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拿来宝宝四十米大刀(四)【求月票】
面对符望直白的提问,姜芃姬并未露出预料内的尴尬,反而轻蔑地嗤了一声。
“符将军,到底是谁给你的错觉,以为我柳羲不敢呢?”
姜芃姬从席位上起身,走至符望跟前,二者距离不足半丈。
这个距离在外人看来相当危险,因为符望可以爆发一波,暴力挣脱束缚,刺杀姜芃姬。
纵然旁人知道他们家主公很能打,但面对这个距离,仍旧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无疑,姜芃姬的回答超出了符望的预期,以至于他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更加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对方竟然亲手帮他解开了束缚。
这下子,符望也忍不住动摇了。
“良禽择木而栖,纵使连投三主又如何?”姜芃姬丢开手中的麻绳,放了符望自由,“孟氏只是无能小人,表面上重用将军,暗地里又时刻提防着。为这样的小人效力,将军心里难道不憋屈?外人都说孟氏对将军如何如何好,其中内情具体如何,想来将军心里最清楚。”
符望听了冷哼,不将她挑拨的话放在心上。
姜芃姬这番话说中了他的痛处,在孟氏手底下的日子,他过得相当憋屈,心里也不畅快,但这些还不足以让他放弃孟氏,投奔新主。他们俩貌合心不合,但暗地里也达成了默契。
如果投奔新主,符望能得到同样的重视?
嘴上说得容易,真正做起来又是另一套,这种招揽人的套路他见得多了。
“符某人是个没念什么书的粗人,大字不识几个,不懂花言巧语。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不用这样拐弯抹角。”同过踩孟氏捧高自己,这种手段太普通了符望不吃这一套。
说句粗俗的话,孟氏是垃圾,但眼前的人便是天仙了?
孟氏再不好,他给符望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提防就提防,反正符望也不指望孟氏能将他当做心腹。在他看来,姜芃姬真想招揽他的话,干脆一些拿出实锤,别乱用嘴炮。
不管是踩孟氏还是捧自己,在符望看来都是自我宣传、自我吹捧的手段。
吹牛说大话,上嘴皮碰碰下嘴皮的事情,这谁不会啊?
孟湛还常常将隔了不知道几代的先祖“孟精”放在嘴边,借此提高自己的价值和知名度。
符望这人相当死心眼,普通的招揽法子在他面前不起作用。
某些人才可以用理想和蓝图征服,因为这些人才更加注重精神层次的满足,嘴炮比黄白之物更能打动他们。某些人才却是彻彻底底的现实主义,拿到手的好处才是好处,嘴炮没用。
姜芃姬眼珠子一转,她更换了策略。
“符将军快人快语,既然这样,我也不和将军拐弯抹角地说话了。”姜芃姬笑着对符望说道,“如今将军是我的阶下囚,不只是你,还有你的亲信旧部。若是孟氏派人赎回俘虏,哪怕他们能走,将军也走不了。搁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自戕,我对外说将军忠贞不屈,只愿忠心孟氏,不肯改投二主,成全你的身后名声。另一条路,将军乖乖归顺,一切照旧。”
符望先是沉默以对,没料到姜芃姬远比预料中还要直白,等他反应过来,表情又沉了一些。
“柳州牧的意思,要么死要么降?”
不只如此,还用符望的旧部亲信作为要挟?
姜芃姬无奈地笑道,“不是将军说要直白一些么?我这么说,将军可听明白了?”
她这样说难道还不算直白?
别说符望,哪怕是聋子都能听明白。
符望不吱声了,黑沉的眸子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似乎在算计什么。
“将军可想好要怎么选?”
姜芃姬很清楚,符望肯活着出现在她面前,内心也存了投降的意愿。
之所以还犟嘴,不过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些好处,例如保全他的亲信旧部。
正常来讲,几乎无人会对刚降的将领放心,更别说将对方的军权归还给他。
万一这个将领是假装投降,趁着新主公没有防备,突然搞事、带兵策反呢?
为了防止投降将领和旧部趁机生事,原先的编制会被打散,明面上重用对方,给予他多大信任,实际上却是将自己的人拨到对方手下,还有更干脆一些的,直接剥夺降将的军权。
看似保全了对方的兵权,一副很重视很信任的模样,本质却是明升暗降。
符望冷哼以对,不准备开口表态。
姜芃姬道,“我能降得住将军一次,自然也能败你第二次,将军可要仔细想好了。”
被人俘虏一次已是耻辱,要是被同一个人打败第二次,那就是奇耻大辱。
更别说姜芃姬作风霸道,根本不会给符望第二次机会。
要么归顺她,为她卖命,要么去死,难不成还让符望活着投奔敌人,给她添堵?
符望似乎被刺激了,他道,“世上何曾有常胜不败?柳州牧这话未免说得太满了。”
更甚者,对方太傲慢了。
符望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嚣张傲慢,直到他接触了姜芃姬,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
“我劝将军还是再思量思量,以免懊悔终生。”
姜芃姬始终不肯亮出自己的条件,招揽符望的行动只能搁浅。
等符望被人带下去养伤,姜芃姬表情沉了两分。
她嘀咕道,“真想砍他一刀,怎么看都不顺眼。”
一旁的孟浑开口道,“主公为何不肯直说?”
符望手底下的兵素质很不错,但他们习惯了符望的带领,彼此之间配合默契,要是将这批兵卒丢给其他将军统领,兴许连一半的战力都发挥不出来。姜芃姬一开始就决定保留符望的兵权,这个条件对符望来讲应该十分有吸引力,可为何自家主公就是不肯张口呢?
“拖着,磨一磨他的傲气。”
姜芃姬平淡地道,好似真相就是这个。
事实上么……她单纯不喜欢符望罢了。
孟浑竟然也信了姜芃姬的理由,赞同地点头。
“如此也好,符望在孟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平日里颇为傲慢。孟氏为了拉拢他,鲜少有不答应的。”孟浑暗中摇头,“此时将他搁在一旁晾一晾,兴许能磨一磨他的傲气。”
主公和孟氏不同,不太可能答应符望的要求。
举个现成的例子,自家主公跟丰真的关系不错吧?但是,丰真每次向她讨要好处,哪次没被她怼回来?要是符望归顺之后不改一改这个臭毛病,迟早会和主公产生矛盾。
如今将他晾一阵,也好让符望看清现实。
801:踩了孟氏的面子,天下扬名(一)
除了孟浑为首的武将相信姜芃姬的说辞,其他人纷纷用质疑的眼神交流,显然不相信。
不说杨思丰真二人,连新加入的齐匡和邵光也听出了猫腻。
“呵,习惯就好,主公便是这样的脾性。”
丰真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安抚两个新加入的小萌新。
齐匡因为自身缘故,行事低调,不爱说话,邵光比较放得开。
“主公这么做,当真不会惹恼了符望?”
主公是要拉拢人,不是要得罪人,要是双方闹得太难看,以后可怎么收场?
丰真淡定地笑了,他道,“真和靖容私底下分析过,我们一致认为符望与世俗之人截然不同,更不能用普通人的想法揣度他。难道崇明没发现对方始终没有为失败而懊恼,更没有因此迁怒主公?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先前那次失败,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这人早就有了归顺的念头,只是主公不肯递来梯子,他下不来台……故而只能犟嘴强撑……”
寻常名将,一旦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被人打落泥沼,心态再好也不会毫无反应。
不说破口大骂,至少要给点儿憎恶的眼神或者拒人千里的态度。
符望呢?
对方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对姜芃姬——这个给予他失败经历的罪魁祸首,他的态度也是淡淡的。丰真认真分析了这点,这才得出一个结论——
“符望并不在意为谁效忠,只在意效忠之人能带给他什么好处。这个好处不一定要是金银珠宝……符望如今最在意什么?应该是他先前的心腹旧部。等着吧,他迟早要主动妥协。”
换而言之,只要姜芃姬手里还捏着这些人,符望迟早要归顺。
邵光道,“若不能以德服人,纵然符望归顺了,那也只是表面功夫,心里说不定会有怨气。”
丰真胸有成竹地道,“要是旁人,心中自然会有怨气,但要是符望,不用担心。”
先前说了,符望是个相当现实主义的人,只要有利益,他可以不计较旁枝末节。
某种程度上,符望这样直来直去的家伙很难对付,但找准办法,他也很容易对付。
邵光听了蹙眉。
如果符望是这样的人,岂不是没有“忠诚”可言?
主公能重用他?
连投三主,焉知他不会投奔第四任主公?
说白了这人就是白眼狼,如何让人放心?
邵光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这样不忠之人,当真不会危害主公?”
如果碰上更好的目标,符望也会干脆利落地跳槽。
丰真倒是无所谓,他道,“主公又不需要他的忠心,主公只需要他不背叛。”
这话很矛盾,邵光一时也被绕进去了。
丰真又解释了一句,“记得主公曾说过一句话,她说这世上没有谁会真正效忠另一个人,之所以效忠,不过是因为旁人给出的背叛代价不够。这话听着有些刺耳,但仔细一想,不无道理。主公只需要符望为她做事、为她所用,并不强求对方一定要忠心与她……”
“忠心”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成为现实的,还是要看个人行动。
对于姜芃姬而言,她的标准很低,只要为她做事、各司其职,忠不忠心都不重要。
得到人家的身体,总不能还强求对方的心灵。
强扭的瓜不甜啊。
邵光哑然以对。
这种理论,他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耗费了两天时间清扫战场,治疗伤病,姜芃姬打算再度动身回丸州。
“嘉门关应该是孟氏设下的最大考验,过了这道槛,我们便安全了。”
姜芃姬不仅用最小的损失破了嘉门关,顺手还俘虏了万余的兵马以及孟氏的第一武将。
可以说,这次孟氏亏大了,姜芃姬则在这场豪赌中赢得盆满钵满。
不说符望这个得力干将,光说符望训练数年的精锐旧部,那就是无法衡量的财富。
丰真等人长长地松了口气,前段时间压力太大,他们睡觉都睡不踏实。
特别是丰真,虽说戒除了寒食散,但他的身体也亏损了,睡眠质量很不好。
等回了丸州,他肯定要美美地休假一阵。
“理应如此,不过孟氏与我们结怨已久,兰亭还是不能疏忽。”
柳佘前阵子受了风寒,生了一场大病,近两天才好转。
等他病好了,愕然自家闺女拿下了嘉门关,不给他表现的机会。
“父亲放心,我会注意的。”
只要进入东庆北方地界,等同于回了自己家,孟氏鞭长莫及。
等姜芃姬带兵过了嘉门关,朝着北方行军,嘉门关的战报也传遍了整个东庆。
符望领兵总数达到两万五,他们又占据着险关的优势,没有五万以上的兵力和充足的粮草军需,还想破关?回去洗洗睡吧,做白日梦比这快多了。
姜芃姬这边仅有三万兵力,其中大半还是柳佘的,手中的粮草并不富裕。
结果呢?
她只牺牲了三千兵力便破了嘉门关,顺道俘获了符望和他手底下的万余精锐!
这是何等傲人的战绩?
当这个消息传遍东庆,众人纷纷将视线对准了孟氏。
孟氏可是此次较量中最大的输家,赔了大将又折兵。
孟湛如何暴怒、昌寿王如何气得跳脚,他们光是脑补一下都觉得畅快。
要是能亲眼见到,那就太棒了。
黄嵩收到消息的时候,已是嘉门关之战发生后的第十天。
“兰亭真是不简单,竟让孟氏吃了这么大的亏,大快人心!”
他手中拿着记录战报消息的竹简,大笑着进入政务厅。
“主公,发生何事?”
众人懵逼,不知黄嵩碰到了什么好事情,竟然这么欢喜?
