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5:伐许裴,诸侯首杀(十五)
见秦恭不解,杨思忍不住给他科普丸州集团的“常识”,免得秦恭以后闹笑话。
“怎么不会?所谓精兵,不啻于精良兵器,还要有精锐士卒。”杨思道,“这精锐士卒,不仅要身强体壮、骁勇善战,还需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做到这两点,方能称之为精锐。”
杨思跟秦恭讲了丸州集团训练兵卒的窍门。
身强体壮、骁勇善战,这是战力;纪律严明,令行禁止,这是军纪。
做到前者并不难,一个字——
练!
往死了操练!
姜芃姬给自家部曲制定的训练计划,一直沿用到了现在。
练兵专挑天气最恶劣的冬夏两季,不论是盛夏酷暑还是寒冬腊月,只要没有病得起不来,爬都要爬起来练兵。形成一定气候之后,姜芃姬还会组织军演,军演项目包括各种作战环境。
杨思余光瞥了一眼休整的兵卒,淡淡道,“莫说军粮只剩一两日,哪怕弹尽粮绝七八日,吃着野草树皮也得上。军演形同真正作战,那会儿没人当逃兵,这会儿更不会有人顶风作案。”
秦恭听得瞠目结舌,但心底却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从未想过练兵还能这么练,所谓军演竟是真刀实枪地干,而非摆架子。
“可是——这般严厉手段,为何无人当逃兵呢?”
虽未亲眼见到,但经过杨思三言两语的描述,秦恭能想象出练兵的严厉和残酷。
君王暴政还有百姓造反呢,这些兵卒竟无一人反抗或者不满?
秦恭被杨思的话吸引注意力,一时间竟忘了先前的担忧。
杨思笑了。
“刚易折,柔易曲,练兵也是一样的,软硬兼施才是正道。”
精锐不是埋头苦训就行的,不仅需要强硬的练兵手段,还需要软和的怀柔政策。
兵卒也是人,他们不可能个个忠诚无双,更不能奢望他们用爱发电,自发自主效忠姜芃姬。
杨思指了指兵卒,说道,“对他们而言,当逃兵或者消极怠战,代价远比战死要高。”
秦恭瞠目。
这到底是什么手段?
杨思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一为军纪,二为福利。”
姜芃姬组建军队就考虑过军纪问题,甚至把军纪放在了首要位置,制定了严格的军规。
兵卒都是泥腿子出身,几乎无人识字,跟他们讲军规军纪十分麻烦。
姜芃姬采用暴力洗脑大法,不管寒冬腊月还是盛夏酷暑,每天早中晚三次大喊军规军纪。
自从《汉语新韵》推广,不仅百姓被要求学习韵符,军营兵卒也要学习。
不仅要完成常规训练项目,还要跟着“政委”扫盲读书。
政委这个职位是自家主公首创的,享受百夫长的待遇,本职工作就是教导兵卒的思想教育。
启蒙书不是金鳞书院的教材而是兵卒熟稔于心,几乎能倒背如流的军规!
洗脑教育还不够,姜芃姬还将军纪军规和抚恤福利、退伍福利挂钩,这招可谓阴险至极。
兵卒一旦违反军纪,直接记录档案!
不仅影响个人军饷和前程晋升,还会影响退伍福利或者战死之后的抚恤福利。
打从金鳞书院建立,这两项福利又囊括了后代上学的资格。
这一规定太要命了。
软硬兼施之下,哪个兵卒敢逃?
为了家眷子女,他们宁愿饿死战死也不敢违反军纪去当逃兵。
秦恭惊得微微张嘴,脸上写满了一句话——
还能这么玩儿?
杨思拍拍他的肩膀。
秦恭还是太年轻,现在就一惊一乍,以后可怎么办?
休整一阵,斥候发现敌人踪迹,连忙将消息传回。
杨思轻叹一声,忍着浑身酸痛,原地起身道,“秦校尉,整合兵马,走吧。”
这场漫长的“躲猫猫”或者说“猫捉老鼠”,迟早要分出个胜负。
又是两日,原先还镇定的韩彧面露凝重之色。
杨思等人还是那么滑不溜丢,丝毫不见粮食短缺的窘迫,斥候也未找到半个逃兵。
难不成,他的判断出错了?
杨思逃跑也要带上全部家当?
若是如此,他应当换个思路再想想,杨靖容葫芦里头到底卖什么药!
“来人,速去询问沪郡边境可有异动——”
不对劲,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杨思这人的脾性他了解,无利不起早,绝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若是水粮充足,杨思不可能蹲在栖川平原干耗,这纯粹浪费时间,他早就想办法逃之夭夭。
如今还在栖川平原打转转,更像是困兽之斗。
若是如此,问题又绕了回来——
杨思到底缺不缺粮?
若缺粮,如何解释没有逃兵且行军速度不减?
不缺粮,杨思的举动又让他费解不已。
韩彧思索再三,仔细将杨思这些日子逃窜的路线连了起来。
路线扭曲复杂,看似没什么规律,但整体却是朝着沪郡北面边境去的——
“报——消息已经查到。”
传信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说。”
传信兵道,“柳羲分兵一万直袭沪郡!”
韩彧蓦地想通了什么,手臂不慎打翻了桌上的竹简。
“杨靖容,你竟是打着这个主意!”
杨思不是不缺粮,分明是他用了障眼法蒙骗旁人。
正巧,谢则又找到一处地方,只可惜晚来一步,杨思已经带人逃之夭夭了。
溜得比兔子还快!
“谢校尉可检查过他们的篝火残骸?”韩彧问。
谢则道,“查了。”
韩彧问,“可有烹煮的痕迹?”
谢则仔细回忆,面露为难之色,这点倒是没注意。
韩彧干脆亲自去了一趟,茅塞顿开。
篝火堆被弄得乱七八糟,状似匆匆逃跑留下的痕迹,实际上却是为了掩盖没有烹煮食物。
“这障眼法倒是不错,只可惜了——”韩彧果断道,“谢校尉,整合兵马去孤胥!”
孤胥,位于栖川平原北面山脉。
谢则诧异,“军师,我们不抓杨思了?”
“抓!”韩彧道,“瓮中捉鳖!”
算算己方的脚程,绝对能赶在杨思等人之前抵达孤胥。
第二日,晌午——
杨思等人已经断粮两日,兵卒状态还行,但战力却不足平日一半。
此时,孤胥近在咫尺。
“若是不出所料,至多再有半日就能与主公会合——”
明明快要逃出生天,还是保全全部兵力的情况下逃出生天,可他心头总有些不舒服。
1146:伐许裴,诸侯首杀(十六)
“奉敬,让大家伙儿小心一些,我这心里总不是滋味——”
杨思疑神疑鬼地打量四周,心头盘旋着没来由的阴影,好似有什么坏事即将发生。
秦恭道,“好,末将这就传令下去,让各营戒备。”
程远问,“军师可是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杨思说,“公辽,你以为我们的对手是谁?韩文彬怎么说也是渊镜先生最得意的门生之一,想在他手里讨得便宜,总不会太轻松。轻敌乃是兵家大忌,过于轻视敌人,必然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传令让将士戒备,勿要松懈,时刻警惕。距离孤胥不远了,别在这里翻船!”
因为程丞和渊镜先生交好,程远偶尔也能享受渊镜先生的指点。
在程远看来,无论那位渊博的老者教出怎样惊艳绝才的门生,全都不值得惊讶。
清风喧嚣,树叶草木发出沙沙声。
韩彧一袭玄色儒衫,长发束于发冠,连日来的奔波让他清瘦不少,额头的青筋清晰可见。
他双手负在背后,清冷的目光投向某个方向,隐隐能瞧见万余兵马似蠕动的蚂蚁,朝着孤胥赶来。韩彧定睛一瞧,发现这些“蚂蚁”一改先前的松散姿态,转为可攻可守的行军队形。
谢则也发现了变故,惊诧道,“韩军师,他们已经发现了?”
韩彧语调平淡地道,“若是发觉了,早就掉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怎么还会自投罗网?要是换成旁人,眼瞧着要逃出生天了,多半会因为欣喜而放松戒备,露出致命破绽。杨靖容不同,他是个谨慎多疑的人,越是这样的场景,他越是多心。这份谨慎能让他苟延残喘一会儿。”
谢则眨了眨眼,偏首望向韩彧的侧颜。
他总觉得自家军师并没有像嘴上说得那样讨厌杨思,不仅不讨厌,甚至还引为知己。
不过文人组的习俗就是越是知己插刀越狠,作为武将组的他暂时体会不来。
“若能生擒杨思,军师可以试图劝服他。”谢则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杨思之道与主公不同,再者——”韩彧勾了勾唇,扬起的弧度带着点儿讥讽,“对杨思而言,这世上没有比柳兰亭更合乎他心意的主公。若被擒,他唯有一死。”
谢则面露不解之色,口中道,“为何如此?良禽择木而栖,杨思若被擒拿,不管是为了前程还是为了身家性命,归顺新主都是上上之选。军师先前也说了,杨思并非墨守成规之人。为求自保,改投新主有何不可?”
韩彧也没打算详细解释。
杨思是娼妓之子,身份比下九流还下九流,搁在主公许裴眼中,难登大雅之堂。
若非杨思运气爆表,侥幸被客居民宿的渊镜抱走,如今的他会是什么命运?
要么早就夭折了,要么只是青楼弄堂跑腿看场的龟公,供人呼来喝去。
谋算天下,辅佐诸侯?
想都不用想。
杨思的身份注定不可能被许裴重用,他骨子里又是个敏感骄傲之人,不可能接受这种羞辱。
韩彧了解他,所以他会给杨思一个痛快。
另一边,杨思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深,几近草木皆兵了。
“不对劲——”
分明是艳阳天,杨思却冒出了一身冷汗,双手死死抓住缰绳。
“大军结阵,掉头回转!”
此时下令,大军半数已经过了孤胥峡谷,两边山丘木林茂盛,投下阴影绰绰的阴影。
杨思目光凝聚在高飞的孤雁身上,心下一凉。
秦恭不疑有他,连忙下令。
话音刚落,两旁倏地冒出了“许”、“谢”二字的旗帜,杨思看到了老熟人。
“来了就不用走了。”韩彧居高临下地道,“靖容,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无恙个锤子!
杨思面上绷紧了,内心却十分不文雅地爆了粗口。
韩彧可不会给杨思任何反应的时间,早就准备妥当的滚石从两旁山道滚落,箭矢如潮。
他本就打算吃掉杨思军队半数以上的兵马,剩下的残兵败将再慢慢蚕食。
按照韩彧的预料,半数大军深入峡谷,此时突然遭到头,前军慌乱之下后撤,必然弄乱军阵,引发人挤人、堵塞峡谷拗口的局面。前军来不及撤,后军无法支援,以至于秩序崩溃。
不过——
谢则惊诧道,“果然是精锐,此时此刻还能稳住阵势而不乱。军师不是说他们已经断粮一两日了,本该士气低迷、毫无战力——如今一瞧,竟没有那般不堪。葬在这儿,可惜了。”
口中说着“可惜”,谢则可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意思。
无数滚石和热油泼下,惨叫声响彻整个峡谷,谢则指挥弓箭手朝山坳口射击。
山坳口成了弓箭手主要照顾的目标,破坏后军的支援以及前军的退路。
“保护军师——”
秦恭击落冲向杨思的箭矢,但他一人只有两只手,哪里比得过敌人数百上千弓手?
十数名盾兵举盾结阵,借用盾面挡住流矢,兵荒马乱中护住杨思和程远二人。
杨思形色狼狈,肩头扎着一支箭,若是这支箭往上射偏一些,直接穿过他脑子了。
吐出一口血沫,杨思道,“呸——玩了一辈子鹰,差点儿被鹰啄瞎眼睛——”
口中溢出一声痛呼,整张脸因为剧痛皱成了一团,最后还是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秦恭确保杨思等人安全,这才指挥兵卒结阵撤退。
只要退出峡谷,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热油泼溅,滚石和箭矢都不长眼睛,它们可不管谁是谁,滚下来砸到谁就算谁倒霉。
一时间,不知多少兵卒被箭矢射伤又被滚石碾压,尸骨化为碎肉血水。
谢则道,“拿弓来!”
搭弓拉箭,瞄准了底下的秦恭。
本就兵荒马乱,士气动荡,一旦主将阵亡,岌岌可危的军阵必定崩溃。
箭矢破空,好似长了眼睛般锁定了他。
秦恭脊背冒气一阵寒凉,危机感直冒脑门。
他勉强将其击落,却躲不开另一支流矢,锋锐的箭头从脸侧划过,刺目的鲜血染红了右眼。
谢则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想到秦恭竟能挡下。
1147:伐许裴,诸侯首杀(十七)
丢下三千多尸首,杨思等人才带着伤兵退出了孤胥峡谷。
不过杨思没有丝毫逃出生天的庆幸,因为他们辎重不够,如今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韩彧,他也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是趁你病要你命喽。
程远扶着杨思,本就忍饥挨饿,经此一遭,险些疲软得站不住脚。
杨思忍痛道,“公辽,你去跟秦校尉说,立刻整合没有伤势的兵卒,迅速后撤。”
程远听出了别的意思,忍住眼前发昏的冲动,声嘶力竭道,“军师!”
“思带残部拖延片刻。”杨思很是冷静,即使他现在痛得站不直身子,脑子却格外清明,对于谋者而言,权衡利弊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哪怕割舍的是自己,为了达到最大利益,他也会毫不犹豫去做,“主公援兵不足半日便到——总不能叫这万余精锐全军覆没,丧于敌手!”
