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8:强迫症晚期
丰真怎么也想不到自家乖巧听话的大宝贝儿子,关键时刻却冷不丁给他挖了这么个大坑。
此时的他还在路上。
从南盛宁州到东庆丸州,两地相隔甚远,丰真一行人赶了一个多月的路,一身骨头都要颠簸碎了了。除了舟车劳顿,南北两地的气候温度也让丰真不太适应。南盛的冷是带着湿气的阴冷,冻得骨头都打想打哆嗦,东庆冬日的冷却是铺天盖地的风雪,出个门都要全副武装。
他们抵达丸州的时候,距离除夕不足一月,百姓大多窝在家里过冬,路上极少能看到人影。
外头天寒地冻,车厢内却是暖意融融。
车厢内,丰真和钱素两个文士都全副武装,戴着锦帽、披着貂裘,怀中揣着暖烘烘的手炉。
钱素是生长在温暖水乡的南方人,何时见过北方这么大的雪?
起初还有些兴奋,看得久了,那股子新鲜退去,心底只剩对百姓的担忧。
“积雪厚重,不知百姓这个冬日该怎么过……”
虽说瑞雪兆丰年,但雪太大了,那就是雪灾,百姓房屋质量又不好,每逢冬日不知有多少百姓的房屋被积雪压垮。没了遮风挡雨避寒的房子,这么冷的冬天该怎么过呀——
钱素眉头染着愁色,反观丰真这货一路都是好心情,甚至有雅兴温酒小酌,喝得两颊飘红。
最后,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才解释了两句,宽慰了钱素。
“你没发现我们一路行来,路边就没瞧见一具百姓尸体?”
莫说冻死在外头的尸体,他们连大活人都没瞧见几个,官道上的积雪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丰真吹捧了一下自家主公,笑道,“主公治下宽和,待百姓极好,岂会让他们连冬日都过不好?今年这场大雪不算太大,百姓应对早已有了章程。哪怕百姓居住的屋子被积雪压垮了,官府也会将他们安置在避难之处,等房子修缮好了再回去的,不会让他们有三长两短。”
外人说得天花乱坠也比不上亲眼所见,丰真笑着道,“进了城你便知道了。”
其实,不用进城,钱素也知道自己担心有些多余。
进入丸州之后,钱素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官道附近总有村落,这些村落的房子还都整整齐齐,好似一个娘胎出来的多胞胎兄弟。要知道百姓的村落,房子盖得五花八门,不仅模样不好看,质量不牢固,位置也是乱七八糟。这些村子却不太一样,整整齐齐,看着就舒服。
不仅如此,他还时不时瞧见有百姓爬上屋顶清扫积雪。
隔得距离有些远,他瞧不清百姓的模样,但却看得见对方穿着很厚实,足以御寒。
丰真给他解惑,“官道附近的村落都是官府统一招募流民新建的,这些百姓大多都是流民,还有一部分是深山村落的百姓,经由官府做主,从山上迁徙下来。建在官道附近,其实也是为了他们运粮方便,借由官道的四通八达,百姓可以将家中积累下来的农物运往各地贩卖。”
此处距离深山不远,还有开辟出来的农田,百姓可以在此修生养息,自给自足。
当然,官道的养护也由这些村落轮流负,例如冬日积雪,各自负责清扫某一段路。
一个冬季下来,官府会下拨一定的钱粮或者各种植株春种给这些村子的百姓。
钱素道,“故土难离,他们会愿意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
“起初还真有一部分百姓不愿意,甚至怀疑里头有什么阴谋。”丰真笑着道,“东庆也经历数年战乱,百姓深受其苦。官府给他们搬了地方,换了房子,送了良田、春种、农具、耕牛,谁又会真正死守着老地方不肯挪窝呢?树挪死,人挪活,只要一个村子的某些人变得富足了,其他人再固执也会心动。主公心怀大善,这些百姓也不是不知好歹……”
除了少数几个心腹,无人知道姜芃姬在下怎样一盘大棋。
钱素听后,赞同丰真的说辞,姜芃姬的确是个仁善的明主。耗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只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住上好房子,实在是难得。不少诸侯只晓得发展自身,从百姓身上榨取更多的资本去逐鹿天下,难得有这么一个诸侯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却造福黎民百姓。
越是了解,钱素越是替曾经的自己感到羞惭。
偏见真是要不得!
丰真听了钱素的话,但笑不语。
姜芃姬造福百姓是真,不过这个建设计划也不仅仅是为了百姓。
因为乱世,不少百姓出生无法登记户籍,属于黑户,没有户口自然无法进行人口稽查。
没有精确的人口统计,日后的税法如何执行?
将百姓迁徙到固定的村子,统计人口,安排户籍,不仅是为了造福百姓,同时也是为了对百姓进行统一管理,保证社会治安。这些屋子也不是送的,照旧还是低价租赁给百姓,鼓励百姓生产创造价值,再向官府买下屋子的永久居住权……这些都是隐形存在的人口红利。
在丸州,这样的村落比比皆是。
这些村落全是围绕耕地和官府修筑的道路建设的,少则一村四五十户人,多则一村百户人。
当然,这些建设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基本是修好一个村子搬一批人。
起初百姓还不大愿意,后来都伸长脖子,盼星星盼月亮,希望能轮到自家。
车轱辘继续往前滚,没多久便看到高大巍峨的象阳。
说是县已经不大附和了,这里的常住人口甚至比最大的州府还要多,城池不停向外扩建。
当然,这些扩建都是有章程的。
入了城,看到城内整整齐齐的房子,钱素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知道世上有个词叫“强迫症”,大概能明白心底的感受。
不论是村落建设还是城池建设,主事人的强迫症是不是到了无可救药的晚期?
屋子要整齐划一,屋檐的装饰都要一模一样,建筑规格不能有一处不同,甚至连地上铺着的青砖都要按照一定的规律……因为姜芃姬当年在湟水会盟安利青砖制作方法,不少诸侯回去也开始折腾,但他们弄得四不像,青砖铺得不是很美观整齐,但象阳这里却不一样啊!!!
待在这样整齐的地方住久了,估计连性格都会在潜移默化中被改造。
1749:风雨欲来
钱素这想法不是没道理。
象阳有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哪怕是文盲也能说上两句。
百姓不识字,但在这里生活近十年,这些规章早就融进骨子里,形成一种特殊的精神面貌。
钱素入城之后,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世外桃源。
象阳的格局与其他城池不同,人有人走的道,车有车走的道,因此这里的道路格外宽阔,足够五架马车并行。每隔五百步,路边还立着个半人高的木桶,时不时有百姓朝里面丢什么。
街道宽敞、干净、有秩序,让钱素这位土豪也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局促。
嗯……
那种局促感类似于文盲混入学霸圈子。
丰真露出久违的表情,兴冲冲给钱素解释。
“那些木桶是做什么的?”
“丢废物的,还有牛马的秽物,路上不允许有这东西,若是不处理被抓是会扣钱的。”
“那些奇怪的车怎么回事?”
钱素瞧见隔壁路过一架两匹马拉的马车,除了头顶,四面都是敞开的。钱素瞧了一眼,发现车厢隔了三块木板,放了六张胡凳,里面坐着六个穿着还算干净的普通百姓。
丰真瞧了一眼,说道,“车马行弄的公共马车。”
“按照古制,庶人一驾,士两驾,大夫三驾,卿四驾,诸侯五驾,天子六驾。”钱素眉头拧了起来,面上颇为不悦地道,“观穿着,这些分明是庶人百姓,岂有这个资格?”
“说是这么说,但一匹马也拉不动六个人啊。”丰真道,“起初也的确有士人反对,不过主公那个性格,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车马行也有利于百姓,两马拉车又怎么了?”
象阳越来越大了,居住百姓也多,南北东西隔了老远距离。
姜芃姬为了安置上了年纪的战马,弄了个车马行,让马儿拉车,车夫都是退役下来的士兵。
让马儿拉车,省了百姓走路的功夫。
当然,上车需要支付一定的费用,普通人家都承担得起。
若非姜芃姬拍板,这个车马行还弄不起来呢。
因为双马拉车是士人才有的福利,普通民间组织也不敢跟风弄什么车马行,生怕被扣个僭越逾制的罪名,所以,车马行一直是官方机构。为了便于管理,还弄了个车牌标记。
因为成本太高,这时候马车牛车可不像后世的私家车那么普及,交通也未曾拥堵过。
百姓可以在固定的站点等车,若有空车就能上。
有趣的是,起初叫嚷着反对的家伙,后来也开开心心用车马行的公共马车。
没办法,不是谁家都有钱养马车牛车,大多时候都是靠双腿。
既然有这么便利的交通工具,普通庶民都能用,凭什么他们不能用?
钱素看得津津有味,从起初的震惊到后来的平静,但中途却没怎么合拢嘴。
“到了——”
丰真下了车,暗中揉了揉老腰,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另一辆马车前。
“两位夫人可以带着小郎君和小娘子下来了。”
车帘掀开,颜舒窈和杨柔嘉在侍女的搀扶下踩着轿凳下来,怀中都抱着包裹严实的宝宝。
丰真跟姜芃姬申请调到丸州,名为正事,实则偷懒。
姜芃姬见不得他太开心,将护送杨涛和颜霖夫人的事情交给了他。
杨涛和颜霖都是有家室的,但南盛条件艰苦,不太适合妻儿生活,姜芃姬便建议让他们的妻室都搬去丸州安顿。姜芃姬纯粹是关心下属,但搁在杨涛二人耳中却是隐含一点儿威胁。
这不是好心,这分明是让二人交出人质。
不管有没有这个意思,杨涛二人只能答应。
这桩破事儿就丢给丰真,钱素自告奋勇来搭把手。
说是给丰真分忧,实际上还是暗中保护两位夫人和孩子,防备可能存在的危害。
聪慧如姜芃姬,自然明白这些人举动背后的深意,她也没解释,让这些家伙脑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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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便住在这里了?柔嘉住哪儿?”
颜舒窈这些日子都在惴惴不安,等她看到日后居住的宅邸,又有些不确定了。
这待遇未免也太好了。
“杨将军与颜军师关系亲密,主公的意思是安排二人住得近些。查了查如今还空着的宅子,唯独这里比较好。地段清净,但距离闹市也不远。这是杨将军的府邸,对门这座是颜军师的。”
作为盖房子狂魔,自家主公刚入主襄阳县就盖了上百座宅子。
少部分留下来,一部分分给最初的班底当奖励,剩下都高价卖给迁过来的士族或者土豪。
自家主公这个黑心商人配上卫慈这个水军扛把子,此处的宅子被炒得极贵。
这两年,光是卖房子就赚了不少呢。
自家那座花了一文钱买的宅子,如今翻了无数倍。
若杨涛他们知道自家主公送了这么一座宅邸,还不更加忠心啊。
“多谢兰亭公。”
颜舒窈暗松一口气,冲着南方行了个礼,又对丰真颔首道谢。
丰真笑道,“再过一阵子便是除夕灯会,二位夫人若是得空,可以带着婢女出门玩玩散心。”
事实上,象阳进入除夕前一个月都很热闹,各项商家预热活动也都有些后世的奸商雏形。
这些景象唯独象阳才能看到,对颜舒窈几个外地人来说,相当稀罕。
丰真安顿好了几人,这才回了家。
殊不知,自家儿子的青春叛逆来了,画风相当奇特。
想想他在同僚面前吹逼儿子如何如何好,他这个老子教育怎么厉害,他就忍不住锤死自己。
瓜娃子,你坑死你老子了!
