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这九州四海,我要百分之百(十四)
远古时代的人,有些古板得令人憎恶,有些单纯得令人怜惜,有些执着得令人扼腕。
姜芃姬改变心态之后,反而愈发享受如今的一切。
“主公要不要派人盯着点秦恭?”
“你担心他会借机寻死?”姜芃姬问道,卫慈颔首肯定,她又道,“不用担心,这小子没这么脆弱。他身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便是‘忠义’二字,看过许斐的信函,他不会寻死的。”
卫慈转念一想,顿觉自己的建议有些好笑。
的确,他刚才的提议是看轻秦恭了。
“主公所言极是,慈想错了。”
前世许裴怼死许斐的时候,卫慈还未进入姜芃姬帐下,他在南盛为安慛肝脑涂地呢。
不过,许斐那边的事情他倒是知道一些。
前世的许斐被堂兄许裴怼死之后,他帐下大将秦恭下落不明,尸骨难寻,众人皆以为他破城战死。事实却是秦恭身中二十余箭、近乎废掉一臂的情况下,艰难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他去寻找许斐的血脉,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一口废井找到许斐的长女。
许斐膝下有三子三女,除了长女之外,其他皆为庶出。
城破之后,敌军如蝗虫一般冲入城中。
许斐三子三女和一众妻妾在护卫的保护下逃亡,半道上不幸碰上兵痞,受辱后殒命。
唯有长女借机脱逃,纵身一跃,跳了枯井,侥幸未死。
她在无水无粮的情形下熬了两天两夜,终于等来了秦恭。
长女虽然活着,但断了一腿,半张脸毁了。
半张脸艳若桃花,半张脸丑如鬼煞。
秦恭救出旧主血脉,带着她隐居偏僻的村落,寻找报仇良机。
大概半年之后,许裴被陛下怼死。
秦恭以效忠姜芃姬作为代价,交换旧主尸骨,重新将许斐的尸骨收敛好,葬于许氏族地。
值得一说,秦恭最后还迎娶了许斐的长女。
虽然那女子伤了身子一生未孕,但秦恭也没有纳妾或者另娶,反而收养子,给他改了许姓。
他对许斐的忠诚没有半分掺假,正因如此,许斐这一世的举动才更令卫慈唏嘘。
忠心错付,何其可悲?
姜芃姬目光落向他。
“那么,子孝在想什么?”
“慈在想主公。”卫慈说,“士为知己者死,虽九死而无憾。能得如此主公,慈三生有幸。”
唯愿——
前世种种遗憾,今生终得圆满。
无端的,原先有些饥肠辘辘的观众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两个人面对面,有什么话直接说不行么,互相想个什么劲儿?
【小盆】:无情踢翻这盆甜死人的狗粮,说不吃就不吃,竟然还硬塞到宝宝嘴里。
【伊硫羚】:主播和慈美人都变了,以前慈美人多高冷,这会儿和主播一起虐狗。
【芜姜】:满大街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唯有宝宝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
弹幕全是鬼哭狼嚎,调侃和祝福的段子将偌大屏幕遮得严严实实。
【贰拾岁遇见你】:假如主播和慈美人结婚不直播的话,大家伙儿一起爬着网线砍了他们!
【心悦】:等主播把慈美人这只铜浇铁铸的青蛙煮熟?Areyoukiddingme?
【燊枷】:等宝宝孙子告诉宝宝,数十年前关注的主播终于要办婚礼了么?冷漠脸JPG。
姜芃姬和卫慈联手虐单身狗,那边的秦恭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心中经历着天人交战。
一面是对主公的忠心,一面是主公对他的嘱托和殷殷期盼。
一时间,两个念头交缠得难舍难分。
煎熬之下,度日如年。
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秦恭顶着一双浮肿的眼袋和暗淡的黑眼圈,出现在姜芃姬面前。
“秦恭,你想了一夜,现在想好了么?”
姜芃姬身着素净的衫衣,素面朝天,不染脂粉的脸带着健康的气韵,显得更加自然。
尽管姜芃姬穿着女衫,可秦恭见到她的时候,总能从她身上感到莫名的威慑力。
这是久居高位的人才能拥有的威势。
秦恭面颊素白,血色全无。
似乎经历了一番艰难的挣扎,他猛地俯身拜下。
“小将秦恭,见过新主。”
姜芃姬露出毫不意外的笑容,秦恭的选择也在她意料之内。
许斐演完了,接着该她登场了。
“许斐与我有同盟之情,当年也算是袍泽。如今他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我也见着不忍。”姜芃姬说完,秦恭面上渐渐浮现狂喜之色,她好似没见到,径自说着,“许斐以血作书,字字泣血,无人不动容。念在当年情分,我都不能见死不救。秦恭,帐下听令——”
秦恭作势领命,“末将秦恭听令!”
“调兵一万,速去沪郡!”
秦恭喜得险些失语,抱拳的双手颤抖得像是筛糠。
“末将领命!”
末了,姜芃姬叹息着补充一句,“奉敬,非是我不想调派更多兵力,实在是去岁北疆之战和今年的沧州一役,损耗太大。如今兵疲马乏,粮库所剩无几,不然的话,我定然——”
说到这里,姜芃姬顿住了,眉头紧锁,似乎真的为难。
好不容易稳定心绪的秦恭,这会儿又忍不住热目了。
“一万兵马足以,末将谢过主公恩德。”
等秦恭退下,姜芃姬看到直播间有一条弹幕被点上了热门。
【吃素的数字】:两个戏精大佬联手,小可爱根本不是对手啊——
许斐攻心,姜芃姬糊弄,二人做了个交易,秦恭连个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我的老公白飞飞】:一万兵马直接给他了?新来的将领总要考验一下吧?
观众虽然同情秦恭,但他们都是坚定的主播党,一切以姜芃姬的利益为出发点。
姜芃姬当然不可能这么干脆,秦恭虽是统帅,但姜芃姬也给他派了人。
杨思为军师,程远为监军,二人一统辅佐秦恭。
刚刚得了空的杨思:“……”
没完没了是吧?
相较之下,程远则是激动兴奋,终于不用窝在大后方处理政务或者帮助父亲编书了。
程远作为程丞之子,生于书香世家,但也有一颗征战沙场的心。
接到命令,程丞将二儿子提过来好一顿教育。
程远理论知识很足,但没有实战经验,让他一定以杨思为首,虚心学习、多多请教。
面对老父亲的谆谆教导,程远自然是满口答应。
“另有一点,你的长兄如今任职于许裴帐下——”
说起这点,程丞脑仁儿都疼了。
1116:这九州四海,我要百分之百(十五)【求月票】
程丞膝下共有二子一女。
长子在其他地方任官,小儿子程远和女儿因为还未成家立业,故而养在身边。
当年举家逃离隋安县,程丞带走老婆、小儿子和小女儿,长子则不用他操心。
长子程巡,字公逻。
程丞在姜芃姬这里稳定之后,他也试过给长子写家书,希望他能来姜芃姬帐下共事。
如今天下大乱,单独在外太危险了。
程丞自感年纪越来越大,他怕自己余生再没机会见到儿子。
奈何程巡是坚定的士族拥护党,一向不屑和寒门庶族往来。
姜芃姬在士族和庶族间的立场太明显,她出身士族却拥戴寒门,实乃耻辱,于是程巡直接拒绝了程丞的建议。那时候,程丞便感觉会出事。熟知多年过去,幼子竟然要和长子对立。
程丞一想到这件事情,心中便深感不安,无心做事,时不时出现恍惚和失神的症状。
这点变化,自然逃不过风仁和渊镜等人的注意。
这些年,几人时不时就凑到一起探讨学术,研究完善金鳞书院的制度和他们的教材科本。
凭着这些交情,于情于理都要关心一下老朋友。
渊镜先生瞧了一眼程丞的面相,眉头微皱,抬手抚了抚修剪整齐的胡须。
这个面相——
他心中沉吟半晌。
不妙啊。
另一厢,风仁已经从程丞口中套出话。
知道他为长子次子的事情发愁,风仁怔了一下。
这事儿,他最有感触感。
庆幸长子风珪扛起族长职责,照料家族,至今没出仕。若风珪也出仕蹚浑水,三兄弟排列组合一下,那就是三个扎心组合。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伤了死了,当父亲的都要悲恸欲绝。
风仁只能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文辅看开一些。”
只恨乱世飘零,这样的剧目还不知道要上演几次。
孩子都长大了,各有各的选择和志愿。
人生路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到底是黄泉路还是康庄大道,当父母的根本无从干涉。
程丞面色憔悴地道,“丞也想看开一些,可昨夜做了个梦,至今还觉得心悸难受。”
风仁问他,“什么梦?”
程丞叹了一声,仔细回忆了一番,沉重着道,“丞梦见自己回到了隋安县的老宅,那宅子年久失修,只剩断壁残桓。里头蛛网密布,蛇虫遍地。丞不知怎么的,径直走到了长子旧居,隔着院门瞧见院内盘着两条渔网纹案的长虫,皆是奄奄一息。丞瞧了竟然也不害怕,这时候屋外飞来一头三头红嘴的黑色大鸟,体型约有一丈二尺,双翅长开可遮天蔽日,它冲着其中一头就啄过去。丞慌了,拿着木棍便想打那只怪鸟。这时候,其中一条长虫突然撞倒了墙!”
说完,他压下那股子心悸。
“再之后,丞便吓醒了。”
风仁听着不解,扭头问渊镜先生。
“听闻先生精通解梦之术,这个梦作何解?”
程丞也瞧着他,渊镜先生想了想,问程丞,“两条长虫可有不同?”
程丞道,“长得很像,要说不同,一条长一些粗一些,另一条则短一些也细一些。”
“撞墙的是哪条?”
程丞仔细回忆,“粗一些的。”
“撞墙之后,梦便醒了?可有看到那条长虫的情况?”
程丞道,“不知,它撞墙之后,半身埋入墙垣下,隐隐记得——似乎那黑色怪鸟要去啄它?”
听了半晌,渊镜先生下了结论。
“找大夫给你开两剂安神的汤药吧。”
程丞:“……”
不知是不是渊镜的话起了作用,程丞倒是没那么难受了。
众人见他精神不好,好说歹说让他放下手头的事情,回家歇着了。
渊镜先生身边的学生唐耀则憋了好久,一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的。
唐耀把渊镜送回府邸,他才支支吾吾地道,“老师——”
渊镜先生沉着脸色,淡然问道,“有什么想问的?”
“程先生那个梦境,极有可能是——”
“为师知道。”渊镜先生道,“但是能说给文辅听?”
唐耀默了一下。
他解梦之术只学了个皮毛,还是好奇之下跟着先生学的。
连他都能看出这个梦境古怪,先生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年之内必然丧子,还是长子。”渊镜先生低声道,“观文辅的面相,子息宫纹理杂乱且有一条细微断纹,泪堂凹陷且色泽略显灰暗,无一不昭示子息有祸。还有他的梦——鸟食龙蛇,主丧子,大凶。梦中他看到院中盘着两条伤痕累累的长虫,不仅不怕,反而在黑鸟试图攻击长虫的时候挺身相护,可见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如此清晰的梦,难怪他心里会觉得忐忑不安。之后,粗壮的那条长虫撞墙自陨,料定那长子不是死于旁人之手,多半是自尽。”
唐耀怔在原地。
“不能避免么?”
这些年和程丞接触颇多,唐耀对他的敬重仅次于渊镜先生,与风仁并驾齐驱。
渊镜先生道,“文辅这个梦,与其说是预示他什么,不如说是他内心最隐晦的担心。”
唐耀哑然,“老师这个意思——”
“你以为文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渊镜先生叹道,“正因为他深知局势,所以才会做这个梦。他一方面清楚如今的局势,一方面又不想面对现实。说了也无用,你觉得能改变么?”
唐耀道,“未发生的事情,想想办法总能扭转的……吧?”
渊镜先生笑了,不过这个笑容和平时的和蔼相差甚大,隐隐带着些讥讽。
“问题的症结不在于改不改,在于当事人能不能改。”渊镜先生道,“程巡的性情注定他和柳羲是两路人,当年文辅写家书希望长子放下官职,一家团圆,程巡答应了?你觉得柳羲会迁就程巡,亲近重用士族,疏远打压寒门?亦或者程巡会更改一贯志向,突然亲善寒门?”
唐耀听后如坠冰窖。
渊镜先生又道,“正因为文辅深知两个儿子的立场和志向,所以在他梦中才会出现两条长虫相争,最后两败俱伤的情形。柳羲势强兵壮,许裴虽然有一争之力,但程丞内心更加偏向柳羲,故而梦中落败撞墙自陨的才是粗一些的长虫。这个梦,说白了就是文辅内心对形势定论。”
唐耀哑然半晌,喃喃道,“怪不得——”
渊镜先生说,“梦境虽有预示的可能,但更多还是人心的另一面。”
“那么,不是梦境预示程先生会丧子而是他内心认定自己会丧子?”
“正是这个意思。”渊镜先生叹息,“怪不得孩子的抉择,只能怪这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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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思和程远,一个是军师,一个是监军,二者对秦恭既是辅佐也是监视。
秦恭深知这点,但这不妨碍他对姜芃姬的感激和好感。
一万兵马,还是粮草供应充沛的一万精锐,一定能解救旧主之危!