这种情形下,留下断后的结局必然是死路一条啊!
程远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杨思的肩头,扶着他后撤数步。
“军师若亡,远如何向主公交代?”
程远这会儿心急如麻,双手双脚和脑子都不像自己的了。
倒不是说他无用,作为初出茅庐的稚嫩新手,程远经历的实战太少,积累的经验也太弱。
杨思忍不住咧嘴一笑,程远都要疯了,这种情况下他还笑得出来。
“若思活着,倒也没脸去见主公。”杨思苦笑。
浪大了,棋差一招输给了韩彧,主公交到他手上的精锐折损巨大,他有什么脸去见姜芃姬?
程远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杨思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他从未想过,一想身体单薄的杨思竟也有这么大的力气。
杨思一把推开程远,对方险些摔了个踉跄。
“这是军令,你敢违抗?身为谋者,优柔寡断,阵前取舍不定,日后还想害死更多的兵马?”
似振聋发聩,惊得程远心中大震,“主公未必会来,倒不如背水一战啊!”
留下杨思和两千多伤兵,他们必死无疑。
杨思坚定有力地道,“主公会来!”
程远艰难地咬紧后槽牙,将消息传递给秦恭。
秦恭沉吟一会儿,下令分兵。
“恭伤势沉珂,未免成为拖累,便不撤了。”秦恭伤势的确很重,脸上被箭矢豁出一道长口子,右臂两道箭伤,左肩一道刀伤,腿上还有伤势。所幸腿伤不重,他还能骑马再战。
前军从山坳险险逃生,但他们大多挂了彩,伤势颇重,几乎都要留下断后。
后军情况还算良好,虽有伤亡但不严重,战力保存比较完整。
韩彧等人却不会给杨思多少时间,追兵紧跟着就来了。
杨思深呼吸一口气,染满鲜血的手抓着自己的佩剑。
“若有来世,还奉主公为主——如今,还恕思先行一步,无法尽忠——”
他口中喃喃,已经做好了殒命的准备。
杨思比韩彧更加清楚自己的处境和选择。
他若被擒,唯有一死。
许裴和昌寿王不过是一丘之貉,以血统家世为尊,轻贱寒门贱籍出身,不过前者比后者明面上更加好看一些,更懂得粉饰太平。他杨思跳槽踹了昌寿王,不正是因为看不惯昌寿王这点?
若为自保而归顺许裴,这对杨思而言是极大的耻辱,远胜被人唾面讥笑。
“结阵,抗敌!”杨思挥剑,眉宇间带着视死如归。
“报——后方有敌军偷袭——”
韩彧心中一惊!
敌军?
这么快?
顷刻间,他确定了偷袭者的身份,目光投向后军的方位,隐隐能看到阵势被冲乱的痕迹。
谢则正要带兵绞杀杨思带领的残兵,倏地听到传信兵这话,目露凶光。
“敌军?”
韩彧道,“杨思的援军。”
比预料中还快了三个时辰,本以为能干掉杨思残部之后再撤离,让柳羲吃个瘪呢。
谢则懵了一下,杨思的援军从何而来?
韩彧道,“杨思一直避而不战,带着兵马在栖川平原乱窜,本就是为了保全兵力再与援军会合。他们自己突围,伤亡必定过半。若是等来援军,至少能保全战力,同时威慑我军。”
只可惜,杨思的如意算盘被他横插一脚,彻底打乱了。
谢则不解,“我军严守各处,严防消息传出,怎么援军会来得如此巧合?”
韩彧道,“烽火。”
因为栖川平原燃起的烽火,所以柳羲才猜出杨思有难,派兵增援也不值得惊讶。
谢则瞬间明白过来,问道,“军师,如今该当如何?”
韩彧说,“不宜恋战。”
如果是正面作战,倒是不用太慌,但援军却从后方偷袭,乱了他们的阵脚。
一时间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时间拖得越久,我方伤亡便会越大。
若是杨思反应过来,配合援军对他们两面夹击,情势会更加不利。
当断则断,韩彧瞬息之间做了决定。
韩彧和杨思脾性有些相似,二人都是果决冷酷之人,一旦下了决定就绝不留恋。
若是换做旁人,这会儿还要坚持一下,顶着风险也要捶死杨思,因为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如果韩彧真的这么做,他带领的兵马肯定会被姜芃姬吞光,一个活口都不留。
杨思正卯足了劲儿,打算临死之前多拉几个垫背,打着打着发现敌人打没了——
“军师——敌方后军乱了——”
秦恭骑着马,视线比杨思高多了,隐隐能看到敌方后军阵型被陌生势力冲垮。
杨思怔了一下,呆愣愣的,险些没反应过来。
“主、主公——主公的援军啊!”
杨思激动地摔了佩剑,喜得扯动了伤口,哎呦喂呦地嚎了一句。
秦恭听后,心中一动。
援军?
真有援军?
殊不知,他们口中的援军——姜芃姬此时的心情很不好,直播间观众隔着位面都能感觉到她周身涌动的杀意——原本充斥着弹幕的屏幕,如今光秃秃的,众人被吓得不敢发言。
“想逃?”
胯下的小白嘶鸣一声,姜芃姬霍地一下抽出腰间的斩神,明亮雪白的刀身泛着渗人寒光。
刀光一闪,刀锋似砍豆腐一般,轻轻松松劈断数人身躯,顷刻间冲出一条尸体铺就的血路。
1148:伐许裴,诸侯首杀(十八)
“谢校尉,鸣金收兵——”
韩彧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放弃即将到嘴的肥肉,硬生生放过了杨思。
谢则正带领部下砍杀敌人,倏地接到这样的命令,心绪大起大落,险些吐血。
副将激动得红了眼睛,口不择言道,“军师糊涂啊——”
谢则暗中咬牙,选择遵从韩彧的判断,下达收兵指令。
“军师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你我遵从便是。”谢则绷紧了面庞,双眸因为厮杀而染上血色,“不管心中有多少不满,军令如山,岂能临阵质疑?莫要多言,撤兵——退!”
副将气得想要呕血。
军师一职,虽有监察军务的权利,但说白了也只是将领属官,多为参谋,以出谋划策为主。
不同诸侯帐下的军师也是不一样的,有些只是参谋,并无兵权,有些有部分兵权,有些则是统管全军的建设和军事指挥。韩彧并非最普通的军师,但许裴也没彻底放权让他当军师将军。
一言概括,谢则作为主帅不需要对韩彧言听计从。
大兄弟,有点儿自己的主见行不行?
副将简直要被谢则气死了,不过他也不敢违抗军令,只能选择撤退。
撤退的时候,他才发现己方后军几乎被敌人杀得溃不成军,心中不由得泛起寒意。
偷袭他们的敌人有多少?
一万还是两万?
事实上,姜芃姬只带了三千兵马疾行支援,剩下七千还在半道上,赶过来还需半刻钟。
亲眼见到孤胥峡谷满地的血肉尸首、滚石、箭簇以及燃烧热油,她的怒意便飙升至临界点。
“主公,谷内尸首不足万,不少尸首还带着体温,可见惨烈的战事刚发生没多久——”姜弄琴同样肃着脸,眉梢紧紧拧起,冰冷的眸子不带多余的感情,“请主公遣派末将带兵追赶。”
姜芃姬冷笑一声,道,“不用,我去!”
于是她带着三千人就先行一步,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
让人尴尬的是,三千兵马也没赶上全速疾驰的小白,愣是被小白甩开了数百丈。
她没有管敌人的前军后军,看到了就干,半点儿也不手软。
姜芃姬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斩神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刀锋亮起必定收割数条人命。
哐——
只听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响起,敌方后军反应过来,试图以刀盾相抵。
姜芃姬手腕一用力,那几面虎头铜盾竟被斩神拦腰切断,刀口平滑而整齐。
小白撩起马蹄,狠狠冲撞踩踏两下,直接带走懵了的敌方盾兵。
斩神刀锋依旧光亮如新,不见一个豁口,不见一条划痕。
“找死——”
姜芃姬已经冲入敌阵,针对这种情况,敌人总会先拿坐骑开刀。
只见数十兵卒躲在盾墙之后,手持长矛,齐刷刷刺向姜芃姬胯下的小白。
在敌人看来,小白作为她的坐骑,哪怕马具战甲一件不落,但真要被长矛刺中了,吃疼之下必然失控,间接影响到马背上的姜芃姬。只要落马,这个银甲持刀的小将还能上天不成?
殊不知,某人一直在天上,根本没下来过。
他们的意图被姜芃姬看穿,手腕一番,斩神刀刃翻了个刀花。
只见她速度似鬼魅一般迅捷,刀锋将长矛上的横刃直刃统统砍下,只剩一截平滑的木头。
那些木头速度未减,捅在小白身上披着的鱼鳞甲上,好似正常人走在大街上,冷不丁被人懵了一棍。小白吃痛地打了个响鼻,怒气飙升,横冲直撞更加凶狠,一双马蹄又添冤魂。
“杀——”
姜芃姬冲入敌阵数十丈,三千大军才堪堪抵达。
仇敌见面分外眼红,两方人马打起来便是你死我活,杀喊声直冲天际。
姜芃姬这边气势如虹,他们偷袭敌人后军,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优势,敌人被打得措手不及。
若这还罢了,偏偏姜芃姬表现太过亮眼,一个人便搅动一方,打得敌人阵势崩溃。
她帐下兵卒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亲眼见到昔日同袍葬身孤胥峡谷,火气之上又添悲愤。
如今,这些情绪尽数化为戾气。
仅仅三千兵马,杀退敌方七千后军。
仅姜芃姬一人便不知道宰了多少人,手中斩神噙满了人血,看着越发森冷可怖。
“那到底是何人?”
谢则副将惊得肝胆俱颤,此时也来不及抱怨谢则那么听韩彧的指令。
他问谢则,谢则怎么回答?
韩彧离得很远很远,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但这人影却让他分外熟悉。
蓦地,韩彧狠狠攥紧了拳头。
看破杨思算盘的时候,他就知道丸州会派遣援兵支援杨思,但他从未想过援军会是柳羲啊。
一方诸侯为了救自家下属,不惜己身安危,冒险上阵——
真不知道该说杨思倒霉还是幸运。
有这么一个感情用事的主公,对谋者而言绝非好事。
可——
隐隐的,韩彧对杨思产生了些许羡慕。
“谢校尉,调拨弓手,务必要了那银甲小将的性命!”
姜芃姬这边最大的劣势就是远程力量不足。
毕竟赶着救人支援,很多辎重机械都没法带。
谢则没有任何质疑,直接照做。
杨思最先发现韩彧这边的动静,气得整张脸都铁青了,这韩文彬已经认出主公身份了。
“秦校尉,你速去保护主公,遣调兵马牵制敌方中军,绝不能让韩文彬的如意算盘得逞了。”
秦恭立马应和,骑马冲出阵了,神经反应才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杨思说了啥。
保护主公?
等等——
主公在这里?
秦恭表面冷硬无情,内心却惊得打哆嗦。
不能怪秦恭没认出姜芃姬,总的来说,他才见了姜芃姬两次。
那两次姜芃姬都是以女装示人,眼不瞎的都不会弄错她的性别。
如今上阵换了男装,穿了威严厚重的铠甲,还附带两米八气场,杀人跟切菜一样,秦恭认得出来就怪了。惊诧之后,秦恭又是感动又是担心,生怕姜芃姬有个三长两短。
怪不得军师让他过来保护主公,开始撤退的敌方也派出弓手散射,他们也发现主公身份了!
1149:伐许裴,诸侯首杀(十九)
心急火燎之下,秦恭不顾身上伤势,整合兵马朝着姜芃姬方向杀去。
未等他抵达,漫天弓矢如潮水一般落下,全部冲着姜芃姬附近一带去的。
“主公——”
秦恭见状,急得大吼一声,扯动了伤口。
要是被落下的箭矢射中了,不死也要重伤啊!
姜芃姬冷哼一声,唰得一声将斩神插回刀鞘,随手扼住两个敌军的脖子,将他们当了肉盾。
小白也聪明地逃进了人群,横冲直撞下,将他们当了肉靶。
随手掷开两具死尸,斩神再度出鞘,将围上来的敌人清理一波。
小白去而复返,姜芃姬抓着它的缰绳再度翻身上马。
驰骋之间,刀锋如割麦子一般又切断了数人脖子。
马蹄踏踏,小白带着姜芃姬冲出箭矢射程,迂回一番又绕到了另一侧。
这一波操作又准又险又刺激,姜芃姬却是面不改色,人挡杀人,马挡砍马。
秦恭:“……”
不相信那是主公,应该是军师认错了。
秦恭内心狂乱,面上仍旧端着冷酷的表情,看着十分稳重。
另一边,谢则见箭矢不管用,询问韩彧,“军师,那银甲小将似乎无恙,还要不要……”
韩彧果断道,“机会已经没了,不用做无用功了,撤!”
战场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韩彧没有抓住这次机会,这是他的过失。
谢则抿了抿唇,只能依计行事,压下内心涌起的好奇。
那银甲小将到底是什么身份?
军师临时变更主意,努力最后一波,可见银甲小将的身份不低,至少也是敌方的核心人物。
若非如此,根本不值得军师重视。
谢则对韩彧是真的钦佩,但他身边的副将却积了一肚子的怨气。
韩彧又不是总揽兵权的军师将军,要说兵权,韩彧和谢则也是对半分。
职位上来说,韩彧只是个出谋划策的文职,凭啥对着谢则呼来喝去,临阵更改军令?
