月余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
直播间位子就八十五万个,两个位面数十亿人抢,观众流动太大了。
除了某些个网络超叼,好似住在信号塔的大佬,几乎无人能保证自己天天蹲在直播间。
经过大佬分析,迟钝的吃瓜观众惊得掉了手中的瓜。
【苍雪洗剑】:妈耶,这不是意味着小蓉蓉危险了?
一时间,杨思的粉丝集体炸了窝,相关的话题迅速屠榜。
不着急不行啊,杨思统共就一万兵力,待在敌人的地盘,这不是送上门的肥鸡?
杨思不是可以刷新的NPC,他是生活在另一个位面活生生的人,更是他们喜欢的爱豆。
直播间还用数年时光告诉观众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战争很残酷,杨思要死了就真的死了。
观众们急得冒火。
姜芃姬面色如常地将茶盏遗骸丢到一旁,问亓官让,“此地距离栖川平原还有几日脚程?”
“少则一日,多则三日。”
这个数字已经很乐观了,要是碰上什么阻碍,说不定还能拖延个几天。
姜芃姬眸光微冷,左手握住挂在腰间的斩神刀柄,冷声道,“集合兵马,一万足以。”
毕竟是去救人不是为了正面开战,兵马太多了反而容易耽误。
亓官让霍地抬头望向她,帐下众人纷纷出列阻拦。
“主公,万万不可孤军深入,若有三长两短——”
“三长两短?”姜芃姬勾起冷笑,道,“不可能有。”
亓官让忍不住给卫慈递了个眼神。
丰真风瑾这些人都在大后方,如今随军的谋士就他和卫慈。
忌惮归忌惮,但卫慈要是能劝住主公,不失为一桩好事。
殊不知,卫慈也是心里发苦。
前后两世,他和自家主公相处数十年,对她的了解已经熟稔于心。
一旦她下了什么决定,基本没有商量的余地,除非——
卫慈心中忖度一番,偷偷给李赟典寅等人使了眼色。
李赟等人心思不如卫慈他们玲珑,但也不是愚钝之辈。
他们正要出列,姜弄琴抢了个先。
“末将愿立下军令状,誓死带回杨军师等人。”
李赟和典寅也先后出列,不甘示弱。
“末将愿往!”
讲真,自家主公亲自带兵深入敌人腹地救人,这一举动既让人感动,同时也让人无比蛋疼。
为何蛋疼?
主公要有个三长两短又没有子嗣继承遗志,他们还打个蛋啊。
说起来,哪家诸侯的臣子比他们更苦?
哪家诸侯不是儿女成群,偏偏他们家主公特殊,至今还是单身,少主更是连鬼影都没见着。
越是这样,作为臣子的他们压力才越大。
姜芃姬是他们的主公更是最重要的核心,一旦陨落,整个势力都会分崩离析。
“好,姜校尉随同吧。”
姜芃姬只答应让姜弄琴跟随却没有说自己不去。
众人傻了眼。
“胆子大一些,这世上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呢。”姜芃姬无奈地道,“我会平安回来的。”
“主公心意已决,慈自知无法阻拦,只盼请主公以贵体为重,勿要冒险激进,以免陷入危险境地。”卫慈心中一叹,他知道自己阻拦不了她,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这样的场景还少了?
不过,卫慈的妥协惹来亓官让的不悦。
他暗中用余光瞧了一眼卫慈,眉头微皱。
众人都没发现这个细节,唯有姜芃姬发现了。
“你们退下吧,即刻准备,时间不易拖延。”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文证留下。”
若是往常,留下的都是卫慈,这次却换做了亓官让。
“文证该知道我让你留下是为何。”
她用了陈述的口吻。
亓官让心中明亮,立马猜到了答案。
“为了子孝?”
姜芃姬道,“他阻拦不了我的,我不希望文证因此而加深对他的忌惮和不满。”
吃瓜观众惊得吓掉了瓜。
1143:伐许裴,诸侯首杀(十三)
亓官大佬忌惮卫慈美人,貌似还很不满,啥时候的事情?
“主公便无一丝怀疑?”