秦恭初见杨思二人,互相道了姓名,彼此都有了初次印象。
“初具麒麟之形,这小子不赖——”
杨思出言试探秦恭,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暗叹许斐大方。
这般的好苗子竟也舍得?
秦恭尚且年幼,但在排兵布阵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风格,很多地方甚至让杨思都觉得眼前一亮。杨思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让人看了不禁手痒。
除此之外,秦恭还有一点十分可贵——
忠义。
一个有才又忠心耿耿的将领,哪个主公不喜欢?
不仅喜欢,他立功的机会也比常人多多了。
程远感触没那么深,但也很肯定秦恭。
“的确是棵好苗子,难怪主公愿意予以信任。”
刚投奔的将领便敢调拨一万兵马和充足粮草,这不是喜欢和信任,那能是什么?
行军数日,程远更加喜欢秦恭了。他治军严格却不严苛,听得进建议又不乏自己的主见,更加重要的是,秦恭既不自负也不自傲,更不会自作聪明,这样的统帅哪个监军不喜欢?
杨思这边也十分省心。
他和典寅这耿直的愣子共事数年,耐心已经锻炼出来了,早已今非昔比。
现在换成秦恭,再舒心不过。
秦恭给姜芃姬送信,一人上路,走偏僻小道能瞒过许裴斥候的视线,但姜芃姬让他调兵一万支援沪郡,这一万大军的行踪却极难遮掩。再者,自打姜芃姬结束沧州一役,许裴的神经就紧紧绷起。根据韩彧的分析,姜芃姬干掉沧州之后,下一个目标不是黄嵩就是他。
如今,黄嵩与姜芃姬“和平”解决了争端,短时间内应该打不起来。
毋庸置疑,许裴极有可能成为她下一个对手。
许裴始终维持着高度戒备,姜芃姬这边一点点儿调兵痕迹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秦恭大军出发数日之后,许裴这边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密信。
“柳兰亭真是——片刻都不肯消停!”
许裴口中低喃,听他的口气,不知是咬牙切齿还是长松一口气。
大约是后者,毕竟长时间绷着神经,他也受不了。
如今尘埃落定,他反而松快了。
“主公,那柳羲可有什么动静?”
听到许裴的喃喃,坐在下首的程巡问了句。
许裴道,“据密信所言,柳羲派兵一万南下,八成是冲着我来的。”
东庆南边的小诸侯都被他和黄嵩瓜分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他和黄嵩。
不打黄嵩,那肯定是来打他的。
程巡又问,“何人统帅?”
许裴道,“斥候回禀,统帅是个十分年轻的小将。”
程巡皱眉,姜芃姬帐下将领基本已经公开了,年轻的小将貌似只有李赟吧?
“莫不是李赟?李汉美?”
许裴否认,“不是,帅旗上面写着‘秦’字——你说,兰亭帐下何时有了秦姓的小将?”
程巡道,“约莫是新招揽的,这柳羲敢让默默无名的小将统领万人当先锋,想来不容小觑。”
基于对姜芃姬的信任,外界对秦恭的判定也高了不少。
“我想也是,兰亭的目光还是能信的。”他想到自己的左膀右臂,“对了,文彬还未归来么?”
他这些年越来越依仗韩彧,但因为自尊心作祟,他又不想将所有筹码都压在韩彧身上。
为了制衡,许裴还提拔了不少投奔而来的德高望重的清流名士。
若是卫慈来了,他便知道许裴这套班底颇为豪华,不过大多都是士族的拥趸者。
寒门庶族虽然不会被许裴歧视怠慢,但也不怎么得用,基本都坐冷板凳。
程巡道,“韩军师还在处理浙郡事宜,估计还要半多月。”
许裴听后皱眉。他太依赖韩彧了,不管碰见什么事情,只要经过韩彧缜密的分析,他便能清楚知道内在脉络,安心得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如今人不在身边,他想要找人探讨都困难。
所幸,这一万人只是先头部队。
多半以试探为主,要打也是佯攻,许裴不担心他们会蠢得用一万人和自己硬怼。
许裴道,“既然如此,这事儿等文彬回来再谈吧。”
说罢,许裴找了借口起身离开,程巡恭送。
等许裴没了人影,程巡才离开议厅,看似平静的表面,实则酝酿着汹涌的暗流。
“老爷,您今日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回到府邸,妻子带着侍女迎上前,接过他脱下的衣氅,用软糯温和的声音询问他。
程巡道,“议厅无事便先回来了。”
妻子怔了一下。
她与程巡同床共枕近十年,完全练就了“看脸读心”的本事。
别看程巡表面没什么,内心定然憋着气,莫非在议厅受了同僚的刁难?
“不用多想,为夫无事。”
程巡转身去了书房,晚膳一筷子都没动就退回来。
他当然有事!
许裴今日召见他又提及密信,分明要拿这件事情和他商谈,结果却临时变卦。
主公的态度让他如鲠在喉,作为臣子,他不可能去怨怼自己的主公,反倒觉得韩彧厌恶。
憋了一夜,他总算将这件事情忍了下去。
谁知第二日,许裴召见众臣去议厅,原来他这里又收到一封密信。
今日的密信是斥候深入刺探后得到的消息,赶忙着又送来了。
程巡认真听了半晌,第二封密信统共有三点重点。
第一,统帅姓秦名恭,年纪不大,估摸着还没有加冠。
第二,此次军师还是老熟人杨思,几个月前一起把盏痛饮,这会儿要倒戈相对。
第三,这万余大军直奔沪郡而非浙郡。
第一第二还好理解,第三点却作为重点,似乎有些名不副实。
若知道秦恭原先是许斐帐下大将之子,那就好理解了。
某个谋士道,“听闻秦氏一脉忠烈不二,怎么在这个时候投奔二主?”
秦氏算是许氏的附庸,祖辈那会儿开始效忠许氏,三百余年不曾出现一例叛变。
许裴他爷爷偏心,许斐降生之后便让秦氏对许斐效忠,这让许裴至今还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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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秦氏在许氏的地位不一般。
秦氏效忠哪个子弟,基本默认谁就是下一任家主。
如今家主是许裴,但秦氏却一直效忠许斐。
这不是明晃晃打了他的脸,昭告天下他这个家主是用非法渠道抢来的?
每次想到这点,许裴便恨不得爷爷能半夜给他托梦,好让自己问个明白——
他身为嫡长孙,哪点儿不如许斐了?
正是老爷子的偏心和否定,许裴才更加迫切希望能正面打败许斐!
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许斐不如他!
他能得到家主之位,那是实至名归的!
如今,许斐龟缩一处,眼看不行了,许裴感觉惮压在心头的顽石终于要搬开。
谁知这个时候横生变故——
许裴忍着内心的躁动和暴怒,阴仄道,“秦氏忠烈不二,上下满门为许斐战死沙场,仅剩秦恭一人——你们说,秦恭为何会投靠了柳羲,还从柳羲手中拿到了万余兵马直奔沪郡呢?”
众臣纷纷俯身,一个一个都不敢看许裴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
不管其中有什么波折,至少一点是肯定的——
柳羲插手此事,许裴想怼死堂弟许斐,怕是困难了。
“你们一个一个,到底是不敢说还是不知道?”
许裴气得从席上起身,抬手指着底下一片黑压压的臣子。
这种时候,谁敢做出头鸟呢?
程巡还听到一旁有人轻声嘀咕。
“若是韩彧在就好了——”
韩彧性格颇为耿直,除了特殊情况,一般都是直言不讳。
这样的性子虽然不讨喜,但关键时刻也是顶缸的好人选。
若他在这里,不等许裴发怒质询,他已经想办法泼水灭火了,哪里会让气氛变得这般凝滞?
“主公,此事关键不在于秦恭投奔了谁,关键在于柳羲啊。”程巡顶着厅内数十双目光的注视,徐徐道,“主公与许斐之争,往大了说是诸侯相争,往小了说只是兄弟间的家事。于情于理,柳羲都不该出兵插手,更遑论襄助其中一方。再者,主公与柳羲相识于少年。湟水会盟期间,主公也多番照顾她。如今她不念旧情,擅自插手主公家事。此番行径,有违道义。”
说得难听一些,这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管怎么说,许裴以前也照顾过她,她就这么回报?
人干事儿!
许裴心中憋着火气,但程巡所言有理,自己又不能反驳斥责什么。
“柳羲——柳兰亭本就是离经叛道之人,做出有违道义的事情又如何?谁管得了她?”
许裴这话,变相认可了程巡对姜芃姬的评论。
程巡面色沉着地建议。
“主公命人发一封檄文,向柳羲讨要说法。她能退兵,这固然好。不肯退兵,主公也占理。”
此言一出,许裴还有些期待的表情立刻收敛,眼底似乎压抑着一座火山。
“这事是一封檄文能解决的?”
许裴怒不可遏,只觉得程巡说了废话,浪费他的时间和期待。
程巡倒也不怵,反而镇定自若地道,“柳羲之意并非在于许斐,在于主公。只是她现在师出无名,若贸然对主公出兵,必然背负‘忘恩负义’的污名。若主公先沉不住气,她便有了出兵的借口。如今她只是插手主公家事,拉一把许斐而已,追根究底还未真正——”
“不用说了!这事儿我再思量思量——”
许裴不悦地打断程巡的话。
程巡只能忍下含在舌尖的话,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
现下这个局势,开战是必然的。
唯一的区别在于主动权在谁手里,谁更加“师出有名”。
程巡生怕主公一时冲动,给了柳羲寻衅的机会。
许裴不想听这个,他是想尽量能不开战便不开战。
程巡落座不久,身旁的同僚出列。
“回禀主公,臣以为公逻方才有一句话说得十分在理。柳羲帮衬许斐,本质便是插手主公家事。倘若主公在她先锋军抵达之前,率先料理这桩家事,她自然没有其他理由再兴兵灾。”
程巡闻言,猛地攥紧了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同僚。
柳羲铁了心要打仗,岂会因为许斐率先扑街而停手?
闹不好还会腹背受敌!
若是主公解决了许斐,兴许还替姜芃姬解决了一桩麻烦呢。
在程巡看来,既然迟早要开战,为何不占据先手,做好充分的战前准备?
出人意料,许裴对这个建议倒是感点儿兴趣。
不管秦恭为何投入姜芃姬帐下,这里头总少不了许斐的授意——他怕许斐会借助姜芃姬的力量咸鱼翻身,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对手,许氏兄弟也不例外。
许裴也了解自家堂弟。
正如他不服气爷爷偏心许斐,许斐同样也怨憎自己占着嫡长孙的名头便想包揽一切。
他们可以败在旁人手中,但绝对不能接受自己败给对方。
“真以为柳羲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呢?”
许裴心中暗暗嘲讽,眸光闪过丝缕算计。
他绝对不会给许斐任何翻身的机会——
许斐怎么也没想到许裴会不顾念同族之谊,对他斩尽杀绝。
这事儿在许斐的意料之外,但却在姜芃姬意料之内。
让她帮忙?
代价很大的,基本没人付得起。
秦恭带领万余精锐奔赴沪郡,路上接到一封密报——
许裴大军有动作,放弃围困转而强攻山瓮城,不出意外,城内的许斐至多再撑十天。
山瓮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所以许斐躲在这里才能安稳好一阵。
但许裴真的不计代价破城,许斐这边能守十日已是极限。
“怎么会——”
秦恭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惊得跌下马,浑身血液似要倒流。
“从此处到山瓮城还有多远路程?”杨思问信使。
信使道,“少则半月!”
半月?
时间完全来不及。
秦恭攥紧了缰绳,越是慌乱他的脑子越是冷静。
“军师——我想带少数人抄近道,若是顺利,至少能缩短六日路程。”
“六日?”杨思惊诧,他直白地道,“秦校尉以为思对浙沪二郡不了解?这两块地方,幅员辽阔,可抵寻常两州。秦校尉想要缩短六日路程,那可是横跨一州的距离,你是打算一日只歇息半个时辰不成?便是你受得了,兵卒也受不了。勉强赶过去,不过是给敌人送一万疲乏之军。”
杨思以为秦恭是个冷静的好苗子呢,如今一看,人家可比典寅还要鲁莽。
典寅这人愚钝归愚钝,好歹听话,让他往东不会往西。
秦恭道,“无论如何,恭定要去一趟。尽人事……其余的,听天命吧。”
1119:这九州四海,我要百分之百(十八)【求月票】
虽说秦恭奉姜芃姬为主,但他的心还是偏向旧主许斐的。
如今旧主有难,秦恭焉能坐得住,慢慢腾腾赶路?
恨不得给自己插上一对翅膀,飞也似得赶到许斐身边。
杨思拧眉,问他,“秦校尉这是铁了心要撇开这万余大军,自个儿去孤军奋战?”
秦恭默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哪怕他紧赶慢赶去了山瓮城,身体也接近极限了,除了给敌人送个人头,还有其他意义?
若是不这么做,难道让他眼睁睁看着山瓮城破,旧主死于他人之手?
做不到啊!
杨思双眸微眯,平静的眸子似酝酿着什么,那东西一闪而逝,快得无人能捕捉。
等火候差不多了,杨思唇角噙着浅笑,优哉游哉地开口。
“思有一计,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秦恭连忙道,“军师快快讲来,若能解决眼前困局,您便是恭再造恩人。”
杨思也不忍心逗秦恭,这小子急得眼眶都要红了。
“此计倒是简单。”杨思笑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们先锋仅有万人,但许裴帐下斥候不可能遍布整个东庆北方。不如散播虚假消息,捏造消息,让他们怀疑先锋营只是吸引他们耳目的鱼饵,真正的主力大军则绕了另一条路,兵分三路,以三路夹击之势偷袭浙郡。”
秦恭认真听着,越听眼睛越亮。
“军师的意思是让他们调拨前线兵力回防,从而降低山瓮城的压力?山瓮城内资源还算充足,仗着险峻地势和天险,破城不易。我军再加快行军步伐,兴许能赶在山瓮城破之前抵达?”