丰仪的密信顺利抵达目的地,到了姜芃姬手中。
密信之所以是密信,保密性是最重要的,有资格看信函内容的人绝对不出三个数。
丰仪几个熊娃子的运气不错,这封密信直接到了姜芃姬手中。
“丰仪?丰真家的容礼写来的,莫非是湛江关出事儿了?”
姜芃姬还不知道丰仪和孙兰重回学院,继续深造,以为二人还在前线当牛做马。
她撕开火漆,取出里面厚厚的密信。
此时金乌西坠,室内光线昏暗,把姜芃姬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
唯独那双漆黑而锐利的眸子,似一双鹰眼,目光凝重地盯着猎物。
1750:请家法
“夫人,不好了,老爷突然说要准备家法——”
老管家急匆匆过来找万秀儿搬救兵的时候,万秀儿正在护理养肤,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准备家法?”
闻言,万秀儿眉梢轻蹙。
府上还有这东西?
不对——重点应该是为什么请家法,罚的是谁!
万秀儿急忙从席垫起身,顾不上涂脂抹粉,直接素颜朝天跟着管家去“救人”。
“老爷怎么突然请家法了?何人犯错?犯了何错?”嘴上这么问,但聪慧如她,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丰真府上满打满算才三个正经主人,丰真不会请家法罚自己,那就只剩一个丰仪了……只是,丰仪这个孩子自来乖巧,如何会惹得丰真动怒,不惜去请什么家法?
老管家也是伺候丰真多年的老人了,作为下人的他不会擅自插手丰真教育孩子,他如此匆忙过来找自己救场,可见这次事情不同寻常。万秀儿眉头紧拧,脚下行走带风,顾不上仪态。
老管家苍白着脸道,“老奴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大郎君跟老爷说了什么,老爷突然暴怒,不仅要请家法,还扬言要亲自鞭死大郎君,省得他、省得他又闯下弥天大祸……”
万秀儿惊了。
“闯下弥天大祸?这罪名搁在谁身上都有可能,但容礼是他看着长大的儿子,容礼是什么脾性,他这个当父亲的能不知道?不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就说这般狠话,丰子实是疯了?”
万秀儿的话有理有据,引起了老管家的深刻共鸣。
是啊,自家大郎君可是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好苗子,这些日子也是刻苦攻读、该上学上学、该用功用功,身上没有半点儿纨绔气息,他也洁身自好,从不与那些败家子儿鬼混。
同龄人早就在女闾这种烟花场所七进七出,他们家大郎君身边却连个伺候女婢都没有。
不嫖不赌不酗酒,上哪儿找这么省心的官二代啊。
老管家心里也纳闷,下意识忽略自家夫人那句“丰子实是疯了”这样毫不客气的叱骂。
在他心里,丰真也的确挺欠骂的。
万秀儿带人过来的时候,大老远听到丰真满含怒意的叱骂。
“孽子,你这是要气死你父亲是不是?瞧瞧你做了什么,这种祸及全家的事儿你也敢做?”丰真听到动静,还以为老管家已经请来家法,“东西拿来,看我不打断这个孽子的双腿。”
万秀儿径直上前道,“什么打断双腿?我看谁敢动手!”
站着的丰真和跪着耷拉脑袋的丰仪齐刷刷看向她,后者目光平静,前者余怒未消。
“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丰真气得血液加速,浑身冒热汗,说话也有些冲,“你先回去!”
“你打我儿子,什么叫‘没有我的事情’?”万秀儿挡在丰仪跟前,气势上丝毫不数丰真,一句话怼了回去,“你要动家法教训孩子,我不反对,但动辄打断腿、鞭死之类的话,未免也太过了些。他是你儿子,难道不是我儿子了?打他之前,你难道不该给我个交代?”
丰真愕然睁圆了眼睛,暗下恼怒老管家多事儿,居然将万秀儿也扯进来了。
只是,丰仪闯下的祸事儿不能宣扬出去,他只能将下人全部屏退了,指着丰仪道,“孽子,你自己说说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你娘评评理,请家法打断你双腿究竟是我过分还是你活该!”
说完,丰真压抑着怒火,对着万秀儿道,“此事并非为夫狠毒,实在是这孽子给家里闯下了近乎灭门之祸啊。若是现在不好好给他点儿教训,让他长长教训,日后如何护得住他?”
万秀儿这才惊觉自己好像误会什么了。
她将目光转向丰仪,温声道,“容礼,你说说怎么回事。”
丰仪乖巧而简略说了一遍自己给姜芃姬写密信的事儿。
万秀儿问道,“只是一封密信?”
丰仪硬着头皮道,“密信的内容,牵涉有些大……”
丰真在一旁怒火冲冲地补刀,“岂止是牵涉有些大?你难道不知,一旦你做的这些事情传扬出去,会有多少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赋税这么大的事情,谁给你勇气沾碰的?本以为你稳重成熟,没想到……还不如指望你当个纨绔,养废就养废,至少不会招惹这么大的祸!”
万秀儿起初听得有些茫然,当她从丰真口中听到“赋税”二字,略有些明了。
“事情牵涉多大?”
丰真冷笑道,“但凡有些家底的士族和寒门,怕是做梦都想将这小子挫骨扬灰了。”
万秀儿心中一冷,低声问道,“密信还能追回来么?”
丰真神色疲倦地轻叹一声,眉宇间的轻浮早就收敛干净,只剩浓浓的愁苦,他生气的同时何尝不担心自家这个熊孩子,奈何无力回天,“追不回来,太迟了,怕密信都到主公手中了。”
丰真生气儿子闯祸,但更加担心丰仪会被自家主公抓了祭天。
哪怕主公没有将这熊孩子祭天,那些被主公动了蛋糕的“受害者”也会暗中报复。
丰仪道,“父亲——”
丰真怒道,“别喊,我没你这孽子!现在记得我是你老子了?”
闯祸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
这么糟心的儿子趁早打死算了,他跟老婆努努力,说不定还能重新创个小号。
丰仪原先还有些忐忑,见丰真这个态度,反而镇定下来了。
“父亲,儿子以为事情兴许没有父亲想象中那么严峻——”
丰真冷笑道,“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想在你父亲我面前搬弄才智,还嫩着了。”
丰仪道,“儿子只是觉得,主公与以往圣贤明君皆不同……”
“你现在拍她马屁,她也听不见,更不会放过你一马。主公的确是与众不同,但她也是……”
说到这里,丰真头疼得抬手揉着额头。
感性念旧的诸侯可是走不长远的,自家这位主公更是一天十二时辰保持令人惧怕的理智。
若是祭天丰仪能达到最大利益,她可不会手下留情。
当然,丰仪这点儿分量拿来祭天还不够,只看谁那么倒霉被她抓来充数了。
1751:姜芃姬的布局
丰仪道,“儿子以为,主公怕是早就有这份心思了。”
丰真瞥了一眼自家熊儿子。
是的,这小子再也不是他引以为傲的好笋了,而是熊儿子·丰仪!
丰仪低声问道,“儿子敢问父亲,您以为大夏乃至东庆,如何灭国的?”
丰真的眉头不由得紧蹙,熊儿子这个问题颇有深意。
“若要让盛世王朝长久续存,自然不能在同一个问题上再跌一跤。”
丰真用一种格外陌生的眼神盯着自家儿子,沉默了许久,让万秀儿这个旁观者都坐不住了。
良久之后,丰真叹着对儿子道。
“有什么想法,说吧。”
丰真的猜测没错,丰仪的密信的确到了姜芃姬手中。
信中的内容只有她和卫慈见过。
“歹竹出好笋,丰真这浪子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儿,能摊上这么一个儿子。”卫慈仔细将密信折叠起来,端来一盏油灯将其点燃,橘红的火苗猛地上窜,顷刻便将密信吞噬了个干净,“文证和怀瑜家的大娘子也是了不得,假以时日,朝堂之上必有一席之地……”
姜芃姬笑道,“这也说明金鳞书院的教育是成功的,丰仪这几个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金鳞书院相对开放的教育模式下,这些学生的眼界比预想中还要长远一些,隐隐能触摸到姜芃姬这盘棋局的内涵。固然有本身天赋的缘故,但所受的教育也起到了很大作用。
卫慈道,“主公的意思……是否真如丰仪几人所言……”
姜芃姬道,“几个孩子……呵,他们还是年轻了,大胆猜测也只猜对了三成。”
受限于时代,极少有士人敢将灭国的锅甩在赋役、士族、土地兼并之类的问题上。
为什么?
因为大多士人出身高贵,质疑这些问题的同时,也是在否定自我阶层,损害自身利益。
丰仪几个孩子能跳出藩篱,这种觉悟是不可多得的。
卫慈道,“主公打算如何回应?”
姜芃姬笑道,“赐婚吧,让他们心里有个数就行。”
她花了这么多年布局,现在还不是露出獠牙的好时机。
因为她布的这个局,挑战的是根深蒂固数百年的利益阶层,关系到太多人的利益和命运。
大夏与东庆等国,灭国的根由是什么?
阶层利益分配不均匀。
最少的人霸占着九成九的资源,社会岂能不乱?