黄嵩将手中的竹简递给风珏,说道,“怀玠看了就知道了,兰亭这下子可是扬名天下了。”
风珏将战报打开,上面只写了寥寥数字。
看过之后,风珏将这份战报递给了程靖等人。
程靖看过之后,心中有了成算。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了,程靖始终维持冷静,因为他看到了其他东西。
“昊州卧龙郡郡守已死,唯一的血脉和残部还在柳羲手中……主公,现在还开心得太早了。”
昊州算是黄嵩的根基和大本营,卧龙郡也是他接下来蚕食的地盘。
黄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道,“……是这样没错……但是……兰亭这人脾性,怕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如今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态度,贸然上门,恐怕不妥……”
他们还不知道姜芃姬是个什么态度。
对方是想借助卧龙郡遗脉插手昊州势力?
还是想任由对方自生自灭?
亦或者……与黄嵩合作,用卧龙郡守的遗脉交换好处?
802:踩了孟氏的面子,天下扬名(二)
黄嵩心里迅速飞过几个念头,当他想到最后这个计划的时候,心尖忍不住颤了颤。
姜芃姬会放弃即将到嘴的肥肉,转而将这块肥肉推入他口中?
想到这一点,黄嵩又冷静了两分。
他摇了摇头,可惜地道,“卧龙郡遗脉被兰亭救下,于情于理,卧龙郡都该由遗脉继承……”
东庆的官职任命比较复杂,皇室还强盛的时候,除了少部分豪强,大多官员的任命和罢免都需要经过皇帝首肯,不过随着皇室逐步削弱,君权不在,逐渐从君主加封转为子嗣承袭。
此次勤王之后,这种现象将会变得越来越多。
姜芃姬手里捏着卧龙郡遗脉,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手里的遗脉才是卧龙郡这片地方的第一继承人,黄嵩只是觊觎这片势力的外人。
如果卧龙郡遗脉获得姜芃姬的帮助,对方便能成为名正言顺地卧龙郡郡守。
届时黄嵩再想染指卧龙郡,必然要跟姜芃姬面对面刚一波。如果黄嵩怯战,怕了对手,不想和姜芃姬这么早对上,那他只能选择忍耐,眼睁睁看着姜芃姬将手伸入他的势力地盘。
可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一旦姜芃姬真的这么做了,她和黄嵩便只能维持表面和谐,迟早有一天会因此闹崩。
程靖也明白黄嵩的担心,不过他的目光看得更远,想得也更加长久。
“主公,不派人试探试探,您又怎么知道柳羲没有合作的意思?”程靖定了定心神,他对这黄嵩说道,“柳羲目前的大敌,从来不是东庆势力,她的威胁来源于北疆三族。只要一日没有灭了北疆三族,她便一日不得宁静。雄鹰搏兔,尚需全力,更何况北疆?”
黄嵩听明白程靖话中的意思,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刚才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北疆三族可不是好对付的敌人,姜芃姬为了对付这个劲敌,自然要全力以赴。
如此紧要关口,她哪有多余的精力去插手其他势力的闲事?
至于借兵给卧龙郡的遗脉,帮对方争夺家产,更是无稽之谈。
假设,姜芃姬没有精力插手卧龙郡,那卧龙郡该怎么处置?
想到这里,黄嵩的心脏狂跳不止,他忙地问道,“友默这番话,意指兰亭会为了顾全大局,放弃卧龙郡?若是如此,我们的确可以派人与兰亭交涉……想来,她也是愿意合作的。”
程靖点点头,他道,“主公说得没错,正是这个理儿。”
风珏也赞同地道,“考虑到目前的形式,哪怕主公不派人找柳羲,过一阵子她也会主动派人找上我们。卧龙郡,除了主公之外再无第二个合适的人选。若是能趁机拿下卧龙郡,距离主公一统昊州,便又近了一步。不过,以防夜长梦多,还需主公早作决断……”
机会这种东西稍纵即逝,黄嵩要是不珍惜,还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其他谋士忖度之后,纷纷附和程靖和风珏的决定。
黄嵩想了想,采纳了二人的意见。
正当黄嵩被惊喜砸中,喜不自胜的时候,有几人已经气得三尸神暴跳,险些昏厥过去。
这些人不是旁人,正是已经称帝的昌寿王和他的爪牙——孟湛。
接到符望大败被俘的消息,昌寿王暴跳如雷,一连斩杀数名官员和将领泄愤。
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更有人将昌寿王和先皇作对比,得出一个结论——这俩人不愧是亲生兄弟,如出一辙得渣。
论暴虐,简直是第二个东庆先皇。
幸好这些言论没有传入昌寿王的耳朵,不然他会更加生气。
因为暴怒,他甚至一改对孟湛的恭敬,态度多了几分阴阳怪气。
“孟先生在朕面前一力举荐符望,让他带兵出征,可结果呢?所谓第一武将,浪得虚名罢了……领着数万人驻守嘉门关,竟然还能失守……输给一个不满弱冠的小女子,奇耻大辱!”
昌寿王嘴里说着符望的不是,核心意思却直指孟湛坑他。
先前孟湛将符望夸出一朵花,昌寿王也对他寄予厚望,没想到对方竟然输得这么干脆。
这哪里是去狙击柳佘父女,分明是给他们父女送菜去了。
孟湛沉着脸色,他的心情本就不好,昌寿王还对着他发火,心情更是跌落至谷底。
他同样冷笑着道,“陛下何须这么动怒?符望虽输了,但陛下有什么损失?”
符望带领的兵全是孟氏的,跟昌寿王没有一毛钱的干系。
哪怕损失了,那也是孟氏血亏,昌寿王暴跳如雷做什么?
难不成,这人还真将孟氏当成供他驱使的走狗,孟氏的势力便是昌寿王的势力?
昌寿王被孟湛这么一问,险些没有气死。
不过他还有理智,不敢在这个时候和孟湛闹翻,他放下帝王的身段对孟湛好言安抚。
别看他脸上赔笑,内心却对孟湛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这两人貌合心不合,各自打着小算盘。
另一处,许氏兄弟也收到姜芃姬大胜的消息,不过二人反应截然不同。
许斐和姜芃姬没什么交情,收到消息的时候顶多挑挑眉,与谋士分析一波她胜利的原因。
至于许裴,他和姜芃姬在会盟期间称兄道弟,二人还是有几分交情的。
如今他们还没利益冲突,姜芃姬获胜了,许裴自然替她高兴。
更加重要的是——
“孟氏也有今天,当真大快人心!”
若非教养好,他真想拍着桌子狂笑。
孟氏和许氏暗中对立,二者的矛盾从先祖那一代便延续至今。
孟氏吃了血亏,许氏当然高兴,恨不得摆个流水席,让全天下都知道这事儿。
“来人,准备一份厚礼,派人送到丸州,便说这是义兄的礼物。”
许裴有钱任性,姜芃姬给孟氏使了绊子,他总该表示谢意。
不过,这个消息要是传入孟氏的耳朵,指不定会多气呢。
除了这几个势力,其他势力反应不一而足。
有人暗中嗤笑昌寿王、嗤笑孟氏,但也有人对姜芃姬不屑一顾。
女子始终是女子,骨头没点儿分量,这才一场小胜,柳羲便喜得飞上天了,不堪大用。
当然,这种不和谐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多大风浪。
803:丸州,回家(一)
柳佘势力在崇州,他和姜芃姬并不顺路。
“主公不用担心老太爷,北方境内除了已经不成气候的青衣军,再无其他势力能威胁到老太爷。”嘉门关之战过去半月,丰真这段时间吃得饱,睡得香,日子别提多滋润了。
他最近还胖了一圈,干瘦的脸颊也有些许肉感,面色红润健康。
姜芃姬说道,“我不是担心父亲。”
丰真表面上点头,暗地里坚持己见。
自家主公与父亲常年分离,好不容易相处了一段时间,如今又要分开,肯定会不舍的。
姜芃姬瞧出丰真言不由衷,懒得与他争辩。
直播间一如既往地热闹,哪怕姜芃姬很少与他们互动,他们也能自娱自乐。
【小鸡炖蘑菇】:这场仗打了好久啊,我记得主播刚出发会盟,好像还是去年过年之前,现在班师回朝,已经快要进入夏天了。算一算,这都有半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宝宝再过半个月就要准备考高了……特地来直播间许个愿,希望主播保佑,高考战无不胜!
【蘑菇炖小鸡】:高考党不抱着三年模拟五年高考奋战,还在直播间浪,楼上你心真大。
【落地花生糖】:过来人告诉你们,这个直播间有魔力,在这里许愿总能心想事成。
姜芃姬这一两个月全在赶路,每日除了赶路还是赶路,直播内容千篇一律,观众起初还觉得新鲜,时间一长就审美疲劳了。不少老观众选择潜水窥屏,发弹幕的多半是新观众。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姜芃姬的直播间成了比锦鲤还要厉害的存在,纷纷传言许愿有好运。
观众们的弹幕内容越来越偏离直播间主题,直到有个老观众发了一条询问的弹幕。
【莫言桑榆晚】: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情,主播是女子这个消息有没有传回丸州啊。
这条弹幕炸出不少潜水党。
主播搞定了身边的人,但远在丸州的部下还被蒙在鼓里啊。
冷不丁收到消息,自家主公从年华正茂的少年转为未及弱冠的少女,还不得炸开锅啊?
事实上,这个锅已经炸过了。
当姜芃姬成为丸州牧的消息传入丸州,众人同时也收到另一个重磅消息——
主公竟然是娘子啊!!!
这消息对他们而言,威力之大不亚于上京地动,整个丸州炸开了锅。
众人暗中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得龇牙咧嘴,确定有痛感之后才知道不是在做噩梦。
徐轲惊得算错了账,看着乱七八糟的账目,只能忍着抽疼的太阳穴重新做一份。
“主公怎么会是女子?”
从上班到下班,他脑子里萦绕着同一个问题——他是不是在做噩梦?
“你跟着主公时间最长,难道没有半点儿怀疑?”
亓官让收到消息的时候,他的态度还算平静,心中隐隐有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徐轲面对亓官让的质询,他蓦地睁圆了眼睛,无比委屈地道,“这让轲怎么怀疑?”
正常人哪里会怀疑旁人公认的少年是个少女啊!
如今伪娘泛滥,士族男子簪花傅粉,穿红着绿,徐轲认出的几率就更小了。
“你家夫人也没透露风声?”亓官让诧异,旁人认不出也就罢了,徐轲作为姜芃姬第一批班底还被蒙在鼓里,实在是说不过去,更别说徐轲的老婆还是他们家主公的贴身侍女。
徐轲被亓官让问住了。
他懵了一下,仔细回想寻梅曾经说过的话,脸色越发精彩。
“隐约说过……但正常人怎么会往这个方向想?”
亓官让暗中翻了个白眼。
这能怪谁?
要怪只能怪自家主公太爷们儿了,不能怪他们当下属的眼瞎。
风瑾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心情相当愉悦。
能不开心么?
围观一众同事懵逼的表情,简直不能太乐。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守着旁人不知道的秘密,早就憋坏了。
这种愉悦的心情维持到了下班回家。
魏静娴道,“发生何事,竟让怀瑜这么开心?”
风瑾接过魏静娴怀中越发沉重的长生,抱着胖胖的闺女,连闺女扯他脸颊都不在意了。
“静娴,有两个大好消息。”风瑾笑着道,“一则,兰亭受封丸州牧,二则,她恢复女子身份了。从此以往,再也不用担心她不慎暴露身份,引来动荡,你说为夫能不开心?”
“兰亭?”
魏静娴还未回答,怀中胖胖的闺女牙牙学语,刚说了两个字,嘴角流出透明的口水。
“不得无礼,不能直呼其名。”
风瑾接过妻子递来的帕子,温柔地为长生擦去口水。
“兰亭!”长生扑腾着胖腿,两颗黑葡萄般的眸子亮晶晶的,咿咿呀呀地道,“怀瑜!”