越想越是气不顺,副将忍不住将此次行动的失利都归咎于韩彧。
韩彧大动干戈却没有多少收获,好不容易占了上风他又临时变卦撤兵,他到底想干啥?
撤兵之时,谢则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军师,那个银甲小将到底是何方人士?”
谢则研究过姜芃姬帐下武将,起初怀疑银甲小将是李赟,不过李赟只用长枪,听说一手枪术出神入化,几乎不亚于谢氏家传绝学。难不成李赟不仅枪耍得好,还是个刀术高手?
韩彧还在可惜方才的良机,听谢则追问,他道,“你猜那人是谁?”
谢则说,“私以为是李赟,不过不确定,再者——”
若是李赟,貌似也没这个分量让韩彧这般看重。
李赟是姜芃姬帐下得用武将,但却又不是不可替代,符望都没这个分量呢。
谢则想破脑袋都没将目标往姜芃姬身上想。
韩彧说,“那是柳羲。”
谢则点点头,哦了一声,“原来是柳羲啊,柳——”
他懵在了原地,他方才听到了谁的名字?
“敌方诸侯柳兰亭,实在是可惜了。”
韩彧话语中带着无尽的可惜。
阵前斩将不算什么,若是将人家首脑都干了,丸州势力必定大乱,主公也不用发愁了。
“柳、柳——柳羲?”谢则险些咬了自己舌头,“那个银甲小将竟是柳羲?”
韩彧道,“不然呢?可惜没能要了她的命,怕是以后也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谢则感觉自己的三观遭到了颠覆。
谁能想得到啊,人家的诸侯顶天在坐镇中军,怎么会亲自拔刀挥剑打仗?
“如此英武,不去当武将可惜了。”
谢则讲了个冷笑话,韩彧却没心思笑。
竹篮打水一场空,搁谁谁都不好受。
谢则道,“此乃末将过错,军师无需自责。”
出谋划策是军师的本分,上阵杀敌是他的工作。
没能杀了柳羲,肯定是他的锅。
韩彧摇摇头,本就清瘦不少的面庞带着些许阴郁,眸光冷冷。
因为韩彧下令即时,他们的伤亡并不大。
“溜得比兔子还快——”
姜芃姬追了一阵又杀了百余人,最后只能看着人家扬起的尘烟咬牙。
这里战事刚歇,姜弄琴已经带着剩余兵马抵达。
她没有瞧见姜芃姬,先瞧见面色苍白失血的杨思,对方正颓废地坐在一块岩石上头。
“军师受伤了?”姜弄琴问了一句,话题又转到姜芃姬身上,“主公现在何处?”
说着,她让随军的女营医兵上前。
那两个身形比较粗壮的女兵背着医箱上前,若不是身形,旁人还真看不出她们是女的。
杨思试图抬一抬手臂,扯动了箭伤,吃疼地咧嘴。
女兵瞧了瞧外伤情况,说道,“箭伤有些深,衣裳得脱下……军师可要人帮你围起遮布?”
杨思嘴角扯动,道,“不用——”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看个伤还要扭扭捏捏,总觉得男子汉气概都被眼前这些女兵比下去了。
女兵拿出大剪子将他衣裳剪开,露出箭伤位置。
所幸箭头并没有锈迹更没有抹毒,若是好好处理,细心保养,感染发脓的几率比较低。
女兵处理伤口,抹了特制的麻药,等药性挥开才准备拔箭。
“算了,我来。”
虽说有麻药,但还是疼,女兵又不敢下重手,弄得杨思更疼了。
一旁的姜弄琴看不过去,主动上前帮忙。
杨思正要谦逊推诿,只见人家一手摁着他的肩头,一手握住箭身。
不给他一点点准备时间,剧痛从肩膀传来。
杨思又一次忍不住在内心爆了个粗口。
姜弄琴对着女兵冷漠道,“给军师止血上药,莫要留下什么隐患。”
因为常年打仗,医兵的外科医术日渐飞涨,如今都能整理一套比较粗糙的外科手术手册了。
杨思额头冒着冷汗,若非他咬牙坚持,说不定已经痛昏过去了。
“姜校尉,好歹是个女儿家,偶尔温柔一些可行?”
杨思忍不住抱怨,结果却换来姜弄琴冷漠的白眼。
“军营战场无男女之分,若是有,那也是妓营。”她道,“吾等将士,不需要温柔这种东西。”
杨思被她噎了回去,越发精神了。
一旁的秦恭有些发憷,他和杨思比较熟,没见过姜弄琴,此时也插不上话。
正说着,远处传来踏踏马蹄声,姜芃姬带着百余兵卒赶了回来。
1150:伐许裴,诸侯首杀(二十)
杨思眯着眼,勉强看清逆光而来的姜芃姬。
他忍着痛,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着身下的石块起身,姜弄琴见状扶了他一把。
“罪人杨思,见过主公。”
杨思上前迎了几步,姜芃姬已经纵马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马,一只手就将杨思提了起来。
“什么罪人不罪人的?”姜芃姬眉头紧皱成结,眼睛盯着他肩头绑着的白布,因为杨思动作幅度有些大,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崩裂开来,点点鲜红慢慢渗了出来,晕染出一片红晕。
杨思苍白着脸,惭愧地道,“罪人指挥不当,致使数千兵士命丧孤胥……”
姜芃姬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这事情本来就不能怪他。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杨思是人又不是天脑——
不,哪怕是天脑也曾出错,更遑论一介凡人?
追根究底,这不能算杨思的错,怪只能怪敌人棋高一着罢了。
他倒是好,屁颠儿屁颠儿去背锅。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数千精锐丧命于此,姜芃姬也心疼,但这不是胡乱甩锅、推卸责任的理由。
杨思唇瓣翕动半晌,布满血丝的双目竟然冒出了水光,瞧得旁人隐隐心酸。
“此事,你已经尽力与敌人周旋了,甚至保全大部分兵力,我怪责你做什么?”姜芃姬无奈道,“若是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那便好好养伤。此番在韩彧手中吃了亏,下次找回场子。”
杨思及时止损,万余精锐保下六千多。
大部分伤亡都在孤胥峡谷内,那种情况下还能退出一部分人,谁能说杨思有过无功?
姜芃姬目光转向秦恭,又道,“秦校尉受伤颇重,怎么不让医兵好好处理?”
远古时代医术落后,搁在她那个时代,缺胳膊断腿都能分分钟长回来,搁在这里就不行了。
秦恭虽然没有缺胳膊断腿,但身上的伤口还是挺恐怖的,脸上还有一道一掌长的划伤。
突然被姜芃姬点名,秦恭魂游天外的思绪倏地归拢。
“主、主公——”
秦恭唤了一声,脑子还是乱哄哄的,以至于突然失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芃姬面色平静地道,“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秦校尉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免得失血过多。”
秦恭还以为会等来暴风骤雨一般的斥责,结果却是温暖的关怀,吓得他有些懵。
习惯许斐那样任性的主公,秦恭已经做好七十二式花样背锅的心理准备。
不管有什么理由,秦恭带兵却折损近四成兵马,这是不争的事实。
若主公因此暴跳如雷,用军法处置他,他也是毫无怨言的。
幸亏姜芃姬不知道秦恭内心所想,若是知道了,八成要翻个白眼。
她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主公?
“主公,思让公辽带领残部先一步撤离。”杨思动作缓慢地坐回那块巨石,暗中深深缓一口气,压下伤口的疼痛,“公辽还不知道主公带领援军抵达了,可否派遣信使将他唤回?”
姜芃姬开玩笑道,“自然要的,不然公辽跑错方向,跑到敌人老巢可不好了。”
当下,姜芃姬派遣信使追回程远。
程远起初还有些懵逼,抓着信使问了三四遍才接受了这个惊喜。
本来稳重的他一下子崩溃了,面上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天佑主公——天佑我军——”
狂喜之后,程远又详细询问杨思和秦恭的情况,得知二人还活着,程远险些喜哭了。
他连忙整合兵马,顺着原路返回。
逃的时候,他的心情沉重得像是压了一座山,各种负面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
去的时候,程远恨不得给自己脚板底安一双风火轮,滋溜一声飞过去。
纵马奔驰,衣袖灌风,束发的发巾翩飞不停。
等他带兵抵达,简陋的营地已经扎好,一堆堆篝火上架起了锅,锅内咕嘟咕嘟煮着杂食。
食物的香味飘进每个人的鼻腔,诱得众人腹中响声如雷。
那些幸存的兵卒饿得不轻,他们不顾白米饭刚出炉,张口就想吃。
滚烫的米饭在口腔翻滚数下,将他们烫得直打哆嗦。
舌头被烫得发红,他们也舍不得吐出来,反而囫囵一下咽了下去。
那种热度顺着口腔滚进食道,又烫又暖又满足,不少人已经冒出了热泪,抱着碗呜咽起来。
还有人急得用手抓米饭,哭了一阵又笑开了。
这些日子喝水饱腹、吃野草树皮,饿得狠了只能扎紧裤腰带,一群人早就饿得眼冒青光了。
杨思也是如此,但他现在遇见一个比较尴尬的意外。
他整条右胳膊被裹得严严实实,挂在胸前,左手用筷很不自然。
大件还好,别别扭扭还能夹起来,那些切得小的,他怎么也夹不上。
“唉——可恨自己不是子孝——”杨思羡慕了一阵,怏怏不乐地放下筷子。卫慈左右双手都很灵活,左手写字用筷堪比右手,处理公文也是两手齐上,这般绝技寻常人学不来。
正想着,眼前多了一支木质汤勺。
“多谢姜校尉——”
杨思有些受宠若惊。
这位女性校尉平日高冷得不行,除了主公,她眼里就没放过第二人。
杨思一贯不敢招惹这样的人。
她能纡尊降贵给自己拿一根汤勺,这简直像太阳从西边升起。
“不谢,军师用筷不便,恐在主公眼前失仪——”
杨思:“……”
呵呵,今天太阳果然还是从东边升起的,这位难以亲近的校尉三句话不离主公。
杨思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耳尖的姜弄琴隐隐听到自己的名字。
“军师?”
杨思轻咳一声,舀着汤勺用餐,回避了姜弄琴。
倒是姜芃姬听到了杨思说什么。
她目光扫过姜弄琴,面上不动如山,心中暗忖。
趁着姜芃姬用餐的功夫,饱受惊吓的观众悄咪咪探出头,空白屏幕终于出现零星几条弹幕。
【燊枷】:请问——我现在可以发弹幕了吗?
【那一季】:应、应该可以了吧?
两个位面的观众内心暴风雨式哭泣,哪怕隔着一个位面,但那股杀气却让他们瑟瑟发抖。
看直播的时候,他们总觉得姜芃姬会突然大喝一声,一把刀劈开屏幕,宰了他们。
1151:伐许裴,诸侯首杀(二十一)
直播间的小公举都被吓到了。
有些直播间的老粉都扛不住了,更别说新人了。
【平秋】:宝宝是直播间的萌新,这是第一次抢到位置。以前总听人说姜扒皮气场两米八,瞪起眼睛阎王都怕,那会儿还觉得耸人听闻。气场再强能有我的姜姜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家姜姜被秒成了渣渣QAQ主播这气场何止两米八,分明是两个位面的距离。
【茱小小】:你的姜姜?哦,最近那个仿照主播人设,一个劲儿艹女王设定的当红小花?
【端乐】:啧,那个改名碰瓷主播的小花啊,还是别提她了,我家主播一向喜欢用事实说话,她可不会用陪酒陪吃陪睡这样的手段上位。娱乐圈的幺蛾子还真多,总有人不长教训。
姜芃姬这个直播间存在数年,热度常年高居媒体榜首。
早年那会儿,不少娱乐圈的新人都仿抄直播间人物的人设,靠着艹人设火起来。
不过人设这种东西不好艹,一个不慎就会崩溃,更别说还有本尊珠玉在前。
尽管如此,仍旧有不少人为了走捷径而选择这条路。
姜芃姬作为直播间粉丝最多的主公,粉她的人自然是最多的。
不过她的粉丝团体有毒,各界大佬太多,很多仿照姜芃姬人设的小花都被他们怼翻船了。
久而久之,那些新人小花也不敢再犯。
【夜舞焱灵】:啥?哪个辣眼睛的小花又冒出来碰瓷主播了?主播这个气场仿得来么?
【心悦】:哼,这就去把它怼翻船。
靠着这些话题,观众们绷紧的神经终于松缓下来。
吃瓜观众见风头过了,慢慢恢复之前插科打诨的气氛。
他们可聊的话题太多了,刚才就憋了一肚子,若非气氛太肃杀,他们早就用弹幕刷屏了。
【女装害人】:秦恭小哥哥啊,让宝宝抱着安慰一下。哪怕你破相了,你也是最胖胖的!
【荆棘绽放】:秦恭的伤口很险啊,要是再偏一些,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夏侯惇了。
因为谢则那一箭,秦恭被流矢所伤,脸上添了一道巴掌长的伤口。
伤口有些深,极容易留下疤痕。
不过秦恭并不在意,他是个男人还是个武将,伤痕是最好的勋章。
【悟空豆豆】:宝宝还为小蓉蓉求了平安符呢。哈哈,果然祸害遗千年,主播来得超及时。
【缓寻芳草得归迟】:唉,不能算及时,要是再早一两个时辰,三千多伤亡就能避免了。
说起孤胥峡谷内惨烈的战况,吃瓜观众心情沉重了不少。
姜芃姬是个合格的主播,每天都直播,她的势力和班底,几乎是观众们看着建立起来的。
他们将自己代入了姜芃姬的角色,这些兵就是他们的“心血”。
折损这么多,能不心疼?