姜芃姬知道他说的怀疑是什么,她笑着道,“子孝身上藏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与我有关。正因为这个秘密,他才会不远千里投奔我,尽心竭力辅佐我。不过,因为秘密并未公开,所以文证对他保留一定怀疑也是正常的。若是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愿意相信——”
亓官让面露一瞬的错愕,旋即恢复常色。
“不了——主公心底有数即可。”他摇了摇头,心底的芥蒂虽未消失,但也不似先前那么沉重了,“主公这般信任子孝,若他还敢有二心,让第一个饶不了他,必会将其铲除。”
姜芃姬笑道,“文证太小看我了。”
亓官让严肃道,“并非不信主公,而是——”
他顿了顿,没说出剩下的话。
男女情爱容易令人头脑发聩、失去理智,不然的话,枕头风怎么会如此奏效?
吃瓜观众看了个热闹,当着主播的面说“铲除卫慈”这类话,亓官大佬真是勇士。
哪怕是表忠心,但他不怕以后被穿小鞋么?
想想亓官让平日低调谨慎的作风,观众们一致认定他不是喜欢作死的人。
他敢这么说,必然有一定把握。
例如——
姜芃姬对他的信任,绝不亚于她对卫慈的信任。
兵马整合完毕,姜芃姬不敢耽搁,直接带兵出发。
杨思一不留神给自己挖了个坑,险些将自己给活埋了。
韩彧借用烽火向栖川平原驻兵传递消息,杨思等人还未抵达栖川平原边境,驻兵已经整合兵力准备拦截。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杨思放弃了突围的打算,这时候突围就是找死啊。
敌人已经有了准备,偷袭起到的作用远没有预料中那么大。
哪怕能成功突围,耽误的时间足够韩彧带兵追来,届时就要面临前后包抄的尴尬窘境。
与其如此,倒不如和他们躲猫猫,拖延时间。
杨思这个流氓战术,搁在游戏里有一个术语——放风筝。
秦恭是主张突围的,程远也是,谁也不想坐以待毙。
二对一,杨思的决定就显得奇怪了。
因为“五味”这个马甲,秦恭对杨思十分恭敬,哪怕二人思想相左,他也会认真请教。
杨思赏给秦恭一枚“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他道,“栖川平原的烽火,不止许裴的军队能看到,我们主公也能看到。”
秦恭诧异,“可是军师……近日来似乎没收到主公那边的消息啊……”
想要瞧见烽火,那么主公军队距离沪郡就不能远。
不过秦恭不记得接到任何关于主公行军的消息啊。
杨思笑道,“奉敬莫非忘了檄文?算算檄文从主公那边传来的脚程,距离也差不离了。”
秦恭眸子亮了一下,好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程远问道,“杨军师的意思,主公会派兵支援我等?”
杨思道,“对,至少有六成以上的把握。主公帐下的人精可多了,瞧见栖川平原境内的烽火,他们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准保猜出我们的窘境,肯定会派遣兵马接应支援——”
援军抵达之前,杨思要尽可能保全战力。
说不定还能反杀一波呢。
杨思这胆子就是比天还大,明明已经陷入朝不保夕的境地,他还能乐观去想反杀敌人。
秦恭为难道,“不过,栖川平原地势平坦,不容易匿藏啊。”
杨思道,“这个不用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于是乎——
谢则这边追到一半把人追丢了,斥候几经查找,根本找不到敌方行军痕迹。
“万把余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他们还能插了翅膀,集体升空不成?”
斥候心中暗骂,硬着头皮将这个消息传给了韩彧和谢则。
分明快追上了,那些兔崽子却一溜烟没了人影。
韩彧听后,沉吟半晌,哑着嗓子问,“附近可有河流?”
斥候想了想,说道,“的确有一条。”
“河水深不深?有多宽?”
斥候也没下去查过,不知河水有多深,但宽度知道。
“河宽两丈有余,不知深浅。”
韩彧忍着跳动的青筋,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去查一下。”
谢则明白过来了,“军师怀疑他们渡河,借此掩藏了行军痕迹?”