长生性格执拗,风瑾越是反对的事情,她越是喜欢反着来。
“那是主公!”
风瑾好笑地赏了闺女屁屁一巴掌,这丫头胆子见长啊,连自己父亲都敢直呼其名。
“主公!”
长生得意地学着,她说话还不连贯,常常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这样才对,以后见了主公不能无礼。”
围观这对父女鸡同鸭讲,魏静娴乐不可支,长生不知她笑什么,也跟着乐呵呵傻笑。
这边一家三口气氛极好,其他单身狗便有些可怜了。
例如张平。
作为手工技术达人,他大多时间都耗在木工坊,一心沉迷手工,心无旁骛。
收到消息的时候,张平的脑子好似生锈,险些转不过来。
“你说——谁是女子?”
“主公呀!”
这一整天,张平好似梦游,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等他回了家,他第一时间杀到邻居家中——忘了说,他的邻居是卫慈。
“子孝,主公竟然是女子!”
想到跟他一块儿上山下山、寻找井眼、挖沟渠、建蓄水池的人竟然是女子,他彻底懵了。
这个世道怎么了?
他还在做噩梦吧?
本以为卫慈反应剧烈,没想到对方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反问道,“你知道了?”
张平诡异地沉默。
如今正是春冬交际的季节,天气变化很快,卫慈理所当然地病了好几天。
生病这段时间,卫慈都在家中猫着,哪里都不能去,按理来说他应该没那么早收到消息。
换而言之,卫慈早就知道柳羲是女子了,所以他的反应才这么淡定。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张平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卫慈淡淡地道,“当年嵇山汤泉,慈便知道了。”
那么早!
张平脸皮抽了抽,咬牙道,“你明知道主公是女子,你还将平引荐给她,你是诚心的?”、
卫慈脸色暗暗一变,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半响之后,这家伙开始装死了。
张平:“……”
好想学杨思,直接动手掐死这个坑货得了。
804:丸州,回家(二)
张平咬牙切齿,他怎么就交了这么一个坑队友的朋友?
若是直播间观众看到,估计能完美翻译张平此时的心境。
#每次被坑就看到自个儿同僚在装死#
#卫慈,你这个演技不去浑娱乐圈,简直暴殄天物#
张平瞧着躺平装死的卫慈,口气不善地开口。
“卫子孝!你还装?你今儿个要是不说清楚了,我便赖在你这里不走了。”
对付卫慈这种家伙,千万不能脸皮薄,一定要比他更无耻才行。
他正想着如何坑回来,却看到卫慈躺在睡塌上一动不动,呼吸断断续续,胸口起伏微弱。
等等,这是……难道子孝真的病发了?
意识到这点,张平什么火气都没了,连忙上前推了推卫慈,用手指探查对方的鼻息。
一查探,出气多进气少,张平的心顿时便凉了半截。
“子孝!”
张平顿时冷汗直下,正当他想要去喊郎中的时候,原先“病弱”的卫慈默默地侧了个身,背对着张平,悄悄将身上盖着的锦被朝下巴拉了拉,哪里还有“命不久矣”的模样?
张平:“……”
刚消下去的火气蹭得冒了上来。
这小子越发能耐了,竟然在他面前公然装病,还他白白担心一场。
“卫子孝!你今日要是不给个说法,你我便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佯装发病,这种事情是能随便装的?
这次是他故意的,谁知道下一次是真是假?
如果下一次真的病发,旁人却以为他在演戏,这小子是想把自己作死?
张平的口气一改以前的平和,怒气之中带着威严,明显是认真了。
卫慈面上发笑,他知道不能继续逗弄张平,对方炸毛是小事,真的割袍断义就闹大了。
他费力地坐起身,脸上带着一贯的苍白,双唇是不健康的青白色,整个人瞧着病怏怏的。
“的确是诚心的。”卫慈特不要脸地正面承认了,他问道,“慈这么说,希衡可会怪慈?”
张平冷静两分,面对卫慈的提问,他无以言以对。
说句心里话,张平肯定不会怪罪卫慈。
“如今木已成舟,再怪你有什么用?咱们这位主公可不是什么善茬,上了这艘船,谁能顺利下去?更何况,你一早便知道她是女子,一番斟酌之后还是选择辅佐她……可见在你眼里,这位主公比寻常诸侯好太多。很显然,她是你苦苦寻找的明主,平也信任你的目光……”
张平和卫慈相熟多年,深知后者的志向和宏愿,更加清楚卫慈心中的明主太过理想化。
他以为卫慈会拖到而立之年才出仕,没想到这家伙收到上京地动的消息,忙不迭赶往北方。
张平出于对友人的担心,护送卫慈走了一路,他也迷惑了一路。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让卫慈不顾身体、不顾性命,拖着沉疴病体也要去投靠?
见到了姜芃姬,张平起初并无多大感触,直到数次接触之后,他才明白卫慈找对了人。
卫慈要找的明主,不仅仅是纵横乱世的枭雄,那人更要有一颗仁人爱人之心。
张平叹了一声,此事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放了卫慈一马。
“你一早便知道此事,多少向平透露个口风,平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狼狈。”
张平想到今天魂不守舍的状态,又是一阵郁闷。
“你不说,指不定是为了这一天。瞧着旁人一惊一乍,你可开心了,对不对?”
这种旁人都不知道,唯独自己知道的感觉,简直不能太爽。
“这可真是冤枉慈了,以前也想说来着,不过时机不成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
张平蓦地呵呵了一声,他要是再信卫慈一个字,他的名字便倒过来写。
卫慈这几天都在生病,对外界的消息并不灵通。
“希衡,你说主公的秘密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其他人是个什么态度?”
除了风瑾是知情者,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
乍一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
张平想了想,简略说了其他人的反应,惊诧居多,少数人还受到了惊吓。
至于卫慈担心的混乱,至今还没发现苗头。
卫慈听后,放心不少。
张平安慰道,“效力主公的人,几乎没谁是迂腐的。规矩最严谨的怀瑜,今日的反应也十分平静,想来主公的性别无法动摇他们的忠心。这些人倒是不用担心,只是丸州百姓……”
姜芃姬手底下的班底都是精心筛选过的,不可能因为她是女性而背叛。
不过普通百姓就说不好了,他们是最容易被舆论糊弄的群体,一个不好就能被人当枪使。
卫慈道,“主公离开之后,丸州各地都在抓紧挑选女兵,充实女营,慈还让说书人编撰段子宣扬女营功绩。小半年下来,百姓对此已经接受。主公变为女子,他们顶多稀罕一阵……”
张平听了连连点头,丸州境内的风气的确比其他地方开明。
“说起这个……你的话本什么时候写完?”
张平眉头一蹙,忍不住催更。
卫慈脸色变了一下,眼神飘了飘,他道,“慈不是还病着么……”
他知道姜芃姬的计划,还知道她打算什么时候恢复女儿身份。
为了将影响降到最低,卫慈没少想办法。
扩大女营规模,在丸州境内选拔女兵,这是应对的方案之一。
保险起见,他还想了另一出办法——以娱乐控制舆论。
说起来这个办法还是向陛下学的,编撰市井话本让说书人在茶肆酒肆说书,以朗朗上口、白话易懂的书文吸引普通百姓,通过这种手段传递思想,从而达到控制舆论的效果。
如今是个娱乐匮乏的时代,歌舞活动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享受,百姓的娱乐生活几乎为零,连街头卖艺这样的活动都还没兴起呢。在这种条件下,卫慈这一招威力巨大,堪比核弹,每天都有百姓锲而不舍地蹲守,将茶肆酒肆围得水泄不通,眼巴巴等着连载话本的内容。
因为这项娱乐活动,反而给附近的商家带去了大量的客流,生意也节节攀升。
805:丸州,回家(三)
张平坐在卫慈塌旁,嘀咕道,“真是想不通,为何你写的话本段子,百姓就这么喜欢?”
渊镜先生的高徒啊,多么高大上的身份,这家伙却跑去写市井话本。
写就写呗,偏偏这家伙还喜欢吊着人胃口,每天就挤一点点,追得人挠心挠肺。
恨不得将卫慈关到小黑屋,给他笔墨纸砚,督促他每天写满一桌子的竹简。
不写满不给饭吃。
“毕竟是讲给百姓听的,说得太过生涩,他们根本听不懂。与其如此,不如用大白话。其曲弥高,其和弥寡,百姓不可能对他们听不懂的内容产生兴趣。既然是写给他们的,自然要迎合他们的习惯。勉强算是雅俗共赏吧……百姓能听得懂,听得进去,自然会感兴趣,这才算成功。”
在外人看来,卫慈此举是不务正业。
小说家虽说也是诸子百家之一,但一直为人诟病,遭人白眼。
古书有言: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
翻译来讲就是小说家是记录百姓的街谈巷语,呈报上级,视为不入流。
前世的卫慈对此也有偏见,不过陛下却大力推动小说家,为此还扶持了几个小说家的名士。
陛下此举惹来言官的反对和抨击,可她不管不顾,反而亲自写了几本,用事实打言官的脸。
卫慈仔细揣摩,这才发现她的深意。
小说家,未必不入流。
如今风气还算开明,有些事情早点做,以后也能省一些阻力。
于是卫慈以“载驰居士”为笔名,拖拖拉拉写了几本中短篇小说。
要情节有情节,要内容有内容,剧情跌宕起伏、连绵不绝,断章断得旁人想要掐死他。
如今可不是姜朝,话本小说还很匮乏,数量少、内容艰涩,普通百姓根本听不懂。
卫慈斟酌话本的内容和三观之后,勤奋地开工了。
第一篇是志怪小说,女鬼生前蒙冤,受到神仙垂怜,三日还阳为自己报仇,主角为女性。
第二篇则是喜闻乐见的才子佳人,才子打酱油,佳人全能强人,主角还是女性。
第三篇则是以前朝许公为原型的励志抗战小说,其中糅杂了主公的人设,主角还是女性。
然后,百姓一致认定“载驰居士”肯定是一个萌妹子。
卫慈:“……”
哪里不太对劲?
总之,在卫慈的推动下,丸州出现了一种半官方的职业——说书先生。
为何说是半官方职业?
因为说书先生只有得到州府的应允,盖了州府的章,说书先生才有资格在丸州地界的酒肆茶肆说书,每日不仅能拿到百姓给的打赏,还能拿到州府发下的固定工资。
至于那些没有盖章的说书先生,虽然也能找个摊子谋生,但说书的内容不能涉及卫慈的小说,至于那些三观不正、怂恿百姓、愚弄世人的话本更不允许,一旦被抓到还要罚款。
卫慈既然想用“娱乐控制舆论”,自然要试着规范这个行业。
起初,不少说书先生还不乐意,但卫慈匿名写的小说非常受百姓欢迎,不仅大老爷们儿爱听,连那些闲来无事打毛衣的妇人也喜欢,寻常的说书先生没资格在丸州地界说这些小说。
为了生活,说书先生干脆走了州府的明路。
还别说,州府这项政策还是十分有用的。
不仅给说书先生提供最新最热门的话本,还提供固定工资。
说书先生再也不用担心某天收不到打赏,一家人该怎么吃饭了。
不过,卫慈毕竟是一个人,写小说也仅限于工作之外的爱好,不能耗费太多心力。
想了想,他找上了程丞。
“小说家?”程丞拧眉,“你要找小说家写什么?”