但,正如姜芃姬说的,哪有打仗不死人的?
只盼着乱世快快结束,他们又能开开心心陪着姜芃姬吃瓜看戏。
姜芃姬原先轻松一些心情,看到这些弹幕,顿时又沉了一分。
杨思称他自己为“罪人”,殊不知姜芃姬也是自责的,不过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感情上有些难受,但理智告诉她,兵卒死得其所,他们的死换来了姜芃姬最想要的局面。
兴许是来了远古时代被同化了,换做以前她,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面不改色地吃完,姜芃姬余光扫到几条弹幕。
【小贼无双】:弱弱地问一句,你们就没发现主播的武器有些奇怪?
【老司机联萌】:的确很奇怪,刀的样式有些像唐刀,材质看不出来,但硬度绝对比我们所知的百炼钢还要可怕。我刚才去贴吧找到今天直播的录屏,特地拖回去看了看,发现一个很惊人的事实——主播用她的刀轻松砍断了好几面虎头铜盾!砍人就更加不用说了,一刀连劈数人身体!我们这个时代都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制刀工艺,你们觉得主播这个时代能做到?
吃瓜观众看到姜芃姬神挡杀神,除了会双击666,基本没有其他操作。
那些大佬就不同了,他们的注意点和普通人不同。
姜芃姬手中这把刀明显强得不寻常。
【舞月雪】:难不成是外星人的科技?
【橘子软糖】:说不定还是修真者造的?
【水墨凝】:莫非是超级大能看主播每次打仗都要换刀,忍不住给她邮寄了一把?
吃瓜观众发挥自己堪称黑洞的脑洞,还有人将他们的脑洞整合成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
【桑雀】:哈哈,说不定主播有个超恐怖的后台,这个后台就是来自修真界的超级大能,他看主播每次打仗都要换武器很可怜,忍不住用外星人的科技为她打造了一把外挂武器?
姜芃姬一脸冷漠地看吃瓜观众开脑洞。
她以为卫慈猜测她前世是男人这个脑洞已经够可怕了,直到碰上直播间的吃瓜观众。
她还是太年轻。
不过,斩神的来历的确成迷,她也不想解释,由着他们乱猜好了。
“战亡将士的名册要尽快整理好,抚恤再厚一层——”姜芃姬顿了顿,添了一句,“他们为我而亡,总不能瞧着他们尸骨遗落他乡。明日将他们尸骨好好收殓了,此事不得怠慢。”
“喏。”
众人应答。
姜芃姬又道,“靖容,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万余大军深入敌腹,杨思能迅速反应过来,保全大部分兵力,这已经是大功了。
更加关键的是,他们已经有了充分对许裴发兵的理由。
许裴今日伤她多少兵,她来日定要十倍奉还!
殊不知,许裴如今也是如坐针毡。
姜芃姬整顿兵马的时候,韩彧带兵回到了山瓮城。
许裴本以为韩彧一两日就回,没想到一拖就是那么久,结果也不尽如人意,没能全歼敌人。
现实和想象有落差,许裴的心情有些不爽,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不仅没有怪责韩彧和谢则,反而大大嘉奖二人,为他们设宴。
韩彧有些话想对许裴说,奈何周遭人多嘴杂,他只能按捺下来。
宴席进行到一半,许裴起身去更衣。
更衣之后,许裴准备回宴。
“主公,末将是谢校尉帐下副将,有一要事要禀告主公。”
许裴蹙着眉头,听清来人身份,他挥手让近卫退下,唤那副将近前。
“你有什么话不能在席上说,非得私底下谈?”
副将道,“此事与韩军师有关,末将不敢当众说出,唯恐得罪与他。”
1152:伐许裴,诸侯首杀(二十二)
许裴本来还有些无所谓的姿态,一听这话,整张脸都拉了下来,眼底黑沉。
区区副将也敢在他面前给韩彧上眼药,谁给他的勇气?
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道,“文彬性情一向疏阔,岂会随意记恨谁?你若是言之有理,他也会虚心接纳的。”
这话是许裴的真心话,虽说韩彧性情刚硬,偶尔有冒犯他的地方,但对方是真的忠诚他。
一个忠心为主,不曾结党营私的谏臣,搁谁谁不喜欢呢?
副将一听,心中咯噔一下。
主公许裴这话,分明是信任韩彧的。
他冒着风险来跟许裴打小报告,这一举动已经将韩彧得罪死了。
若主公也不信他的话,他岂不是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面脊背冒汗,一边硬着头皮,将自己所知的内容抖了出来。
副将道,“末将自知有罪,背后说人有失君子坦荡,但韩军师在军中独揽军权、专横自恣,数次更改军令致使战机延误,如今还厚颜邀功,蒙蔽主公,末将岂能违背忠心,佯装不见?”
许裴一听这话,心中生出疑窦。
虽说韩彧性子横直,容易得罪人,但帐下文武众人,从未有谁在这方面怼过韩彧。
顶天了说韩彧脾性太臭,做事强横,但这都不是大毛病啊。
“你这话从何说起?若无实据,你这话便是诬告!”
许裴声音沉了下来,目光带着几分凶意,盯得副将头皮发麻。
副将心一横,梗着脖子道,“韩军师放走了柳羲,这难道不是大罪?”
许裴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不怪他失态,分明是副将这话太惊悚了——
什么叫做“韩彧放走了柳羲”啊?
人家柳羲待在数万大军之中,韩彧怎么放跑她?
“你说得仔细一些,到底怎么回事?”
副将已经放手一搏了,他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没想到许裴不但不怪罪,反而询问起来。
见状,副将知道这事儿有戏。
他道,“韩军师虽有部分兵柄,但统领全军之人却是谢校尉……”
副将正要说韩彧将谢则呼来喝去,独揽兵权,为自家将军鸣不平,许裴却没心思听这些。
“你先说文彬放走柳羲怎么回事吧,其他的先搁置一旁。”
副将委屈巴巴地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言简意赅地道,“杨思这些贼人本该葬于孤胥,岂料韩军师指挥有误,令贼人有苟延残喘的机会。这之后,他们的援军抵达,韩军师不战而退。若是这般,末将权当军师见势不好,及时止损,但——但军师早已认出,援军之首就是柳羲!”
许裴感觉自己在笑话,柳羲亲自带兵,千里迢迢赶来救杨思等人?
这是假的吧?
许裴这么想着,但副将的表情又没有作假,一时间心中摇摆不定。
“柳羲武力的确不俗,她性情又不安分,倒是有可能亲自下场——”
副将忍不住打断许裴的话,他道,“柳羲援军不足三千,杨思等人残部也逃的逃、伤的伤,我军尚有两万兵力,如何不能与之一战?韩军师想都不想便更改军令,逼迫谢校尉下令撤军——主公,韩军师错失大好良机,其心可诛啊!若能换得柳羲人头,末将以为这两万将士绝对不会怜惜己身!为了主公,纵然是填进性命也要让柳羲留下,韩军师却下令撤军啊——”
说到这里,副将委屈得红了眼眶。
他是真心效忠许裴,效忠谢则的。
如果能用两万性命换得姜芃姬一人人头,他愿意换!
因为他很清楚,这会儿不换,以后也许要付出更多的伤亡!
许裴面上很冷静,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对着副将道,“你将自己所知的实情都说来,不能有一丝隐瞒。”
副将听后心中一喜,急忙道,“喏!”
许裴这次更衣时间有点儿久,韩彧都担心对方是不是遭遇意外,成了第二个巫马觞了,正要派人去问问,许裴匆匆赶回。此时,宴会已经过去大半,众人酒过三巡,醉意上头。
韩彧发现许裴的面色有些阴沉,心中暗忖,难不成又有什么坏消息传来了?
思及如今的处境,韩彧眉头深锁,眉梢都写着担忧。
“文彬可是遇见烦心事儿了?”
程巡将视线从表演上挪开,目光转向情绪有些不对劲的韩彧身上。
韩彧领兵追击杨思这一阵子,许裴十分重用程巡,所以程巡的宴会位次比较靠前。
“左右不过那几件事情——”
宴会不是个谈事儿的地方,韩彧只能含糊代指。
程巡听得明白,但他更加相信自家主公的实力,未必会输给姜芃姬。
“柳羲之流,如何能与主公相提并论?纵有一时辉煌,最后也只是夜空流星,转瞬即逝。”
正如她亲善的寒门,没有丝毫底蕴,终将随着乱世而湮灭。
韩彧不置可否,他已经懒得去纠正程巡偏执的想法了。
当程巡疯狂为自家主公打call的时候,许裴的目光游移到韩彧身上,眼底闪动着异色。
他是信任韩彧的,但副将的话却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韩彧手中有两万兵马还干不过数千残兵败将?
明知敌方诸侯就在阵前,韩彧不思斩将杀敌,反而下达撤退这样荒谬的指令?
许裴知道姜芃姬的战斗力有多可怕,但一人双手难敌群殴四拳啊。
一个人再怎么牛掰,两万大军用人头战术去怼,总能将人怼死。
只要姜芃姬能死,牺牲这两万将士又如何?
说得更难听些,哪怕牺牲了韩彧本人又如何?
不值得吗?
姜芃姬如今还是独身一人,膝下没有袭承遗志的子嗣。
她一死,因她而聚拢在一起的丸州势力就要土崩瓦解。
哪怕柳佘还在,但柳佘隐退多年早已不管世事,他就算复出了又能顶什么用?
那么好的机会,为何韩彧却放手了?
许裴也想过,说不定韩彧有自己的考虑,但这番考虑能抵得上敌方诸侯一条性命?
宴会结束,韩彧私下去见许裴。
韩彧要说的也是这事儿。
许裴作为士族中的演技派,纵然心中不满,表面上却什么异常。
哪怕韩彧详细解释了退兵的理由,许裴不满的情绪只是稍有缓解却没彻底消失。
1153:伐许裴,诸侯首杀(二十三)
许裴本就有心用制衡之术提拔旁人,分掉韩彧手中的权。
韩彧对此并无异议,毕竟“盛极必衰”,他太受重用了,迟早要惹起许裴的质疑和忌惮。
从另一方面考虑,这么做也能给人才提供出头的机会,还能为主公培养更多的可用之人。
一个势力的昌盛不能指望着一人,总要百花齐放才好。
韩彧并非独断专横的人,许裴有心制衡,他也顺势放权给其他人机会,两全其美。
直至某日深夜,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翻了他家的院墙。
韩彧无言地看着一身黑衣的谢则,有什么事情不能白天在政务厅说,非得半夜翻他墙?
他抬手紧了紧肩上的披风,右手还端着一盏青铜灯。
半夜更衣回房,蓦地瞧见一条黑影蹲在自己房门外,韩彧差点儿没被吓死。
“谢校尉这是做什么?”韩彧苦笑不止,若非他和谢则私交不错,只冲谢则这一举动,他都能唤来护卫将对方打出去,他一面观察谢则欲言又止的表情,一面抬手推开房门,失笑道,“谢校尉,你还是进屋里说话吧,要是被巡夜的人瞧见了,第二日不知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韩彧点上灯,寝居在几点灯光的照耀下亮堂了一些。
谢则跟在他身后进屋。
韩彧见他不说话,笑着调侃一句。
“军中将士皆言谢校尉为人正直,岂料也有梁上君子的嗜好,半夜翻某家的院墙?”
谢则被调侃得面颊通红,说话都结巴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砰地一声半跪谢罪,韩彧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将他扶起。
“谢校尉快快起来,这是作甚?”
谢则道,“军师,末将管理无方,竟让帐下副将钻了空子,到了主公跟前进了谗言——”
韩彧被说得一头雾水,“这话从何说起?”
谢则羞愧地不肯起身,支支吾吾说出了前因后果。
若非副将说漏嘴,还在他跟前说韩彧的坏话,谢则也不知道自家副将暗中捅了韩彧一刀子。
副将对许裴说的那些话,句句诛心啊。
谢则想起主公这阵子对韩彧的态度,蓦地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主公和韩彧的默契,分明是主公真的不满了,说不定还猜忌上了。
随着谢则的讲述,韩彧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只剩令人颤栗的阴寒,眼底似有寒潭暗流。
“军师,末将——”
谢则还要开口却被韩彧打断。
“罢了,此事彧已知晓,多谢谢校尉深夜前来相告。”
韩彧的声音不似往日那么清朗,反而带着些令人心底发毛的阴冷,似酝酿什么。
谢则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半个字。
韩彧顿了顿,又开口道,“彧打算在家深居几日,闭门谢客,谢校尉若无事,莫要上门了。”
谢则是许裴帐下最受重用的武将,手中握着兵权,若是和自己走得太近,二人都不讨好。
韩彧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的思绪。
谢则忍不住想为许裴说几句好话,缓解许裴和韩彧之间的僵硬的关系。
还未开口,韩彧便失笑道,“谢校尉不用如此小心翼翼,彧心中有数。”
许裴是他亲自择定的主公,他又怎么会因为一时半会儿的猜忌就对许裴失望寒心?