杨思双手拢在袖中,淡笑着道,“正是这个理。”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想到另一件事情,秦恭面上的笑容逐渐沉寂。
他愁眉不展地道,“军师之计确实好,但许裴帐下谋士韩彧却不是好对付的。除他之外,还有一个出身谌州疆定郡的五味。先生的计策,到这二人面前极有可能被看破——”
杨思的表情有些僵硬。
“秦校尉,据思所知,韩文彬此时并不在沪郡。”杨思道,“还有,那五味是怎么回事?”
秦恭不解,“军师指那个五味?据闻此人与韩彧相交莫逆,二人联手,极其难缠。”
秦恭的父兄还在对方手上吃过亏呢。
倒是近几个月,前线没听到“五味”的消息,像是神隐了一般。
杨思讪讪地道,“如果你说的五味是指酸、苦、甘、辛、咸,那是思给自己取的诨号。”
秦恭:“……”
前两年吧,为了巩固许裴和自家主公的联盟,杨思假借盟友的关系,给许裴出了不少能锦上添花的主意,以此彰显结盟诚意。他还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摸清浙沪二郡的底细。
杨思不想自家主公误会,待在许裴地盘的时候,常常让人用别号称呼自己。
嗯,他给自己取的别号就是“五味”——
酸、苦、甘、辛、咸!
十分有吃货气息的别号。
他不喜欢那些充斥文艺气息的雅号,倒是对“五味”这个俗称颇为钟爱。
秦恭眼皮子都抽了,“军师便是‘五味’?”
不知怎么的,平日让杨思喜欢的别称,如今却有些羞耻。
“嗯。”
得到肯定回复,秦恭信心倍增。
“此事便依军师所言。”
杨思便是“五味”,这个真相让他有了莫名的底气,心安不少。
缩短六日路程是不现实的,但紧赶慢赶,缩短个两三日还是能做到的。
既保证了速度,还保证了兵卒的战力。
山瓮城危在旦夕,城外敌军日夜不停地发起进攻,许斐帐下兵卒只能疲于应付。
随着一日日过去,原本坚固的城郭变得斑斑驳驳,墙体出现明显的破坏痕迹。
每一次进攻,不管是进攻方还是守护方都要付出惨烈代价。
鸣金收兵之时,两方都要丢下不少兵卒的尸骸,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接连数日不曾中断。
许斐几乎是掐着指头数日子,内心备受煎熬,本就枯燥的鬓发短短数日染上了灰白。
“援军还没来?”
每日他都要问这话,有时候还要问个数十遍,每次都得到让他失望的答案。
没来——
许斐的神经紧紧绷起,情绪也越趋于失控。
因为疲于防守,他竟没发现许裴大军近几日的攻势缓和很多。
这个缓和也只是相较而言,山瓮城被破已经是定局,区别在于早几天和晚几天。
殊不知,许裴这边被杨思想办法散播的流言弄得人心惶惶,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密使传回消息,柳羲大军以万余先锋营做诱饵,暗地里兵分三路偷袭浙郡——这消息若是属实,主公不如暂缓攻势,先回援稳住浙郡?许斐已是强弩之末,犯不着为此冒险啊。”
这种声音比较多,但也有不同的声音。
程巡道,“密使的消息未必能尽信,这几日并无斥候传回柳羲分兵偷袭的蛛丝马迹——”
同僚驳斥道,“既是偷袭,岂能轻易被斥候发现?何谓奇兵?重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程巡拧眉,眼底略带厌恶之色,驳问道,“既然奇兵,为何密使又得到这个消息了呢?”
密使能得到消息,没道理前方斥候没有发现行军踪迹。
同僚语噎。
相较于程巡的激进,帐内其他人都趋于保守。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行事谨慎一些总没有错。
斥候行动比较明显,目标大,敌人避开他们容易。
密使则伪装成普通百姓,混迹各种地方,敌人不易察觉。
二者消息不一致,但不能因此就否定敌人没有分兵啊。
一番据理力争,程巡和他们只能各退一步,选择比较保守的方案。
调动部分兵力回援,山瓮城继续干!
这些,正好掉入杨思的算计之中。
直至——
韩彧忙完浙郡事宜,匆匆赶往沪郡前线,半道发现己方军队回撤,顿时大惊失色。
许裴兵力碾压许斐,这还能被人怼回家?
抓来一问,韩彧气得汗毛都要炸了。
谁让许裴去怼许斐的?
真要怼死许斐,辛辛苦苦给柳羲做嫁衣不说,还帮人家处理了一个隐患。
怼了就怼了,谁又让许裴撤回一部分兵力回援浙郡的?
三路兵马听着唬人,但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偷袭,一路人马顶天两三千。
三路相加不过万,偌大浙郡还能被他们捅穿不成?
一听就是杨思那厮的障眼法。
如此笔直的鱼钩,哪条傻鱼跑去咬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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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军还没来?”
许斐赤红着一双眼,因为长时间缺乏睡眠,眼眶青黑,眼袋浮肿,瞧着格外憔悴。
当他又一次重复这个问题,身边的近卫统领绝望地回答,“没来……主公,求您放弃吧。山瓮城到丸州,来回一趟便不止两月。秦校尉纵然是千里良驹,这时间也来不及啊……”
许斐面色刷得一下灰败下来,浑身萦绕着颓唐的气息。
“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许斐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席垫上,双目无神地落向前方。
如果敌人不是许裴,说不定他早就支撑不住了。
许氏家主之位,一向是有能者居之。
许裴不过是出生早了几天,侥幸占个嫡长孙的名头,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是!
若非许裴用了肮脏手段,他能坐上家主之位?
对此,许斐一直耿耿于怀。
这辈子——
他许斐输给谁都可以,唯独不能输给许裴。
瞧着许斐的模样,近卫统领心中焦急但又不敢进一步触怒他。
天色渐渐昏暗,山瓮城外的杀喊声渐渐平息。
瞧着橘黄的落日从西边渐渐下沉,许斐脑子里那根绷紧的神经暂时松了下来。
不过他很清楚,这一夜过去之后,明日将会迎来更加激烈的攻城,城内的器械已经不多了。
“城外情况如何?”许斐问道。
“死伤又增五百,城内只剩五千残兵,若是明日再攻城,一道城门怕是守不住了。”守城门的老将疲倦地道,“今日晌午,敌军先锋已经破了城门,数百敌军冲入城中。若非兵卒用拒马枪等物阻拦,堵上了城门,怕是那会儿就守不住了。明日情形更悬,这山瓮城守不住了。”
山瓮城内物资匮乏,兵卒死伤惨重,眼瞧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老将粗哑着道,“主公,不如明日——”
许斐双眸直直地看着他,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不发一语。
老将知道许斐不悦了,但有些话现在不说便来不及了。
他苦口婆心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主公这般尊贵,何苦与区区瓦砾同归于尽?听老臣一言,您乔装一番,让近卫护送您和主母一行人悄悄离开山瓮城。老将留下来拖延他们,吸引大头兵力,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继续留在山瓮城,迟早成了人家瓮中的鳖——”
老将也是耿直,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措辞不恰当。
许斐怎么能是“鳖”呢?
许斐双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表情变来变去,正如他内心的煎熬和仿徨。
老将劝道,“主公,尽快做决定吧!”
许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掩住眼底涌动的痛苦。
“好——”
他应下了。
放弃山瓮城逃跑,变相承认自己不如许裴,许斐怎么会甘心?
老将这才松了口气。
他艰难起身,对着许斐行了一礼,然后缓慢躬身退下。
老家伙年纪大了,不管是体力还是战力根本不能和青壮年相比。
眼瞧着老伙计一个个阵亡,老将军心中也是痛苦万分,但他却不能表露出来影响军心。
夜色漆黑,敌军没有跑来偷袭,但众人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自己一觉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老将军亲自登城门检查防卫情况。
不求明日还能守住,只求多拖延一阵,好为主公争取时间。
这一夜,山瓮城的许府灯火通明。
许斐妻子遣散大部分婢女仆妇,一众女眷忙得不可开交,不仅要收拾金银细软,还要准备干粮饮水和车马。身为主母的正室还能稳住场子,但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却在哭哭啼啼。
她们的情绪影响了孩子,几个庶子庶女窝在奶娘或者生母怀中哭嚎,泪珠子啪嗒啪嗒掉。
现年十一岁的长女最镇定,不仅没有哭,反而能帮着母亲收拾东西。
“这种时候还带着首饰?”
正室夫人瞧见妾室一个一个包袱款款,气得险些说不出话。
最得宠的一个贵妾,光是衣裳首饰箱子便是五箱!
如今连性命都顾不上了,还惦记着漂亮呢。
关键时刻,这些珠宝首饰能变成食物饮水?
饿了渴了,她们靠吃金银首饰过活么?
被斥责的妾室面颊一红,旋即嘴硬狡辩。
“为何不能带着?这些可都是老爷送的,若是丢了哪件,老爷责问起来,妾身可担待不起。”
这个贵妾是府中说话最有底气的,因为她的肚皮很争气啊。
许斐膝下三子三女,其中两个庶子都是她肚皮爬出来的。
正室夫人与许斐成婚多年,至今只有一个嫡长女。
看在子嗣的份上,几个妾室争风吃醋,正室夫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母亲,不用管她。她喜欢带着,那便让她带着吧。女儿倒是要看看,父亲会不会让她上马车!”正室夫人正欲发火,她的右手被女儿轻轻握住,“妾就是妾,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现在是逃命可不是郊游踏春!
贵妾噎了一下,俏脸气得通红。
她知道这位嫡长女性情泼辣,没想到她如此粗俗,当着庶母的面也敢骂?
“我好歹是你的庶母,你竟然如此辱骂我?”
“庶母也是母,但你也配?”
贵妾正欲发火,她眼尖地看到许斐的身影。
这时候,她把什么话都咽回肚子,捻着帕子压了压水汪汪的眼眶,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若是平日,许斐瞧见她这样,多半会过来询问两句,她就能顺理成章告一发黑状。
结果出乎意料——
许斐径直入内,越过几个如花似玉的妾室,径直对正室夫人问,“全都准备好了。”
正室夫人回答,“已经打点妥当。”
许斐轻叹道,“那便走吧。”
几个庶子庶女也是有眼色的,刚才还哭得声嘶力竭,许斐一来就变成了抽抽噎噎。
许斐领头欲走,余光瞥见那一口口大箱子,一股没由来的火气充斥胸口。
“这就是你说的‘打点妥当’?”
正室夫人瞧了一眼,暗中撇嘴,“这些箱子可不是我的,连娘家陪嫁都只挑了两件当纪念。”
许斐目光猛地一转,原先还盘算着如何告状的贵妾吓了一跳。
她侍候许斐数年,何时见他露出这么可怕的眼神?
好似下一秒就要蹦出一头野兽,将她脖子咬断。
“这、这些是妾身的,里头都是老爷赠予妾身的爱物,哪件都舍不得……”
许斐瞧了她几眼,蓦地冷哼一声。
贵妾以为自己安全了,重新露出娇俏的笑颜。
谁料许斐拔出腰间佩剑,白光一闪,剑尖没入她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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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痛得弯下腰身,脸上的笑靥僵硬着。
许斐稍一用力,剑尖从她的身体滑出。
鲜血染红了地面,喷溅到那些箱子上,染红了她的裙,刺痛了围观者的眼。
许斐冷漠地道,“走吧——”
一个不懂形势的女人,带着也是累赘。
既然她这么舍不得这些外物,那便让她带着上黄泉路吧。
许斐可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人。
他不打算带走这个妾室,可她留在城中也免不了受人凌辱,早晚都是死路一条。
倒不如现在死了,落得个干净。
“谁还舍不得,一样可以留下来与她作陪。”
此言一出,那些莺莺燕燕哪还敢作死?
亲眼目睹生母被杀,两个庶子吓得哇哇大哭,一个两个吵嚷着要母亲。
嘶声力竭地哭,刺耳的声音欲刺破众人耳膜。
换做平日,许斐早就去安慰他们了,此时却冷冰冰地看着,眉头不耐地皱起。
未免许斐情绪失控,进而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正室夫人及时出声。
“老爷,时辰不早了。”
许斐听后,阴沉着脸,率先踏出厅门。
府外有五辆朴素的马车,四辆用来载人,一辆用来装米粮干粮和行囊。
许斐的妻妾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光是那几个孩子就能占一辆马车了。
等都准备妥当,天色还漆黑依旧,宛若砚台内浓得化不开的墨汁。
众人挤在狭小的马车车厢,个个面色不佳。
屁股还没坐稳,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禀。
“报——敌军偷袭,一道城门已经被攻占,还请主公速速离开——”
许斐面色刷得一白,众女眷慌得六神无主,泪珠在眼眶打转。
小孩儿放声大哭,嗷嗷的哭声吵得人脑袋都大了。
许斐的长女窝在母亲怀中,倔强地抿紧了唇,明亮的眸子写满了恐慌。
正室夫人察觉到女儿颤抖,温声安抚她。
“无事——娘在这里!”