卫慈文采可不低,程丞实在想不通他折腾这个做什么。
不得已,卫慈只能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自从程丞来到丸州,他一直在折腾活字印刷和雕版印刷,还要整理亟待大量印刷的书册,工作十分忙碌。说得难听一些,程丞算得上大龄宅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更不懂卫慈此举背后的深意。无奈,卫慈只能将这个计划掰碎了,仔细跟程丞解释,希望得到对方的支持。
不出卫慈所料,程丞起初是不答应的,甚至颇为恼怒。
在程丞看来,著书立作是十分严肃的事情,教育世人、传承千年,哪里能用来嬉笑娱乐?
至于小说家,程丞也认为是不入流的贱业。
生产的纸张不用来记载文明史书,反而用来折腾这些,程丞被卫慈气得胡子都要飞了。
将卫慈狠狠责骂一顿,等他火气消了,卫慈又仔细解释,程丞的态度才慢慢软化。
“此事,当真有你说得这么重要?”
程丞心中略有动摇。
卫慈叹息道,“程先生,您觉得普通百姓读得懂孔孟之道?哪怕让说书先生整日整日地读,百姓也听不懂。听不懂,自然也不会感兴趣。唯有真正贴合他们现状的,才能被他们所接受。在慈看来,向普通百姓推广白话话本,并非亵渎……还请程先生能仔细思量……”
程丞理智上偏向卫慈的说辞,但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
不得已,卫慈只能带着程丞去了一趟茶肆,那边正好讲着故事,底下的百姓听得如痴如醉。
程丞看了,沉默了半响。
卫慈道,“程先生对他们讲孔孟之道,几乎无人知晓,可问百姓话本的内容,纵然只听了一遍,他们也能如数家珍,说得井井有条。您可以觉得慈过于离经叛道,但慈还是要说一句——程先生是想将家中藏书、精神瑰宝流传后世,但百姓要是读不懂,终究只能惠及少数人,无法惠及所有后人。小说家的确不入流,但此一时彼一时,程先生何不作壁上观,稍待一阵?”
程丞感觉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快得他险些抓不住。
“罢了罢了,替你找几个便是了。”
程丞面色急忙,答应了卫慈。
等一切上了正轨,时间已经悄悄溜到了初夏时节。
州府得到消息,他们的主公已经在丸州边境,还有半月便能回来。
伴随着这个消息,嘉门关大捷和符望被俘,同样传入卫慈的耳朵。
“符望?”
卫慈提笔一顿,墨汁滴落,晕开黑色的圆点。
怎么可能?
806:丸州,回家(四)
“怎么了?瞧你脸色不太好,难道说这个符望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徐轲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虽说主公从男性变为女性没有惹来海啸巨浪,但丸州境内仍有动荡,特别是上阳郡的本土士族,风氏一直维持沉默的状态,但其他士族高门却小动作不断。
这算是连日以来最好的消息了,徐轲想与卫慈分享,没想到卫慈的反应有些奇怪。
徐轲一时好奇,顺口问了一句。
正是这个问题将卫慈拉入回忆的泥沼,脑子里翻出了符望相关的记忆。
“符望这人,慈有听过。”
卫慈端正心态,收敛内心的惊诧,免得引起徐轲进一步怀疑。
徐轲道,“从传回的消息来看,符望似乎是孟氏手底下的猛将,只盼他是个安分的性格。”
主公是女性,难免会带来一定的麻烦,这个时候内部更要团结和谐,不能出现异样的声音。
最近一段时间,徐轲等人为此操碎了心。
奉邑郡和承德郡的情况还不错,前者是姜芃姬势力发家的地方,根基最为稳固,后者经过红莲教的摧残,不存在烦人的地头蛇……丸州三郡,唯独上阳郡的掌控力度最低。
为了能彻底收拢丸州势力,他们只能想办法打压上阳郡士族,或拉拢或离间或疏远,令他们无法聚拢。只要这些人没办法聚在一起、无法拧成一股绳,这些跳梁小丑就掀不起大浪。
这种时候,徐轲最担心的还是内部团结。
卫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让徐轲心中大定。
他道,“符望最先效力于符旸,后来投靠孟氏,没过几年便靠着强大的武力成了孟氏最倚重的大将。可这孟氏倒也有趣,一边要依仗符望,一边又对他拉拢打压,矛盾得很。想来以我们主公的器量,绝对能将他收入帐下。至于符望的脾性……有点儿小毛病,不过无伤大雅。”
听卫慈这么说,徐轲顿时安心大半。
只要不是个不合群的刺头,他便不担心了。
于是徐轲顺口又问了一句,“这人有什么小毛病?”
毕竟是未来的新同事,提前了解,以后也好磨合。
卫慈微微低下眸子,浓密修长的睫毛投下两片精致的阴影。
他笑着道,“符望这人最大的毛病,大概是善变吧。”
徐轲诧异地“啊”了一声,什么叫做善变?
他以为女人才能用善变这个词语形容,若将它按在男人身上,那么这意味着这个男人……
徐轲蹙眉道,“你说这人不忠?”
若是“不忠”,这还能算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卫慈依旧维持着淡笑,他对符望的印象还不错,可不想对方因此被徐轲排挤。
“倒也不能算是不忠,孝舆也知道,符望可是狼群养大的孩子。狼这种生物,远比人更加直白,它们尊崇强者、拥护强者,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旦主弱臣强,他未必会心服口服。”
说起前世,符望的经历也是相当精彩,堪称职场跳槽的模板典范。
符望起初被符旸收养,既是符旸的得力干将又是符旸的半子,父子情深得很。
后来符旸因为旧伤复发病故,符望带着符旸的旧部投靠了孟氏,依旧吃香喝辣。
重点来了,孟氏家主染了疟疾病故,继承人是个扶不起来的废物,败得一塌糊涂,最后被符望废掉。符望吞了孟氏的势力之后又接受了昌寿王的招揽,成了昌寿王帐下最倚重的大将。
只是,这个昌寿王也是个废物,简直是眼瞎的典范。
照理说,昌寿王帐下也是人才济济——文有亓官让,武有符望,哪怕不能成为强大诸侯,至少不会死得那么惨烈。可这家伙刚站稳脚跟,尾巴翘上天,身边环绕一群阿谀奉承的小人,他不仅疏远亓官让,还将对方打入大牢,对符望百般防备,做梦都想收走他手中的兵权。
结果喜闻乐见,亓官让心狠地灭了旧主,开城迎接陛下。
至于符望,这家伙感官敏锐,提前一步预知危险,找了借口带兵撤走,投靠了下一家。
知道下一家是谁么?
下一家正是浙郡许氏兄弟——弟弟许斐。
大家以为跳槽到这里就结束了?
自然没有。
符望先是投靠了许斐,奈何许斐这人也逗趣,穷兵黩武不说,治理更是一塌糊涂,惹得荒野千里、百姓民不聊生,哪怕符望带兵加入,依旧无法扭转他和许裴的较量,最后还是输了。
许斐输了之后,符望又接受了许裴的招安。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件小插曲。
许裴帐下谋士韩彧……嗯,正是卫慈名义上的师兄、渊镜先生门下高徒之一的韩彧。
韩彧说,“符望此人,暴戾少仁,狂傲缺忠,乃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不可用之。”
若非那时候许裴缺少得力干将,符望说不定就被杀了。
因为这桩纠葛,符望和韩彧关系非常差,矛盾频频,后来许裴败在陛下手中,用了手段将他们招揽帐下。韩彧仍旧顾念旧主,极少为陛下出谋划策,符望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焕发第二春,战场上浪得飞起。那时候多少人等着符望再度跳槽,最后只等到符望带领的虎狼之师。
至于韩彧?
他生性谨慎,做事滴水不漏,后半生要是没出了那档子事情,估计能寿终正寝的。
哪档子事情?
韩彧的妻子乃是显贵士族,出身极高,偏偏主公动了士族的根本利益,将他们的权势削了一顿又一顿,几个士族大家暗中联名想要宫变,功亏一篑之后,韩彧也被连累得畏罪自杀。
符望受命将叛贼抄家,韩彧也牵连其中,他自觉羞辱,写了万字自罪书,吞金自尽。
不得不说,韩彧和符望之间的纠葛,莫名有种轮回的即视感。
韩彧临终前给卫慈偷偷寄了一封信,字字血泪,看得卫慈百感交集。
通篇看下来只有一个感觉——他死得冤枉。
韩彧年少之时,家中被迁入一桩冤案,以至于家道中落,同时也使得他脾性大改。
姜国建立之后,他被委以重任,重修律法。
可笑的是,他常年累月待在府衙,反倒没注意家中妻子与妻族勾结,策划宫变。
807:丸州,回家(五)
今生倒是有趣,不止韩彧的命格改变,避开了近乎灭门的惨祸,连符望也提前一步进入主公帐下。卫慈在脑海中翻找符望的记忆,只记得对方是个健壮魁梧、充满精气神的武人。
卫慈不说还好,一说徐轲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
“照子孝这么说,这个符望并非善茬……怕是不能重用。”
徐轲对符望的印象掉到了负数,一个无法保证忠诚的人,可不就是潜在的叛徒?
卫慈笑着道,“孝舆这话便错了,主公不仅不会让符望闲置下来,反而会重用此人。”
徐轲忍不住道,“可子孝不是说符望他……”
平日里闷声不吭待着,一旦主公势弱便扑过来反咬一口,这样的白眼狼能用?
卫慈收敛笑意,目光灼灼、充满了自信,他说道,“主公能降服这匹狼,孝舆该放心才是。”
此话一出,徐轲顿时无言以对。
卫慈又道,“别看符望那人生得粗犷,这人心思却细腻得很,最擅长捕捉旁人情绪。孝舆要是对他有了芥蒂,对方便会知晓。面上不怎么说,指不定心里便有了疙瘩……他本是新降的武将,与主公相处时间也短,谈不上如何忠诚,若他觉得自己被针对了,怕是更难对付。”
徐轲眉头一拧,他也明白卫慈的担心,只得道,“此事轲会注意。”
新公司招人还要一段时间试用呢,搁在这个时代,符望也属于亟待观察的新人。
徐轲作为老人,他有义务调节内部矛盾,不说一家亲,至少不能生出难以调和的龌龊。
卫慈知道徐轲肩头的担子,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等见人了便知道了。”
徐轲点头。
柳佘作为崇州牧,他与姜芃姬去往丸州的路线不一致,父女俩半道就分开了。
姜芃姬前往会盟的时候,手中只有一万出头,回来的时候接近两万,新增的兵还都是精锐。
是的,符望归顺了,至于归顺的细节不多做赘述,归结起来这么几句话——
降将总不归顺怎么办?
打一顿就好!
要是打了一顿还不行呢?
再打一顿!
符望自诩武力天下第一,大意之下被典寅擒获,等他伤势好得差不多,他才知道自己怎么跪的——误食大量眠草——符望抓耳挠腮,想不出自己怎么会误食眠草,以至于阵前出错?
眠草这种东西不是什么地方都会生长的,大多生长在沧州草原,其他地方很少见。
换而言之,符望误食的眠草来源很可疑。
秉着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原则,符望去探究真相了。
然而,真相太过残酷,他知道后也懵逼了。
“呵,色字头上一把刀。”
姜芃姬无情嘲讽,用身体到精神将符望打击了一遍。
有了这次教训,想来符望也不敢行军打仗的时候惹出风流韵事了。
事实上,若非符望太过自大,认定这一局稳赢,他也不会掉以轻心中了慧珺的美人计。
符望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静静之后,他问姜芃姬,“那日那位娘子呢?”
姜芃姬冷呵一声,觉得符望这是没被削够啊,心里还念着美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姜芃姬高贵冷艳地瞥了一眼符望,这家伙归顺是一码事,觊觎慧珺又是另一码事,总之她不会让慧珺继续牺牲了,首要便是将符望这头狼丢到羊圈外头。
符望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姜芃姬:“……”
未等她发作,直播间观众火上浇油,弹幕异常内涵。
【莫聆音】: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头色狼口中的“日”是动词还是名词?