主臣之间若没点儿磕磕绊绊,反而不正常。
谢则走后,韩彧面上的笑意归于平静。
他坐在桌案前看着跳跃的烛火,眼底暗流涌动,不知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韩彧长叹一声,吹灭烛火去睡觉。
如今大战在即,许裴再怎么忌惮也不会真正动他,他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打消对方的忧虑。
姜芃姬带兵驰援杨思,没过几天,主力大军也匆匆赶到与姜芃姬顺利会师。
窝在帐中的杨思听说大军抵达,连忙踢开身上盖着的薄被,气冲冲找亓官让算账。
鉴于自个儿武力不成,他还把秦恭唤上。
秦恭也是个伤兵,不过他常年练武又身强体壮,伤势比杨思重,但恢复却比他快多了。
“杨军师、杨军师——你且等等啊,这是要去哪儿?”
杨思停下脚步,虎着脸道,“自然是找罪魁祸首,害得你我如此狼狈的元凶!”
亓官让那一纸檄文真是把他坑惨了。
若非主公来得及时,恐怕他这会儿已经去了阎罗殿,喝了孟婆汤,上了奈何桥。
尸体都凉了!
秦恭还是萌新,丸州势力对他而言是陌生的。
萌新还没拜码头就去diss元老,谁给他的勇气?
杨思么?
“这不是很得罪人?”
“得罪就得罪。”杨思委屈道,“思差点儿连命都没了,这不是更委屈?”
“可是军师——”秦恭被杨思拖着走,二人拉拉扯扯的模样被巡逻的士兵瞧见,惹来无数异样的目光,萌新秦恭脸皮薄,很快就臊红了脸,“若是主公知晓了,这可怎么办?”
无故寻衅挑事儿,违反军纪,小心被主公穿小鞋啊。
杨思道,“主公知道便知道,依照她的脾性,没有火上浇油便不错了。”
秦恭:“……”
背后抹黑主公,还一副很稀松平常的模样,如此非主流的君臣关系,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杨思说打上门就是打上门,问清亓官让营帐安排在哪里,径直拉着秦恭过去。
还未进入营帐,他便嗅到食物的香味。
掀开营帐,正好听到亓官让和卫慈说笑。
“瞧,这不来了。”
秦恭:“……”
亓官让和卫慈望向帐外二人,见他们进来,前者起身对着他们深深作了一揖。
杨思见这排场,心中浑然不是滋味。
亓官让都主动道歉服软了,他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什么怨气都消散干净了。
干脆给自己搬了个台阶,顺势道,“思听闻文证设宴,可否欢迎一二不速之客?”
亓官让笑道,“欢迎之至。”
秦恭左瞧瞧右瞧瞧,内心还是有些懵。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文人组的套路了。
杨思左手拿着汤勺用餐,秦恭也跟着蹭了顿饭。
卫慈见他眉头深锁,好似困扰着什么,笑问道,“奉敬为何事发愁?”
秦恭见问话的人是卫慈,容貌更胜女子的男人,顿时红了脸,随口扯了个借口,“倒也没什么,只是疑惑……行军艰苦,这菜品色香味俱全,不知亓官军师怎么准备的……”
卫慈笑道,“文证为了向靖容赔罪,暗中许诺慈不少好物件。”
秦恭:“……”
这话信息量有点儿大。
1154:伐许裴,诸侯首杀(二十四)
亓官让宴请杨思赔罪的事情传到了姜芃姬耳中。
身为主公的她还没说什么,吃瓜观众已经兴致勃勃地开了盘口。
【泷水西江】:亓官大佬一顿饭就想收买小蓉蓉?天真、幼稚、不自量力,至少两顿!
【念对楼上的艾迪】:小蓉蓉这次差点儿没命诶,一顿肯定不够的。
【余生繁】:楼上全是咸鱼,杨思怎么说也是谋士,你们见过哪个谋士会为了吃改变立场?
一部分吃瓜观众乐滋滋地凑热闹,另一部分观众却比较现实。
不管是杨思还是亓官让,他们都是成了精的白切黑而不是幼儿园的小盆友。
幼儿园的小盆友闹矛盾,一根棒棒糖就能和好如初,再来顿大餐就能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
这俩白切黑闹矛盾了,说不定从此以后就针尖对麦芒呢。
当然,这不是最让他们担心的,他们最担心亓官让和杨思不合会让丸州内部势力分裂。
观众们翘首以盼,迫切想知道最后的结果,姜芃姬也挺好奇。
“听说,昨日文证请动子孝下厨?”姜芃姬笑着道,“子孝厨艺极佳,倒是便宜靖容了。”
亓官让轻摇羽扇,听姜芃姬提起昨天的事情,他平静的眸子掀起了些许波澜。
“子孝手艺的确不错,哪怕御厨也稍有不如。”
“靖容若是知道下厨的人是子孝,怕是要黏着他了——”
正说着,姜芃姬看到一条弹幕。
【桂圆八宝粥】:古人不是讲究“君子远离庖厨”么,哪怕子孝厨艺真的不错,亓官大佬拜托子孝做饭,这不是故意挑衅?一想到这个就有些不舒服,好似亓官让把子孝当厨子用。
按照观众的理解,亓官让这么做很欠妥当。
不过——
他还真是冤枉亓官让了。
【音乐家诸葛琴魔】:“君子远离庖厨”跟下不下厨有什么关系?你要说这话很伪善,我倒是能理解。这话出自《孟子》,原句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离庖厨也”。通俗来讲,不进厨房是不想听到家畜的惨叫,因为会生出不忍之心,不忍心去吃,更不忍心去杀,不是说君子不应该下厨做饭。不过呢,随着社会演变,很多话都被刻意曲解了,例如“女子无才便是德”,本意被曲解得妈妈都不认识了。
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总是要吃饭的,不然早饿死了。
亓官让私下委托厨艺极佳的卫慈帮忙,根本没有轻慢鄙夷的意思。
若真是羞辱,卫慈会傻乎乎答应?
亓官让不知弹幕的存在,径自说道,“主公所料不错,子孝已经被缠上了。”
姜芃姬在脑海中想象杨思对卫慈围追堵截的场景,不由得哑然失笑。
静了一会儿,姜芃姬倏地开口。
“此次祸事,罪责在我。这次委屈文证了,让你替我顶了罪。”
檄文是姜芃姬让发的,亓官让不过是遵从了她的命令。
若要鸡蛋里挑骨头,顶多说亓官让檄文写得太损,惹得许裴恼羞成怒。
这桩事情,姜芃姬和杨思各占五成责任,亓官让不过是被迁怒的池鱼。
没做错什么却要承受杨思的火气,站在亓官让的角度,他也挺委屈的。
如果亓官让和杨思闹起来,姜芃姬也不会责怪他们。
她果断承认自己的错误,惹来亓官让诧异的目光。
以远古时代主流思想来看,主公是不可能有错的,错的只有臣下。
拿姜芃姬这事儿举例,她觉得自己错了,但站在亓官让等人角度来看却不是这样。
他们身为谋者却没有发现其中隐患,没有及时劝谏主公,致使她犯了错,所以责任在他们。
这逻辑搁在姜芃姬眼中很不可理喻,别人却没觉得哪里有毛病。
“错就是错么,我像是那种死不认罪的?”姜芃姬笑着调侃,她和亓官让不仅是主臣,还是好友,不涉及公事的情况下相当随意,她也没什么架子,“要不要我亲自下厨给你补一顿?”
亓官让垂下眼睑,淡淡地道,“主公说自己有错而让无错,何必又罚人呢?”
姜芃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才反应过来,亓官让这是嘲讽她厨艺不行,吃她做的饭跟受罚一样。
凸(艹皿艹)!
友尽!
直播间观众的反应更加肆无忌惮,换着花样嘲讽,同时还给亓官让疯狂打电话。
这年头,敢于直接怼自家上司的下属已经不多见了。
【偷渡非酋】:亓官大佬存在感不高,但大佬就是大佬,双商高得没话说。
【老司机联萌】:亓官大佬不仅双商高,他对主播也是真的效忠。这事要搁在我身上,我肯定要发火。杨思不去找罪魁祸首反而来怼我,这个天外飞锅,我不背。一旦闹开,这就不是两个谋士之间的矛盾,甚至会动摇主播的势力。例如搞站队,拉帮结派什么的。亓官大佬肯定是知道这个局面,所以主动退让一步,杨思也见好就收。二人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粗浅的道理谁都懂。
能当谋士的,哪个不是人精?
但退让也不是那么好退让的,这关系到自己的面子和尊严。
不少人明知这么做不对,往往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咄咄逼人。
亓官让为了大局和内部和谐,果断退让一步,从中也能看出他的胸襟和远见。
本来能引发矛盾的危机就这么消弭于无形,唯独一人十分蛋疼。
卫慈被杨思盯上了。
为了躲开这个吃货,卫慈只能逃到姜芃姬这里躲清静。
“如此贪嘴,迟早要栽在这上头——”姜芃姬点评。
打从杨思进入她帐下,她没少这么点评对方。
卫慈道,“可不是?前后两辈子都不吃教训——”
庆幸,姜芃姬已经关了直播间,不然卫慈这话还不把咸鱼观众炸翻天。
姜芃姬眼底蕴藏笑意,随口问道,“怎么,靖容以前也栽过?”
“靖容原先效力于黄嵩,不过主公以美食诱之,离间他和旧主的关系,再加上祖德在一旁挑衅,最后逼得靖容投奔主公。”卫慈道,“当然,主公可不是黄嵩能比拟的,区区离间计,不足挂耳。”
1155:伐许裴,诸侯首杀(二十五)
祖德?
姜芃姬在脑子里找了一遍才将人对上。
“你说的祖德,可是唐耀?”姜芃姬对卫慈上一世不怎么感兴趣,她也很少主动过问,除非无聊了,听听故事打发时间,“唐耀和靖容似乎没什么交集?这二人怎么就对上了?”
“祖德和靖容,前世都曾出仕黄嵩。祖德出身士族,门第之见观念极重,靖容出身低寒却受黄嵩重用,二人当然不对付,他们之间的龃龉颇深。”卫慈知道姜芃姬的性情,告诉她这些事情不会影响她对杨思的信任,“陛下主动结交靖容,频频赠与美食佳肴。起初倒没什么,时日一长,杨思和黄嵩便离心了。之后又用了数次离间连环计,靖容走投无路只能投奔陛下。”
杨思不是因为贪嘴而跳槽,但跳槽的起因的确是因为贪嘴。
前世那会儿,要没有唐耀这个神助攻,杨思主动跳槽的可能性也不高。
姜芃姬听得津津有味,她还不忘损一句。
“靖容怕是要悔青肠子了,若能记载史书,后人都知道他是因为贪吃而误事啊。”
这理由说出去真鸡儿丢人。
她完全能想象出来后世学生对杨思的爱称——
吃货。
卫慈抿唇浅笑。
可不是?
前世的杨思没少抱着自己大吐苦水,这桩黑历史简直是人生不可言喻的痛。
姜芃姬又问,“那唐耀呢?”
卫慈垂下眼睑,淡淡地道,“黄嵩落败之后,他自尽了。”
他没撒谎,但也没说完全。
在黄嵩帐下,唐耀没少给杨思小鞋穿,二人总是针尖对麦芒,前者还曾借醉指桑骂槐说杨思是“娼妓之子”。杨思忍下这番羞辱。后来黄嵩兵败,他将这些羞辱还给了唐耀,唐耀不堪受辱,被逼得撞墙自尽。这事儿,不能说杨思做错了,但报复手段的确有些毒。
卫慈可不想主公因为这事儿对杨思生出不满。
姜芃姬也没追问。
“唐耀这会儿应该跟着渊镜先生编撰书籍吧?”
卫慈道,“这比较适合他,对他而言也是安全的。”
天下乱世,诸侯倾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唐耀那样的性子,搁在任何诸侯帐下都没毛病,但的确不适合姜芃姬。
世家贵胄的骄傲早就融进他的骨子里,根深蒂固,那不是三言两语能掰正的。
与其让他接触权利,惹得丸州势力不和谐,还不如让他物尽其用,跟着先生修书。
别的不说,唐耀的学识文采真心没处指摘。
“你说的也是,修书比较适合他。”姜芃姬拧眉,她现在很缺人,但宁缺毋滥,唐耀有才不假,但的确不适合现在的她,“他不会像靖容那样见好就收,更不会像文证一样主动退让。”
最大的可能是据理力争,将所有人都弄得下不来台。
姜芃姬和许裴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孤胥峡谷之后,她又让亓官让写了一道檄文。
之前那道檄文是舆论谴责,现在这道檄文就是正式宣战了。
许裴接到檄文,气得火冒三丈,立刻派人写檄文骂回去。
隔空骂战,不亦乐乎。
随着舆论矛盾升级,两方人马的火药味也越发浓烈,许裴依照韩彧先前的建议调兵,做好开战准备。姜芃姬也不甘示弱,一面占据栖川平原练兵,一面让后方运送更多的器械和粮草。
在这当口,许裴私下玩了一手骚操作。
遣派使者去黄嵩那边游说,预备和黄嵩结盟攻抗姜芃姬。这建议是韩彧和程巡共同提出的,帐下臣子纷纷附和。虽然不想承认,但许裴兵力和姜芃姬相比,的确不如。
世人皆知,许裴一倒,姜芃姬下一个就要怼黄嵩,二人属于唇亡齿寒的关系。
不管黄嵩心里打什么小九九,他总不能无动于衷。
黄嵩那边很快给了回复,私底下达成了结盟。
为了表示诚意,黄嵩还给许裴送了一个很特殊的女人。
许裴:“……”
他像是那么好女/色的人?