口中这么说,她手心却冒出了热汗,心跳如鼓。
乱世中的女人,某种意义上连牲畜都不如。
正室夫人不敢去想,若是到了必要时候,许斐会不会丢下她们这些女眷?
应该……会吧?
她茫然地想着。
车轱辘向前滚着,外头的天色仍旧漆黑一片,正如众人此刻的处境,瞧不见丝毫希望。
杀喊声被马车抛到身后,周遭只有车轱辘滚动和盔甲碰撞的声音。
许斐的长女壮着胆子掀开车帘。
她看到马车身后的地平线冒起点点橘红,似旭日东升。
定睛一瞧,那根本不是太阳,分明是冲天而起的火光!
吞吐的火舌正在山瓮城席卷肆虐,将原本熟悉的景色化为灰烬。
“母亲——”
她口舌干燥,胸腔跳动的心脏似不受她控制,让她有种没由来的惶恐和惧怕。
车队在护卫的保护下安然出城。
许斐没有因此产生侥幸的心理,因为危机无处不在,敌人随时可能追上来。
搜索许斐下落的兵卒回来回禀,“主公,到处都搜过了,人不在。”
许裴问,“他逃了?”
这时候,帐下有人道,“主公,料想他还没跑远,这会儿去追,还能追得上。”
许裴心下摇摆。
对于这个决定,他是抗拒的。
他想打败许斐不假,但还没恨到非要对方性命的地步。
这会儿要是把人追回来,如何处置又成了难题。
他和许斐之争,争得再凶那也是堂兄弟,四舍五入就是亲兄弟。
长兄杀弟,传出去能听?
不等许裴犹豫完,又有人补充。
“主公,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还请您三思啊。”
纵虎归山?
是啊!
他放过许斐,对方可不会领情。
许裴脑子一热,发下命令,“派人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这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帐下众臣也不是非要许斐去死,不过是因为自作聪明,以为这才是许裴的真正心意。
山瓮城破,城内百姓人心惶惶,收拾行囊准备拖家带口逃离战乱。
一时间,形势更加混乱。
水质浑浊了,自然少不了浑水摸鱼的人。
这些人如何浑水摸鱼?
卑劣一些的,抢掠钱财私藏起来;再低劣一些的,抢夺女子充作妓营后备役,甚至有可能将人拖到无人的地方凌辱;最可恶的,直接屠杀无辜平民,用他们的人头充作军功。
当然,做出这些事情的未必是真正的兵。
兵也分三六九等,做这些事情的大多是“注水兵”,但抹黑的却是整个军营的名声。
打仗的时候,各个诸侯都喜欢吹嘘兵力和无脑注水。
四十万大军和百万大军,当然是后者听着更加威风。
举个栗子——
假使某个诸侯帐下有百万大军,刨除吹嘘成分,活人大概只有四十万。
这不意味着诸侯帐下战力真有四十万了!
真正算得上诸侯帐下兵卒的,有可能只有十万。这些人有军籍,享受军饷福利,立了军功能升职加薪。诸侯拿出的军费都用在他们身上,武器甲胄也是优先提供给他们。
刨除这十万人,剩下的三十万是什么?
剩下的便是“注水兵”,这跟往猪肉注水是一个道理。
注进去的水不能当肉吃,但是可以加重猪肉整体重量。
这些“注水兵”就是随意招募过来充当人头的,人多但是没什么战力,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很多人都是活不下去了,混进来吃口饭。
顺风局他们就跟着冲,逆风局他们就扭头逃。
对这些人,军营纪律根本约束不了他们。
在战争的影响下,他们的戾气也是最重的,极容易在放纵的氛围中行恶。
兵荒马乱的情况下,他们干点儿坏事充实一下自己的钱囊,谁去告他们状?
更有甚者,捞一波就跑,谁会大动干戈抓他们呢?
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山瓮城的百姓才会惶惶不安,一个一个想着逃跑。
不逃?
留在原地等死么?
“主公,追兵追上来了——”
因为拿不准许斐等人下落,所以只能广撒网,分派数支队伍找寻。
这也导致发现许斐等人踪迹的敌军数量不多,拼一拼,还是能冲杀出去的。
一番鏖战,五辆马车被乱军冲散。
许斐得知这个消息,整张脸化为铁青。
“主公——”
大多护卫都在许斐身边,还能勉强一战。
“回头!”
许斐呼吸急促,布满血丝的眼睛似要凸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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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请主公以大局为重——”
护卫忠心的人是许斐,当然以许斐利益和安全为出发点。
在很多人看来,老婆孩子死了没事,反正还能再娶再生,这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护卫不想放弃主母和少主,但他们更不能让许斐去冒险。
“什么大局?”许斐呼吸粗重,双目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丝,好似下一瞬便要从眼眶迸溅出来,“前路渺茫,后有追兵,这是必死之局。死不可怕!我不能让许裴这厮看笑话——”
许斐的野心并没外界想得那么大,正相反,他的志向还蛮简单的。
当好许氏家主,不用做什么就能享受玩乐,游戏人生。
最重要的一点——
许裴一定要比他落魄!
两人比拼势力,他输了一筹,这已经让他够憋屈了。
他总不能叫老婆孩子落入许裴手中,让许裴以此为把柄笑话自己。
笑话什么?
一个男人为了活命,抛下大小老婆和孩子,这不丢人?
许斐到底是士族出身,他惜命不假,但也惜名,骨子里就不是那种没皮没脸的人。
护卫拗不过许斐,叹息一声,只能重新整合一下,掉头去找。
不过,人都走散了,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许斐还未找到人,下一波追兵迎头撞了上来。
敌人见面分外眼红,不废话就是干!
对于追兵而言,许斐不仅是敌方主公,他还是移动战阶加功勋。
这颗项上人头,价格高昂得很。
许斐这边且战且退,好不容易才突围出去,甩掉了这波追兵。
耽搁这阵时间,追兵陆陆续续赶到,他根本没时间找人,连方向都摸不清,只能疲于奔命。
最后,他被逼入一个仅有十来户人家的落魄村庄,身边的护卫也锐减至两人。
三人只能躲进一户农家院内。
这户农家在村子里还算富庶,院子砌了石墙,抹了黄泥,不似其他农户只有篱笆。
村落百姓听闻打仗了,早早逃走。
许斐伤势最轻,只是被砍了两刀,拼死护他突围的护卫比较重,鲜血淌了半身。
一人进入农家,过了一会儿翻出一身男人的衣裳,双手捧着衣裳道,“主公,还请您换上这个……属下换上您的衣裳,引开追兵。您、您趁势混入难民行伍,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许斐见了,目露哀色。
他道,“罢了——你们走吧。”
“主公!”
二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让他们走?
追兵正在源源不断赶来,不知什么时候就追上他们。
再来一波,三人谁都活不了。
“我意已决。”许斐喘着气,神色平静地道,“前无生路,后无退路。天要绝我,如何逆天?我出身许氏,生来矜贵,自有傲骨。若要我伪装成难民,以求苟活,余生苟延残喘,倒不如坦荡赴死!好歹能落得个清白!我要让那许裴知道,这一点我绝对不会输给他——”
许斐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我会在黄泉路等他!”
许裴对他斩尽杀绝,他倒要看看这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眶涌动的热泪。
无奈下,他们对着许斐行了一礼,退出了院子,离开前还将院门合上。
许斐瞧着院中那棵冒着绿意的树,唇角勾起无奈的讥笑。
可真巧——
上吊的地方都备好了。
许斐搬来木桩凳子,解开腰间用于装饰的丝绦,将其缠绕两圈,挂在枝头打了死结。
赴死需要莫大的勇气,但许斐却觉得心境平和。
他将脖子伸了过去,踹了凳子……
话分两头。
许斐妻妾与他失散,不知是冥冥中的指引还是别的,女眷和子嗣的车马相距不远,很快便聚合到一起。令人绝望的是,许斐的马车不见了,大部分的护卫也不见了。
她们身边虽有数十护卫,但这么点儿人,根本不能保护她们安全。
几个妾室觉得许斐抛弃她们了,哭哭啼啼个不停。
正室夫人拍板决定,一边按照既定路线赶路,一边寻找许斐。
妾室哪敢顶嘴?
留下来的数十个护卫,他们只听主公主母的话,她们只是妾室,算个什么玩意儿?
要是顶嘴了,兴许死得更快。
可惜,运气总差了那么一丝。
她们与许斐分开之后,惹来暴徒觊觎。
这些暴徒是附近落草为寇的兵痞,原先还是山瓮城的“注水兵”。
自从山瓮城陷入苦战,眼看着要破了,“注水兵”为了活命,逃得越来越多。
逃走了,但吃饭又成了问题。
他们身无分文,没有钱没有粮,只能铤而走险去打家劫舍。
还别说,这种日子美滋滋的,一个个活得逍遥自在,倒是比当劳什子的兵舒爽多了。
这一日,他们远远瞧见几辆马车,保护马车的护卫还都带了伤——
暴徒稍微琢磨了一下,很快猜出车队是山瓮城逃出来的富贵人家!
这种富贵人家,身上随便一件东西都够他们吃一辈子。
送上门的肥鱼要是不宰一顿,岂不可惜?
护卫饱经训练,手持武器,但他们人数稀少,还都带了伤。
暴徒人数众多,手中什么玩意儿都有,砍柴刀、锯子、锄头、石头、扁担……应有尽有。
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暴徒很快占了上风,将残余的护卫全部杀光。
“头儿——全是女人——”
一声惊呼在他们中间响起,伴随着呼声,还有女子高亢尖细的喊叫。
女眷一个个花容失色,车厢外头的暴徒一个个想要将脑袋伸进来,将她们吓坏了。
“踏娘的,一个赛一个漂亮——瞧得老子都硬了。”
“胸前那玩意儿真大,揉着也软,比花楼的娘子好多了。”
“这皮子又细又水,水捏的人吧?”
一群粗野的男人对着她们评头品足,这些深居后院的女子何时见过这等阵仗?
这些男人口语粗鄙,听他们说话,隐隐有种自己被对方从头亵渎到脚的感觉,恨不得一头撞死。
落到这群男人手里,能讨到什么好?
“不要碰我女儿——”
有个男人试图对许斐长女伸手,正室夫人疯了一般对他又抓又挠,张嘴去啃对方的鼻子。
“疯女人——”
被咬痛了,那人抓着正室夫人的发髻,将她狠狠往一旁丢去,后脑勺撞在车厢上。
咚得一声,整个车厢都晃动了一下。
“筱儿,快逃——”
“小丫头片子,你能逃哪里去?”
深居闺中的少女哪里是成年男子的对手?
她被人抓着头发扇了一巴掌,力气之大,半张脸迅速肿了起来。
那人还不肯停手,抬手将她从地上提起来。
因为这股力道,她觉得自己的头皮要被他从头盖骨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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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几车的如花美眷,暴徒馋得流口水,恨不得露天之下来一遭。
他们连基本的廉耻心都没有!
平日出恭不找茅厕,松开裤腰带,掏出东西就能撒尿。
做男女之间的快活事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倒有些别样的刺激。
不过,这会儿却不行。
“停下停下,瞧你们猴急的,好似八百年没上过女人。”暴徒头领道,“找个地方再快活。”
他说的时候,几个男的已经扑到某个妾室身上,七手八脚将她衣裳撕得碎碎的。
“停什么?憋死了——”
暴徒头领道,“山瓮城那边已经撑不住了,你们想干到半路被杀,你们尽管闹吧。”
众人都是“注水兵”出身,深知这一行的“潜规则”。
为了功勋、为了向上爬,不少人拿普通百姓的人头充数,这一行水深着呢。
如果他们碰见许裴大军的“注水兵”,人家可不会手下留情。
这么一说,众人小腹燃起的火焰小了一些,一个一个暗道一声晦气。
“先回去,回去再好好玩。”
暴徒头领笑了笑,抬手将手中的战利品丢回车厢。
“筱儿——娘的筱儿啊——”
正室夫人不顾自身狼狈,手脚并爬地来到女儿身边,将她抱在怀中,眼泪直淌。
许燕筱回抱对方,在正室夫人怀中落泪。
“母亲——头好疼——”
她倔强地不肯发声,只是咬紧嘴唇,直至血腥味灌入牙根。
头皮很疼很疼,疼得近乎麻木,她甚至觉得头皮已经被强行撕开一块了。
正室夫人抬手轻柔她的头皮,一边揉一边轻声哄着,母女两人哭得像是两个泪人。
丈夫下落不明,自个儿自身难保,她还护不住女儿。
短短半天时光,她尝到前半辈子都不曾尝过的苦。
车轱辘还在往前行驶,听着外头暴徒的谈论,正室夫人的心却渐渐沉入了冰冷的深潭。
这辆车厢只有正室夫人和许燕筱,妾室待在其他马车。
听着外头隐隐传来的啼哭和惨叫,正室夫人舌根发苦,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斐喜欢颜色好的,自己长得普通,自然不受宠,只是因为家世出身好才能当他的正室。
妾室就不同了,毕竟是男人拿来享受的玩物,怎么好看怎么来。
因此,许斐纳的几个妾室各个如花似玉,聚在一起赏心悦目。
在她们衬托下,本就普通的正室夫人更加不讨喜,这些年又替许斐操劳后院的莺莺燕燕,耗费太多精力,今儿为了逃命也没顾得上涂脂抹粉,瞧着比实际年纪还要老上五六岁。
若是没有那些如花似玉的妾室衬托,她这会儿也难逃毒手。
“筱儿,别听——”
她抬手捂住女儿双耳,原本止住的泪水又滚落下来。
马车越走越偏,远远看到远方地平线坐落着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
正室夫人的心越来越沉。
她紧紧抿着唇,表情无悲无喜。
“到了——”
只听谁喊了一声,车轱辘慢了下来。
几个暴徒急不可耐,直接两个衣不蔽体的妾室扛在肩上。
松开的鬓发散落开来,衬得肌肤白得越白,乌发黑得越黑。
白花花的肉暴露在众人视线内。
女人越挣扎,若隐若现的地方越多,几个暴徒看得口干舌燥,喉头不停滚动。
“娘的——等不及了——”
暴徒首领轻蔑地哼了声。
几个被人玩过的女人有什么好的,他看上的这个才是雏儿。
“放开我的女儿,筱儿——”
那首领想动许燕筱,正室夫人哪里肯应?