【强迫症晚期】:不管是动词还是名词,这头狼都想觊觎小姐姐啊,不能忍,继续打他!
【九月笙歌】:楼上+1,绝对不能忍。
姜芃姬深吸一口气,她对着符望,连姓带表字地喊他,“符正图,那是我的贴身侍女。”
在士族这里,贴身侍女多半都是男主人的妾室预备役,若无意外情况,大多都会被收用。
符望诧异了一下,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旋即又拍了脑门道,“主公,你不是女子?”
如果姜芃姬是男子,她说了这话,明晃晃是敲打符望别觊觎不属于他的女人。
可主公是女子,符望的脑子还很耿直,男人和女人才有未来,女人和女人那就是清白关系。
姜芃姬怼了回去,“你打得过我?”
打不过别哔哔!
符望:“……”
他要是再不明白,他也活不到现在了。
主公这是护着慧珺,不希望他和对方有进一步的牵扯。
符望感觉胸口闷闷的,有种说不出的不畅快,恨不得暴力发泄一顿才能舒服。
“正巧了……末将还请主公赐教!”
符望向姜芃姬发出了挑战请求,闻讯赶来的杨思和丰真一脸无奈。
相较于他们的无力,其他兵卒倒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围出了一块巨大的场地,围观战斗。
打架这种事情容易让肾上腺素飙升,更别说两个当事人都以武力见长。
眼瞧两人打得越来越精彩,形势焦灼,越发激烈,围观的兵卒失态了,一个一个扯开嗓子呐喊加油。符望的旧部自然支持自家将军,但姜芃姬也有一众铁杆脑残粉,等二人战斗进入巅峰,兵卒的欢呼和加油响彻天际,吵得连营帐外头的守卫都能听到,气氛热烈得不行。
在外人看来,符望与主公斗得不相上下,甚为激烈,作为当事人的符望有苦说不出。
他感觉得出来,对方根本没有尽全力,看似累得满身大汗,但神情却游刃有余。
那种全力出拳却打在棉花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姜芃姬为何不赢了符望,反而与他打得有来有回?
其一,符望在旧部中的声望太高,姜芃姬只要与他打一个平手,足够赚取那些降兵的好感。
其二,同理可得,她要是轻轻松松赢了符望,符望旧部心里肯定不好受,甚至排斥她。
如今这个尺度刚刚好,既能宣扬姜芃姬的名声,让降兵接受她,同时又能保全符望的名声。
符望不慎被打了两拳,还是朝脸招呼,嘴角出了血丝,眼眶淤青。
慧珺正在帐内低调地绣着小儿鞋,听到外头呐喊如雷,不由得好奇张望。
“外头发生了何事?”
“主公与符将军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慧珺眼珠子一转,问道,“听闻符将军骁勇善战,主公可有受伤?”
来人道,“主公受了点轻伤,不过不碍事儿。”
打仗么,哪里有不受伤的?
808:丸州,回家(六)
受伤了?
慧珺神思恍惚,等她回过神,指尖猛地传来一阵刺痛,让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低头一瞧,指尖已经冒出一颗鲜红的血珠子。
“受了轻伤?哪里受伤了?”
慧珺勉强镇定下来,她将绣花针和绣了一半的小儿鞋放到绣篓里,正欲起身。
“没怎么受伤,不过是被擦到了——你待着就好,别乱跑。”
姜芃姬在此时过来,脸色通红,脸颊和脖子挂满了热腾腾的汗水,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她一来,那个传消息的女兵脸颊爬满了红晕,依依不舍地行礼退下,瞧得姜芃姬莫名其妙。
慧珺起身一半被姜芃姬拦住,只能坐了回去,嘴上却没停下。
“方才听郎君和符望那个莽夫打了一架?哪儿受伤了?”若非生性内敛,她还真想扒过去把姜芃姬仔细检查一遍,符望虽是个莽夫,但武力不弱、生得魁梧高大,好似一座小山,相较之下自家郎君便显得格外清秀,两个郎君捆一块儿还没一个符望壮硕,慧珺能不担心么?
如今天气越来越热,姜芃姬已经不耐烦地将袖子和裤腿都卷起来,这样还觉得不痛快。
她接过慧珺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颊、脖子和手臂的汗水,这才稍微舒服一些。
姜芃姬笑着道,“别听旁人道听途说,哪里有受伤?”
她的笑靥太过纯澈,哪怕是旁人都能被她的笑容感染,甚至还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那种纯澈并非白纸,准确来说是洞察世事、阅尽千帆之后的清明。
“还说没有?”慧珺瞧得仔细,眼尖地发现姜芃姬手腕比平时红肿了一圈,仔细一瞧还有些指痕,只是因为外头太阳大,皮肤又晒黑了几度,所以不觉得明显,“上点消肿的药……”
看着转身去找药酒的慧珺,姜芃姬哭笑不得,但也只能随她去了。
姜芃姬一手撑着下巴,等待的功夫瞟了一眼被她忽视良久的直播间。
今天的直播间依旧热闹。
姜芃姬和符望赤手空拳打了一架,观众们表示今天的直播含金量十足,随便剪辑都是武侠大片。更加重要的是,他们是从姜芃姬视角观看的,代入感十足,隐隐有种化身绝世高手吊打小朋友的爽感。更爽的是,吊打小朋友之后,身边还有温柔贤惠的小姐姐嘘寒问暖。
直播间观众看得眼热无比,为什么他们身边没有这么温婉贤淑的小姐姐?
不说慧珺这样温柔的,哪怕只有她一成温柔也行呀。
【李无双】:本宝宝身边的女性各个能扛着二十升的桶装水爬上爬下,绝对是女汉子。
【老司机联萌】:羡慕主播啊……每天看直播,身为男性的我都想高举百合大旗了。
【水墨年年】:感觉在直播间,性别根本不算事,身为资深腐女,我好想投奔言情的怀抱。
【随波逐流的小丁丁】:呵呵,不管是言情、耽美还是百合,我家主播信手拈来你信不信?
【爱情三十六计】:信,当然信!我家主播是主公诶,主攻你懂么?
眼瞧着直播间的画风又朝着诡异的方向一去不回头,姜芃姬不由得默默叹了一声。
慧珺帮她将右手缠绕的布条解开,丑陋的黑色印记紧紧贴在她的手心和手背,好似胎记。
她叹道,“宫廷秘方也不管用,还是这样……”
慧珺每次看到姜芃姬右手的黑色印记,总觉得有种汗毛倒竖的冲动,偏偏郎君浑然不在意。
姜芃姬道,“这又不是晒黑的,你用美白的脂粉自然没作用。”
黑色印记是【九品忠心符】,只要这个印记还在,总能将穿越女吸引出来。
慧珺叹了一声,仔细给姜芃姬手腕抹上消肿的药酒。
一边上药一边说道,“郎君别和那种莽夫计较,他是粗野不值钱的顽石,磕磕碰碰不碍事。”
石头怎么扔都不心疼,但举世无双的美玉要是多了一道细微划痕,那也令人心碎。
姜芃姬嘴上应是,眼睛瞧着慧珺的小腹,她道,“行军途中条件简陋,幸好她还乖巧。”
慧珺脸颊一红,这几天胃口极差,吃什么都觉得恶心犯呕。
郎君告诉她,她肚子里真的有孩子了。
“这才过去多久,哪里就能确定了?”
碍于女营的规矩,姜芃姬不想爆出慧珺怀孕的事情,所以也没有请随军郎中给慧珺诊脉。
姜芃姬此举,慧珺也是打心眼儿里赞成的。
不管慧珺是不是女营的兵,在外人看来慧珺便是女营的女兵。
女营本就有违世俗,步履艰难,此时要是传出待在军营的女子怀了孕,那名声还能听?
不能请郎中,慧珺也拿捏不定自己有没有怀孕,直到姜芃姬给了肯定的回复。
姜芃姬不会诊脉,但她精神脑域强大,对精神气息格外敏锐。
慧珺身上有另一道微弱的精神波动,这是新生命的痕迹。
“总之,还是要小心一些,平日里别累着了。”
虽说没有急速赶路,但整日行军也累人,对于一个月份很浅的孕妇来说,足够致命了。
姜芃姬只能让慧珺骑着小白,甚至连小白马背上的马鞍、缰绳和马镫都整改过,尽量以舒适轻便为主,瞧着有些花里胡哨。庆幸小白的脾性温和,倒是没有闹,一如既往地乖巧温顺。
慧珺腼腆抿唇,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似有圣洁的光芒将她笼罩。
姜芃姬看了,不由得会心微笑。
她由衷希望这能成为慧珺崭新未来的起点,不要再被过去的泥沼纠缠。
距离小暑还有十天,姜芃姬终于回到久违的半年的大本营。
半年过去,饱经战火和摧残的承德郡慢慢恢复了生机,为逃离战火而远走他乡的年轻人陆续回来,因为抓住了春耕的尾巴,此地百姓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健康的红晕和松快的笑意。
奉邑郡生机勃勃,开垦的荒田已经种满农作物,一派生机盎然。
农家男女耕作于田,孩童稚儿嬉闹玩耍。
成安县作为第一年试行“屯田之法”的小县,如今焕然一新,到处都能看到农耕的身影。
原本成为治安大患的流民不见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田地间勤劳耕作的百姓。
809:丸州,回家(七)
卫慈治理的确很有一套,原本看似空泛的“屯田之法”,在他安排下一步一步变为现实。
按照先前开垦的荒田数目,今年秋天老天爷再赏点脸面,不仅能彻底解决丸州的粮荒,还能有富余,支撑姜芃姬的军队打两年的仗,再也不用节衣缩食地省,百姓也不用活生生饿死。
至于丸州三郡之一的上阳郡,如今也有了新气象。
徐轲等人也是机智,他们掣肘上阳郡本土士族的同时,还想办法拉拢普通百姓,聚拢民心。
士族再怎么能耐,一旦没了舆论权、话语权和武装实力,不过是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风瑾等人和上阳郡本土士族你来我往地过招,虽说没有流血受伤,但心累、脑子疼。
令人欣慰的是,姜芃姬成了名正言顺的丸州牧,外人也无法用“名不正言不顺”攻讦她。
女子又如何?
主公终究是主公,谁不服来干一架啊!
至于嘉门关大捷,俘获孟氏帐下第一武将符望和他的精锐,这都算是锦上添花。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姜芃姬班师而归,得知这个消息,百姓揣着崇敬、喜悦以及好奇的心情围观大军进城。
因为姜芃姬太过亲民,经常带着张平等人到处逛达,百姓对她那张脸并不陌生。
不过,他们始终无法相信那么英气俊美的少年会是个少女。
多少佳人对她芳心暗许,没想到人家是女非男,这可闹了大笑话了。
进城当日,姜芃姬破天荒地改了装扮。
她没有用一身裋褐应付,反而穿了一袭改良过的朴素女装,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浓厚乌黑的长发宛若黑色瀑布,长发中分,两边的松松地遮住耳朵,其余的发尽数缕在脑后绾成一把。
不过,大概是装束的缘故,曾经英气的少年瞧着还真多了几分女子的味道。
百姓先前还愣着,努力揉眼睛,生怕自己眼花。
一盯再盯,确认是女子无疑。
这下子,围观的百姓轰得一声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正当兵卒下颌绷紧,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生怕百姓发生暴乱的关键时候,一条熏了浓香的浅粉色帕子系在一枚香囊上,飞似地投向姜芃姬的怀中,众目睽睽之下被她借住。
姜芃姬诧异地拿着这枚香囊,系口上的帕子打出了漂亮精致的蝴蝶结。
她不用打开也知道香囊里面装的是香料而不是袭击人的东西。
换而言之,香囊主人投掷香囊是为了表达爱慕之情,而非观众们担心的袭击。
她好笑地抬头,循着香囊飞来的方向看去,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上官婉含羞似得看了她一眼,众目睽睽下捂着脸远离了二楼的窗户。
姜芃姬哑然失笑,暗暗嘀咕,“这妮子——”
距离姜芃姬两三丈的李赟表示好受伤,心都碎了。
他出征之前对上官婉表明了心迹,为何出征回来收到香囊表白的却是主公?