许裴出身许氏,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非得去玩个上了岸的姐儿?
是的,黄嵩给他送了一个从良的女人,这女人还嫁了四任丈夫克死了四个。
许裴得知这事儿,险些气得三尸神暴跳。
黄嵩这是想结盟呢,还是诚心涮他玩呢?
直至他看了黄嵩的回信。
“这是真的?”许裴拧着眉头,“用这女人,当真可以离间杨思和柳羲?”
身形消瘦的女人跪在下面,她的身边跪着个瘦弱的小男孩儿。
按照黄嵩信函所写,这女人和杨思有段纠葛,身边这男孩儿更是杨思唯一的孩子。
沧州一役,姜芃姬和黄嵩和平瓜分“沧州二郡”和“谌州”。
沧州二郡归姜芃姬,谌州归黄嵩,这谌州恰恰是杨思的原籍。
前不久,这女人因为杀夫被邻里扭送到府衙,依律应该砍头示众,但她提及了杨思,这案子被层层递交到了黄嵩案上。一番调查拷问,女人交代她和杨思年少时候有一段过往。
黄嵩被杨思坑了那么多次,早对他恨得牙痒。
听女人这么说,他立刻上了心,派人去查证。
杨思籍贯在谌州疆定郡,这与女子口供吻合,之后查到的东西也跟女人的口供对得上。
这女人动手杀第四任丈夫,原因也是丈夫殴打女人的儿子。
黄嵩直觉觉得,这事儿可以做做文章。
不过,他对杨思的品位也是不敢苟同。
杨思本人就是娼妓生下的儿子,他竟然又弄大另一个娼妓的肚子生下了一个儿子……
呵呵——
黄嵩对女人道,“听闻靖容至今还未婚,膝下凄凉得很,你们母子定能被他接回去善待的。”
女人缩着肩膀,脑袋垂得很低,一副怯懦胆小的模样,但听了黄嵩的话,她的眸子又很亮。
她的眼中带着贪婪,黄嵩很是满意。
他将女人连同孩子交给了许裴的使者。
许裴怎么运作,那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杨思用亲身经历演绎了一句话——
人在帐中坐,锅从天上来。
两军开战,先是小范围试探,姜芃姬命令秦恭与杨思带兵两万在沪郡泷水——即栖川平原与山瓮城接壤的地方屯兵,掣肘许裴一部分兵力,另外遣派三万兵力对浙郡发起试探性进攻,摸清敌人的底细。剩余兵力则留守中军,等待时局变动。
杨思正想着一雪前耻,他接到一封来自敌方的请柬。
1156:伐许裴,诸侯首杀(二十六)
“怕是鸿门宴——”
秦恭也看了请柬内容,下意识拧起了眉头。
两军开战的当口,杨思和敌方关系走得近,一个不好就会惹来上位者的怀疑。
这种简单粗暴的离间计,看似简陋,往往能取得出人意料的效果。
只可惜——
自家主公可不是愚人,她从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若是打这个主意,那真是蠢了。
杨思合上请柬,冷笑一声道,“鸿门宴又如何?思不过是个小小军师,无法左右战局。”
真要是鸿门宴,那也该冲着主公去的,对付他杨思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秦恭语噎,迟疑道,“可主公那边——”
“主公眼明心亮着呢,寻常伎俩对她不起作用。思倒是有些好奇,许裴那伙人突然整这么一出做什么?”杨思根本不担心,他跟了姜芃姬数年,这点儿信任还是有的,“想去看看。”
秦恭一听这话,慢慢将劝说的内容咽回肚子。
既然军师心里有数,那他就放心了。
不过——
“军师去之前,要不先和主公道一声?若不经允许便私自赴约,唯恐他们用这个做文章。”
秦恭很年轻,但有许斐这家伙当他旧主,他也被磨得谨慎小心,感觉比之杨思还要稳重。
杨思听后,抿唇失笑。
他将卷起的请柬在桌上轻敲,发出悦耳的声响。
“秦校尉这话也有理——”
杨思自认为是无名小卒,但他吸引了不少仇恨,保不齐有人想趁机搞他。
这场鸿门宴,他还是带些人过去壮壮胆,给这条小命加点儿筹码。
距离赴宴还有两天,杨思将这事儿跟姜芃姬提了提,对方丢给他两枚白眼。
“你也不怕他们把你毒死在席间?”
姜芃姬蹙眉瞧着自家谋士,她觉得自家势力有毒,除了几个憨厚的武将,几个文臣基本没有安分的。风瑾卫慈等人还好,毕竟是世家出身,性格也温和沉浸,丰真和杨思几个却不同。
杨思道,“两军交锋,不斩来使。”
杨思又不是诸侯,不过是诸侯帐下谋士,还不值得许裴打破这条铁律。
姜芃姬道,“既然不怕死,为何又来我跟前求人?”
杨思光棍地道,“这不是为了以防万一么?”
好比韩彧这家伙,如果这场鸿门宴是韩彧折腾的,杨思觉得自己这条小命有点儿悬。
瞧杨思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姜芃姬松口了。
“成,那我就派遣几个人跟着你。”
不止姜芃姬觉得杨思热衷作死,咸鱼吃瓜观众也瞧出来了。
【吃货杨靖容】:每天都在作死的边缘试探性伸jio
【主公姜芃姬】:再作死,打断腿。
观众们还P了一张断腿拄拐的白鹤在圈圈边缘伸脚的动图,圈圈上面写着“作死”,白鹤脑袋上写着“杨思”。姜芃姬见那只白鹤一次次伸脚,一次次被搓衣板打断腿,内心忍笑。
直播间的咸鱼还是挺有才的。
等杨思瞧见护卫是谁,顿时吓得浑身激灵,神经绷得笔直笔直。
“主公怎么让姜校尉来了?”
姜弄琴垂着眼睑道,“主公让末将跟着军师去长长见识,顺便护卫军师安全。”
杨思:“……”
鸿门宴而已,能长什么见识?
“末将是女子,普通人见到女子,警惕心总要降低一些,方便行事。”
姜弄琴没有穿着甲胄,罕见地换了一身朴素的女衫,冒充杨思身边的使女。
她的五官不算十分出色,因为常年冷着脸,眉眼显得十分冷硬,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美。
哪怕穿着女衫,照样给人一种随时随地扛大刀去砍人的错觉。
不愧是主公教出来的半个徒弟——
“很显然,姜校尉这话应该不包括你和主公。”
杨思暗中挪开了视线,他怕看多了会辣眼睛。
对其他女人来说,容貌很重要。
若是长相平庸一些,丢进人海就找不到了。
眼前这人却不同,那气场就像探照灯似的,亮得人眼睛都瞎了。
姜弄琴蹙眉,耿直地纠正,“是——主公和我。”
饶是聪明如杨思,他也被姜弄琴弄懵了。
“的确是你和主公呀——”
姜弄琴冷脸反问,“末将岂能缀与主公之前?大不敬!”
杨思:“……”
没救了!!!
因为地处战场附近,泷水百姓几乎逃了大半,剩下的不是老弱就是病残。
人丁稀疏,街市寒凉。
唯独城中某座府邸热闹非凡,灯火通明,置身其中几乎感觉不到战争的硝烟。
杨思准时赴宴,对方将其奉为座上宾,备了一席的好酒好菜,席间更有美人以舞助兴。
觥筹交错,谈笑盈盈。
舞姬衣衫轻薄通透,鬓发间缀着珍珠串成的头饰,随着舞动碰撞,发出叮当脆响。
双足白皙,双腿修长,肌肤在橘红灯火映照下,露出剔透质感。
杨思一开始还绷着神经,随着宴会开席,他反而松快下来,唇角噙着笑,眼底却透着冷意。
“杨先生可有看得上眼的?”
舞曲结束,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询问杨思。
杨思道,“舞是好舞,人也是美人。”
中年男子爽朗大笑,指了领舞的女子去杨思身边沏茶端酒。
杨思问,“明人不说暗话,赵将军盛情款待,总有个缘由?”
中年男子姓赵,名绍,本是漳州东门郡名士。
现在待在许裴帐下寻求庇护,他还得了一个不高不低的杂号将军。
名头好听,但实际上并无兵权,颇有些荣养的意思。
赵绍道,“哪有什么缘由呢?不过是听闻先生事迹,暗暗仰慕,故而想要见上一见。”
杨思面色不改,心底却沉了下来。
他又不是三岁小儿,岂会信了赵绍的说辞?
赵绍这个人,名字听着陌生,但要说他做了什么,谁都不敢小觑。
当年,杨蹇作为东庆勤王诸侯前去湟水会盟。
期间表现优异,倒是给昌寿王不少苦头吃,成为那时候的一匹黑马。
会盟之后,杨蹇名声大噪,从会盟获得不少好处。
杨蹇本想联合东门郡世家共抗伪帝昌寿王,不料赵绍心思阴毒,生怕杨蹇翻旧账,先一步下手,将其毒害。杨蹇与赵绍的恩怨,追溯二十多年前,不过是一桩小事儿罢了。
赵绍有一个奶兄,因为仗着赵绍的势力鱼肉乡里,最后被年轻气盛的杨蹇斩杀。
二人因此结仇。
奶兄,说白了只是乳母的儿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奴仆而已。
这奴仆还仗着主人家的势,到处作威作福,破坏主家声誉,本就该死!
为了这么一件恩怨,赵绍记仇记了二十余年,最后铤而走险,投毒害死了杨蹇,令杨蹇被毒酒折磨整整一夜痛苦死去,可见这人心思有多阴暗狭隘。
之后,随着杨蹇之子杨涛崛起,赵绍怕死就跟着伪帝一块儿逃到了南盛。
熟料杨涛在帐下谋士颜霖的规划下,竟将发展目标投向南盛地盘。
无奈,赵绍只能包袱款款又逃了回来。
正巧,这时候许裴趁机吞掉半个漳州。
赵绍借着世家身份,投靠了许裴,混了个杂号将军。
这家伙说自己仰慕杨思,所以设宴款待,这话说给猪听,猪都不信啊!
杨思小心应对,赵绍继续召唤歌姬舞姬助兴,席间还有其他世家名士活络气氛。
一个接一个劝酒,杨思推辞不了,只能奉陪。
他的酒量还行,时下酿酒技术不佳,酒水度数也不高,所以杨思并未喝醉。
等酒席散去,夜幕已经黑沉如墨,冒充使女的姜弄琴扶着他回了赵绍准备的寝居。
“这赵绍——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姜弄琴拧着眉头,酒席开始之后,她一直在外头等着。
虽未亲眼见到席间的场景,但凭着极佳的目力和耳力,脑子里也能脑补个七七八八。
杨思压低声音道,“等会儿就知道了。”
席间不说,席后一定会亮出来。
不过——
杨思万万没想到,赵绍竟然给他准备了这么一份“大礼”!
“屋内有人——”
还未靠近,姜弄琴已经发现屋内有陌生人的气息。
杨思撇嘴,“莫不是美人计?”
姜弄琴阖下眼睑,冷艳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美人计真是蠢极了。”
杨思:“……”
姜校尉,你这地图炮开得太大了!
为了挽回面子,杨思又道,“兴许是暗杀?”
姜弄琴诧异地道,“若要暗杀,席间投毒不是更快?”
瞧杨思吃得那叫一个欢快,美酒佳肴来者不拒,还有美人在怀侍候,做鬼也风流啊。
杨思:“……”
为了不再尬聊,杨思推开了寝居的门,屋内点着悠悠烛火,席间端坐着身姿窈窕的女子。
美人计!
姜弄琴丢给杨思一个“你悠着点”的眼神,似笑非笑地道,“有危险记得喊救命,末将就在外头守着,寸步不离。若是没危险,杨军师享受美人的时候,还请顾忌一二,不要弄出太大动静,免得惊扰人睡眠。虽说是白送上门的肉包子,不吃白不吃——”
杨思却拧着眉。
那女人的背影……有点儿熟悉……好似在哪见过。
没有顾及姜弄琴说了什么,杨思迈步进入屋内,女子听到动静,悠悠转过脸。
杨思站定瞧了两眼,蓦地沉下脸来,快走几步上前。
“怎么是你?”
隐隐的,杨思知道眼前这是什么坑了。
1157:伐许裴,诸侯首杀(二十七)【二合一】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思这会儿可没半点他乡遇故知的欣喜,眼底还流露出几分令人胆颤的肃冷杀意。
女子端正地跪坐在席上,削瘦的脊背冲着杨思深深拜俯下去,双手扣着席垫,不发一语。
“回话!”杨思不止面色变冷,声音也变得冷硬,“他们找你过来做什么?对付我?”
最后三个字,带着浓浓的讥诮和鄙夷。
“不说?”
杨思见她装死,盛怒之下,拂袖欲走。
女子见他真转身了,急忙膝行过去抱住他的双脚,声音幽咽地低泣。
“别走——你要是走了,妾身和四儿都得死啊。”
杨思试着抽出腿,奈何女子抱得死紧,愣是纹丝不动,挣脱不得。
“姜校尉,救命——”
杨思费了一番功夫还是不行,只能气得冲屋外喊了一声。
抱着他双腿的女子愣了,瞧见门外走进来一个衣着素净的使女,对方也不瞧杨思,抬手领着女子的后领,将她提领起来,“这么一个女人你都要喊救命?杨军师,真不用去瞧瞧郎中?”
送上门的肉包子不吃,还被肉包子困住了双腿无法挣脱——
姜弄琴感觉自己和整个世界脱轨了,男人原来这么瘦弱?