“这老泼妇——”
暴徒首领一脚踹上正室夫人的肩头,对着另外几个没分到女人的兄弟笑了笑。
“这婆娘老虽老,但蒙上头一样好使。”
许燕筱剧烈挣扎,张口咬了他耳朵,最后又挨了对方一巴掌,左右脸都肿得通红。
这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打得许燕筱脑子昏昏涨涨,好似周遭的声音都向她迅速远去。
“啊——”
“咋呼咋呼什么呢?”
“这里吊死个人!”
打开院门,一具悬吊树上的男尸正对着他们。
此人身穿华服,衣裳染了不知谁的血,面色青黑,还吐出长长的舌头,双目几乎脱框而出。
有人在这里上吊?
众人怔了一下,正室夫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挣扎脱身,双目正对上树下悬挂的男尸。
只一眼,她便知道这人身份。
一时间,强烈的悲痛自胸口涌上大脑。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冲开两个暴徒的抓扯,一头撞上了农家院墙。
她用的力气很大,整堵墙都微微一颤,鲜血自额头迸溅出来。
“母亲——”
许燕筱惨叫一声。
暴徒首领对着瘫软在地的女尸唾了一口唾沫。
“真踏娘晦气——”
许燕筱被刺激很了,手脚并用,试图攻击暴徒首领。
虽说不致命,但抓一下还是很疼的。
暴徒首领气得狠了,将她摔在地上。
“这丫头给你们了,玩不成她娘,玩玩当女儿的也行。”
许燕筱却没听这话,哭着爬到了正室夫人尸体旁,哽咽地呼唤道,“娘,看看筱儿啊——”
暴徒可没有同情心。
对于他们而言,个人生理需求远胜一切。
“这丫头还挺烈——”
暴徒们笑着调侃,抓她的肩膀,将人提起来。
“放开我——滚,放开我——”
正在这时,地面的砂砾一颤一颤,一阵阵低沉的轰隆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什么动静?”
暴徒惊得停了手。
“这是马蹄声——”
待在村外望风的暴徒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高喊。
“不好了,外头来了好多人!”
暴徒首领吼道,“什么人?冲这些娘们儿来的?”
许燕筱死死咬紧牙关,趁机将人推开,钻着缝儿扑到一边。
手脚并用爬到母亲尸体旁,紧紧抱着尚有体温的尸体。
“逃!”
暴徒首领不甘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女人。
女人是很好,但也要有命享受啊。
“那这些女人……”
总有人喜欢用下半身思考。
“你要留下就留下,别碍着老子活命。”
说话的这个功夫,马蹄声越来越近。
眼力好一些,还能看到打头阵的人骑着什么颜色的马。
许燕筱双眸闪过一丝厉色,趁着一群暴徒慌乱想逃的时候,扑过去抱住那头领的双腿。
这人被弄了个措手不及,重心没弄稳,跌了个大跟头。
“我活不成——你也得死!”
不管来的是敌是友,她都不能让这人逃走。
留下来陪葬吧!
暴徒首领很快就反应过来,费了一些力气挣开许燕筱,将她踹到一边。
许燕筱是个固执的人,当下便忍痛爬起来,试图再次阻拦。
“疯子——”
正在这时,一箭破空。
锋利的箭矢将他脑子捅了个对穿,连带他身体也向反方向狠狠摔去。
“末将秦恭,救驾来迟!”
许燕筱死死睁大了眼睛,热泪盈满眼眶。
秦奉敬,为什么现在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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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冥冥中的指引,许斐让两个护卫离开,反而给许燕筱等人带来了生机。
两个护卫知道许斐死意已决,两个大男人哭成了泪人,为了给许斐留下死前最后一丝尊严,二人选择离开。若是路上碰上追兵,他们也好将追兵引开,免得主公尸首落入敌人手中。
二人伤势都挺重,只能互相搀扶前行,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隐隐听到成片的马蹄声。
他们还未发现敌人踪迹,“敌人”已经发现他们了。
二人严阵以待——
发现他们的斥候也没上来就动手,反而维持一定距离,远远大喊一句。
“前方何人?速速报上!”
这几个骑马的斥候模样粗犷,装束很陌生,雅言带着北方口音,不像是浙郡或者沪郡人士。
护卫惊疑不定,迟疑地问,“你们又是谁?”
几个斥候对视一眼,低声交流了各自情报,做出一致决定。
趁着二人不备,直接扔出了套马索。
这二人受伤不轻,手中的武器已经豁了口子,一瞧便知道不久前曾经历一场惨烈的战斗。
除此之外,他们还穿着制作比较精细的甲胄,这就更加惹人怀疑了。
一整套的盔甲,除了真正的精锐营外,那也只有百夫长或以上的兵才能配齐了。
百夫长以下,顶多戴个护心镜或者皮革护住要害部位。
那些“注水兵”就更加随意了,穿着自己的粗布麻衣,拿着削尖的木棍就算完事儿。
二人身为许斐亲卫,待遇自然不差,一整套甲胄还是穿得起的。
被几个斥候捆绑着带回去,俩护卫都已经酝酿好骂人的话,愕然发现这里还有个熟人——
“秦、秦小将军?”
眼前这个身穿甲胄,头戴铁盔,坐在马上皱眉的少年可不就是秦恭?
秦恭也发现他们身上的甲胄样式,连忙翻身下马,对着斥候道,“快松开他们——”
斥候依言行事,松开了捆绑的套马索。
两个护卫怔怔地看着秦恭,再怔怔地看着他带来的一大波人马,一股酸涩情绪蔓延开来。
来得太迟了——
若是再早那么半天,不——
早个两个时辰就好,主公也不至于走投无路,无奈自缢啊。
杨思牵着性情温和的枣红马上前,开口问秦恭,打破了三人之间诡异的凝滞气氛。
“秦校尉,这二位是?”
秦恭回过神,简略地道,“这二位是令文公身边的护卫。”
许斐,字令文,文采斐然之意。
以如今秦恭的立场,他无法称呼许斐为主公,只能换了另一种敬称。
两个护卫敏锐发现秦恭对许斐的称呼发生了变化,但他们又不敢在这种场合提出来。
尽管秦恭努力克制了,但他还是略显急躁地问,“你们可知令文公如今身在何处?”
护卫憋红了眼,根本忍不住内心郁积的伤痛,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边哭边道,“主公久等小将军,许裴大军强攻山瓮城,约莫寅正一刻破城。主公无奈之下只能突围,熟知半道碰见追兵。主公与主母等人分散开来。主公不肯放弃家眷妻女,带人找寻,岂料追兵愈来愈多,到最后……兵力耗尽,走投无路之下,主公只能绝望自缢……”
护卫哭泣的时候,秦恭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等他说完,秦恭更觉得天旋地转。
干涩的喉头似有异样上涌,他勉力找回一丝清明,眼眶迅速布满了红丝和水汽。
秦恭一把抓着护卫的肩膀,手指颤抖,嗓音涩然地问他。
“主公遗体现在何处?”
一时情急,他甚至忘了自己身边还站着个杨思。
护卫道,“属下等人还记得方位,可带秦小将军过去。”
“好——”
秦恭忍下肆虐暴戾的情绪,右手捏紧了武器,指节因为用力而由白转青。
他翻身上马,正要发号施令,蓦地想起了什么。
“杨军师,末将有一不情之请。”
杨思笑眯眯地道,“秦校尉尽管说来。”
“令文公膝下有三子三女,如今却因乱兵而失散。”秦恭现在要去迎许斐的遗体,若是去得迟了,说不定许斐的脑袋已经被许裴帐下的兵卒割下,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秦恭挂念主公,但他也挂念旧主一家老小的安危,只能委托杨思帮忙找一找。他知道自己这个请求会惹来杨思的厌恶,甚至会让新主对他产生防备和怀疑,但他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杨思仗义地道,“秦校尉只管去吧,思这便带人去寻令文公家眷。”
秦恭重重点头,带了两千兵马去寻护卫口中的农家小村。
他片刻都不敢停,急速奔驰近一刻钟才看到村子。
远远的,他便发现这座村子并非护卫口中的无人村落,村外还有疑似望风的人。
他当然不怀疑护卫的说辞,只是担心这些人会伤害许斐遗体。
等他又靠近一些,隐隐瞧见二十几个暴徒,凭借绝佳目力,他还看到几个疑似女子的身影。
稍微联想,秦恭便猜出这些暴徒是趁乱欺凌百姓的畜牲!
那些暴徒也发现了秦恭等人的踪迹,似乎要抓紧时间跑路。
秦恭冷哼一声,搭弓射箭,瞄准那个被少女缠住的暴徒脑袋——
一箭射去,一击毙命。
短短时间,马蹄又跑了一段距离,足够让秦恭看清那个敢于和暴徒对抗的少女模样。
左右脸被扇得青肿,发髻早已凌乱,散落两肩,不过那个五官模样——
秦恭心下一惊,好似三九天被人从头到脚灌了一桶冷水,大脑四肢都冻得结冰。
不等马儿停下,他便翻身下马,半跪道,“末将秦恭,救驾来迟。”
许燕筱先是缩了一下,旋即才狼狈爬了几步,双手死死抓住秦恭双臂。
不过她只能抓到冰冷的鳞甲,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冷得生不出丝毫暖意。
“秦奉敬——你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来——”
她哭得不成样子,眼泪似失了控般淌下,顷刻间湿了大半张脸。
“为什么现在才来啊——”
秦恭不敢动弹,他试图说些什么,但瞧见许燕筱的模样,喉头一哽,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若是可以,他也想早来两个时辰。
主公不用自缢,眼前的人也不用遭受如此委屈。
可他无用,竟是护不住两个之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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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燕筱原先还能呜咽,压抑着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失控地嚎啕大哭,声音都哭得沙哑了。
瞧着狼狈不堪,哪儿还有丝毫士族贵女的仪态?
任何人都能从她的哭声感觉到她的绝望和痛苦,秦恭却连基本的安慰都无法给予。
秦恭快马加鞭,但跟着他的后续部队也很快赶到。
程远气喘吁吁地下马,远远瞧了一眼,抬手从马背背着的箱子中取出披风。
“秦校尉——”
程远将披风递给他,秦恭这才回过神,仰头瞧着程远。
“程监军?”
木愣地接过披风,他瞧了一眼许燕筱,薄唇抿起。
晚到一步并非他的错,但对于秦恭而言,未能护住旧主一家老小却是他的过。
他这会儿不敢凑到许燕筱面前,生怕勾起对方的心伤。
秦恭双手将披风展开,铺盖在正室夫人的尸体上。
她身上的衣物多是珍贵的绸缎,布料舒服好看但经不起大力撕扯。
暴徒心急撕扯,哪里会安安分分脱人衣裳?
一番推搡,正室夫人身上的衣服几乎碎成了布条。
死前虽未遭受实质性凌辱,但光凭这个外貌,总会惹来旁人误解。
夫人士族出身,一向注重个人名声和家族声誉。
秦恭想着,也许大夫人到了阴曹地府,她也不想旁人对着她尸体指指点点吧。
程远进了农院,发现里躲着几个衣不蔽体、惶恐紧张的女子,院内大树上还吊着一具男尸。
不出意外,这具男尸便是许氏许斐,秦恭的旧主。
“去把人放下来吧——”
程远不是小天真,但也没见过太血腥的场景,许斐面色铁青,长舌从口中吐出来,看得程远心头一跳。他别过脸,指挥兵卒将人从树上抱下来,好生安放,再蒙上白布保全体面。
“秦校尉,里面发现一具悬吊而死的男尸——”
秦恭望着被兵卒抬出来的男尸,踌躇一番,终于还是上前,微微掀开白布一角。
只一眼,他便看得双目通红,刚刚消下去一点儿的戾气重新涨了上来。
“许裴——”
秦恭通红着双目,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两个字。
程远轻叹一声,拍了拍秦恭的肩膀,安慰几句,“秦校尉,节哀顺变。令文公身后事还需您办理呢,他留下来的妻妾家眷也需要人安顿。如今不是沉溺仇恨的时候,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若令文公泉下有知,定然也希望她们下半生能得到善待。令文公旧部,大多已经战亡,如今只剩秦校尉能扛起这份重任。若是您被仇恨冲走了理智,谁来照顾这些老弱妇孺?”