#宝宝委屈,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有苦说不出#
李赟心塞不已,俊俏的脸庞耷拉下来,活像是斗败的公鸡。
上官婉的举动像是一个号令,各色香囊、帕子、鲜花从人群蜂拥而来,欢呼声响彻天际。
鲜花夹道,民心所向。
姜芃姬让人将香囊、帕子之类的物件仔细收起来。
人群之中,卫慈长舒一口气。
“多谢婉娘子相助。”
纵然有了诸多准备,但卫慈仍旧担心百姓无法接受主公的性别。
为了这一天,他暗中找了上官婉当枪手。
说是枪手也不对,卫慈纵然不找上官婉,上官婉也打算投掷香囊的,不过没打算这么高调。
“卫先生怎么如此肯定,一旦有人开了头,百姓便会雀跃配合?”
上官婉趁着人群欢呼的时候,悄悄离开,正好碰上预备迎接姜芃姬的卫慈。
“百姓对主公感官不差,但百姓大多盲从,若无人当这‘出头鸟’,其他人只会沉默以对。”卫慈表情冷静地道,“婉娘子开了先例,那些早就有所准备但又不敢的百姓也会受到鼓舞。”
他生怕人群之中混入一两个杂碎,早早让守城百姓严加防范。
所幸结果不错,百姓都是知恩图报的,卫慈担心的那些场景都没发生,提起的心这才放下。
上官婉笑着叹道,“卫先生为了兰亭,所谋甚多。”
闻言,卫慈的耳垂染上可疑的红晕,只是上官婉没有注意到。
哪怕她发现了,她也只会以为是天气太热。
“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为臣者,自当尽心竭力,为其肝脑涂地。”
卫慈淡定地应付,上官婉不由得为他的高风亮节和忠心而感慨。
夹道马蹄香,卸甲锦衣回。
在人群欢呼声中,姜芃姬骑着高大威武的小白走过主街,护卫两侧的兵卒纷纷挺直了脊梁。
不管面貌如何,光是这份蓬勃向上的精气神便显露出了雄师风采,百姓的欢呼越发高亢。
姜芃姬很受欢迎,但其他打了胜仗的将领也没被冷落,其中又属李赟人气最高。
只可惜,收到香囊千千万,唯独没有他想要的那个。
#宝宝委屈#
“恭迎主公!”
能到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众人充分压榨各自的精力和体力,腾出了好几日时间,只为这么一天。
姜芃姬跳下马,将他们逐一扶起,嘴上说道,“辛苦诸位。”
她在前线打仗的时间不多,真正计较起来也是蛮清闲的,没看丰真这家伙都胖了两圈?
相较之下,丸州破事一堆,留下来的几个人才是苦逼。
有她这么一句,众人内心那叫一个舒畅,宛若三伏天灌了一扎冰水,通体清凉。
安顿好兵卒,姜芃姬终于能回到熟悉的县府,讲真……打仗都没这么累。
所以说,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喜欢这样累人的场景。
进了县府,众人默契地分左右坐好,气氛有点儿蜜汁尴尬。
实在是因为不适应啊,主公出门一趟换了性别,想想主公以前的作风,简直不忍直视。
姜芃姬没有那么丰富的心理活动,她一上来就询问丸州的事物,开门见山、直中要害。
810:丸州,回家(八)
讲真,这样不给人准备时间的上司,搁在直播间那个世界,准保要被下属问候。
徐轲等人却不是普通人,他们对各自负责的工作十分认真,哪里会有准备不充分一说?
姜芃姬询问一遍,丸州的发展比预想中还要好一些,这些都离不开众人的忙碌。
于是,她道,“这半年来辛苦各位了,等丸州事情稍定,定然让大家伙儿都松快几天。”
除了几个不明事理的萌新,其他老人一副“看破红尘心已老”的表情。
休沐?
呵呵,说这话之前先把去年年节那七天休沐吐出来!
不止他们内心吐槽,直播间观众也是帮着讨伐姜芃姬。
大概她也意识到这话有些假,干脆又换了一种方式。
姜芃姬奖励人的手段无非那么几种——发奖金、加工资、发房契!
不明就里的萌新看了,只觉得这位主公豪气冲天,简直有钱得不行。
事实上?
呵呵——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发现众人兴致不高,姜芃姬果断转移了话题,转而问起丸州的农耕情况。
农耕这一块,一向是丢给李赟的。
不过自从卫慈这个全能选手加入,屯田的事情丢给他,连农耕事物也丢给他。
庆幸这家伙有一心多用、两手工作的本事,不然还不累垮了。
屯田是卫慈负责的,陈述的工作自然也交由他解决。
卫慈出列,目光始终微微偏下,不敢直视对方的脸。
旁人觉得主公的脸太过出戏,感觉看多了不适应,卫慈却是怕触景生情,越发沉溺往事。
头顶传来她的声音,没有沙哑,更没有驱之不散的倦意,反而带着蓬勃朝气,铿锵有力。
刹那之间,卫慈稳了稳心神,恢复了常态。
他语调平和,如实回禀丸州三郡九县的情形,甚至还对秋收的米粮做了大致的估算。
唯有种地多年的老农,经年累月之后才能积累出丰富的经验,对田地收成有一定估算。
由此可见,卫慈为了屯田一事,背后做了多少努力。
姜芃姬道,“子孝,辛苦你了。”
安定丸州,这四个字看似轻飘飘,实则沉重无比。因为,这不是打灭青衣军或者红莲教就能安定下来的,相较于主要因素,不管是青衣军还是红莲教,全都只能归类于次要因素。
安定丸州的根本在于减少流民,换而言之是给流民一条生路,让他们重新回归田园,有一个安定的生存空间。流民越多,治安越差,纠集在一起便容易生出动乱。灭了一个青衣军,总会有白衣军或者黄衣军冒出来,灭了红莲教,还会有青莲教或者白莲教死灰复燃。
屯田之法的本意不仅仅是解决粮荒,另一重用意也在于减少流民,平稳局势。
卫慈在这方面做得极好,姜芃姬甚至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比他做得更好。
不只是屯田之法,先前丢给他的“战后抚恤”,卫慈也是兢兢业业地做着。
这些事情并非一朝一夕就能一蹴而就,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是外人所不能想象的。
对于卫慈来说,她说的这六个字,便是对他最大的肯定和嘉奖,远胜一切荣耀。
卫慈趁机收敛情绪,维持着常态。
旁人或许看不出破绽,姜芃姬却暗中蹙了眉。
问了农耕的情况,姜芃姬又询问罗越军部的训练和招募情况。
罗越闻讯出列,言简意赅地挑了重点回述,让姜芃姬能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她诧异道,“女营的数目增长了不少。”
女营毕竟还是饱受诟病的存在,哪怕在丸州这快地方,愿意吃苦当女兵的女子也不多。
先前招来的女兵,大多都是饱经战乱和苦难的,各有各的血泪过去。
姜芃姬又有意控制女营招募的标准,以至于人数一直上不去。
没想到自己出去半年,女营规模比以前增长了三分之一,进步飞速。
提及女营,姜芃姬自然也要过问两句。
女营这块是姜弄琴全权负责,罗越只知道大概情况,具体细节还是要询问她的。
半年不见,姜弄琴的肤色比过去黑了一些,但眉目更显刚毅,好似荆棘丛中的野花。
纵然饱经苦难,依旧能傲然盛放。
姜弄琴对女营的要求远比姜芃姬苛刻,能让她都满意的,显然女营的发展情况十分不错。
至于女营人数的诡异增长……
“此乃卫先生的功劳。”姜弄琴如是说道。
姜芃姬懵了一下,询问卫慈做了啥,为什么还影响了女营?
仔细一问才知道,这家伙竟然不嫌事多,还折腾说书先生,弄什么白话小说。
偏偏是这种旁人眼中难登大雅之堂的俗物,竟然惹得丸州百姓痴迷不已,甚至有不少忠实听众还信了卫慈的人物,纷纷觉得女子若能像话本中的人建功立业,那也不错啊。
说话本中的内容太扯淡、根本不切实际?
没文化!
前朝追封关内侯的许公不是武将出身的女子?
他们的主公柳羲不是武将出身的女子?
再往前追溯,十六国乱世,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数不胜数!
卫慈小说话本中的人物都是有原型的。
受小说的影响,倒是有一些百姓改变了对女营的偏见,这也给女营的名声树立了正面典型。
听到这个回答,不止姜芃姬诧异,直播间观众更是炸开了锅——
白话文小说家的先驱啊,卫慈你这是要上天!
【我家老公叶不修】:慈美人还是改个名字,干脆叫鲁慈算了。
【奔跑的阿甘】:神踏马鲁慈,鲁迅先生叫周树人好不,哪怕要改也是卫树人啊!
【心理罪】:只有我一个人很好奇慈美人写的小说么?有没有老司机开车内容?
【我家少谷主】:慈美人这么含蓄内敛的人,哪里会写那种带有不正经颜色的内容?哪怕写,那也是含蓄隐晦的,不像你们以为那么粗鲁,直接写生殖X,多低俗多黄暴啊……
【夏天出门的香菇】:含蓄内敛?例如“金簪敲玉枕,香汗湿绸衣”或者“昼骋情以舒爱,夜托梦以交君”再或者“粉黛弛落,发乱簪脱”?没有一个字黄,但内容十分黄?
【杜小夜】:厉害了我的菇!这一波悬浮列车开得很溜啊!
811:丸州,回家(九)
众人恍惚间产生错觉,仿佛耳边有一列“污污污”的火车呼啸而过。
真不知道对方上哪儿找来这么多内涵的诗句,亦或者说古人在性方面也是老司机?
【不要脸的吉琴琴】:歪?妖妖灵么?这里有老司机开车,情况已经控制不住了。
直播间观众为卫慈打call,好奇这样“立似芝兰玉树,笑似朗月入怀”的古代君子,写起小黄文段子会是何等模样。实在是太好奇了,恨不得现在就怂恿姜芃姬去看,他们一定追更!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吃瓜观众起哄瞧热闹,姜芃姬却看出卫慈此举的深层用意。在她看来,简单明了的白话是开启民智的重要环节,没想到卫慈会以这种形式提出来。
“这很好,这些日子怕是苦了你了。”
她笑着道,给予了肯定。
“尽职尽责,本就是为人臣子的义务,并无辛苦之处。”
卫慈仍旧保持着谦逊的态度,内心则暗暗松了口气。
在旁人眼里,这样的白话小说跟口水无异,但何尝不是传播文字的渠道之一?
百姓读不懂之乎者也,更记不住那些拗口的句子,越是简单干脆的,越能被底层百姓接受。
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来,稳扎稳打才妥当,开启民智更是如此。
与其将大道理强行灌输给百姓,囫囵吞枣,不如将道理藏在故事之中,引导他们去探寻。
当然,不是什么故事都能胡乱传播。
卫慈在这方面严格把控,甚至打算聚集一批小说家专门负责这块内容。
为了扩大影响,他还特地求了程丞相助。
如今又有了自家主公的支持,他有信心将这件事情做得更好。
至于那些背后诟病他与不入流为伍的人?
卫慈讥诮一笑,他懒得在意。
姜芃姬问了一圈,心中对丸州的局势有了大致的了解,不过……
她环顾左右,视线落到席位靠前的程远身上,问道,“公辽,程先生今日没来?”