很快,斥候又回来禀告消息。
河流因为地势缘故,河床积沙不多,最深地方也只到成人胸口。
韩彧头疼地道,“借水遁逃,杨靖容真是什么都做得出。”
如今又不是寒冬或者深秋,河水清凉,下去游一波还挺爽的。
“顺着水流找,密切注意烽火动向,一有敌人踪迹,即刻禀告。”
万万没想到,杨思没有选择突围,反而避开了栖川平原驻兵,选择躲猫猫了。
若非韩彧教养实在是好,搁到一般人身上,估计要破口大骂,狠狠问候一句了。
玛德,要不要脸!
谢则道,“军师勿气,又是行军又是泅水,他们必然撑不了多久。”
照这个折腾的节奏,不用他们出手,他们自己要把自己折腾累死。
韩彧面色凝重,他倒是觉得杨思敢这么折腾,必有依仗。
“秦校尉,你还好吧?”
杨思是个“柔弱”的文人,他还不怎么懂水性,一路靠着兵卒扛着游过来的。
除了衣衫湿了,倒是不怎么狼狈。
相较之下,秦恭这个标准的武将就有些狼狈了,气喘吁吁,面颊通红,额上还冒着热汗。湿漉漉的衣衫黏着难受,但又不能将盔甲脱下来,以免敌人突来出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无事。”
秦恭调整呼吸,余光瞥了一眼其他兵卒。
他们稍稍休整便恢复正常脸色,似乎对这样的行为十分熟悉,一个抱怨的都没有。
杨思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笑着道,“主公说给你一万精锐,绝对不会掺水。”
稍微休整片刻,大军重新出发。
他们顺着河流泅水,速度倒是极快,一时半会儿敌军也追不上来,杨思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主公援军抵达也需要时间,他要尽可能拖延,白天躲猫猫,晚上藏匿山脉修养气力。
有了大致思路,杨思的心情又恢复愉悦。
像他这样的性格,一旦落入敌人手中,绝对会被先斩后奏。
解气啊!
1144:伐许裴,诸侯首杀(十四)
“呸,那些个孙子也忒会跑了——”
敌人上蹿下跳,他们也跟着到处跑,明明好几次都要将人围堵起来了,偏偏又给溜了。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几次下来都是这样!
韩彧等人沉得住气,但底下的兵卒却心浮气躁起来,火气蹭蹭上涨,个个像是吃了炸药。
“少说两句吧,若是不慎被谢校尉或者韩军师听到了,别人也要跟着你吃挂落儿。”
提及韩彧和谢则,同袍终于憋住了,只是面色不佳,瞧着似茅坑石头一般臭。
尽管韩彧没有亲耳听到这些声音,但大军整体气势越显颓靡,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谢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真心怀疑杨思等人是不是在脚底下装了一对风火轮,上天入地溜着他们玩?
好几次都能来一个瓮中捉鳖了,他们总能用超乎常人正常思维的方式脱困。
躲猫猫玩上瘾了?
相较之下,韩彧倒是镇定多了,丝毫没有急上火的意思。
谢则几次想说出口,几番迟疑之后,还是将想说的话咽回肚子。
直至如今,谢则终于忍不住了。
他担忧地蹙着眉头,“韩军师,我军将士士气颓靡,长此以往下去,怕是要生乱子。”
“长此以往?”韩彧反问道,“谢校尉觉得这个‘长此以往’能有多久?”
谢则怔了一下,正要脱口而出,倏地意识到什么,不由得怔在原地。
韩彧面上挂着笑,眼底却是冷光闪烁,他语调一如既往的冷静,好似杨思躲猫猫、放风筝的举动未曾给他带来困惑。他道,“他们轻装简行,根本带不了多少粮草辎重。万余大军并非小数目,一日口粮便是个极其巨大的数字。纵使每个人都带了口粮,一人又能带几日的?”