王朝更替不过是一次次资源洗牌。
姜芃姬若想让未来的王朝更加长久的延续,让百姓享受更久的和平,她就要努力让资源分得平均一些。分得平均,意味着占有九成九资源的家伙要将自己兜里的东西掏出来。
谁也不是圣人,士族作为受益者就跟不可能了。
姜芃姬要想办法减缓土地兼并,本质上就是动了这个阶层的根本利益,更别说她还弄了金鳞书院、大力推广教育,本身也是挑战士族阶层对教育的垄断_(:з)∠)_
说来也有趣,若追根究底,高贵的士族也曾是豪强地主出身。
他们通过一次次政治投资和博弈,换取政治和经济方面的特权。
几代经营,从地方政权入手,逐渐染指中央,站稳脚跟,博取更多的话语权。
他们抱团取暖,迅速壮大,兼并无数土地,享受各种特权,逐渐割据成后世的名门大族。
蛋糕有限,他们想要享受更多的利益,那就要将试图爬上来分他们蛋糕的家伙踹下去。
于是,官场垄断和文化垄断应运而生。
姜芃姬想要打断这种垄断,单纯靠暴力靠杀人靠碾压是没有用的。
没有这一批士族,爬上来的寒门也会成为新晋权贵,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别以为寒门饱受士族鄙夷之苦,他们就会代表广大庶民群体,为百姓争取利益了。
寒门只会努力向上爬,跻身士族群体,心安理得蜕变成新的剥削阶层。
所以,姜芃姬真正要对付的不仅仅是士族,还有寒门出身的新贵。
金鳞书院和推广文化教育是为了打破文化垄断,日后推出的“科举取士”则是为了打破官场垄断。当然,直播间观众也说“科举取士”有利有弊,姜芃姬还需要再研究研究,尽量融合前世联邦的考试教学制度,将其改造成能适应这个时代的新制度……
至少,要让底层百姓看到改变命运的希望。
只要扩大官吏来源,自然会对士族的垄断产生冲击,这批新晋新贵会分薄士族阶层原有的蛋糕。但姜芃姬不仅要防备士族,同时也要防备这批新贵。因此,如何合理控制他们,缩小他们与普通百姓的距离,又是重中之重。
随着这个问题浮出水面,赋役改革无可避免。
原有的赋役制度,给士族阶层大开绿灯,让他们富的更富,让贫穷的百姓更穷,土地兼并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百姓手中的田地全部流入士族豪强手中,资源天平彻底倾斜。
若是其他时代,还能加重富人阶层的税率,设定高额的遗产税,让富人与穷人之间的差距不要太大。但在这个时代,遗产税别指望了,针对剥削阶层的高额税率也很难实行。
毕竟,制定律法的就是这批万恶的剥削阶层呀。
若这么做,怕是身边的心腹也要反水一大半。她没这么鲁莽,所以她要换个思路,尽可能减轻百姓负担的同时,给他们创造收入,同时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实现打土豪的目的。
现有的赋役制度肯定不可行,它就是土地兼并的帮凶之一。
相较于士族庶族阶层,普通百姓就是弱者,他们很难保住手中的田产。
姜芃姬就来了个一刀切,让田产全部归为国有,借此遏制土地兼并。
与其说归为国有,倒不如说是归为“皇室”所有。
这就需要坚硬的拳头。
目前为止,姜芃姬这点做的还不错,打到哪里掠夺到哪里。
在这基础上,将田赋有关的杂七杂八的税目合并到地税,减少官府收税的工作量,减少复杂的环节也就能减少偷税漏税的风险。百姓根据家庭人丁数目从官府租赁面积不等的土地,而地税以百姓每年的收成为标准,耕作越多,收成越多,缴纳的税越多,反之则越少。
“若是这一决定传出去,士族庶族还不得集体炸锅——”
姜芃姬想了想,提笔给丰真写了一封信。
为了他儿子的性命,这货上了她的贼船就别想下去了。
1752:割韭菜
姜芃姬的密信快马加鞭送往丸州,至少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等信函抵达了,大概是新一年的正月。
丰真替熊儿子发愁,但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过年,他也不能一直将儿子关禁闭。
在万秀儿的劝说之下,丰真终于松口将关了两天的丰仪放了,但他小心眼儿啊,怎么想怎么不爽,熊儿子闯了这么大祸,他却打不得骂不得,憋屈死了。最后,丰真以家长的名义找上书院夫子,希望负责教学的夫子给丰仪多留一些新年作业,最好多得让这小子被题海淹死。
丰仪只被关了两日,对外说是感染风寒,他的人品和作风又太好,因此外人没往这方面想。
倒是长生几个知情者提心吊胆了两日。
他们亲眼见到丰仪精神正常,风采依旧,这才长长松了气。
殊不知,这时发生了一件关乎他们未来命运的大事。
说起来,金鳞书院最高年级的学生,大多都是十七岁到二十岁之间,他们待在金鳞书院求学的时间也不短了。求学最长的学生,例如丰仪同一批的,求学将近十二年,短的也有十年。
毋庸置疑,无论是男学生还是女班的女学生,他们都是书院夫子倾注最多心血的学生。
他们用的教材都是最新鲜的。
夫子们会根据他们的学习进度和吸收程度改动教材……嗯,说白了就是实验小白鼠。
不过,作为一群珍贵的小白鼠,书院的教学资源都会优先向他们倾斜。
当之无愧的心血!
学到这个地步,很多学生缺的不是学识而是阅历,通过亲身经历将学到的本事融会贯通。
在学业方面,不少夫子都觉得教无可教。
若继续将这些学生困在金鳞书院,这不是为他们好,反而是害了他们,弱冠之后的岁月是打拼的黄金时间,浪费不得。倒不如让学生们毕业,让他们离开书院去更广阔的世界闯闯。
学无止境,如果学生还想学习偏门杂书,大可以去金鳞阁借书抄录,拿回家慢慢学,
金鳞书院以渊镜先生为首的大佬觉得不能继续耽误学生,针对这个问题谈了又谈。
最后,他们给姜芃姬写了折子。
追根究底,金鳞书院是官方学院机构,学生毕不毕业,大佬们说了不算,还需姜芃姬拍板。
除此,第一届学生毕业后,大多都是到她这边求职应聘。
他们岂能瞒着姜芃姬大老板?
姜芃姬也应允了,但针对如何挑选学生入仕,她却有自己的想法。
“布局多年,分科取士终于能提上日程了。”
一上来就提出通过系统的考试选拔人才,广大士族还不原地爆炸?
现在提出分科取士的概念,这些家伙想哔哔也不能影响结果。
一来姜芃姬羽翼丰满,反对的士族根本没有能耐跟她硬碰硬,谁敢在她面前说个不字,她就让对方“天凉X破”;二来,姜芃姬建立金鳞阁图书馆那年便用了类似考核的方式,选择性征辟。士族起初还跳脚厉害,但因为规模小,每一回征辟的人也不是很多,他们的反对也只是雷声大点雨声小点;三来,有了这些年的积累,通过金鳞阁征辟的基层、中层形成一定规模,他们的声音不再是声如蚊呐,尽管无法与士族硬碰硬,但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姜芃姬若是提出分科取士,这些人最没资格反对,哪怕不支持也不会跳出来给她添堵。
最后,姜芃姬这些年一直帮金鳞书院营造正面形象。
书院的学生早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百姓对他们的接受度很高。
除了金鳞书院主院,姜芃姬又以民间招标的方式,陆陆续续在各州各郡建立了二十二所分院。因为管理得当,姜芃姬亲善庶民的同时,又笼络了少部分小士族和普通庶族,金鳞书院的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第一批学生要毕业了,他们的归宿必然会引起广大关注。
在外人看来,这些学生是姜芃姬倾注多年心血的,肯定不会让肥水流了外人田。
事实却是,姜芃姬驳回了全部征辟的建议。
“人的天赋有三六九等,有人天才却浪费老天爷赏的这口饭,有人愚钝却勤勉好学。若是全部征辟,一视同仁,那么他们苦学的意义在哪里?进了金鳞书院混到最高年级就能稳稳出仕,日后还有谁会费心苦学?”姜芃姬义正辞严地驳斥了提出这个馊主意的家伙,没有股念旧情,哪怕这位名儒为金鳞书院的建设和发展贡献了很大的力量,但该驳斥还是要驳斥。
她要让所有学生都知道,出仕没有这么简单,唯有优胜者方能脱颖而出。
于是,她顺势提出了分科取士的概念。
有了之前的诸多布局,这一概念并未遭到太大反对。
哪怕有人反对,也是敢怒不敢言。
分科取士是大事儿,姜芃姬打算亲自主持,一来以示郑重,二来也能震慑宵小,三来也能跟金鳞书院的大佬商讨分科取士的具体事宜。第一届科举,怎么说也不能出意外。
南盛的事情则丢给符望、杨思、杨涛和颜霖几个主持。
杨涛和颜霖二人对她的举动无言以对。
一年之前,杨涛还跟姜芃姬掐得你死我活,现在就将南盛整个大局教到他们手上……
这心也太大了。
哪怕是符望做统帅,杨思、谢则、李赟几个重臣盯梢,但也不可否认杨涛手中的兵权不小。
若是杨涛要反,姜芃姬也是要焦头烂额的。
杨涛将自己的想法跟小伙伴一说,颜霖小伙伴似乎对他翻了个白眼。
“正泽是忘了么……”
“忘了什么?”
忘了咱们俩的夫人和孩子都被送去了丸州啊。
人家手里捏着人质呢,怎么可能担心杨涛反叛,杨涛该担心姜芃姬这厮会不会撕票才是。
心累。
卫慈也表示有些心累。
他不想被主公当成挂件,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继续这般下去,瞎子都知道他俩有一腿了。
姜芃姬却义正辞严道,“我不擅绘画,自然是要带着子孝的。”
看她真诚的大眼睛,她揣着卫慈才不是为了暗搓搓偷腥呢,若是这样,她何苦又带着吕徵。
是的,吕徵跟他那个义女康歆童又一次当了大瓦数电灯泡。
卫慈迟疑了,难不成真是他素得久了,思想不纯洁,误解了自家主公?
“主公说慈擅长绘画……难道有什么事情要交给慈去办?”
姜芃姬笑着搓手,用手心给卫慈暖手,“金鳞书院第一批韭菜长好了,该割了。”
卫慈:“???”
1753:帅和美是一辈子的
姜芃姬继续道,“先前,渊镜先生写信给我,询问我意见,他说金鳞书院最高一级学生到了毕业的年纪。若将他们继续留在书院,只是耽误人家大好年华,说不定还将人给养废了,倒不如让他们毕业了出去闯荡。我觉得也有道理。不过,毕业是大事儿,形式上要弄得好看一些。我想给他们设计点儿毕业学生专属的服饰,服饰配饰都要有一定寓意,加身学生们对金鳞书院的认同感和归属感。除此,我还想弄个毕业证书,作为他们从书院学满毕业的证明。”
卫慈也习惯自家主公时不时的点子。
毕业服饰和证书,前世也有弄过,卫慈丝毫不觉得意外。
不过——
卫慈道,“此事寓意甚重,慈以为当由主公亲自设计比较好。”
做了这么多年水军扛把子,卫慈对人心的把控到了如火纯情的地步。
他知道一些随手之举也能收拢人心,效果可不亚于砸钱和礼贤下士。
成品绘制可以由他来,但各处设计要姜芃姬自己动手最好,效果最佳。
_(:з)∠)_
反正自家主公设计的金鳞书院校服,学生们也穿了十来年了,毕业服饰也穿主公设计的,有始有终么。自家主公是个啥审美,卫慈心里有数,她肯定会让学生们又帅有美又仙。
“子孝说得有理,我设计也行。”
姜芃姬脑子里晃过以前瞧过的服饰,暗下摇头。
太丑了!
哪怕它们是大佬设计的,但姜芃姬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讲——丑是原罪。
她希望这批学生能又帅又美又仙地载入史册,让后世者都看看,她的审美有多好。
#学习好坏是一时的,但帅和美是一辈子的(。-ω-)#
当下,姜芃姬的灵感就来了。
男式毕业服以圆领袍为主,没有选择当下流行的样式,仅仅是因为窄袖圆领更加省布料。女式毕业服则以高腰襦裙为模板,袖子也选择窄袖,上襦外还加一件上襦,裙头位置则绘以山水仙鹤和松竹纹路,金鳞书院标志性的云纹肯定不会少。当然,姜芃姬还在袖口加入了翠柳纹路,暗喻“柳氏”,但背心正中央部位则绘制一张Q版食铁兽的大圆脸……等等!!!