程远乃是程丞的嫡次子,表字公辽,待在丸州的这小半年,这人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
以他的年纪来说,着实做得不错。
脾性温和谦逊,做事诚恳仔细,搁在什么地方都吃香。
程远回禀道,“家父昨夜受了风寒,今晨让郎中瞧了,但病情来势汹汹,如今还病重在床。”
他的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可见程丞是真的病倒了。
姜芃姬连忙追问,“程先生病倒了?郎中怎么说?”
程远道,“郎中说家父忧思忙碌过甚,风寒引出了积累的病气。”
忧思忙碌过甚?
姜芃姬的表情僵了一下,内心隐约有些发虚。
搁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程丞累得病倒肯定是她剥削太狠,但姜芃姬真没坑程丞啊。
“怎么会累得病倒?”
她蹙着眉头,程远后之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
“家父上了年纪,近些日子一直为注解的事情烦心,家母数次劝说他,但他不肯歇息……”程远的脸上挂满了无奈的笑,他道,“父亲这人脾性执拗,旁人极难撼动他的决定……”
程丞病倒并非姜芃姬剥削太狠,完全是他自己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一个劲儿忙碌不肯休息。
昨天他也忙到了深夜时分,贪凉洗了凉水澡,睡觉又没注意,然后就病倒了。
姜芃姬诧异地问道,“注解?什么注解?”
程远道,“家父说,‘注解’还是从子孝这边得到的灵感。经子史集过于晦涩,每篇文章又没有统一的句读,使得教书先生教导学生的时候句读不统一,对某些文章产生错误性认知。家父这几日都在想着如何才能标出简单清楚的句读,注解惹人争议的文章,为后人领路。”
何为“句读”?
远古时代称文词停顿的地方为“句”或者“读”。
如今的文章都是不断句的,没有所谓的标点符号,文章一堆一堆合在一起。
举个浅显易懂的例子,如果一篇网文小说没有任何标点符号,没有分段,那是个什么概念?
很多句读都是通过师生口耳相传,传递的过程中难免会产生误差。
有些老师甚至敝帚自珍,连正确的句读都懒得教授学生,实在是令人瞠目。
程丞这几天一直在发愁这件事情,卫慈的白话让他得到了些许灵感。
拗口的文言会让人对同一句话产生不一样的理解,从而引申错误的解读,那么再直白不过的白话文呢?总不至于还有人咬文嚼字,断章取义,到处传递错误的理解了吧?
若是能做好这个“注解”,以后学子读书的难度将会大大减小,减免很多不必要的误解。
只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同一篇文章搁在不同人眼中都能有不同的见解。
仅凭程丞一人还没有资格给天下书籍做注解,哪怕他劳心劳力去做了,旁人会承认?
这是一桩难题,可把程丞愁坏了。
另一桩难题便是“句读”,他打算用具有一定含义的符号断句,但“句读”也不是一家之言就能做决断的。同一句话不同断句,意思截然不同,程丞烦恼的事情还多的是呢。
诸多压力齐下,程丞可不生病了?
不管是“句读”还是“注解”,随便一件丢出去都能惹来天下文人的口诛笔伐。
说得难听一些,程丞算是哪根葱?
他有什么资格自称“天下师”?
是的,这两桩事情要真是弄成了,程丞绝对会青史留名。
不客气地说——所有因他而受益的学子都会将其奉为“半师”。
姜芃姬一眼便看清内在的麻烦,她道,“此事的确棘手,仅凭程先生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做到。莫不如等东庆北方情势稳定,到时候先生再发布文榜,邀请天下名士共襄盛举?”
程远叹息,他和姜芃姬的意见是一致的,不过自家父亲不撞南墙不回头,太过固执了。
唯有主公势力越强,程丞说话的分量才越重,遇到的阻力也会越小。
他打算等程丞病情好一些再劝说一番。
这种极有可能惹来天下名士口诛笔伐的事情,还是慎重一些为妙。
等姜芃姬忙碌完,橘黄的太阳已经渐渐堕入地平线。
夜幕降临,庆功宴召开。
812:建州府,定上京(一)
说是庆功宴,实际上更像是迎新宴。
今日的主角不是姜芃姬,反而是三位刚刚入伙的萌新小伙伴。
经过风瑾等人暗中观察,除了符望之外,他们对其他两位小伙伴还挺满意。
齐匡原本是杨涛帐下的百夫长,因为腿脚不便和样貌丑陋,始终不得重用。
因为这些经历,使得齐匡性格沉默,不会轻易与人对话搭讪,瞧着就是个务实不惹事的主。
如今的丸州势力正需要这样活多话少的人,至少不会惹是生非,轻易与人生出龌龊。
邵光原先效力于许裴帐下,因为存在感薄弱,出身又不好,多年来不得许裴重用。
相交于齐匡而言,邵光这人显得相当善谈、为人圆滑,不管旁人说什么,他都能搭上话。
再加上他还是丰真一力举荐的,众人对邵光的接受还算良好。
哪怕不信任邵光,他们也要信任丰真不是?
唯一不合群的便是符望,瞧着便像是一头脱离群体的孤狼,眉眼间带着几分难言的孤傲。
不是他们不愿意接触符望,完全是因为符望太过冷淡,浑身煞气,只差在脸上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了。在场之中唯一和符望有许交情,对他有着天然善意的,只剩下孟浑了。
“符将军,一个人喝闷酒多没趣儿。末将敬你一杯,多谢当年提点之恩。”
孟浑内心暗叹,侧身对着邻座的符望敬酒。
符望年纪比孟浑小了五六岁,但他的资历和战功远比孟浑高,后者谦称一句也是应该的。
“你我如今同属一辈,不用谦称。”
符望眼睛一斜,瞧见孟浑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心中那点儿不快消散得差不多。
他拿起自己桌上的酒盏,二人将杯中酒水一口气灌进肚子。
孟浑预备探一探符望的口风,倒不是他八卦,只是想借此帮助符望尽快融入丸州。
他笑着道,“既然符将军这么说了,我也不谦虚了,若能同辈相交,自然是求之不得。”
符望不吱声,自顾自斟了一杯酒。
孟浑问道,“刚才看将军面色不虞,可是碰见什么难事了?”
符望略显失望地道,“既是庆功宴,一无歌舞助兴,二无声乐暖场,着实无趣。”
孟浑听了,脸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歌舞声乐?
自家主公太抠门,根本不养舞姬歌姬,宴会想要看表演内容?
好呀,自己去准备。
想到自家主公的德行,孟浑深感无力。
他不由得压低声音吐槽道,“符将军想看歌舞声乐,怕是不可能了。”
符望眉头一挑,目光多了几分认真和探寻,“这话怎么说?”
“主公总说不养闲人,哪里肯花大钱豢养歌姬舞姬?将军若是想看歌舞,怕只能看一群大老爷们儿吊嗓子或者看看汉美舞枪、典寅耍斧头……子孝的画艺不错,怀瑜的琴技出色……”
符望:“……”
倘若符望内心的声音可以转为字幕,大概会是——
感觉自己进了一个不正常的疯魔团体。
连歌舞都能省,还让自己下属自备娱乐节目,这样的主公吃枣药丸。
“那、那个……”符望陡然想起孟浑跟着姜芃姬的时间很长,可以追溯到姜芃姬还是普通士子的时候,他的态度因此变了,对孟浑多了几分亲近,“有一件事情想私底下问你……”
符望靠近孟浑,压低了声音,周遭都是喝酒、拼酒和笑闹的杂声,他和孟浑的动静不显眼。
孟浑顿时精神了几分,他道,“将军何须这么客气,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不会隐瞒。”
符望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可知道主公身边有几位侍女?”
孟浑:“……”
神秘他半天,合着只是为了问这么一个问题?
孟浑轻咳一声,仔细想了想,生怕符望是看上自家主公身边的人,若是这样就难办了。
于是,他有些不确定地道,“记得只有三位吧?”
“哪三位?”
符望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两度,孟浑心沉三分。
他支吾着说,“一位是弄琴娘子,喏,便是席上这位。一位是孝舆的正头娘子,名为寻梅,不过孝舆的夫人还在河间郡,并没有过来。再一位便是踏雪娘子,她是主公内院的管事娘子。”
难道符望看上其中一人了?
“没有慧娘子?”
符望脑子险些转不过来,不是说慧珺是主公身边的侍女?
孟浑诧异,“慧娘子?慧娘子的情况并不清楚,她是谌州皇城之后才出现在主公身边的。是不是主公的侍女,这倒是不好说。不过看主公的态度,怕是很重视慧娘子……”
慧珺的存在一直挺神秘,孟浑很早之前便知道对方存在,但真正见面却是在勤王之后。
他用这话给符望传递一条暗示——但凡是主公看重的,下属都不该有丝毫觊觎之心。
哪怕他们主公性别为女,这条一样适用。
符望问道,“你可知慧娘子如今在哪里?”
孟浑感觉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干笑着试探,“将军看上慧娘子了?”
符望平淡地道,“自然没有,只是好奇多问两句。”
孟浑暗松一口气,他可不想符望因为女子而栽跟头。
因为慧娘子而与主公生出矛盾,怎么看都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宴席之上,卫慈看似与风瑾谈笑,注意力却放在姜芃姬身上。
风瑾见他心不在焉,顺着卫慈的视线看去,眉梢蓦地一扬,眸光流转间多了几分兴味。
“子孝这么瞧着主公做什么?”
风瑾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卫慈手指一顿,手中的木筷碰到了碗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怀瑜,你可吓到慈了。”卫慈面色如常地放下木筷,道,“慈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风瑾疑惑。
“主公从方才便一直盯着符将军,眼神有些不善,不知符将军和孟校尉说了什么,惹得主公这般不快。”卫慈温吞地道,“这两人也迟钝,竟然没发现主公已经注意他俩了……”
风瑾视线落向姜芃姬,再顺着姜芃姬的视线落到符望和孟浑身上。
开宴席的正厅面积不小,任凭风瑾怎么集中注意力,他也听不到孟浑等人的谈话。
“你怎么知道主公听到他们说话了?”
说不定是觉得这俩勾肩搭背有损风化,所以用眼神警告?
卫慈笑道,“主公耳目极好,他们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小,但主公肯定都听到了。”
姜芃姬的听力有多好,卫慈深有体会。
813:建州府,定上京(二)
风瑾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追问道,“有多好?”
卫慈含笑说,“让符将军和孟校尉去门口说悄悄话,主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风瑾:“……”
这下子,风瑾看孟浑二人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同情。
他们以为自己是在窃窃私语,没有第三个人听到,殊不知全被主公听到了。
“要不要提醒他们?若是任由他们这么说,难保不会酒后失言……”
若是在庆功宴上闹出什么,说不定会被有心人利用。
卫慈同样压低声音,“这是自然的,此事交予慈。”
风瑾不经意间抬头,正好对上姜芃姬投来的视线,吓得他差点将手中酒盏丢出去——按照卫慈的说法,主公耳力极好。她能听见孟浑二人的窃窃私语,自然也能听到他和卫慈的谈话。
他正要提醒卫慈别冲动,还未来得及出口,他便收到姜芃姬警告的眼神。
风瑾默默地含在舌尖的话咽回肚子。
死道友不死贫道。
便是这么一瞬的功夫,风瑾毫不犹豫地把卫慈卖了。
卫慈不明所以,他出列道,“主公,去年遣人弄的青门绿玉房,如今已有十数亩种活。前两日,负责耕种的佃农将成熟果品送到县府。这会儿正在井中冰镇着,不如取来尝一尝鲜。”
姜芃姬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卫慈指的是什么。
青门绿玉房,俗名“西瓜”。
她去年在县府花园种了小半亩西瓜,产量不多,只够她和下属尝鲜,后来觉得西瓜可以让百姓种植赚钱,便打算让一些耕种经验丰富的佃农去照料,没想到今年就种植成功了。
一算时间,的确到了西瓜陆续成熟的季节。
姜芃姬应允之后,卫慈便让后厨庖子去取井水中的西瓜。
用刀解开西瓜,鲜红的瓜瓤飘散着寒凉冷气。
西瓜这玩意儿,要么切成一瓣一瓣,要么直接劈成两半,用勺子挖瓜瓤吃。
可这两种吃法都过于粗俗,卫慈无法想象风瑾这样朗月入怀的君子,左手抱着半个圆形西瓜,右手拿着勺子,一勺子下去挖出大块瓜瓤塞进嘴里……那画面实在太美,他不忍想象。
于是,他嘱咐庖子将瓜皮切掉,瓜瓤切成小块搁在小盘子里,吃着方便,瞧着也赏心夺目。
“西瓜种活了十数亩,每一亩的产量如何?”