他们在后面追,杨思等人在前面逃。
因为烽火示警,杨思等人踪迹难以遮掩,无法在一处地方逗留太久。
他们只能不停地更换位置,行军躲藏,以求避开斥候耳目。
长时间绷紧神经,四处逃命,无形之中增大了兵卒对粮食的需求,进一步消磨士气。
原先能支撑四五日的口粮,兴许两日都支撑不住。
看这情形,好似杨思耍着他们玩,但最先崩溃的,必然是粮食短缺的那一方。
杨思他们没有粮线支持,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要么饿得没有战力,要么在饥饿逼死他们之前抢先突围,两军正面刚一波。
“谢校尉,你不用急,因为你的敌人比你还要急。”
韩彧耐心十足,不急不缓地对杨思他们施加压力,迫使他们增高逃窜频率,进一步加剧体力消耗。这既是一场攻心算计,同时也是一场两军耐力的比拼,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杨思作战风格大胆而奔放,思想总是与众不同,颇有些天马行空的意思。
韩彧则是稳扎稳打,中规中矩却又不拘泥于固有思维,心思缜密而稳重,十分沉得住气。
正如韩彧预料得那样,杨思这边碰见了缺粮的窘境,顶多还能支撑一日。
过了这一日,剩下的时间只能喝水填饱肚子了。
秦恭见状,年轻的面庞染上了忧虑。
“秦校尉慌什么?”瞧这苍白的小脸,杨思都不忍心作壁上观了,他冲着秦恭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休息,别一直绷着神经,“来来来,坐下说话。这里还有一袋水,喝了解渴。”
秦恭谢过杨思的好意。
他是武将,身体素质可比杨思这个文人好多了。
目前不仅缺粮还缺水,杨思的水囊还是留着给他自己喝吧。
秦恭忍不住道,“杨军师真是一点都不急——”
杨思说,“再有一两日就水尽粮绝了,思怎么能不急?”
秦恭将他的表情仔细打量一番,怪哉道,“军师若是着急,怎么会如此淡定?”
杨思反问,“难不成思急得跳脚了,粮食和水就会凭空生出来?”
秦恭:“……”
头一回见人把“破罐子破摔”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秦恭道,“粮食紧缺,士气动摇,最后还不成了敌人的瓮中之鳖?”
杨思笑着去瞧监军程远,笑道,“粮食紧缺不假,但士气动摇可就夸大了。”
秦恭怔了一下,蓦地意识到什么。
寻常军队,莫说粮食缺得只能供应一日,哪怕还剩下半月,军心也会呈现溃散之态。
随着粮食短缺时间逼近,必然出现兵卒私逃或者怯战情绪。
时间拖得越久,逃兵越多,这几乎是难以避免的。
举个现成的例子——
许斐被围困山瓮城数月之久,他招募过来的“注水兵”是最先逃跑的,随着时间推移,数量达到了三万之多。他们四散奔逃,流落他乡成为暴徒,危害百姓。之后就是有资格领军饷的兵卒,然后才是亲信部队,危难关头还愿意留下来同生共死的,基本都是忠心耿耿的精锐。
秦恭这几日一直绷着神经,一时间竟没有注意到这点。
万余大军东奔西逃数日,粮草日渐匮乏,底下兵卒还未上报一例逃兵。
这、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杨思见他神情恍惚,嘴角溢出一声轻嗤。
“思先前便说了,主公允你统领一万精锐,那必然是货真价实的精锐。”
秦恭心中被狠狠触动,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可、可……恭还是有负主公厚望……”
秦恭深知万余精锐有多难得,他们都是用大把钱粮和巨大心血砸出来的。
一下子损失一万,秦恭摘了自己脑子都抵偿不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怪只能怪亓官文证,一张檄文打得人措手不及,我们才成了被殃及的池鱼。”杨思暗中咧了咧嘴,若能侥幸生还,非得打上亓官让的家门,让他赔偿一番。
秦恭以为杨思这话是安慰他,心中的负疚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没想到姜芃姬一上来就对他予以厚望,这份信任让他内心泛起了酸涩,同时又暖得很。
秦恭忍了忍,绞尽脑汁找了别的话题。
对于将领而言,再没什么比训练出虎狼雄师更加有成就感了。
他想知道身后这万余精锐,到底是谁练出来的。
这个问题有些难度——
“人人有份吧——”杨思不肯定地道,“再者,精锐的诞生也不全是某个人的功劳。”
“怎会?”秦恭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