卫慈看着惊呆了。
“主公,这怕是不妥——”
姜芃姬道,“哪里不妥了?日后这个食铁兽大脸还会成为新的族纹。”
允许金鳞书院学生使用皇室才能用的族徽,对这个时代的士人而言,那是何等荣耀?
这一举便能奠定金鳞书院独一无二的地位,同时也将它牢牢绑在皇室身上。
姜芃姬这货吃啥都不吃亏,心计深着呢,套路也是让人防不胜防。
卫慈:“???”
前世用这张食铁兽的脸当皇室族徽也就罢了,今生还来?
“食铁兽是力量的象征,好歹也是当年追随蚩尤南征北战的凶兽呢。”
姜芃姬这话纯粹扯谎,她看中食铁兽仅仅是因为它长得太萌了。
卫慈迟疑道,“那主公将其纹在学生的服饰上……”
某人义正辞严地胡掰瞎诌,“寓意毕业士子将忠诚君上,忠心家国,一如凶兽追随蚩尤,乃是国之栋梁。另外,允许他们在这一日穿上带有皇室族徽的服饰,更寓意他们是天子门生。”
卫慈:“……”
差点儿信了你的邪。
他发现自己重生一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不如自家主公。
在姜芃姬的据理力争之下,她的意见保留了,但发饰、腰饰之类的配件则由卫慈代劳。
他真担心自家主公还会弄啥乱七八糟的东西。
吕徵这对父女就笑笑不说话。
去往丸州的路上,吕徵顺便去接了妻子和儿子。
等等——
“你不是独身至今?”
啥时候脱单的?
因为两世不同,卫慈也不敢保证吕徵的家室有没有被蝴蝶翅膀扇没了。
这些日子吕徵都是一人,府上也没有女主人,卫慈还以为吕徵现在还是大龄单身中年呢。
吕徵凉凉道,“成家生子,关乎香火宗嗣延续的大事,世上除了你,谁这个年纪还单着?”
卫慈:“……”
膝盖中了一箭_(:з)∠)_
吕徵迅速补刀,冷笑道,“哦,主公也是。”
一个少主都不给他,一个少主都没有,这对X男女还是埋了算了。
这些年一直被催婚催生的姜芃姬继续冷漠,卫慈也装聋作哑。
吕徵顺利接回妻儿。
夫妻俩长久分居两地,此时有说不完的话,碍眼的儿子直接丢给康歆童照顾。
因为去往丸州的路途太过遥远,他们一行人这个年要在半路上过了。
临近过年,学院夫子对学生的教育也没平日那么严厉,低年级的学生继续温故知新,高年级的学生则以自学和探讨为主。丰仪总是早早来教室,用功程度让尖子班其他学生自叹弗如。
丰仪这么努力,因为他觉得自己“随军休学”两年,学业进度跟不上同窗,需要更加努力,其他学生不想被丰仪压过去,卯上劲儿。一时间,班级掀起好学风气,让一众夫子由衷欣慰。
丰仪这般,可苦了倒霉的孙兰。
金鳞书院要求普通学生住宿,一月才能在接待外客的花厅见父母一次,半年才能归家一次。
学生宿舍就在金鳞书院,男生居书院南面,女生居书院北面,不可擅自靠近异性宿舍。普通学生去上课,隔得近有优势,但像丰仪这样特殊的走读生,他们住在校外就需要起得更早。
丰仪总能在早读开始前半个时辰抵达,可想而知,他起得有多早。
孙兰也曾“随军休学”,各方面都会被人拿来与丰仪比较,他只能苦哈哈舍命陪君子。
“这大冷天的——你就不能稍微赖一会儿床么——”
孙兰抵达教室的时候,丰仪桌上点着照明用的烛火。
烛火以外的地方黑漆漆的,窗外还有寒风吹拂呼啸,丰仪也不怕有鬼呀。
丰仪端坐得笔直,“一日之计在于晨。”
他听到孙兰的脚步靠近,随着一阵衣裳摩挲的动静,对方在他身边的席垫上坐下。
“这也太早了——”
大冬天的,恨不得死在被窝才好。
1754:韭菜们,该毕业啦
#每天都中了一种名为“被窝”的封印#
#寿终正寝算什么,一到冬天就觉得热死才是最幸福的死亡方式#
“你起得这么早,连累我也要舍命陪君子啊——你瞧瞧,我这几日眼底的青黑都冒出来了。”孙兰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努力睁开眼皮,忍不住对小伙伴吐槽道,“昨儿碰见个熟人,对方居然悄悄问我是不是女闾去多了,还劝说我悠着点儿,再年轻也不能这么折腾……”
天见可怜,他还是一只童子鸡啊。
哪怕在军营混了两年,学了不少荤话、见识了不少破廉耻的画面,但他本质还算克制啊。
丰仪笑道,“不理会他们不就行了。”
究竟是不理会那些将二人作对比的好事者,还是不理会误会孙兰清白的熟人,这就看听的人怎么想了。孙兰跟丰仪相熟这么几年,自然明白的,嘟囔道,“人言可畏,哪能这么洒脱?”
嘴长在人家脸上,人家怎么说孙兰管不着,他只能尽可能做好自己的事情。
瞧了眼外头漆黑的天色,孙兰揉了揉饥饿的肚皮,从袖中摸出用帕子包裹的包子。
刚一打开,一阵热气和香味便冒了出来。
孙兰又从腰间解下装着浓浓肉汤的“保温杯”。
这玩意儿是自家主公弄的,内外一共四层。最里面是瓷质内胆,第二层套着个铜制内胆,第三层也是瓷,第四层则是防摔竹片。内层可以用盖子拧紧,防止汤汁外溢,外层还有竹盖。
这玩意儿有保暖功能,用着倒是挺方便的。
“你起这么早,早膳用过了?”
丰仪翻了一页,说道,“还未。”
孙兰道,“我这里有多余的,要不先用点儿。”
丰仪笑道,“早膳不宜多食,长生那边说要给我带了。”
孙兰狠狠咬了一口包子,两颊塞得鼓鼓的,还未咽下肚就有些饱了。
被迫吃了一顿狗粮,肚子岂能不饱?
“容礼,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你想不想听听?”
丰仪不吃,孙兰便将带来的几个肉包和一整壶肉汤都灌进肚子,热乎乎的包子和肉汤给孙兰带来饱腹感的同时,还让他感觉到一股舒服的热意从身体由内而外地发散,舒服得很。
“什么消息?”
孙兰不是爱八卦的性格,他口中的小道消息肯定不会是东家长李家短,多半是正事儿。
“听说金鳞书院有大变动了。”孙兰道,“具体内容现在还不知道。”
丰仪眉头轻皱。
关乎金鳞书院的大变动?
他怎么没有收到丝毫风声?
父亲那边也没有提过,孙兰这个消息从哪儿听来的?
孙兰道,“我前些天不是收了同窗作业给夫子们送过去么?渊镜先生恰好也在,他跟夫子们说了什么,让夫子近些日子加紧学生的考核,多教导一些实事,言明来年书院会有大事儿。”
他过去的时候,渊镜先生他们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只听了个尾巴。
甭管什么变故吧,作为金鳞书院学生一份子,这消息也关乎着他们自身,不得不关注。
孙兰道,“爷爷不在丸州,我也没有个说得上话的长辈,打听消息也没什么门路……”
丰仪心神领会,明白孙兰的意思,他道,“今日放学,我去探听一下父亲的口风。”
父亲丰真可是主公重臣之一,金鳞书院真有大变动,没道理他会半点儿不知道。
二人谈论了一阵,外头的天色渐渐亮起,陆陆续续有学生抵达教室。
他们三三两两打招呼,掏出书,坐到自个儿的位置上开始晨读。
金鳞书院的作息时间很严苛,不论春夏秋冬,上午永远都是卯初三刻入学,学到巳正三刻下学,期间有一个半个多时辰供学生用午膳。下午则是未初一刻入学,申正一刻下学。
寒来暑往,未曾有一天例外。
夫子们抵达的时间比学生晚一些,但也不会太迟。
只是,今天有些奇怪,晨读都快结束了,今日值班教导他们的夫子还没来。
渐渐的,有几个学生坐不住了,心里想着夫子为何迟到,无法将精力集中在书上。
“莫非聂夫子病了?”
教导他们的夫子是渊镜先生的女婿,姓聂,名洵,字诚允,他曾是诸侯黄嵩的谋士。
黄嵩战败之后,聂洵被俘归降,但也放弃出仕,转攻教育,这些年一直帮岳父渊镜先生分担。几年下来,这位长得超好看的聂洵夫子,俨然成了金鳞书院最帅最受欢迎的老师。
除了聂洵,还有一位高人气的夫子,那位夫子叫程靖,据闻也是渊镜先生的徒弟。
不过,相较于聂洵出色的容貌和温和可亲的气质,程靖就相当严厉而不近人情,一般情况下没人敢去招惹程靖。哪个学生犯错落到程靖的手里,不脱一层皮是别想将错误揭过去。
因此,高年级学生更加关心聂洵。
若今日轮到程靖值班没来,学生们别说担心了,没在心里偷偷庆幸就不错了。
“不会吧,昨儿个还瞧见夫子从女班授课回来,路上打了招呼,瞧着精神挺好的。”
“生病这种事情又不是日积月累的,说不准昨夜没睡好着了凉呢?”
晨读快结束了,学生们也有胆子低声交流一二八卦。
正交谈着,坐在窗边的学生瞧见熟悉的身影,连忙比手势示意说话的学生闭嘴。
聂洵过来的时候,窃窃私语的学生已经正襟危坐,捧着亲手抄录的书念念有词。
众人不敢询问聂洵为何迟到,聂洵自己先交代了。
他没有迟到,只是去了女班通知些事情,现在轮到他轮值执教的甲甲班。
聂洵说话,众人默契停止了晨读,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聂洵。聂洵的声音不大,但教室内的学生都能听得清楚。为了所有学生都能听清楚夫子讲了什么,学生们的座位是按照圆形排列的,内外一共三圈,夫子则在中间讲台授课,只有一些特殊的课程才会改变布局。
“接下来的话,关乎诸位日后前程,尔等需认真细听。”聂洵此话一出,不少学生的表情变了,心下很是忐忑,但聂洵没有给他们丁点儿消化的时间,径直说道,“经过兰亭公以及书院几位大儒的慎重探讨,一致认定书院已经无法再教授你们更多的东西……”
什么?