程远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秦恭只能强忍悲痛。
监军说得对,他现在还不能倒下,至少也要安顿好令文公家眷啊。
不过——在此之前——
秦恭瞧了一眼暴徒先前逃离的方向,心中一狠。
欺辱令文公家眷老小,这笔账需以鲜血偿还!
“程监军,令文公家眷已经找到了,但杨军师那边还不知道……”
程远善解人意,笑着道,“秦校尉莫担心,远这就派人去给军师传信。”
“这就好,多谢监军。”
程远性情很好,碰上这么好说话又顾全大局的监军,对于统帅而言也是幸事。
秦恭身为统帅,自然不会做出单枪匹马去抓暴徒的行径。
所幸暴徒还没跑远,两条腿的人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
一刻钟不到,方才逃走的暴徒被骑兵斥候一个一个绑了回来,叠罗汉一般丢在地上。
这边,许燕筱也哭够了。
“暴徒已经全部抓回,任凭许娘子处置。”
秦恭没有陪在许燕筱身边,反而去布置兵力,做好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恶战。
做完这些,他才有时间见一见许燕筱。
这会儿,她已经止住了哭声,但脸上的泪痕还很明显,双目红肿似金鱼。
秦恭不敢靠得太近,声音也轻柔了好几度。
程远瞧着他俩,双手拢在袖中,暗暗失笑。
用杨思的话形容,平日的秦恭跟头小野狼一样,如今却夹起尾巴冒充自己是条无害的奶狗,小心翼翼缩起利爪和利齿,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唉,若他是闺阁少女,说不定也会被吸引。
程远被自己脑中脑补出来的场景逗笑了。
杨思道,“笑什么呢?莫不是惦念哪家小娘子?”
程远好笑着道,“先生可别拿远打趣,家有豺狼,如狼似虎,不敢惹不敢惹。”
他成婚也是近几年的事情,妻子是娘家远亲,程远婚前没见过人家长什么样子,婚后才开始相处的。虽说是盲婚哑嫁,但二人婚后磨合不错,如今也算是浓情蜜意,小两口挺幸福。
“那你方才笑成那样子?”
程远道,“瞧着秦校尉的事情,不禁想起家中拙荆闹出的一桩糗事。”
“什么糗事?”
“拙荆在市集买了一条野狼幼崽,误以为是奶狗养了一阵。”程远含笑着道,“那会儿,正是忙碌的时候,远有半月都没有回家。等回去了,瞧见那条小狼惊出了一身汗,她还不知自己闹了多大笑话。如今想想,杨军师有没有觉得秦校尉挺像那头冒充奶狗的幼狼?”
杨思认真瞧了瞧,说道,“像!”
二人都是从秦恭这个年纪过来的,当然看得清秦恭对许燕筱的心思。
正因为在意,所以才小心翼翼。
另一边,许燕筱双目直视秦恭,用嘶哑的嗓音问道,“怎么处置都行?”
秦恭道,“对,哪怕你要将他们凌迟,将他们千刀万剐,末将也愿意为你递刀片。”
许燕筱生硬地扯了嘴角,目光无神,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我要将他们的头皮,一张一张从头盖骨上剥下来,你也做?”
秦恭道,“做,虽是个精细费时的活,但这是他们应得的。”
许燕筱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又涌了出来。
“阉了他们呢?”
秦恭道,“你要钝刀还是锋利一些的?”
许燕筱呜咽着将脸埋入膝头,低不可闻地道,“我要看着。”
秦恭担心她看到血腥的画面,但又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好,不过不要靠得太近,以免脏血溅到身上。”秦恭说了这话,又补充一句,“恭带了万余兵马,此处距离山瓮城极近。要不了半个时辰,许裴的斥候便会发现。你兴许无法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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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恭当然不会让许燕筱亲自上手,难不成还让这些暴徒恶心她第二次?
这活计,他让兵卒动手。
剥死人头皮没什么,毕竟尸体不会动,但剥活人头皮还将人阉割,这就很刺激了。
说来也巧,动手的兵卒入伍前是个屠夫,杀猪剥皮技术贼6。
暴徒已经被吓懵了,嘴上不停求饶,哭爹喊娘。见求饶不起作用,干脆破口大骂,什么难听说什么。
秦恭生怕对方口不择言,说出有碍女眷清誉的话,让人用布将他们的嘴堵上。
执刀的兵卒瞧了瞧秦恭,再瞧瞧眼前几个被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以免乱动的“猪”。
口中啧了一声,捏着小刀片比划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要不要先把头发剃了?”
他低声问副手,副手想了想,嫌弃地皱眉。
“直接上手吧,不知他们上次洗澡什么时候,这头发上的头皮屑和头油都能炒一盘菜了。”
“成,找根秸秆绳子,将他头发扎起来,披着不好找地儿。”
他手指灵活地用刀片顺着发际线划了一圈,一条血色“链子”浮现出来。剥人头皮这事儿挺残忍的,秦恭让他们在农家院子里进行,除了动手的兵卒和副手,只剩许燕筱和他。
“若是觉得恶心,你先出去缓一缓,恭帮你看着。”
许燕筱稚嫩的面庞闪过一丝厉色,哑声拒绝了秦恭的好意。
“不用,我要亲眼看着。”
暴徒疼死过去,倒是方便兵卒动手。
一开始有些生疏,剥到一半,他明显找到感觉了,很快就将对方头皮剥下来。
当血淋淋的头皮和头发搁在盘子上递到许燕筱面前,她倏地崩溃,近乎癫狂地高声大笑。
兵卒用目光询问秦恭。
头皮都剥了,还用把人阉了么?
秦恭抱着失控的许燕筱,用目光做答。
阉!
兵卒两腿一冷,让他一个屠夫去阉割另一个男人,那滋味有些莫名酸爽。
剥皮他有经验,毕竟是屠夫,但阉割就有困难了。
他又不是专业的。
思及暴徒的恶行,兵卒生不出丝毫同情心。
左右是个快死的人,割哪块肉不是割,用不着顾及其他。
兵卒忍着恶心,一手捏着暴徒身下的污物,一手拿着杀人用的大刀,抵着根部切了下去。
原本疼死过去的暴徒又疼醒过来,高声惨叫之后又疼死过去。
“呸——”
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身,兵卒恶心地将东西丢到盘子上。
这玩意儿也递给秦校尉瞧?
兵卒用眼神望向秦恭,秦恭看了看他,又看看他盘子里瘫着的肉,喉间忍不住泛起恶心。
“端下去喂狗——”
兵卒忍不住为村庄散养的野狗感到可怜。
这么肮脏的东西,搁野狗,人家也嫌臭吧?
剥了一个暴徒,剩下还有三四十个呢。
秦恭可不会让许燕筱一个一个看过来。
看一次刺激一次,这人还不傻了?
“末将向你保证,他们每一个都会有相同下场,还请许娘子以贵体为重,勿要轻贱自伤。”
许燕筱无动于衷,秦恭只能搬出她的母亲。
“主母的身后事,还需许娘子主持啊。你能眼睁睁看着她身后凄凉么?”
这话是从程远那边学来的,虽说有抄袭嫌疑,但好使就成。
对于许燕筱而言,正室夫人便是她的软肋。
秦恭哄走了许燕筱,执刀的兵卒默默望向他,眼神询问——
还继续不?
秦恭咬牙道,“继续,能弄几个弄几个。若是来不及,记得将人做了,免得他们活着浪费。”
万余大军驻扎在此,简直是移动的地标。
许裴派出的追兵又不眼瞎,肯定会发现他们。
若有必要,他们还要进行一波战略性撤退,时间上有些吃紧。
兵卒领命,“喏。”
除了许燕筱,许斐的妾室也都活了下来,一个一个狼狈不堪。
对于她们,秦恭没什么感觉。
再者,他是外臣要避嫌的,不能靠近自己旧主的女人。
“秦校尉,军师让末将过来跟您通禀一声,令文公的子嗣找到了。”
人找到了,但却不是活人。
许斐有三子三女。
年长的儿子已经九岁,年幼还没有戒奶。
暴徒在车上欲对许斐妾室行不轨之事,几个孩子哭闹不停,惹怒了暴徒。
九岁的孩子被一顿重打,胸骨碎裂插入脾肺。
最小的那个直接被摔死,发现的时候,尸体呈现扭曲姿势。
中间那个被半道丢下马车,死于车轱辘的碾压。
三个庶子全部毙命。
除许燕筱之外的两个庶女也奄奄一息,她们在马车上便被暴徒凌辱,去了半条命,之后还被狠狠暴打。两个孩子都没等到军医,那口气就幽幽地断了,小脸转为铁青和死寂。
杨思瞧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儿,沉默了一阵。
虽说女兵为她们整理过了,但乌青扭曲的脸还是给予他重重一击。
眼前似有场景晃过,杨思半晌才道,“给她们准备两口棺材吧。”
拖死许斐,这在他和主公预料之内,但——
杨思止住危险的想法,他起身离开,迈步进入那间农家院子。
兵卒还在辛劳地工作。
所谓“熟能生巧”,他办事儿的效率比先前高多了。
“军师!”
杨思笑道,“你做,我瞧着。”
兵卒懵逼地点头。
正如秦恭预料那般,许裴追兵发现这里,不过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将消息传回大营。
许裴听后,坐立难安。
“这么说来,秦恭已经救下许斐了?”
想到这里,许裴便忍不住蛋疼。
陷入这般境地,许斐还能绝境逢生,搭上姜芃姬这条船,诚心和他过不去是吧?
“具体情形并不清楚。”
他们只是发现秦恭兵马的踪迹,但并不确定许斐被他所救。
许裴郁闷地扶额,帐下众人面面相觑。
一人道,“不如主公派遣信使试探一下?”
稍微试探一下,不就知道许斐有没有被救?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不仅有盔甲碰撞的动静,还有衣裳随着步伐摩擦拍打的声音。
“主公,韩军师求见。”
许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忙道,“快请文彬进来。”
意识到不对劲,韩彧马不停蹄地赶往前线。
可惜事与愿违,最糟糕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1127:番外,元旦特辑,三更合一
“卫教授,中等部校长办公室来电。”
“嗯?校长?”身着奶白针织休闲衫的青年闻言抬头,露出一张令人艳羡的盛世美颜,他唇瓣微扬,浅淡的笑意似乎将那双点漆眸子都染上了璀璨星辰,“他有说是什么事情?”
“没说呢,不过听他口气,似乎不是好事。”
“麻烦你转接一下。”
“好的,请稍等。”
沉醉在青年的美颜之下,助手有一瞬的失神,醒过神才忙着转交通讯。
青年答应通讯请求,漆黑的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露出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
对方西装革履,啤酒肚微凸,略胖的脸上带着不耐烦,对着青年说了什么。
半晌之后,青年用清冷的声线道,“抱歉,我这就过去。”
挂了通讯,他稍微整理办公桌,起身拿起衣架上的风衣,戴上一条浅灰色围巾。
“卫教授去哪儿?”
路过的同事见他神色匆匆,一边走一边查阅公交路线,好奇问了一句。
青年略显为难地道,“联邦中等部,但我不知道该坐哪路车。”
同事被他这话噎了一下,“中等部在另外一个半球啊,公交过去,怎么也要四个小时。”
联邦第一学府在克莱姆拉星,整个星球就四个部分。
初等学府、中等学府以及高等学府,另外就是家属学生假期居住的“学区房”。
青年要从高等部去中等部,至少横跨半个星球。
听了同事的话,青年眉头紧蹙,“我要去中等部办点事,对方只给四十分钟。”
同事道,“四十分钟,这时间也不急啊。”
青年幽幽地看着同事。
对方只给四十分钟,但他坐公交要四个小时,这叫不急?
同事也疑惑了,他道,“我先前看你开了一辆银色风雷X6,还是全联邦限量的银白奢华版。按照官方给出的数据,你从这里开到中等部,至多二十分钟……有这个,你坐什么公交车?”
普通版都要数千万,这种特定版本的,一台至少一亿起跳。
价格是其次,关键是这种限量版只对特定人士开放,没点儿社会地位买不到。
自打青年开着这辆车上班,不少年轻助教对他的热情上了好几个台阶。
价值上亿的跑车都开得起,青年竟然喜欢坐公交车?
果然,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青年道,“没驾照,不会开。之前都是用自动驾驶模式,但这个模式有速度限制。”
开了自动驾驶模式,跑车的速度会限制到最低,按照规定路线行驶,没有操控者也可以。
同事心念一转,建议道,“我有驾照,我带你去。”
青年歉然笑道,“那就麻烦了。”
同事表面很淡定,内心却欣喜若狂。
价值上亿的限量奢华版跑车啊!
他只在虚拟网络看过,还未摸过。
上手开了一下,他发现车子性能远比官方给出的数据还要可怕,同事第一时间想到了改造。
“你这跑车改过了?”
悬浮跑车稳稳停在停车处,青年准备下车。
“我妻子改的,她对这个挺有兴趣。”
同事咋舌,“官方不是说限量版的银色风雷X6已经无限接近军方战车配置么?”
青年笑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她说原先的车太脆弱了,防御性太差,拿去改厚了些。”
同事无语地看着眼前这台银色风雷X6,完美的车身线条,让人一见钟情。
改造的理由竟然是“防御性太差”?
难不成青年的身份是哪个高层人士的儿子?