西瓜只在西域小国才有,若非古信走商给姜芃姬带了几株活苗,姜芃姬还吃不上这玩意儿。
在场众人,除了新加入的几个,其他人也就去年吃了点儿,尝了个鲜。
卫慈回禀道,“一亩约有五千斤。”
五千斤?
众人听到这个数字,纷纷咋舌,这个产量还真高。
符望吃了一小块,甜甜的瓜肉带着冰凉沁人的寒气,令人精神一振。
“怎么都是水?”
看着成块成块的瓜肉,他以为这玩意儿跟普通果子一样,哪里晓得一咬全是汁水。
不过这果子还挺好吃,没一会儿便吃完了一盘。
“西瓜便是这样,夏天吃着解渴又解暑。”
姜芃姬对西瓜的亩产还算满意,以如今的农业手段,一亩能有五千斤,已经算是丰收。
若她开着直播,观众们也会赞成她的想法。
在直播间观众的世界,亩产量也就七千到一万左右,根据西瓜的种类略有浮动。
姜芃姬又问道,“佃农种了一年,应该有些心得。若将瓜种给百姓,他们能否种活?”
西瓜产量高,好吃又稀少,应该蛮有市场的。
若是让百姓种植一些,定能受益匪浅。
大规模种植的前提——这玩意儿不能矫情!
不然的话,百姓响应号召去种植了,但因为经验不足的缘故,弄得西瓜都死了,可不赔死?
卫慈应对自如,似乎早就料到姜芃姬会有此一问。
他认真地回禀道,“佃农照料一年,倒也有些心得。此物喜干不耐湿,喜沙土多于黏土。若天气多阴雨,以至田地过于湿润,瓜苗易染病,甚至会影响成熟时的产量。”
姜芃姬一边吃着西瓜,一边思虑。
“此事搁到明日再详谈吧。”
她心里已经有大致的计划,打算明天再和几个下属详细商议,整理出一个章程。
如今是庆功宴,不适合谈论这些正事。
因为姜芃姬不喜欢吵闹,众人也不好玩得太久,所以庆功宴结束得比较早。
姜芃姬让人准备热汤洗漱,洗去身上粘腻的汗水和酒气。
进了后院,只见慧珺正坐在屋内绣着花样,不远处的盘子放着两颗圆溜溜的西瓜。
她眉头一蹙,她不记得让人给慧珺送了西瓜。
这东西虽有利尿排毒的功效,但属性较寒,孕妇能吃,但不能多吃。
“这东西谁送来的?”姜芃姬问道。
慧珺见姜芃姬过来,起身行了礼,尔后才疑惑道,“这不是郎君派人送来的?”
姜芃姬不置可否,招来下人一问,这才弄明白是谁送的。
庆功宴散了之后,她给每人额外送了两颗西瓜。
宴会上的西瓜少,吃不过瘾。
慧珺这边的两颗,竟是符望转赠的。
“倒是挺会借花献佛的……”
嘀咕了两句,扭头嘱咐慧珺别贪嘴多吃。
“今日郎中过来看了?他怎么说?”
慧珺道,“郎中说胎象不怎么稳定,应该是连日行军的缘故,安心调养一阵就好。”
她身体底子好,好好养一阵便能稳定下来。
“内院有踏雪安排,你只管养胎就好。”姜芃姬说道,“绣花伤眼,以后别在晚上做这事。”
慧珺浅笑道,“郎君可比奴家这个当娘的还仔细。”
姜芃姬道,“毕竟是孩子以后的干娘,你当娘的不上心,我这个当干娘的总要仔细一些。”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对新生命都怀有敬畏之心。
毕竟,新生命才是未来。
夜幕黑沉,但各家各户仍是灯火通明,谁也没睡下。
“长生怎么还没睡下?”
风瑾正有千言万语要和妻子谈,偏偏长生这个小祖宗赖在二人房间不肯挪一挪屁股。
“长生肚子痛痛,娘亲揉一揉。”
长生仰躺在魏静娴的怀中,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魏静娴的手在她肚皮上不轻不重地揉着。
“这么大了,不能克制着少吃?”
风瑾叹息,闺女年纪不大,吨位不小,远远瞧着跟一颗球一样。
虽说小孩儿胖一些可爱,但总觉得长生太胖了些。
因为长生喜欢粘着魏静娴,风瑾夫妇再想要一个孩子的打算只能一拖再拖。
814:建州府,定上京(三)
闺女再怎么讨喜,那也是个熊孩子,风瑾很干脆将孩子丢给乳娘,让长生回自己房间睡觉。
“长生的饮食要拘着点了,再胖下去不能看。”风瑾觉得自己应该狠心一些,风氏的女子,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他不能纵着长生,这才是害了她,“过段时间,我再写一封书信给大哥,让大哥帮忙在族里物色脾性好一些的女西席。长生年纪是小,但启蒙也该提上日程了。”
到底还是疼闺女,风瑾觉得西席的脾气远比对方的才华重要。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西席乃是师长,长生作为学生不能忤逆。
可长生是他们夫妇惯着长大的,脾性有些大,若是调皮被西席罚了,他们心疼啊。
选一个脾气好的,至少容忍度高一些。
提及启蒙和规矩,魏静娴的脸色变了,迟疑道,“可长生年纪还小……”
风瑾心中动摇,最后还是咬着牙道,“年纪小不意味着不懂事,你与我都不能纵着她。”
搁在十三四岁就能成家立业的时代,长生也两周岁了,的确不能算小。
若是搁在风氏,小孩儿能利索说话的时候就该启蒙读书、学规矩,哪里像长生这么清闲?
瞧瞧她每日饮食的频率,不长这么肥嘟嘟,真对不起被她送进嘴里的食物。
“再者说了,长生早点懂事,你也能清闲一些。”
风瑾表示闺女太坑爹,明明他是有妻有女的人,为何过得像是徐轲一样,夜夜独守空房?
魏静娴再不情愿也不好反对,风瑾是疼闺女的人,他怎么会害长生?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只是……风瑾也得问问长生这个熊孩子肯不肯呀。
“嬷嬷……”
长生委屈地被乳娘抱回了自己的院子,脱了衣裳躺在榻上,乳娘帮她将锦被盖好。
“怎么了,大娘子?”乳娘是个温和端庄的妇人,说是乳娘,其实长生都是喝着魏静娴的母乳长大的,这位乳娘只用照顾长生的起居,“大娘子还觉得肚子胀得难受?”
父母纵容,长生每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日不止五六餐,睡前点心更是缺不得。
“爹爹……”长生委屈地瘪了瘪嘴,道,“不要长生了?”
乳娘吓了一跳,面露惊慌之色,急忙地道,“大娘子啊,这话可不能乱说。老爷最疼大娘子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正放在心尖上。这话,大娘子以后不能再说。”
虽说童言无忌,但小孩儿无心之言也会让听者有心,疏离了父女之情。
长生眨巴眨巴眼睛,她嘟囔着应了一声,尔后翻了个身,怎么舒服怎么来。
“嬷嬷……”长生闭眼假寐,仍是睡不着,“……想卫苏苏了。”
乳娘面色为难地道,“如今晚了,卫先生怕是已经睡了。”
长生口中的“卫苏苏”不是旁人,正是与风瑾相隔一条街的卫慈。
没有管乳娘的话,长生笨拙地从榻上爬起来,抱着自己的小衣服便想出门。
“找卫苏苏。”
乳娘:“……”
别看长生年纪小,脾气却异常大,倒不是说脾气坏,只是她相当固执。
心血来潮想做什么,她就一定要做到,谁拦着她就会闹脾气。
风瑾夫妇对独女又纵容疼爱,下人们也是叫苦不迭。
乳娘只能头疼地找人请示风瑾夫妇,大娘子牛脾气一上来,谁也压不住啊。
正与妻子柔情蜜意,享受二人世界的风瑾:“……”
坑爹啊,闺女!
“让她去找,派人看着!拜托子孝收留长生一夜,明儿再将她领回来。”
风瑾想气没得气,但又不能任由自家闺女一个人跑到府外,只能派人护送。
他与卫慈的私交不错,偶尔还会给卫慈下请柬到自家做客,许是缘分,长生异常喜欢这位美丽的叔叔……后来风瑾明白了,合着是自家闺女“贪恋美色”,瞧上卫慈那张脸了。
小小年纪,如此颜控!
魏静娴忍着笑意,道,“夜色这么晚了,长生过去会不会扰了人家?”
风瑾暗暗翻了个白眼。
卫慈一介孤家寡人,单身一枚,没有夜生活,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将小祖宗送出去,他感觉耳根子都清净了。
于是,卫慈收获一只半夜敲门的包子。
“长生?”
卫慈这会儿还没睡,还在熬夜处理事务,隐约听到敲门声,门房告诉他有个拜访者。
未曾想,对方竟然是长生。
听伺候长生的乳娘说,这丫头还是自己跑出来的。
“你这丫头,又与你爹爹闹了?”卫慈笑着将沉重的长生抱起,对着伺候长生的一干女眷说道,“回去跟怀瑜说一声,长生今夜便留宿在慈这里。让他明儿再派人过来接……”
卫慈府中除了厨娘和浆洗衣裳的仆妇,再无其他女性。
偶尔长生跑他这里留宿,他还会将伺候长生的女婢全部赶走。
这些女眷留在他府上,说出去名声不好听。
长生憋着嘴,双手环抱着卫慈的脖子,一脸认真地道,“爹爹要弟弟,不要长生了。”
卫慈忍着笑,原来是觉得要被抛弃,没有安全感了。
他劝慰道,“怎么会呢?十个弟弟都抵不上一个长生可爱。”
长生仍旧有些气呼呼的,别看她年纪小,但她对旁人情绪的感知相当敏锐。
例如,她本能知道姜芃姬属于要牢牢抱紧的大腿。
要是爹爹凶她,抱紧姜芃姬的大腿准没错。
再例如,她对卫慈有着天生的亲近,
因为她感觉到卫慈很喜欢很喜欢她,正是这种喜欢,卫慈对于她来说是完全无害的存在。
“可爹爹还是要弟弟。”
长生人小鬼大地叹了一声,乖乖坐在卫慈身边,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滴溜溜地乱转,看看这,看看那。人虽然坐着,但她那颗心早不知道飞到哪里了,小屁股也不安分地扭着。
卫慈放下笔,有长生这尊小祖宗在,他知道今夜是别想熬夜赶工了。
“长生是最好的。”
长生感觉到了莫大的安慰。
撒娇着蹭蹭,“卫苏苏最好啦。”
卫慈虽然没有成婚成家,但他照顾小孩儿的姿势却很熟稔,没多久便哄得长生产生了倦意。
他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胳膊,暗笑风瑾对孩子纵容,竟将孩子养得那么沉。
不知今夜怎么回事,门房又过来说有人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