她的视线往下移,杨思下意识倒退数步,等明白她话中内涵,本就难看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你们俩认识?”
见杨思不说话,姜弄琴瞄了一眼被摔在一旁,面颊带着泪痕的女子。
杨思道,“岂止认识——”
姜弄琴哦了一声,思及杨思平日作风,追问道,“露水夫妻?”
难道是情债?
杨思:“……”
女人,真是惹不起!
他以前的作风的确不怎么样,但在姜弄琴眼里尽是这么烂?
女子被摔得有点儿疼,倒是不敢往杨思面前凑了,反而用挑剔的目光去瞧姜弄琴。
她在秦楼楚馆混了十数年,眼力毒辣得很,一眼便瞧出还做未婚装扮的姜弄琴不是完璧。
姜弄琴一下子就感觉到女子眼中的敌对。
嫉妒、仇恨、鄙夷、厌恶……
不就是摔了一下,至于这么大仇?
“这就是鸿门宴的正餐?”
姜弄琴挑眉问杨思,许裴费了一番周折宴请杨思,还以为是美人计加离间计,一出连环计让杨思和主公离心呢,没想到竟然派出个二十七八的女人,这年纪可以准备当婆婆了吧?
杨思没好气地道,“估摸着是了。”
眼前这个女人见证杨思最惨痛的一段往事,如今被姜弄琴撞了个正着,他浑身都不对劲。
女人问道,“你又是谁?”
姜弄琴冷笑以对,不想回答,这女人来历不明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免得杨思等会儿又朝自己求救。
杨思见她赖着不走了,面子更是挂不住,只想着速战速决,趁早解决了完事。
“说罢,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女人被他的冷意冻到了,肩膀瑟缩一下,咬紧了下唇。
她和杨思接触不多,但也知道这人性情很狠,“听说你得了贵人青眼,如今青云直上了。妾身不求别的,只求你行行好,救一救妾身和四儿,只要你开口讨要,我们娘儿俩就有救了。”
杨思冷笑,“凭什么?”
“就凭——”女人左思右想,咬牙道,“凭姐姐临终前的话。”
杨思双眸蕴含着杀意,面上却挂着笑,他问道,“你有脸提她们?我离开疆定郡之前将你从楼子赎出来,已经仁至义尽。如今你又出现在这里,必然不安好心,你怎么有脸开这个口?”
一旁的姜弄琴充当吃瓜观众,看了一场充斥着恩怨情仇的大戏。
女子含泪道,“妾身只是一介弱女子,不这么做,早被人剥皮抽骨,死无全尸了。”
杨思不想听这人满嘴的谎言。
女子又道,“妾身诓骗那些人,说四儿是你的骨肉,他们便将四儿抓了起来,若是你不肯帮这个忙,我们娘儿俩真的活不下去啊。杨靖容,便是看在娣娘她们面子上,再帮帮忙好么?”
杨思差点儿被气岔气了。
虽然他和丰浪子一样私生活风流,但从未想过自己会喜当爹。
女人口中来来回回念着那两句话。
当年杨思将她从花楼赎出来,她便从良嫁了个男人。
但那个老实男人实在命短,没多久便死了,留下她和腹中三月的孩子。
婆婆一直芥蒂她的过往,怀疑遗腹子的血脉,狠心将她从家里赶了出去。
后来,她又改嫁给另一个男人,没多久这男人也死了。
第三个男人倒是活得久一些,她以为日子安稳下来了,没想到丈夫被抓去服徭役死了。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日子实在是难熬,外头又兵荒马乱,她只能再次嫁人。
第四个男人是个游手好闲的赌徒,没钱就打她和儿子,还唾骂她进门几年生不出孩子是因为以前伺候的男人太多了。之后家里穷得过不下去,他竟然打算让她重操旧业,还想将她儿子也拉去做伺候男人的小倌。一怒之下,她便拿起家中砍柴的柴刀,砍死了那个男人!
邻里将她扭送到府衙,她为了活命只能搬出了杨思。
她不知别的,但她知道杨思碰见贵人成了人上人了,攀上他的关系说不定能活命。
“军师有遗落在外的子嗣?”姜弄琴忍不住开口。
理智上来说,姜弄琴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毕竟杨思和丰真是一丘之貉啊。
杨思却道,“没有的事情,少污我清白。”
“可我瞧你们俩挺熟。”
杨思一语带过,“年少认识罢了。”
“方才她说她诓骗别人四儿是你的骨肉,难不成——那些人想用冒牌的子嗣妻儿要挟你?不过,许裴他们也不是蠢的,若你和这女人没点儿干系,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说辞吧?”
杨思还真是无处反驳。
“仅仅这样,似乎也要挟不了什么。”姜弄琴疑惑。
杨思道,“她曾是青楼女子。”
姜弄琴瞬间明白了。
杨思的出身众人皆知,若是他和娼妓有了儿子又将母子遗弃,传出去会被人耻笑一辈子。
父母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但他却做出了和父亲一样的举措,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玩意儿是能遗传的,娼妓的儿子终究上不了台面。
杨思又道,“她的儿子还被扣留了,若是战事爆发,孩子被祭旗——”
姜弄琴面色也沉了下来。
要真是这样,杨思这辈子算完了。
敌人可以借着这个作为把柄,暗中策反杨思。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事实成立的基础上。
“你和这女人真没关系?”
“认识,但没有露水关系,那孩子跟我无关。”杨思叹了一声,说道,“她上头有两个姐姐,长姐比我大,二姐与我同岁,他们家就在我读书的茅屋旁边。她的长姐唤做招娘,二姐便是刚才提到的娣娘。娣娘虽是个女子,但生而聪慧,好学上进,几乎是一点就会……”
招娘作为长姐很疼妹妹,知道二妹被邻居朗朗读书吸引,她也想认字,便厚颜上门请求。
起初,杨思是不答应的。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也想学字?
后来还是心软答应了,因为娣娘的天赋超乎他的想象,这让杨思生出较真儿的心思。
这么过了一年多,杨思和邻居也混熟了。
他和娣娘年纪一样,倒是有些青梅竹马的味道。
然而——
“……她们的父亲却不是个东西,年轻的时候欠了一堆赌债被逼得逃到了外乡,娣娘的母亲为了三个女儿不被讨债的抓去,甘愿卖身风月,以身抵债,劳碌数年染了一身病,死后连口薄棺材都没有,一卷席子就被随地葬了。娣娘父亲听闻债务还清了,壮着胆子回来了。这烂人不记教训,躲在外乡还滥赌,欠了债,回家之后想将娣娘三姐妹也卖入风月……”
先前说过,杨思是渊镜先生捡来的,虽然没有抱回琅琊抚养,但也给了收养的农家一笔银钱,让他们代为照顾。启蒙之前,他每隔半年来看一眼,等杨思启蒙了,改为三月一趟。
娣娘三姐妹被生父卖入青楼换钱的时候,杨思跟着渊镜先生读书习字。
等他回来,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思去了那家花楼,十五岁的招娘已经匆匆梳拢,出阁做了花娘,因为底子好,气质又干净,倒是火了一阵,两个妹妹因为年纪小逃过一劫,待在花楼当起了伺候人的丫鬟。
想要将人从花楼带出来,要么花钱赎身,要么逃跑。
杨思没钱那就只能选择后者。
那时的杨思还很小,但心智却不亚于寻常少年人。
“……招娘不想当一辈子的娼妓,更不想两个妹妹也步上她的后尘,便答应了我的计划。花楼有不少打手龟公,但引开他们不难。招娘也不是什么花魁头牌,盯着她的人也少,逃得挺顺利。岂料……”说着,杨思冷漠瞧了一眼瑟瑟发抖,不发一语的女人,“她却是蠢的,只看到花楼有吃有喝有衣穿,不愿意离开,临逃之前躲了起来,最后还将两个姐姐给卖了。”
花楼是个很残酷的地方,逃跑的姐儿被抓到,还能有好下场?
招娘知道她们姐妹行踪泄漏,一旦被抓到,她们说不定还有条命,但杨思绝对会被打死!
杨思被招娘藏进了地窖,她们也被随后赶来的二十几个花楼打手抓住。
下场很惨——
杨思躲在阴暗的地窖,听着上面传来的动静。
地窖的黑暗和逼仄的空间几乎将他逼疯。
他曾无数次想要从地窖爬出去,最后还是克制住了,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
不管是十五岁的招娘还是刚满十岁的娣娘,面对二十几个释放野性的男人,岂有生路?
她们从一开始的挣扎饶命到后来的奄奄一息——
等杨思从地窖出来,看到的是满目疮痍。
招娘没有怨恨他,反而哀求他,若他有了本事,让他稍微照拂三妹。
娣娘浑身青黑,临死之前还口中喃喃“疼”。
这事儿也使得杨思性情大变,一夜之间迅速成长。
杨思安葬了两姐妹,躲了一阵风头,尔后才知是谁出卖了他们三人行踪。
“……是我年少天真害死了她们姐妹,若不是我,也许她们待在花楼会很苦,至少还有命……我对不起她们……但这人也是帮凶。”杨思指了指瘫坐在地上的女人。
“我本想在她及笄出阁之前,凑钱将她从花楼赎出,不过她蠢得很,相信某个富家郎君的花言巧语,自甘为妾。没过多久就因为性情张扬,被正室夫人打了一顿,发卖回花楼。我上门说要赎她,她却说赎她可以,但要我以正室夫人迎她过门。如此刁难,我拒绝了。”
杨思对女人出卖一事耿耿于怀,她又这么作死,干脆装聋作哑,看着她一人在花楼扑腾。
天下生乱,杨思想出去闯荡一番,临走前让书童用银子将女人从花楼赎身。
这之后,他就不知道发生了啥,再见面,对方竟让他喜当爹。
姜弄琴听后,无语了许久。
“不管许裴打什么主意,左右不过用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威胁我——”杨思冷漠道,“我私下虽然风流,但也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要的。至少,这人我是半根手指都不想碰一下。”
女人怯懦地道,“妾身当时年纪还小,根本不懂——”
杨思冷哼,“年纪小,但是出卖姐姐倒是思路清晰,口齿伶俐。”
女人又道,“妾身虽有错,但你也说了,姐姐并未怪罪——”
杨思冷笑,“所以你才能从花楼脱身而不是染病死在哪个男人身下。”
女人露出绝望神色,“杨靖容,你竟如此狠心,忍心眼瞧着我们三姐妹唯一子嗣死在这里?”
“我当然忍心,以后给她们物色两个不错的养子,挂在她们名下……”
年少的杨思会因为那件事情影响,引得精神抑郁,近乎崩溃。
如今的他却能看淡,或者说他看过更多比这还要惨的,早已练就了铁石心肠。
姜弄琴蹙眉道,“纵然你和她没关系,但许裴要是赖你,用她们母子作为攻讦的理由——”
杨思境遇堪忧。
熟料,他冷漠开口,“娼妓而已,谁知腹中血脉是哪个恩客的?”
1158:伐许裴,诸侯首杀(二十八)
女人一改先前颓靡的模样,五官因为激动的情绪而狰狞成一团。
“杨靖容,你怎么能如此污蔑四儿的血脉?”女人激动得胸口剧烈起伏,双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抖,她道,“我与他父亲是正经拜过堂的,他才不是什么恩客的血脉,更不是什么娼妓之子。我过去是年少不懂事,这才犯下大错,如今想要洗心革面,你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她那时候也才六七岁,哪知道花楼娼妓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待在花楼有吃有喝,不愁温饱,这日子难道不比从前一贫如洗好得多?
杨思说她出卖姐姐,但她真不知道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她只想让姐姐回来一起享福而已。
女人忍不住给自己找借口,减轻负罪感。
“你要洗心革面,我有拦着你?”杨思冷哼一声,冷眼瞧着她,“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胡乱攀咬人。你倒是说说,我凭什么冒着自身难保的风险去搭救你们母子?真以为这事儿那么简单,与你以前伺候恩客那般将人伺候舒心,事情就能完?诸侯之争,你也敢掺和进去?”
女人垂着脑袋,吓得瑟瑟发抖,削瘦的身子抖得像是筛糠一般,让人忍不住怜惜。
姜弄琴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冲着刀刃哈了一口气,让雪亮的刀锋更加冰冷。
“杨军师,这女人留着挺碍眼的,怕是会误事,要不——”
她手腕一番,转了个刀花,匕首在她手心翻转,灵巧得像是她身体一部分,让人头皮生寒。
女人吓得花容失色,削瘦的身子向后一仰。
“你、你不能杀我——”
“稍微一吓就失了分寸,许裴等人怎么会以为她能勾你呢?”姜弄琴冷嗤,嘲讽道,“美人计?她就不照照镜子,心里有点儿准数?光有脸有身子还不成,还得智谋双全,临危不惧。”
杨思道,“要求不能太高了,她要是能做到你说的,怎么会有如今的下场?”
姜弄琴问,“军师打算如何处置她?”