同事暗自疑惑。
青年对中等部完全不了解,若没有同事帮助,他还真找不到目的地。
校长办公室的验证手续有些麻烦,若没有同事帮助,青年估计要被阻拦一阵子。
“真不知道你先前是哪个星球的,这些基础的仪器都不会用——”
同事低声嘀咕了一句,青年温和浅笑,不仅不气,反而认真学习。
进了办公室,校长的话传入二人耳中。
“卫琮,你的家长还没来?”
青年听到自家熊儿子很不开心地哼了一声。
“抱歉,校长先生,我来迟了。”青年浅笑道,“不知我儿犯了什么错?”
他说话文绉绉的,但因为是古文化教授,专门研究远古历史,倒也没人说什么。
“你是?”校长望向青年,问道,“你就是卫琮的父亲?”
光看外表,青年和卫琮的确有些相似,更像是哥哥而非父亲。
青年点头,耿直地问,“是的,需要我出示亲子证明么?”
校长嘴角笑容一僵,生硬地道,“不用。”
一旁的同事风中凌乱。
联邦第一高等学府神秘男神教授——
已婚有子?
突然,这位同事觉得自己脱单有望了。
青年已经结婚,暗恋他的莺莺燕燕可不就死心了?
正想着,站在一旁的夫妇插了进来。
“你是这孩子的父亲?”
二人态度有些蛮横,面上还带着怒意。
青年温和地抬手拍了拍刚到肩膀的熊儿子,丝毫没有因为这对夫妇的态度而生气,温和得不可思议,“是,我是他的父亲。刚才校长先生并没有详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人将青年打量一遍。
青年穿得很休闲,全是价格亲民的普通品牌,只是他气质好,愣是将衣服传出高定的味道。
“我希望你能好好教育你的儿子,他的品行根本不配在联邦第一学府学习。”对面的男人轻蔑瞧了一眼卫琮,他道,“偷窃是十分低劣的举动,拒不承认更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校长补充说,“这事若是属实,卫琮将会全校通报批评,处以退学处理。”
青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低头看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儿子。
这孩子虽然熊了点儿,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那小子莫名其妙就抢我的机甲模型,还说我偷窃。”卫琮很是火大,但父亲多年教导让他按捺内心涌起的怒意,“还第一学府呢,录用一个谎话连篇、碰瓷的骗子?”
青年眉头轻压,淡然道,“我相信我儿的话,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凡事讲究一个证据,若是校长先生或者这位夫妇能拿出切实的证据,例如偷窃监控,我会亲自教育他。”
男人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偷窃事发地在训练舱配套的浴室,那里是监控盲区。”
青年好笑地道,“既然如此,如何能确定是我儿偷了什么机甲模型?”
男人也怒了,不等他开口,缩在一旁的少年开口了,嘟囔着道,“那个机甲模型是最新出的限量版,我爸找了关系,花了五百多万才买的。除了比例不同,各项性能都仿照真实战争机甲制作的。上面还有独一无二的编码,我丢了模型,卫琮这里又拿到同样编码的模型……”
虽说没有监控视频,但这还用猜?
卫琮气笑了,“强词夺理,没有证据就泼人污水,你过分了!”
少年道,“难不成你还想说你手上的机甲模型是你家买的?”
卫琮压抑怒火,“是又如何!”
“能买得起五百多万信用点机甲的人,穿两百多信用点的T恤?”
“你这歧视过分了呀,我穿两百多信用点T恤碍你什么事情了?”
“平民喽——你家这个情况,估计也就勉强交得起学费吧?”
卫琮这脾气忍不住,抬脚上前一步。
青年抬手搭在他肩上,将人拉了回来。
刚才还怒火高涨的卫琮,乖顺得不得了。
青年道,“模型怎么回事?”
卫琮缩了缩脖子,低声道,“不是快学机甲课程了么?真正学习驾驶还要等几年,我就偷偷拜托阿姐——谁知道今天刚收到货,还没玩多久,这家伙就疯了一样说我偷他东西——”
他还冤枉呢。
少年嗤笑一声,“你说你姐姐给你买的?让你姐过来对峙啊——”
卫琮道,“你傻啊,等我姐过来,你脸怎么这么大?”
少年气得不行。
“这件事情,里头应该有什么误会。”
见两个少年为此争吵,青年不悦地蹙了眉头。
“能有什么误会?学校可不收有偷窃前科的,卫琮,还是喊你妈妈也过来,一起办退学手续吧。”少年嗤了一声,“这事儿我可以私了,你主动退学,这事儿不会记档案上,怎么样?”
少年也没有太过分。
虽说卫琮偷了他最爱的模型,但东西已经回来了,他可以既往不咎。
卫琮只是平民学生,要是在第一学府中等部记了档案,以后工作都找不到。
“模型编号多少?我去问问阿琰,查查这是怎么回事。”
“2012XSD3611,战神1253G同款仿真模型。”少年瞧了一眼卫琮的父亲,因为对方长得实在好看,他也没一开始那么生气,“既然卫琮说是他姐姐买的,总有购物小票吧?要是能拿得出证据,证明他手中的模型的确是他的,那我也可以向他道歉——”
说是这么说,他是不相信卫琮能拿出证据。
青年记下,打开通讯仪给女儿发了一条讯息。
过了一会儿,讯息传回来了。
【妈妈前几天丢给我的,我顺手送阿琮了,哪里来的小票。】
青年暗自头疼,拉开妻子的联络头像,大致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秒回——
【什么鬼?阿琮偷窃?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校长略显尴尬地歉然颔首,这是一条陌生视频请求。
青年见状,说道,“校长先生可以接一下,不出意外,应该是拙荆。”
拙荆什么鬼?
校长诧异地同意视频通讯。
因为是三维立体通讯,所以人物不会出现在二维平面而是直接投影成三维立体。
“你好,校长先生。”
那人一开口,校长室内众人鸦雀无声。
“你、你、你好——姜、姜——”
“嗯,我时间有些赶,废话就不多说了,直奔主题吧。”姜芃姬道,“刚才听我先生说我的儿子偷窃,罪证属实,所以极有可能被开除校籍,甚至是记名档案,这事真的么?”
校长呆在原地——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懵逼了。
军团长阁下每一个字他们都听得懂,但是合成一句话,他们却不理解了。
“办事讲究证据,有监控或者人证?”
校长憋红了脸,艰难地道,“没有——”
姜芃姬挑眉,“既然没有证据,为何直言阿琮偷窃?”
校长望了一眼少年的父母,他们的表情也十分精彩,活像是打散的调色盘。
面对军团长的质问,校长哪敢含糊,更别说这个军团长还是最难缠的老流氓!
校长颇为为难地说了原因。
虽然有所美化,但也瞒不过姜芃姬的眼睛。
“我觉得第一学府的风气应该好好改一改了,学校是学生求学的地方,怎么能有阶级歧视?此事若是被军方媒体或者民间媒体播报出去,我想第一学府会在热搜上挂好几天的。”
校长被噎得说不出话。
这种事情也能扯上歧视么?
学校已经相对公平了,他们能提供的教学资源,普通出身的孩子也能享受到,但富贵家庭的孩子能享受更多顶尖资源,这些资源甚至是学校都无法提供,更别说让普通孩子享受到。
例如这次的仿真机甲。
这种机甲模型可不是市面上的玩具,除了比例大小以及武器威力,其他都是比照真正的战争机甲制造的。哪怕有钱也买不到。有权有钱的孩子能提前接触学习,普通孩子可以?
“军团长阁下,这件事情应该有误会——”
“我当然知道有误会。”姜芃姬笑道,“阿琮不可能偷窃同学的机甲模型,他也没有偷窃的癖好,这点毋庸置疑。因为机甲模型是按照我曾经的座驾仿造的,所以厂商送了我两套当纪念,这不存在仿真作假的可能。我已经联系出厂商调查编号,各项证书也能证明我手里这台是真实的。我有个无礼的建议——你们最好查一下丢失的那台机甲模型是不是高仿——”
校长只觉得脸颊羞红。
少年的家长也忍不住怀疑自己高价买了高仿假货。
毕竟,说堂堂军团长从官方渠道还买了高仿货,这根本不可能啊。
“抱歉,军团长阁下,这事是我的过错,没有真正详细调查就冤枉卫少爷。”少年的父亲忍不住开口,试图挽回几分颜面,“关于丢失的机甲模型,我会仔细调查,一定不会冤枉人。”
姜芃姬笑道,“没事,这事情解决就好。”
一旁的卫琮忍不住了。
这么一通道歉就算了?
他还被冤枉了好几个小时,老师校长轮番见了个遍,各个说他偷窃。
刚才不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嘲讽他穿两百信用点的廉价T恤?
“阿琮年纪虽然小,但也是少年人了,这位先生应该能理解家中有个自尊心强烈的熊儿子是个什么体验。”姜芃姬似乎察觉到卫琮的愤懑,笑着补充,那位先生立马明白过来。
“当然能理解,这事情调查清楚了,一定郑重向卫少爷致歉,补偿精神损失。”
卫琮还是有些气,但哼哼两声又蔫儿了,垂着脑袋暗自窃喜。
母亲能百忙之中抽空帮他解决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便满足了。
这事情并不复杂,只是姜芃姬没有亮明身份之前,卫琮被认定是平民学生。
一个平民学生拿着五百多万的机甲模型,正常人都会觉得这玩意儿来历不明。
另一方态度又比较蛮横,坚持认定自己的判断,卫琮自然处于下风。
如今地位颠倒个儿,先前还蛮横的人也蛮横不起来了。
仔细调查,终于找到丢失的机甲模型。
经过厂商鉴定,丢失的模型的确是高仿,卫琮手上那件才是真的。
少年在父母的陪同下向卫琮道了歉。
“你是——军团长阁下的儿子?”少年还是很懵。
“是啊,很奇怪么?”
“那你为什么穿这么寒酸?”
哪个正经太子爷会穿这么亲民?
卫琮噎了一下,反驳道,“我爸喜欢网购,不爽?寒酸的T恤我也能穿出高定的气质好么?”
少年又窘又羞,所幸卫琮没有追究报复,倒也相安无事。
另一边,青年的同事吓得呆若木鸡,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平日里不动声色的神秘教授,竟然是凶名在外的军团长的男人?
学校那些觊觎青年的花花草草。
这些老铁知道自己情敌是谁么?
“你和军团长阁下是——”
青年笑道,“我们是夫妻关系。”
“隐婚?”
“没有,不过我和她都不喜欢被外界过多关注,更别谈孩子还小。”
同事已经无言以对了。
“那辆跑车——”
“她买来让我代步上班的。阿琮性情比较别扭,正值青春期,我担心他,跟着他来克莱姆拉星,方便就近照顾他。”青年笑着眯起双眼,“这事儿,你可别说出去——她最近脾气有些不太好,因为我过度关注阿琮而忽略她,要是再传出相关报道,我怕她会找人麻烦。”
同事嘴角抽搐。
他是疯了才去传播军团长的八卦。
“肯定不会说!”
憋着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这事儿看似解决了,但没过多久,校长被明升暗降,一连数道文书勒令整改学校风气。
一群学生家长觉得莫名其妙,唯有当事人心里清楚其中内情。
六年之后,卫琮学完中等部和高等部的课程,提前好几年毕业。
毕业典礼上,第七军团长姜芃姬阁下作为特邀人士出席,为学生代表颁发毕业证书。
正经颁发证书之后,还有其他娱乐节目。
姜芃姬下了台,对着卫琮道,“做得不错。”
卫琮挺直了胸膛。
“……有些偏科,战斗科目勉强没托后腿。我不建议你进入战斗序列,考虑一下文职吧。”
卫琮的小脸耷拉下来。
“你姐都让你九根手指了,你都没赢她,加入战斗序列也是给敌人送人头啊。”
卫琮立马像是霜打茄子,整个人都没精气神了。
“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我不行?”
一旁的高等部校长懵逼地听着二人对话。
见卫琮顶撞姜芃姬,他试图打圆场,替卫琮向姜芃姬道歉。
“军团长阁下,这——”
姜芃姬好脾气地道,“阿琮闹小脾气呢,让校长看笑话了。”
阿琮?
这个称呼是不是太亲昵了?
高等部校长有些懵。
“卫琮是军团长阁下的亲戚?”
二人的对话通过网络直播传到虚拟网络。
因为是每年例行的毕业直播,一开始的观众并不多。
老生常谈了,每年都是一样的套路,看多了也烦。
不过——
不少观众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大脑思路和校长完美同步。
“我儿子。”姜芃姬道。
“哦,原来是阁下的儿子——”校长说着说着,表情僵住了。
儿子?
看实时直播的观众也炸了。
军团长的儿子?
不对,她什么时候结婚了?
结婚对象是谁?