聂洵的话就像一颗炸弹,炸得众人都懵逼了。
1755:考不过留级
“……你们中间,九成以上都是书院建立之初收的第一批学生,求学至今已有一十二载。人生倥偬不过百年,尔等在书院便耗了一成有余……”聂洵重复着已经说过好几遍的话,目光从底下这些年轻面庞扫过,唇角勾着浅笑,“……人生在世,所求不过功名利禄四个字。尔等寒窗苦读多年,终于到了一展抱负的时候。离开书院,那儿有更广阔的天地……”
这个时候还没“毕业”这个概念。
哪怕是世家大族也不能给族中子弟提供十多年如此高品质和系统化的教学,基本都是活到老学到老。可金鳞书院是姜芃姬建立的,为了节省教学资源,减轻老师们的负担,学得差不多的高年级学生也该滚蛋……不,该出来工作给她当牛做马了,不然培养这么多年图个啥?
高年级的学生从书院毕业,第一级的学生顶上来。
如此,韭菜才能割了一批又一批,生生不息啊。
学生若还想深造,大可以去金鳞阁借其他书,学院夫子不可能教授他们一辈子。
这个消息对于大多学生来说是晴天霹雳。
他们……他们习惯了书院学习,还没做好离开书院的准备呢。
聂洵转述姜芃姬的意思——毕业不是赶学生离开书院,而是他们在书院修业期满了,达到了规定要求,这才能结束这一阶段的学习。与此同时,毕业也意味着他们这些年的学习得到了书院方面以及各位名儒权威的认可,他们有资格以此为晋身资本,甚至会被兰亭公征辟。
这个消息出来,学生们一扫颓废、担心、茫然的情绪,变得高亢而激动!!!
征辟啊!
入仕啊!
他们苦学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改变原先的命运么?
这些学生是金鳞书院第一批学生,男学生一百人、女学生一百人,加上丰仪几个插班关系户,这一届学生人数不超过两百一十人。这一批学生都是阵亡士兵的遗孤,说白了就是庶民。
庶民有资格读十二年的书,还有资格得到征辟资格,几乎是改变祖宗十八代的机遇啊!
一时间,所有学生都跃跃欲试。
他们兴奋以为每个人会被征辟——毕竟姜芃姬投入十二年的人力物力财力,怎么可能浪费人才资源呢——结果,聂洵下一番话又将他们从兴奋的天堂打进了懵逼的人间。
“毕业考核不合格者,要么离开书院,要么留级一年,跟着下一级学生继续参加考核。”
众人:“……”
啥?
毕业还要考核?
聂洵道,“毕业考核是检验诸位这些年在书院学习的成果。你们从书院毕业,书院会永久留着你们在书院求学过的档案文书,日后不论走到哪里都是金鳞书院的学生。你们每个人都代表着书院,更是书院在外的脸面,书院不会让学业不合格的学生出去败坏经年累积的好名声。故而,设立毕业考核,唯有成绩优异,通过考核者,方有资格毕业离开。日后,你们出
仕为官也好,教书育人也好,安居一隅也好,一言一行皆需慎重,断不可给书院抹黑。”
他说得很严厉,学生们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威势,下意识乖巧了不少。
“考核设立在新年年后第一个月月末。”
众人变了脸色,这个时间……这是不给人过年放松的机会啊。
“通过学院毕业考核者,来年五月可以参加由兰亭公亲自举办的考核,通过者便能入仕。”聂洵又丢了一颗炸弹,“与你们同台竞争的,不止有你们身边的同窗,还有女班八十五位娘子,以及金鳞阁那些士子。诸位——你们勿要落了书院的面子,拼尽全力才好。”
丰仪有话要问。
“夫子可否透露大致的考核内容?”
聂洵道,“暂定为君子六艺,一共六科。”
众人:“……”
有人颤巍巍道,“女班的娘子也参加?”
“她们同样在书院苦学多年,自然要参加。”
聂洵心下轻叹。
女班应该有一百人的,只是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熬不住,选择嫁人生子,还有几个去了军营打拼。剩下八十五人都是父母俱亡,亲戚拿捏不住她们,也没资格给她们做主指魂……这些女学生也觉得书院更加清净更加安全,暂时又没有嫁人的念头,干脆留在书院继续求学了。
聂洵这么一说,众人心下哀嚎开了。
无他,女班娘子的武艺极强,那都不属于正常女人范畴了。
跟她们同台竞技,太欺负人了。
不过,聂洵夫子说考核君子六艺,也就是礼、乐、射、御、书、数,除了射御两科,其他几科女班没有优势。而且,只要不是面对面互殴,光是骑射的话,他们男班成绩也不差啊。
这么一想,众人吊起的心慢慢放回了原处。
只要不是和女班的娘子一对一打擂台,互相伤害,他们还有机会哦。
聂洵看学生们极其自然地接受女子与他们同台竞争的事实,心下有些错愕。
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
金鳞书院这批学生,十多年都住在书院,隔绝了外界的影响,他们的接受的教育是开放的,思想也是开明的,再加上大课的时候,时常与女班学生接触、互相比较,他们的意识中就没觉得“女子被征辟”有哪里不对。若是有人到他们眼前贬低,他们还觉得人家莫名其妙。
这一幕,自然也是姜芃姬希望看到的。
扭转成人思想很难,但小孩儿不一样。
“为了你们顺利通过毕业考核,接下来的学习将会相当繁重,诸位可不要喊苦。”
严肃好一会儿,聂洵的口气终于软下来,隐隐带着笑意。
学生们私底下嘀咕。
“苦算什么大事儿,考核不通过才叫大事……”
考核不通过,意味着他们学习十二年的成果不被承认,还要留级跟下一届一起考,太丢人。
众人绷紧了神经,恨不得睡觉做梦都在温习功课。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学院夫子们担心这些学生学出病来,除夕灯会开始,夫子们便鼓励学生出去耍个一两日。
当然——
真正的原因是——
夫子们也要放假看灯会的呀!
1756:剁手节
对象阳百姓而言,除夕灯会是个具有重要意义的活动。
姜芃姬刚入主象阳县那两年,为尽快恢复民生,鼓励百姓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她便弄了这么个灯会活动。之后这些年,象阳县发展得越来越好,陆陆续续吸纳数十万的百姓来此生活,灯会的传统也就保留了下来。不少有头脑的商家抓住时机,效仿知可斋弄了各种酬宾回馈的活动,不仅勾起了百姓的购物欲,还拉大了销售额,商家赚了个盆满钵满。
其他商贾见状,看得眼热无比,紧跟着也在除夕灯会弄什么惠民回馈活动。
这个架势,倒有些咸鱼位面那边的双十一剁手节。
每年除夕之前都会有这些活动,一些勤俭的百姓便养成习惯,在除夕灯会活动期间囤足来年的货。当然,参与活动的商贾多了,浑水摸鱼卖假货,甚至是用低廉价格欺骗百姓来买劣质货的商贾,还有恶意用价格战挤压同类生存空间,从而达到霸占市场份额的。
哪怕姜芃姬前世的职业与商人没啥挂钩,但她接触的多了,一些商业小伎俩她也明白。
这些小伎俩搁在她那个时代算是老祖宗玩剩下的把戏,但搁在这个商业发展只能算萌芽的远古时代,每一条点子都能掀起一场不小的商业风暴。换而言之,凭借着“先进”的经营理念,哪怕姜芃姬不去当诸侯逐鹿天下,当个商贾,说不定她也能创造不小的商业帝国。
因此,推动商业发展的同时,姜芃姬便制定了许多限制商贾的条例。
很多条例对于现在的商贾而言算得上莫名其妙,但时间一久,随着象阳县蓬勃发展,经济远超寻常州府,一些长久经商的商贾便琢磨出端倪了,越发觉得这位兰亭公深不可测。
走一步算一步不可怕,可怕的是走一步算十步。
#这样的大佬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
敬畏之下,他们一再约束自我和名下商铺,不敢逾越雷池。
其他一些人就没他们这么清醒了,有的是黑心商人为了赚钱而不择手段,奈何这里是象阳县,针对商贾、商铺、商品的条例详细清晰,抓到一个那就祭天,基本没有翻身的希望。
一旦逾越雷池,不仅要面临高额罚款以及牢狱一年游,还要被驱逐出去,名下产业再也不能在象阳经商。对于商贾而言,能用钱财消灾都不算大事,被驱逐无法经商的惩罚才叫严厉。
针对商贾,姜芃姬收税也是不手软。
当然,商贾也可以想办法偷税漏税,可一旦被抓到,后果也是他们承担不起的。
尽管如此,仍有无数商贾削减了脑袋想在象阳市集租赁商铺。
无他,象阳的人多商机多,经商环境又好又稳定,不需要担心开店会被土匪抢劫一空。
前些年兵荒马乱,各地诸侯豪强横征暴敛,甚至还有威逼强抢的现象,一些商贾因此破产做不下去。哪怕没有诸侯豪强,那也有土匪混混,哪家店铺想做生意就要缴纳高额的保护费。
不交?
那就一哄而上将店铺都洗劫干净。
如此对比,象阳对商贾而言就是天堂,每逢除夕灯会,更是他们的狂欢节。一些外地的商贾也想过来凑个热闹,提前一两个月订好临时摊位,将货物拉过来卖,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商贾开心了,一些士子和小士族就不开心了。
士农工商,商者末流。
兰亭公不尊士人反而关照商贾,脑子没病吧?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谁让这里是姜芃姬的老窝、她的主场呢。
上一个在大庭广众下说姜芃姬坏话的,回家路上被她的脑残粉合伙打了一顿。
这人最骚的地方在于——这货被打之后没有自省,反而去报官了。
最后,官府问清来龙去脉,大方发了七天份的牢饭。
类似风氏这样的大族,人家聪明得很,知道如何才能明哲保身,哪里会上赶着发表如此愚蠢的言论?不仅没有反对姜芃姬,反而寻了门路示好,从中赚了不少好处,例如风氏族长。
如今的风氏族长是风珪,风瑾的嫡亲长兄。
他寻了风瑾的门路,插队租了集市地段最好的几个商铺,经营内容十分广泛。
风瑾这时候知道自家也有这么多生意。
风珪忍不住吐槽,“你以为自己是餐风饮露长大的?”
风氏主支旁支的人这么多,哪怕族中资源都是向主支倾斜,但数量庞大的旁支开销也不少。
生活用度还算好,读书习字才烧钱,这些都需要钱啊。
因为这个时代商业并不规范,再加上鄙视链的影响,士族名下有商铺,但大多都是中规中矩的,收入大头还是要靠田产。人家费心费力土地兼并,自然是因为里面有钱赚啊。
风氏在家风约束下,行事没这么嚣张,但名下田产也不少,许多都是祖上积累传下来的。
奈何自家二弟跟姜芃姬这货绑定,后者又一直打压士族。
若是以前,集结士族之力,大概能反杀,现在人家羽翼渐丰,士族被削……
风珪大哥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他与自家父亲风仁私下商议,嘀嘀咕咕不知说了啥,回头就友情价卖了一部分田产。这部分田产最后都到了姜芃姬手中,全都是良田。
投桃报李,靠着这份情,风珪也从风瑾这里低价拿到市集黄金地段商铺。
风氏以前也有些商铺,但收益利润很低,根本没有田产收入多,更谈不上稳定了。
风珪研究市集,做出调整,再加上之前贩卖一部分田产给姜芃姬的情分换来的优待,生意大火,最后还将生意开到象阳周边郡县。一整年收入下来,居然是田产红利的数倍!