杀人肯定是不行的,一来杨思未必肯做,二来杀人有虚心的嫌疑,反而会给敌人把柄。
杨思在女人忐忑等待中开口。
“让她自生自灭吧,免得脏了我的手。”
一旦许裴知道女人撒谎骗了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女人心下越来越慌张,顾不上恐惧,手脚并爬地想要抓住杨思的衣角。
“杨靖容,求求你——帮帮我最后一次吧,给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啊——”
她的手指还未沾到,一只脚便踢上她的肩头,将她踹得朝后滚了两圈。
“回首无路,但这是你自己选的,跪着走下去吧。”
姜弄琴收回脚,目光平静地瞧着女人。
女人泪眼朦胧地看着杨思绝情的背影,悲从心来,呜咽大哭。
瞧了一会儿,姜弄琴便倍感无趣。
女人见她高高在上的模样,心下气愤难当。
“我得不到的,你以为你就能如愿?”女人捂着肩,咬牙道,“不过是区区通房而已——”
哐——
杨思脚下一软,若非他反应及时抓住了门框,说不定就要跌出廊下。
啥玩意儿?
杨思露出见鬼一样的神情。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这么一惊一乍。
女人眼界有限,见姜弄琴梳着未婚发髻却又非完璧,还以为她是伺候杨思的婢女,充其量跟通房差不多。干着下人的活儿,晚上还要伺候家中男主人,但又不能算是正经的主人。
姜弄琴似笑非笑道,“你说自己求而不得,莫非你想扒着军师,当他正房夫人不成?”
女人被说中心思,面上一热,垂头避开那道锐利的视线。
她这半辈子过得太苦了,如今有机会摆在她眼前,让她和杨思攀上关系,她当然不会放过。
哪怕不能成他正房夫人,当他府中贵妾也好,这样她们母子后半辈子都有指望了。
在她心里,她两个姐姐已经原谅她年幼时候犯下的错,那么杨思才是害死两个姐姐的凶手。
他有义务替姐姐照顾她、照拂她,那可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这是他欠下的!
殊不知,杨思手里的人命都是用万做单位的。
他愿意和她哔哔,那也是看在已故两个故人的面子上,不然早捶死她了。
女人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肉太老。”姜弄琴道,“搁在后院当男宠都嫌年纪大。”
杨思:“……”
若非他还扶着门框,说不定真摔地上了。
姜弄琴转头望向杨思,“杨军师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年纪的确大了,末将说得不对?”
“不,很对。”
明明被扎了好几刀,他还得咬牙承认对方扎心扎得好。
对对对,小仙女说什么都是对的!
杨思揣着好奇心跑来赴宴,没成想被人喂了一嘴的屎,还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打道回府吧。”
赵绍那边很快就得了消息,连忙带人过来。
“莫不是安排的美人不合先生胃口?”
杨思道,“不仅不和胃口,反胃极了。”
赵绍暗中观察他的表情,心下纳闷不解,杨思的反应和他想象得大不一样啊。
“下人招待不周,怠慢了先生,绍这就去敲打一番。”赵绍苦口婆心道,“如今夜色已晚,先生不如留宿一宿,好让绍一尽地主之谊……不知,那美人哪里冒犯了先生?”
杨思道,“那人一上来便攀咬交情,目的可疑。思见过她,她以前是疆定郡的花娘,身边迎来送往无数。赵将军将她送人,到底是有意交好还是恶意寻衅?思还想问赵将军此举是什么意思呢。此女还言之凿凿说曾有思之骨血,呵,可笑!区区娼妓,谁知她腹中骨血是谁的?更何况,思与她清清白白。赵将军出身名门,家风清正,定不会让思受这等女子的污蔑吧?”
赵绍面色讪讪,尴尬地道,“那女子主动上门陈情,绍见她证据凿凿,这才信了她的话,有心让杨先生与她们母子一家团聚。岂料好心办了坏事——”
杨思冷笑,“赵将军若不信,尽可以查查那四儿的生辰八字和思离开疆定郡的时间,这中间差了三五个月呢。娼妓之流,最善花言巧语、搬弄是非,赵将军竟然也信?”
赵绍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杨先生说的是,娼妓之语,不可尽信,毕竟骨子里就流着肮脏的血,怎么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先生莫要动怒,绍这就派人去将他们母子处理了,还先生清誉。”
杨思眸光闪动着冰冷杀意,望向赵绍的眼神像看死人。
1159:伐许裴,诸侯首杀(二十九)
赵绍似乎后知后觉发现杨思的异常,倏地一拍脑门,对着他露出歉然的笑。
“杨先生,方才那些话并没有针对先生的意思,还请先生勿要上心。”
赵绍十分厌恶杨思,倒不是杨思得罪了他——事实上,他和杨思也是头一回见面,以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不过,谁让杨思出身低贱啊,娼妓之子,鬼知道这人父亲是谁?
说得更难听一些,随便哪个男人用点儿钱就能上杨思母亲的香闺床榻,这不恶心?
赵绍甚至有些恶劣地想,倘若杨思母亲还活着,给她点儿钱,让她当着儿子的面伺候旁的男人,她干不干?身为人子的杨思会不会羞愤自尽?呵呵,那该是何等讥讽羞辱的场景?
杨思骨子里流着的血液便是原罪。他只是娼妓之子,不好好待在秦楼楚馆当个龟公打手,供人呼来喝去,反而一身文士装扮,跑出来碍人眼,赵绍每每想起便觉得膈应无比。
他有什么资格被人奉为座上宾,还与自己把盏同饮?
共处一室,赵绍都嫌弃杨思染脏了空气。
憋着这股厌恶,赵绍借着那对母子当筏子,指桑骂槐将杨思羞辱一顿,顿觉畅快。
杨思仍旧冷漠,倒是跟在不远处的姜弄琴双手微痒,数次想要将手搭在腰间匕首上。
“无妨——”杨思神色坦然,笑着道,“刚刚听了一人的话,感觉很有道理。既然回首无路,纵是跪着也要前行,大致就是这个道理。自己亲手做下的孽,那这苦果哭着也要咽下肚!”
赵绍脑子一转,倏地发现杨思也在暗讽他。
“杨先生这话是何意?”他故作不知。
“听闻赵将军年少时候与已故东门郡校尉杨蹇有些龃龉——”杨思似笑非笑,冷漠地将赵绍不自然的神色尽收眼底,“听闻杨蹇校尉并非急病暴毙,反而是中了小人毒计,不幸盛年夭亡的。杨蹇校尉在漳州风评极佳,我主与杨蹇校尉还有会盟之谊,骤然得知他的死讯,伤怀好久,直言世间又少一个忠烈悍将。佛曰因果,那个下毒的小人,应该会不得好死吧?”
赵绍面色铁青,双目因为恨意和杀意而睁圆,近乎睚眦欲裂。
杨思微阖双眸,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看得人十分蛋疼。
“所幸,杨蹇校尉虽亡,但其遗风却未断绝。膝下独子杨涛,如今也是一方人杰。他如此孝顺亡父,怎会轻易放过杀父仇人?待他羽翼丰满,抓住那投毒小人——”杨思瞄了一眼赵绍,冷笑着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千刀万剐凌迟或是剥皮点灯,怕也是不够泄愤的!”
凌迟很容易理解,这剥皮点灯又是什么呢?
传闻在十六国乱世,有一个名为“景”的小国,这个“剥皮点灯”就是景国末帝为了逗宠妃一笑,特地发明的刑法。将人皮从头到脚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再将水银灌注其中,犯人剧痛难忍,破皮而出,如此就能脱下一张完整的人皮,剩下血淋淋没了皮的身躯再榨出人脂。
失去人皮的犯人则被捆绑起来,挖开腹部的脂肪层,点上灯。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便令人不寒而栗。
赵绍又怒又惊又怕地看着杨思。
他当着杨思的面指桑骂槐,杨思干脆揭了他的底,一番恐吓带威胁。
赵绍忍下恐惧,内心暗骂一句——
下九流娼妓生的儿子!
“军营还有不少政务没处理,思不好在外逗留太久,以免耽误正事,先行告辞了。”
杨思面无表情地婉拒了赵绍的挽留,他们俩相看生厌,留下来除了互相伤害还能做啥?
赵绍无奈,只能放人。
姜弄琴上了马车,瞧着坐在车厢内闭眸小憩的杨思,她掀开车帘瞧了一眼泷水。
“赵绍那老家伙会不会派人截杀?”
姜弄琴心情不大好,很想找几个人泄泄愤,杀敌人是最好的方式。
“难说,他倒是想一劳永逸,但许裴那边过不去。”
许裴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时时刻刻端着世家做派,他不可能放下身段伏杀杨思。
姜弄琴道,“今日便不该来的,有用的消息没探到,反而受了一肚子的气。”
她真想把赵绍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杨思用余光瞧了眼姜弄琴,失笑道,“姜校尉气什么?”
姜弄琴挑眉反问,“杨军师半点儿不怒?”
“人有七情六欲,思只是个凡夫俗子,岂能免俗?不怒是不可能的,但怒了之后又能如何?”杨思冷笑,眼底闪烁着冷光,“圣人也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让他嚣张又能如何?站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娼妓之子又如何?总有一天,必要让这些人屈膝弯腰,低下他们的头颅,折断他们的傲骨——”
说着,姜弄琴瞧见杨思死死抓着桌案一角,手指几乎要抠进桌面。
有些人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和打击,变得越来越怯懦,直至失去生存的勇气。
杨思却不,旁人越是谤他、辱他、笑他、轻他、贱他、恶他,他越要活得逍遥自在。
他的软弱换不回旁人的同情和怜悯,那只会成为敌人轻贱耻笑他的把柄。
“方才那个情形,若是军师下令,末将必会取了赵绍老贼的脑袋。”
在姜弄琴看来,帐下这些软趴趴的文人都是宝贝,需要宠着纵着的小公举。
杨思道,“不,不能这样。赵绍留着还有用——”
姜弄琴诧异,“那老贼有什么用?”
“杨涛在南盛不停扩张势力,如今已经成了不可忽视的对手。”
姜弄琴想了想,问道,“军师的意思,将赵绍卖给杨涛,卖他个人情?”
“虽然不对,但也猜到一些了。”杨思手指点着桌面,车厢摇摇晃晃,外头静得只剩车轱辘声,“姜校尉怎么就不奇怪,那个女人可是谌州疆定郡的花娘,距离沪郡浙郡远着呢。”
姜弄琴怔了一下,她还真没想到这层。
“谌州是黄嵩的治地,按照那个女人的说辞,她亲手杀夫面临死刑,为了活命才胡乱攀咬我。如此,你觉得女人有可能不经过黄嵩,莫名其妙到了许裴手上?”杨思道,“唯一的可能,这女人是黄嵩送到许裴手上的。换而言之,黄嵩和许裴有可能私下结盟,达成一线了。”
若是没有这层盟友关系,黄嵩大可以留着这张底牌,合适时机打出来,狠狠将杨思一军。
哪怕那对母子和杨思没屁点关系,但杨思的名声也彻底毁了。
辟谣永远赶不上造谣啊。
故而,杨思基本可以判定黄嵩和许裴这俩坑货搅和到一块了。
姜弄琴感觉脑子有些乱。
若不是杨思提点,她根本发现不了。
“那这跟赵绍有什么关系?”
杨思道,“杨涛是个孝子,若是让他知道赵绍早就偷偷摸摸溜回东庆,投入许裴帐下当了个低调的杂号将军,你觉得杨涛能忍?许裴占了半个漳州,这笔账杨涛还没找他清算呢。”
杨涛在南盛掘地三尺搜找赵绍,根本没想到赵绍会溜回东庆。
如今的通讯技术极其落后,没有手机、电话、互联网,出门靠走、通话靠吼,一封跨国书信要在路上走大半年。赵绍又诚心要躲杨涛,杨涛的注意力又在南盛,他还真拿人没办法。
“许裴和黄嵩勾搭在一起,我们主公为何就不能借花献佛,卖杨涛一个好,前后包抄干了许裴?”杨思眸光沉沉,眼底全是一片冷寂,“姜校尉,我倒是好奇了,这个赵绍该怎么死!”
得罪他的,谁都别想讨好!
天刚亮,杨思等人便回来了,稍作梳洗便去见姜芃姬。
“你过去吃了个饭救回来了?”姜芃姬揶揄道,“许裴可真是抠,好歹送个美人招待啊。”
杨思:“……”
求别说了,昨天的一切简直像噩梦。
内心惊涛骇浪,面上冷静淡定。
杨思简略交代了昨夜的事情,然后说出自己对姜弄琴分析过的结论。
杨思出门一趟,一回来就制定了接下来的战略路线。
结盟杨涛,围攻许裴,扭头再干黄嵩。
干掉黄嵩之后,要么试着染指中诏地盘,要么反手捅新晋盟友杨涛一刀。
姜芃姬:“……”
杀熟这事儿,杨思做得比她熟练。
姜芃姬将帐下文武喊来开了个军事会议,众人多票同意了杨思的提议。
要是许裴和黄嵩结盟了,两家打一家,姜芃姬不是不能打,只是战线拉得太长。
若是黄嵩不要脸一些,直接偷袭丸州大本营,姜芃姬这边会很被动。
要是与杨涛结盟,那就能将战线定在南方,约束黄嵩等人的兵马。
“谁愿意去南盛寻求结盟?”
主动结盟,总该拿出诚恳态度,派个得力干将很有必要。
沪郡栖川平原距离南盛边境不足十日脚程,找到杨涛说结盟的事儿,至少要耗费一月。
不过,南盛境内什么情况,他们又不怎么清楚。
静了一会儿,卫慈出列请缨。
“慈愿为主公排忧解难。”
帐下众人,他是最适合的。
卫慈上一世辅佐安慛,打下南盛半壁江山,那是他耗费无数心血的地方,没人比他更清楚。
姜芃姬拧眉,半晌道,“子孝可有把握?”
“十成!”
卫慈把话说死了,姜芃姬只能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