众人都有这个疑问。
仿佛为了解开他们的疑惑,一个模样极好的青年进入摄像头范围。
“爸——我在这里——”
卫琮一开口,弹幕井喷一般炸开了。
【别挤我——让我看看第七军团太子爷的老爸是谁——】
【我的天,我的女神竟然结婚了,孩子都快入伍了,逗我呢?】
【这一届媒体不行啊——】
【楼上你傻呢,给那些狗仔一千万个脑袋,他们也不敢去跟踪偷拍军方大佬吧?】
【太子爷长得好好看啊,颜值真高!】
【大佬她男人的颜值也不低,目测没有整过。】
【我的天,姜芃姬这个祸害终于脱单,那我是不是能找到愿意让我接盘的军团小姐姐了?】
对着军团长大佬直呼其名,这个弹幕观众很快就引起旁人注意。
不过下一秒,他就自己删了这条弹幕,继续潜水了。
【疯狂为军团长打call!】
【现在是军团长,等下一届元帅竞选,人家就是元帅了吧?】
【那肯定啊,在任的军团长,不是年纪太大就是资历太浅,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现在是军团长的男人,以后是元帅的男人,这个男人上辈子拯救人类联邦了吧?】
【纵观大佬履历,真是开了挂一般的人生,话说她姓姜啊——啧啧,不禁想到某个家族。】
【我也想到某个家族——】
【嗯嗯,深有同感——不可言说的某个家族。】
【你们真阴阳怪气,我们军团长实打实自己上来的,天底下姓姜的多了去了!眼红什么?】
没过多久,这些弹幕也被火速清理了。
不管媒体热搜被相关话题屠榜,姜芃姬望向青年的方向,笑意盈盈。
“子孝,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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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盼万盼,终于把韩彧盼来了。
不过真正见到了韩彧,许裴却有些没来由的心虚。
“彧见过主公。”
韩彧拱手作揖,帐内气氛降到了冰点,众人再眼瞎也看得出韩彧此时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许裴将韩彧虚扶起身,殷切道,“文彬真是让我苦等啊——”
“未能替主公排忧解难,此乃彧之过错。主公盛情,彧不敢受。”
韩彧冷着脸,声线僵硬,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动怒了,许裴恰巧就是那个“熟悉的人”。
“文彬这般生气,可见是恼了我了。”许裴讪讪地道,“不管如何,总该让我知道哪里错了。”
理由都不给就判人死刑,死刑犯也是有人权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韩彧开口,许裴暗自松了口气,未等他放下心,韩彧又道,“但,主公之过,犹可恕;谋臣之错,不可饶。谋者不尽本分,不思忠谏,岂非失职?任由主公误入歧途,更是错上加错,罪上加罪!彧有过,还请主公责罚,绝无怨言——”
如果不听最后一句话,韩彧这是明晃晃diss整个营帐的谋臣啊。
话锋一转,他又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其他谋士:“……”
那种想吐血,吐到一半呛到肺管的感觉,简直酸爽得不行。众人都清楚韩彧指名点姓diss他们,但他们却无法反驳一句,毕竟人家只说自己有错啊,外人上赶着对号入座干嘛?
自作多情么?
许裴臊得脸红,他也不管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先将韩彧哄住了才是正经。
他都低头认错了,韩彧自然不好抓着不放,捏好分寸就给许裴搬来了台阶。
臣子仗着主公信任,恃宠而骄,这不是有骨气,这叫有毛病。
许裴道,“幸好文彬来了,我心里也安定了。”
每个主公都点满了说情话的技能。
哄人的套路又深又多,好似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姜芃姬?
那是个奇葩特例,她的情话有唯一属性,拾取绑定的。
“彧一路奔波,所获消息并不详实,但有一事……”韩彧顿了顿,直言道,“彧以为主公行事略显鲁莽,失了大家之范。柳羲借兵支援许斐,主公为何出兵襄助柳羲?”
许裴懵逼了。
他什么时候襄助柳羲了?
“文彬何出此言啊?”
韩彧道,“柳羲救了许斐,主公让她救就是。如今逼得山瓮城破,难道不是助了柳羲?”
许裴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这逻辑不对啊。
韩彧继续分析,“许斐并非善类,柳羲救了他,反而是接了烫手山芋。主公适时停手,反而能成全您和许斐的兄弟情义,免得天下人议论主公薄情。自家兄弟内斗,说到底只是家事。柳羲帮了忙,但主公又没有置许斐与死地的意思,她这么做反而落得个挑唆兄弟相争的小人评价。主公甚至能写一封檄文讨伐柳羲,占了大义。柳羲若发兵,那也是无名之师,于士气无益。可现在,主公不顾同族兄弟情谊,强攻山瓮城,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头是逃不了了。”
打仗是一定要打的,但师出有名和师出无名差别很大。
许裴一番做派,强攻山瓮城,愣是将开战主动权交了出去。
只盼着许斐没事,不然许裴还要被奸诈的老流氓柳羲泼一盆污水,冠上弑杀手足的恶名。
兄弟内斗不少见,但极少发生流血事件——
东庆皇室那一窝子奇葩不算。
韩彧这番话,许裴隐隐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余光扫了一圈军帐,瞅见端正坐在席垫上的程巡,心中忍不住生出懊悔情绪。
“文彬可有破局之策?”许裴乖巧状,虚心请教。
韩彧道,“主公若能与许斐握手言和,善待与他,此局不攻自破。”
握手言和?
许裴的表情僵硬了。
这要求真强人所难,他宁愿和许斐再斗上三百回合。
“千人同心,能得千人之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只用。主公与许斐同出一宗,二人皆是嫡系一脉。若能摒弃前嫌,携手互助,二人齐心协力——何愁霸业不成?许氏不兴?”
这些话搁在以前,韩彧是不会说的,说了也没用。
两兄弟跟斗鸡眼一样,他能劝说哪个?
如今主公势力碾压许斐,将其打压至谷底,双方才有了强行合作的可能。
若能一举解决许氏兄弟针尖对麦芒的现状,终止许氏内斗分裂,倒也不失为因祸得福。
思及此,韩彧真想好好问候许裴兄弟的爷爷——
偏心是一回事,但因为偏心而引起手足相残,家族内斗分裂,这就石乐志了。
许裴别扭了一会儿,但又不好直接驳回韩彧的建议。
他只能用“拖”字大法,先将韩彧打发下去,自己回窝好好想想得失。
谁知,许裴还没想好要不要和许斐化干戈为玉帛,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传来。
许斐……没了……
许裴惊得睁圆了眼睛,右手死死抓着信使的肩膀,失声道,“你说什么?谁死了?”
“许、许……”信使心肝儿惴惴,见许裴态度有恙,改口道,“令文公,殁了。”
“怎么死的?”许裴似乎有些不能接受。
信使道,“自缢。”
一旁的韩彧面色大变。
若是被人砍杀,还能推说是谁的兵误杀,操纵舆论便能将“污名”洗干净。
若是自缢,那就是被人逼入绝境,绝望求死啊!
谁逼的,一目了然。
韩彧心中骇然,脑子则是格外清醒。
他现在不仅要担心姜芃姬的兵,他还要担心姜芃姬泼来的脏水。
“尸首呢?”许裴追问。
信使道,“令文公尸首已经由其长女收敛。”
许裴松了口气,一旁的韩彧却听得心惊胆战。
父亲自缢,收敛尸首的人不是妻室或者男嗣,为何是长女?
除非——
正想着,外头传来传信兵的声音。
“报——营外有使者求见。”
许裴道,“让他进来——”
程远主动请缨作为使者,远赴许裴大营。
杨思觉得太危险了,但程远却用一句话让他松口。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许裴可不是主公。”
许裴这人还要脸,除非特殊情况,不然绝对不会做出自毁城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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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带来的护卫全被拦在帐外,他见了也不慌张,反而面露淡笑,独身一人走入主帐。
观其外貌,身上罩着一袭枣色广袖鹤氅,腰挂玉佩锦囊。
衣带翩翩,别有风流。
他的眼角微扬,眉梢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但又不乏稳重。
见许裴端坐上首,他神色坦然地作揖见礼。
“鄙人程远,奉我军统帅之令,向信昭公致以问候。”
许裴,字信昭。
如今天下大乱,各个诸侯身上的官职已经没了多少意义。
姜芃姬还是丸州牧,但见过哪个州牧能攻下北疆,不仅把人北疆打残,顺带占了人家地盘?
许裴授浙郡郡守,可人家地盘不止一个浙郡,还有沪郡以及半个漳州。
皇室绝户,作为天下五国之一的东庆,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已经算是灭国了。
国家都没了,不少称呼自然也要做出相应改动。
例如程远敬称许裴为“信昭公”,这就让他十分熨帖。
当然,要是称呼为“许公”也行,但这就犯了先祖的忌讳,作为后人不能冒犯先祖。
许裴的表情缓和不少,端着笑脸试探程远。
程远虽然年轻,天赋也没那些个妖孽可怕,但怎么说也是经受数年高强度工作、应付各个谋士还能游刃有余的人,许裴的试探被他不动声色地借力打力,不知不觉主导话语节奏。
区区几句寒暄,似刀光剑影几个来回。
许裴见试探不成,转而打起了感情牌,一脸感慨地追忆当年湟水往事,关心姜芃姬的近况。
程远一一应对,绕开许裴挖的小坑。
有的时候,敌人的关心未必就是关心,极有可能是个大坑。
主公的身体近况,臣子应该守口如瓶,轻易不能外露,更不能让敌对势力知道真实情况。
程远应对得滴水不漏,许裴这边没有讨到半点儿好处。
半晌后,许裴知道自己没办法撬开程远的嘴,只能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他目光移到韩彧身上,对方对他使了个眼色。
许裴心神领会,单刀直入地问,“卿来此,不仅仅是为了问候吧?”
程远佯装懊恼,抬手轻拍脑门,嘴里自责道,“请信昭公恕罪,方才见您如此和蔼待下,一时有些痴了,不觉忘了来意,险些耽误大事。除了问候,还有一封信函要交予信昭公。”
许裴忍着嘴角抽搐的冲动,面上却爽朗地道,“不妨事不妨事,我与先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要真是怪罪起来,那也是我的过错,岂能赖先生?不知这信函是谁写的?”
隐隐的,许裴觉得这封信函才是程远出使的真正目的。
废话大半天,终于要上正菜了。
亦或者说——
暖场结束,终于要到了“图穷匕见”之时?
程远似笑非笑地看着许裴,道,“写信之人,正是令文公。”
令文公?
许斐?
许裴也是演技精湛之人,反应能力让人叹为观止。
从程远口中听到许斐,许裴立马红了眼眶,好似想起了伤心往事。
哥哥听到弟弟盛年夭亡,但凡有些感情的,心里肯定难受啊。
“听、听闻令文已经故去——”
许裴声音沙哑,隐隐有些哽咽。
程远叹道,“令文公,他用丝绦做白绫,挂于农户院中大树,踩凳悬吊,自缢而亡。”
他刚说完,许裴失声痛哭,口中哀嚎许斐的名号。
不少人被他的悲伤感染,默默红了眼眶。
许裴一边痛哭一边道,“我与令文亲如手足,昔年同窗求学景象,如今还历历在目。雅集诗会,携手同游;曲水流觞,把酒共盏。本为同族至亲,虽有龃龉,但也不至于此啊——”
不管是谁来了,见许裴如此情真意切地哭诉,哪怕是郎心似铁,那也得化啊。
程远面上也流露出同情,但心里怎么想,没人知道。
“信昭公与令文公兄弟情深啊。如今斯人已逝,还请信昭公勿要太悲伤。”
许裴帐下其他臣子也跟着劝慰几句,许裴这才止住了眼泪,收敛面上的哀痛。
他问程远,“令文的遗书,先生可带来了?”
程远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
韩彧接过信函再转交给许裴。
许裴急忙拆开,但里面只有一张盖了许斐私印的竹纸。
除了私印,这张纸上别说一个字了,甚至连一个污点都没有。
“使者,这是何意?”
许裴改了称呼,语气带着些恼怒。
程远不慌不忙地作揖,哀恸地道,“令文公如今已经绝户了呀!”
绝户?
许裴怒道,“令文如何会绝户?他膝下子嗣颇丰,三子三女尚在,怎会绝户?”
韩彧心尖一凉,方才的猜测已经被证实了。
程远道,“山瓮城破,追兵如天罗地网,连绵不绝。令文公几番突围苦战,不慎与妻室子女失散。他为了找寻妻女,不得不掉转回头。奈何上天作弄,不仅没找到妻女,反而碰见数波追兵。一番鏖战,最后只剩两名护卫。后有追兵,前无生路,令文公这才不得不悬吊自缢!”
许裴下意识想阻拦程远,但他知道自己要是呵斥了,变相承认逼死手足的恶名。
程远继续道,“令文公的妻女也是命运多舛,她们与令文公失散之后,不幸碰上盗匪恶徒。恶匪毫无人性,残杀三位无辜稚儿,绝了令文公的血脉香火。两位庶出的女公子,同样薄命夭折。至于嫡长女——唉,亏了令文公之妻以性命相护,这才拖延了时间,等到了大军抵达,幸运获救,保住唯一一缕血脉。”
三子三女,死了五个。
能传承血脉的儿子都死干净了,只剩一个嫡女,可不就是绝户?
程远面色淡定地说出来意,“令文公之女,哀痛亡父膝下凄凉,斗胆借用亡父之名,向信昭公您讨个嗣子,延续许氏二房血脉。若无孝子摔盆,想来令文公在地下也难以安眠吧。”
许裴惊得睁大了眼睛,终于明白手中这封“遗书”怎么回事了。
这不仅仅是一张纸,上面还承载了许斐一家老小数条性命。
许裴死死盯着程远,似乎要将他的血肉都啃下来,眼底泛着浓重的杀意。
程远不悲不喜,好似置身事外的隐士,冷冷地看着众生百态。
“嗣子一事,我还要和族中长老商议。我不会舍不得,但让我的子嗣继承令文这一房,若不妥当处理,外人还以为我恶意抢夺二房产业呢。”许裴道,“侄女是令文的血脉,我是她的伯父。其父之死,多少与我有关。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管,任由她流落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