嗯——
这笔生意不亏。
风瑾:“……”
自家大哥自从接手了族长之位,似乎打开了稀奇古怪的世界大门。
“怀璋,还没好么?”
屋外传来夫人温和的声音,风珪应了一声,“好了,这就来。”
风珪与原配杜氏和离后过了四年,膝下两个嫡子到了明事理的年纪,他才再娶。
对于再娶,他没啥抵触情绪。
嫡子需要母亲教导,风氏也需要宗妇。
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和歇斯底里的妻子,他对第二任妻子的预期不高,反而收获满满惊喜。
目前夫妻琴瑟和鸣,光听二人对彼此的称呼可窥一斑。
1757:灯会日常
“怎么今日打扮也这般素净?”
风珪出来,瞧见妻子妆容有些寡淡,有些不大适应。
象阳的风气非常开放,女子妆容多以艳丽明亮为主,近些年布料染色工艺也有了长足进步,大红大紫的颜色不再是家里有矿才穿得起了。走到大街上,女子衣裳那叫一个五颜六色。
风氏名下商铺,做女人和孩子生意这块的商铺最赚钱了。
风珪也不是迂腐的人,如今流行的就是明艳,他自然不会阻止夫人追求潮流。
只是——
自打她嫁进来,一直谨小慎微的,首饰妆容衣裳都偏向素净老气。
平日也就算了,但今天外头这么热闹,理当打扮喜庆一些。
风珪倒是让人给妻子送了不少布料首饰、胭脂水粉,奈何妻子就在房间用用,不肯见人。
妻子笑道,“打扮太艳丽了也不好,担心惹人闲言碎语。”
风珪道,“有什么好闲言碎语的?”
妻子笑笑不说话,风珪这才蹙着眉头想起他自己是二婚,妻子也是二嫁。
虽说风珪是风氏族长,在这个乱世,风氏貌似也站对了位置,不说更进一步,但维持原先荣耀是没问题的,但他毕竟是有一双嫡子的人,还不是死了老婆而是和离,嫡子亲妈还活着那种。这么一个条件,哪怕有家世光环笼罩,他在士族婚姻市场的行情也不算好。
高门大户不屑让嫡女嫁过去,哪怕风珪作风干净,后院没有妾室,个人条件算得上不错,但闺女嫁过去就是二孩的妈,日后有了亲子那也是嫡出三子,不占长不袭宗太吃亏。
小门小户倒是想吃这个馅饼儿,奈何风氏宗妇要求也高,她们高攀不上。
最后挑挑拣拣,风老夫人都要愁白头发,风珪也说继续单身的时候,居然找到合适人选了。
这个人选条件也不差,家世清贵,父亲是大儒,母亲出身望族,十五岁及笄定亲某位士族才子。对了,这位才子风珪还认识,早年有些交情,人家成婚的时候他还送了贺礼。
可惜这货是个短命鬼,娶了成婚不到一个月就想着浪,出门赛马被甩下马背踩死了。
留下如花似玉又未曾生育的老婆守寡,那会儿正值女四书流行,她被克夫流言逼得回了娘家。风珪还去那位才子的葬礼吊唁过,感慨了几日,没想到隔了几年就娶了人家老婆。
_(:з)∠)_
不管怎么说吧,风珪是真喜欢这位夫人,特别是有原配当对照组的时候。
“闲言碎语怕什么,难不成还能到你跟前嚼舌根,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风珪道,“前几日府上不是新采制一批冬衣?我瞧那一身樱草色就不错,我记得还新制了两套头面?”
毕竟是风氏宗妇,富有程度不能用“家里有矿”四个字概括,岂能穿得跟小门户一样寒酸?
夫人有些无奈地看着风珪。
最后还是扭不过对方,回去换了一身,妆容也改了。
不得不说,鲜嫩的颜色加上明艳的妆容,视觉冲击不是一般大,站在那儿就能夺人眼球。
风珪等妻子的时候还跟两个嫡子打了一会儿牌。
这就不得不抱怨兰亭公姜芃姬了,各种娱乐小玩意儿弄得太多。
话说她不是在外头打仗么,怎么还有闲工夫搞这些东西。
风珪夫人大概是守寡太久了,一时间不太适应这般鲜艳的颜色,特别是有人瞧她的时候。
不过,当她瞧见街上女子装扮比她还要明艳,紧张局促的情绪渐渐退去。
除夕灯会在象阳县最大的几个集市商业区举办,每逢此时,每户门前都高挂红灯,街灯明亮,游人如织。除了猜灯谜、画彩灯这些常规项目,还有其他五花八门的新兴娱乐项目,例如官方戏班子会在这一日搭台演出,基本都是热门喜庆的剧目,仅需廉价门票就能看个爽。
当然,灯会也少不了吃吃喝喝,在姜芃姬这位不靠谱的诸侯带领下,象阳县对美食的开发相当热情。虽说也有那么些黑暗料理,但大部分都算好吃,制作简易快捷,很适合路边摆摊。
除夕灯会有多大魅力呢?
风珪一路走来,瞧见不少熟面孔——这些家伙是喷姜芃姬最起劲的,有个昨天还跟人喷过姜芃姬过于看重商贾,本末倒置——只是,他们嘴上不老实,身体却相当诚实。
风珪与对方遥遥致礼,对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士族尚且会出来凑个热闹,其他百姓更别说了。
风珪不会学普通百姓边走边吃,但也买了好些找了个临近的雅间慢慢享用。
“伯父!伯母!”
风珪带着妻子和仆从刚入店便听到长生的呼唤。
扭头瞧去,只见长生身边立着个自家二弟风瑾瞧了就牙疼的丰仪,还有其他几个相貌或眼熟或陌生的少年少女。观他们的气质,多半也不是平民百姓,应该是书院交好的同窗吧。
长生跟其他人低语什么,带着丰仪前来行礼。
“怎么不见两位堂兄?”
风珪道,“年纪大了,哪里还能拘着,他们应了友人邀约去玩儿了。”
虽说两个儿子被原配带歪了,但风珪将他们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之后又丢进金鳞书院好好磨砺一番,终于还是掰回来了,童年的阴影似乎没给他们留下什么后遗症。如今站出去,那也是标准的风氏子弟。风珪还听说两个儿子为金鳞书院毕业考核熬夜奋战,心下很是欣慰。
劳逸结合才是正道。
前阵子学得太苦,趁着节日也该出去会会友人,松散一二。当然,真正原因不足为外人道——风珪觉得妻子年纪小,要是出门带着儿子,他怕人误会老父亲带着儿子儿媳_(:з)∠)_
“听容礼哥哥说,两位堂兄最近是累狠了,伯父也开导开导他们,莫要太逼迫自己。”
风珪两个儿子的天赋只能说平常,他们的年纪也是同届中最大的,压力自然大。
要是被留级了,风氏嫡系颜面何在?
风珪点头应下。
风氏家风一贯如此,小时候抓得紧,长大了基本不管。
不然也不会冒出风珏这么个奇葩。
自家儿子……他的确该多关心关心了。
闲聊两句,风珪便让长生自己去玩,有个长辈在身侧,年轻人也玩得不尽兴。
今日是个适合碰见熟人的日子。
风珪前脚刚吐槽三弟风珏,刚一上楼就瞧见他。
风珏正跟二弟风瑾大眼瞪小眼。
风氏三兄弟,这些年还是头一回这么整齐呢。
1758:尬聊三兄弟
风珪这话还真不是夸张,风珏这几年似乎诚心避着两个兄长。
只要是风珪和风瑾出现的场合,这货从不会出现,有些情况实在是避不开了,干脆就弄了一出“走亲访友遁”或者干脆称病蹲家里。风珪觉得没意思,嫡亲三兄弟闹成这样有意思?
风瑾也是这么想的,嫡亲兄弟之间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再说了,现在正值乱世,他们三兄弟能全部幸存已是不易,看看人家兄弟,基本都是生离死别了。连生死的坎儿都跨过去了,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矛盾比生死之别更加不容易跨越?
看看隔壁程丞先生那双嫡子,长子程巡吊死在许裴这棵歪脖子树上,许裴兵败他自尽追随。
再看看卫慈的嫡兄卫応,据说对卫慈如兄如父,兄弟感情深厚,最后也是选择兵败自尽。
孟恒和聂洵这对兄弟还算好,现在都活着,但也曾兵戎相见,算计都是将对方往死了算的。
看了这么多生离死别,还有什么心结解不开?
哼哼——
说来说去还是黄嵩这货的锅,当年当着他的面拐了风珏,一耽误就是十多年。
一想到这儿,风瑾对黄嵩的厌恶就更深一层,奈何黄嵩跟姜芃姬签订了盟誓,相当于有了一张护身符,风瑾也动不了对方。风珏还在一旁看着呢,风瑾真动了,更加不好收场。
归根究底,风瑾还是投鼠忌器呢,这才吃了不少闷亏。
风珪上来的时候,原先大眼瞪小眼的风瑾和风珏越发不自在,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聚齐。所幸他们还有理智,维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生硬地冲大哥大嫂行礼。
风珪轻咳一声,声音也很不自在。
“今儿人挺齐——”可不是,前几年过年都没齐过呢,风珪还以为他们真要老死不相见呢,“你们是相约出来还是巧合碰见?怎么也不带个人,这般热闹的日子,一人能有什么意思?”
除夕灯会本来就要与家人一起过,这俩货要是将老婆孩子丢家里自己出来潇洒也太混账。
呵呵,若非风氏的家世以及基因buff给的好脸,凭他们的情商,注孤生信不信?
风珪择了一张席垫落座,风瑾道,“静娴与弟妹有约,瑾不喜人多,便在此等着。”
风珏也应和着点头,只是表情有些生硬。
“原来如此。”风珪点头,看样子两个弟弟也不是真无药可救,“听闻弟妹政务繁忙,难得有机会松快,三弟妹与她结伴逛街,可要玩得尽心一些。毕竟是一家人,不可远了关系。”
这话不仅是说魏静娴几个妯娌,还暗示自家两个弟弟可以结束幼稚的矛盾了。
说来也奇怪,风氏三个兄弟平日王不见王,三人的妻子倒是结了手帕交。
不过,魏静娴目前在公家办事,空闲时间不多,反倒是风珪妻子与风珏妻子走得比较近。
风珏话音落下,其他两个兄弟尴尬地应和。
原先是风瑾和风珏大眼瞪小眼,现在是三兄弟大眼瞪小眼,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尴尬癌发作的气息。风珪妻子原先还能端着温和的笑脸,但在三人尴尬气势的压迫下,渐渐失去笑意。
终于,风珪拿出了长兄的姿态,询问了风瑾最近的工作情况。
甭管话题有多尬吧,总比三人相顾无言来得好。
正所谓长兄如父,风珪小时候也很关照弟弟学习,长大了关心工作,很正常。
风瑾的工作自然是顺风顺水,姜芃姬去前线这些年,他别提过得多滋润了。没了自家这位时不时抽风想出五花八门鬼点子折磨身边人的主公,他晚上躺被窝都会偷偷笑出声好么。
说完了风瑾,风珪又想关心一下幺弟。
风珏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哪怕是为了妻儿也该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人生。
诚然,风珏现在蹲家里也不会饿死,毕竟他还是风氏嫡系,作为大哥的风珪会养着他一家。
哪怕风珪不愿意养了,风珏自己也是有钱人,私库丰富得很,吃喝享乐到死没问题。
不过,风珏是一双孩子的父亲,他真想给孩子树立如此颓废的形象和榜样?
风珏依旧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大哥说的话,他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
认真听讲,死不悔改。
风瑾在一旁越听越气,若非他涵养太好,真想将这弟弟打一顿,将他脑子里的水打出来。
黄嵩那个混账究竟给自家弟弟灌了什么迷魂汤?
黄嵩都无法翻身了,风珏还想吊死这棵歪脖子树上。
事实却是——
风珪叹气,“今日没有旁人,怀玠不妨说说自己的想法啊,为何宁愿荒废光阴也不肯振作?”
风珏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兄长非我,焉知我胸中筹算?”
风珪和风瑾对着弟弟露出死亡凝视:“……”
这么个糟心弟弟,打死得了!
风瑾忍着怒火,“如今你能有什么筹算?非得学着程靖去书院当教书匠,教书育人才好?”
尽管程靖也是不肯出仕,但他不肯出仕是为了自己以及琅琊一脉的同门师弟。
他在书院教书也不是浪费光阴,每日都在充实学习,反观风珏呢?
风瑾倒希望弟弟也滚去教书算,但转念一想自家儿女日后也会在书院读书,真要让风珏这个离经叛道的坑货教导,那真是误人子弟了。风瑾是个厚道人,提不出这样不厚道的建议。
面对两个兄长“你不老实交代我们就围殴你”的威胁,风珏终于还是妥协了一点儿。
他眸色深沉,口中溢出一声叹息,一瞧就知道是长篇大论的前奏。
“有些事情,兄长不知。对柳羲此人,小弟不是不喜,只是有些迷茫。”
“什么迷茫?”
风瑾可不听幺弟的胡诌,这货整日吃喝玩乐,跟着黄嵩那厮到处浪,整个象阳还有他们没溜达过的地方?不说象阳县,整个丸州他们都逛遍了,风瑾就没见过这么放肆的战败诸侯。
迷茫?
他看风珏是装傻充愣。
“小弟在想,这人究竟是柳羲呢,还是别人呢?”
风瑾二人都做好准备为自家弟弟解疑答惑了,没想到就等来这么一句。
“就这?没了?”
风珏摊手道,“就这!没了!”
风瑾:“……”
算了,他还是央求老娘再生一个吧,眼前这个直接打死就地埋了。
1759:有情绪了
风珏这熊孩子求生欲还是很强烈的,面对自家两位大哥死亡凝视,他略微透露了点儿内容。
归根结底,源于一场梦。
“什么梦?”风瑾压着火气,这个熊孩子一向支持人定胜天,根本不迷信封建,但凡跟命理之说挂钩的,他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怎么这会儿提及什么梦了,还为此迷茫许久?
风珏道,“一场跟柳羲有关的梦。”
风瑾呼吸一滞,生怕自家弟弟说出一言半语亵渎的话。
一个成年男人梦见另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好事?
其他女人也就罢了,做个梦也不碍事儿,但对象是自家主公可就不一样了。
严重程度跟此前《封神演义》话本开头,那个纣王……准确来说应该是帝辛子受写淫诗YY女娲一样严重。当然,既然是演义那就是胡编乱造的故事。尽管槽点满满、BUG满天飞,但架不住情节好看,内容新颖,风瑾还是那位小说家的书迷,每次都准时追更那种。
人家纣王调戏女娲弄没了大商,风珏要是说出自己梦中YY姜芃姬,风氏大概要天凉风破。
幸好,风珏这熊孩子没那么不懂事……个屁!
(╯‵□′)╯︵┻━┻
风珏道,“很奇怪,梦中的柳羲并不叫柳羲,她姓姜,名曰芃,谓之芃姬。”
听到这个开头,风瑾就有些绝望了。
自家弟弟是小说家的言情故事看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歪歪自己跟各种人设的女神发生感天动地的恋情?是的,目前市场上的确有这种文,尽管女神人设各种各样,没有影射的意思,但也改变不了内核——霸道女王爷爱上倔强善良聪慧贤惠的才子——汤姆苏极了。
风瑾至今也不明白这种辣鸡言情怎么从卫慈手中通过审核的?
难道是因为有共鸣?
风珪浑不在意道,“一个梦而已。”
风珏道,“当真是个梦吗?太真实了,梦中经历的一切,似苍云悠远但又似护触之可及。”
风珪问道,“具体的内容呢?要不要去找渊镜先生解个梦安心?”
风珏道,“那个姜氏与如今的柳羲,性情有雷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相貌倒是吻合,出身也一样,只是……本不该这样,尽管梦中只有寥寥几个零碎场景,但小弟觉得……很不同。”
那个梦,风珏只做过一次。
尽管只有一次,但梦中的细节却深深印刻在脑海中,这与平常做的梦完全不同。
正是这份独特让风珏上了心。
他闲得蛋疼分析梦中与现实的区别,越分析越是迷惑,越迷惑越是深陷泥沼。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很多以前不曾发现的地方。
有一段时日,他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没有理清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前,他是不可能出仕的,不为别的,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哪怕理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出仕。
梦中的自己与姜氏相逢与微末,他赌气离家出走遭遇困境,入了匪窝碰见土匪头子姜氏。
嗯——
梦中的姜氏是个土匪,还是一身匪气那种,动辄冷笑杀人。
风珏为了保命,只能化名“凤三”给对方当了几个月的狗头军师_(:з)∠)_
梦中的自己起初还蛮理智的,后来不知哪根筋抽了,几瓶酒下肚,听说对方要干一番大事也,颠覆乾坤的时候,自己热血上涌,跟着嘶吼说要用武力切掉这个混沌人世的病灶……
总结一番,那就是两个中二病喝了一夜的酒,对月狂吼,跟神经病似的。
不——
那就是神经病。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风珏明显瞧出梦中的自己化名凤三之后,那位姜氏眼底隐晦的精明。
醒醒吧,这货从头到尾都知道风珏的身份,故意拖风珏下坑的。
因为梦境严重碎片化,风珏只能整理出一个大概走向。
因缘巧合结成挚友,命中注定走向歧途。
当梦中的自己看着姜氏身穿代表帝王的裘服,头戴十二冕旒登极的时候,风珏也能感受到本尊内心的激荡和畅快,似乎挤压在胸中的郁气全部吐了出去,心潮激荡。
不过,这不是童话故事,不可能在最美好的时刻戛然而止。
随着姜氏登极,权掌天下,曾经无话不谈的二人还是发生分歧,分歧的根源在于风氏……亦或者说士庶这道送命题。看着梦中的自己,风珏有些恍然,原来自己也有那么士族的一面?
之后又出现一些零碎的场景,风珏才知道梦中的自己为何如此维护风氏。
风氏嫡系只剩风珏一人,他没有任性的权利,只能扛起整个嫡系。
为了风氏利益而与帝王据理力争,做出他曾经认为自己不可能做出的事情,渐渐消耗光了十数年的情谊。风氏没了两位兄长,梦中的风珏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说不好是帝王辜负了梦中的风珏,还是风珏违背了二人最初的初衷。
根据梦境透露,二位兄长的死因似乎与帝王以及自己有间接关系。
嗯,大概是逐鹿天下的时候那啥了。
这也是风珏这些年不肯直面二位兄长的原因。
一个够愧疚了,两个那简直是暴击伤害。
风瑾忍不住吐槽,“梦境还当真了。”
风珏不确定道,“梦境太真实了,兴许……当真有前世今生、因果之说?”
根据零碎的梦境,姜氏与柳羲都有一个共同特征。
十二岁之前不显,十二岁之后一鸣惊人,一个比一个能搞事儿。
他了解的“柳羲”还好,梦中的姜氏那才叫出格,落草为寇逆袭登极,城门楼下射杀生父……
偏偏这样离经叛道的人物……
诶,似乎更加合乎风珏这熊孩子的胃口。
咳咳——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风珏询问高人有无夺舍的可能。
结果,人家高人白了他一眼,指着天道,“天降贵子,凡人不语天机,小心惹火上身。”
呵,那就是有可能了?
奈何空口无凭,风珏只能憋着这个秘密腐烂。
妖魔鬼怪夺舍那叫作祟,老天爷降下的贵子夺舍能叫夺舍么?
踏马叫天命所归!
风珏隐晦说了梦中自己跟姜氏的关系。
风瑾甩他眼色。
真要是前世今生,风珏还不上赶着出仕?
叽叽歪歪作甚?
主臣二人再续前缘啊,多好的小说梗。
风珏忍不住叹息。
“柳羲不是姜氏……”
梦中的风珏是姜氏最初的白月光,酒肉朋友浪得飞起。
现实的柳羲?
呵呵,这女人太多情了。
他有小情绪。
1760:我想谈个朋友
“什么叫做‘柳羲不是姜氏’?”风珪有种愁得秃头的错觉,自家这个熊孩子弟弟的病情似乎更加严重了,他单刀直入问道,“怀玠,你对为兄说说,你对兰亭公究竟是个什么看法?”
风珏自己也说不出清楚,理智上他更加倾向黄嵩的……哪怕黄嵩已经败了,歇了雄心壮志,但风珏与他也有十余年的交情,如今依旧维持着来往,而风珏与如今的兰亭公柳羲根本不熟,更别谈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不过,一回想那个真实到吓人的梦境,一贯果决的他又不确定了。梦境中的风珏,起初真的一心为姜氏付出,那份执着更甚他对如今的黄嵩……
一个荒诞的梦,居然能对风珏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
“兰亭公自然是好的,倘若日后登极,必会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王朝……”风珏说这话的时候,脑中却浮现梦境中零碎的场景,那个姜氏治下王朝的确很昌盛繁荣,如今的兰亭公柳羲自然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只是,有些事情小弟也说不清楚,如今这样也不错不是么?”
风珪听了真想给自家弟弟脑袋开个洞,掀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渣渣。
什么叫“如今这样也不错”?
见鬼的,哪里不错了?
他说的不错是指整天蹲在家里啃老啃家族?
风氏用了大把资源将他培养长大,不求他如何吊炸天,但也不能蹲在家里当啃老族吧?
哦,风仁老爷子还退休了,目前风珏啃的是他大兄风珪。
风珪一想到自己忙着家族事物还要照顾幺弟一家,别提多糟心了,说出去也很丢人好不。
从小挂着神童之名的风家老三,长大之后却泯然众人。
风珏这是想成为人家口中“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典型例子?
“既然如此好,为何你还……难道你还念着黄伯高能翻身呢?”风瑾眼眸带着锐利,仿佛风珏敢点头,他就能抄着刀子将黄嵩给砍了,让他横尸街头。作为一个闷骚而内敛的弟控,风瑾当年就不喜欢黄嵩,哪怕黄嵩有意讨好他,他也是软硬不吃,如今更加厌恶了。
风珏吓了一跳,连忙道,“兄长哪儿的话?这话若是传到兰亭公耳中,伯高可有麻烦的。”
黄嵩都已经死心了,如果因为风瑾一句话而引来姜芃姬的怀疑,那才叫悲剧。
风瑾眉头紧蹙,看着幺弟的眼神带着几分心痛。
卿本佳人,奈何随贼。
黄嵩就是个渣男好么?
风珏不知道自家二哥又脑补了这么多东西,无奈扯了一个谎。
“现在还不是时机——”
瞧了,这个借口跟程靖当年搬出来的借口一毛一样。
风瑾追问,“何时才是时机?”
风珏有急智,一下子就想出如何圆谎,神色凝重道,“以前不肯出仕,只是因为念着与伯高的旧情,再者小弟与兰亭公无甚接触,打算观望观望。如今还不肯……因为小弟担心一事。”
两个兄长都有弟控滤镜,没瞧出风珏是在搪塞,反而严肃着脸追问。
“担心何事?”
风珏道,“二兄在兰亭公帐下颇受器重,又有少年情谊……”
风瑾打断他的话,“倘若是为了这个,大可不必担心,你我兄弟还会计较这个?”
他还以为风珏这么说是担心兄弟二人日后会有冲突。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二人同胞同族,感情深厚,理当互相扶持而非针锋相对。
“小弟的意思并非这个,小弟是说——兄长颇受兰亭公器重,想要引荐小弟出仕随时都行,不急在这一时片刻。”风珏摇头否认了风瑾的说辞,他道,“小弟是担心兰亭公日后的举动怕是会与风氏初衷违背。若是如此,届时兄长急流勇退尚且来不及,小弟何必趟这趟浑水?倒不如先观望观望,待局势稳定下来,瞧瞧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小弟再出仕也不急。”
根据梦境碎片显示,梦中的风珏的确跟那位帝王走向不同的路。
风瑾隐约知道自家弟弟说什么,眉头紧拧。
这时候,风珪开口说话了。
“家族的事情有为兄照看着,何须你们费心思?”
风珪说这话的时候,尽显大佬气场,他不仅是两个弟弟的哥哥,同时也是他们的族长,家族日后如何发展、走什么路,这是风珪该苦恼的,目前还轮不到两个弟弟“越俎代庖”。
风珪怕自己说话太硬,让两个弟弟误会继而与他离心。
他补充道,“只要为兄在一日,风氏不会让你们为难。”
除非家族存亡与两个弟弟发生不可调节的冲突,不然风珪都会支持弟弟去打拼。
他是兄长、族长,更是他们的后盾。
风珏听这话,心中淌着一股热流,仿佛这个承诺是穿越时空隔阂、跨过千山万水那般贵重。
他不由得想起梦中的风珏。
那个白发苍苍的风珏曾不止一次叹息——
倘若二位兄长在世,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风珏聪慧却不是当士族族长的料,性格也没有那般世故圆滑,无法在帝王与士族之间找到平衡点。倘若换成风珪,以这位大哥的性情和手段,任凭外头狂风暴雨,风氏也能从容不迫。
“大兄~~~”
风珏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闷声,那一声呼唤拉得老长,听着跟撒娇似的。
风珪不吃这一套,冷漠脸问他,“你还有什么顾虑,一并说来。”
风珏:“……”
等等,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
“剩下一条……有些难以启齿……不便细说……”
风珏罕见地露出羞赧之色,看得风珪二人警报拉响——
等等,这一幅少年思春的模样什么鬼?
风瑾的脑子立马脑补一出自家弟弟被卫慈摁在地上蹂躏,主公还在一旁加油呐喊的场景。
于是——
风瑾很严肃地道,“怀玠,再胡闹也有个限度,你有家室,决不能做出败坏家风之举!!!”
找死了是吧?
有妻有子有女,还敢精神出轨自家主公,这是将自家主公当成不入流的那啥啥?
风珏敢有这念头,不需要卫慈动手,风瑾先将弟弟打死就地埋了,让自家老娘再生一个。
风珏:“???”
他只是想跟兰亭公交个朋友,磨合一下性格啊,怎么就败坏家风了?
风珏不肯说,只是他觉得“出仕之前要先谈个朋友,谈得来再说”这个借口很羞耻。
1761:丰攸落户了
闹了个丢人的乌龙,这时候风珏强大的求生欲发挥了作用。
他只差拍着胸脯跟两个哥哥解释他对姜芃姬没有一丁半点儿的男女之情。
莫说是他,梦中的风珏也只把姜氏当做君主和挚友好么?
不论是梦中的姜氏还是现实的兰亭公,二者都是值得旁人尊敬的强者,他对强者只会欣赏、向往,而不会用狭隘的男女之情去亵渎。哪怕梦境很零碎,但风珏感觉得出来,梦中的自己把姜氏当做了唯一的挚友以及神祇,顶礼膜拜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生出凡夫俗子的妄念?
天底下就没哪个男人有胆子想跟她卿卿我我、生儿育女好么?
风珏如此笃定,勉强稳住了两位兄长。
风瑾拍板道,“日后有机会,为兄替你向主公引荐,你可别辜负为兄的期许。”
“今日难得聚在一起,外头又这么热闹,不谈这些严肃的事儿了。”见风珏脸色有些不太好,风珪趁机岔开话题,“怀瑜,方才为兄瞧见长生与丰子实家的小子在楼下,你可知?”
自家弟弟是个内敛而沉闷的弟控,同时也是个女控。
长生是风瑾抱着长大的,之后生的嫡子没见他怎么亲近。
一晃这么多年,孩子都要成家嫁人了。
这下轮到风瑾臭脸了,他道,“女大不中留,婚都订了,随他们了。”
风珪笑道,“丰子实虽然不怎么样,可这独子却是极好。”
家世出身是差了点儿,但他能好好对待长生,长辈也没什么话好说。
风氏除了袭宗一脉对家世出身要求高,其他支脉更加要求人品、相貌和才华学识。
风瑾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这倒是。”
风珏道,“大哥许是不知,丰子实家的孩子的确是有趣,倒是蛮合小弟胃口。”
风珪:“……”
幺弟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方了。
能让熊孩子风珏说合胃口的,丰仪还能是啥正人君子?
风珏补充道,“方才,那孩子对着长生许下一个诺言,若是丰子实知道了,怕是会气疯。”
风珪顺着问道,“什么诺言?”
风珏道,“长生与友人不知说了什么,一旁的丰家小子就说,日后二人有了孩子,男嗣随父姓,女嗣随母姓。让孩子随母姓的,这年头除了女户或者入赘的人家,再无其他人这么做。”
虽说是让女儿随母姓,但外人也会闲言碎语,说丰仪有入赘高攀的嫌疑。
风瑾道,“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虽说现在风气开放,男女相处也不算什么,但尚未婚配就谈这个,两人也不知害臊。长生不知从哪里听来什么‘双户’,与容礼说日后成婚她也要独立一户,之后又说当个光棍户主没什么意思,容礼就许诺女儿随母姓了……”
关键是他还没嫁女儿呢,这俩混账都商量着日后生男生女、孩子姓啥……
风瑾不由得反思自家教育是哪里出了错,怎么就教出这般大胆的女儿。
风珪笑道,“童言无忌。”
很显然,风珪没将事情当真,反而当成一个趣事儿。
殊不知,两个小年轻却是认真的。
丰仪作为一个仗义的兄弟,他不能让孙兰这倒霉催的小子单兵作战,总该声援一二。
作为金鳞书院教出来的学生,丰仪也没外界那些鄙夷女性或者执着香火的毛病。
毕竟,他们的成长环境相对封闭,书院隔绝了外界思想对他们的侵蚀。
金鳞书院教导什么,他们学到的就是什么。
正巧长生跟自己开玩笑,他就顺势应下来了。
不过,有些丑化还是要说在前头的。
自家这一脉香火艰难,倘若日后只有一女,说不定女儿还是要改回“丰”姓。
丰仪年纪不大,但思想却很成熟,他许诺下的诺言必定是他能做到的。
长生笑着扑他身上,“如此说来,我是赚大了。”
丰仪接住,“如何赚了?”
长生道,“幼时眼光就好,一挑就挑中万中无一的好儿郎。”
同龄士族贵女都开始被家长盲婚哑嫁,但她却很幸运,除了丰仪离开随军的两年,她与对方每日都能见到。倘若没有早早定下来,如今的丰仪不知会如何抢手呢。
丰仪也道,“如此说来,我应该是最幸运的。”
等两个小年轻黏黏糊糊够了,丰仪迎来自家老爹的黑脸。
“你这不孝子!”
丰真的脸那叫一个臭啊,半路碰见风瑾听到自家儿子将孙女给许诺出去了,那叫一个蛋疼。
丰仪跳着避开自家老爹的攻击。
“父亲怎么生如此大的气?”
丰真问他风瑾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丰仪毫不犹豫地点头。
丰真咬牙道,“你真是出息了!”
丰仪不接话。
丰真又道,“你也不怕日后有人戳你脊梁骨说你是入赘的?”
“嘴巴长人家脸上,儿子岂能一一管束?”丰仪道,“难道……父亲不赞同?”
谁也不知道,丰仪作为日后的言官,他没逮着别人怼天怼地就不错了,哪有人敢私下说他?
丰真气结。
他也不是迂腐的人,如果有个孙子,孙女随母姓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风氏乃是大族,若是随了风姓,日后婚嫁背景也能更加强硬。
问题是——
“只有一个女儿怎么办?”
丰真身体不好,丰仪生下来也是体弱多病,难说子嗣方面会不会艰难。
丰仪笑道,“长生又不是不讲理的,若只有一个女儿,姓氏便改回来。”
丰真:“……”
现在的年轻人,脑袋瓜子都想什么呢?
丰仪又道,“倘若父亲真担心百年之后家族香火,倒不如趁着年轻与母亲再生一个。”
丰真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恨不得锤爆自家儿子。
有这么调戏爹的儿子?
他这破身子有这么容易生,哪里会只有丰仪一根独苗?
父子两人互相扎心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原来是万秀儿的侍女。
“老爷郎君,不好了,夫人晕倒了!”
不仅如此,她们还在万秀儿身下发现些许褐色,但根据时间推算,这还不到月例来的时间呢。
什么?
父子两人顾不上其他,急忙去唤医师过来诊治。
医师面色沉凝,把脉许久又摇头换了另一手,看得丰真父子心惊胆战。
许久——
丰真都快急得冒汗的时候,医师收回手,询问侍女万秀儿月事如何。
半晌——
“脉象暂时还摸不出来,但根据行医多年的经验判断,有可能是有喜了。”
1762:确认落户
“什么叫暂时摸不出脉象?”
丰真听到“有喜”二字差点乐疯了,但医师之后的话又给他当头棒喝。
谁也不嫌孩子少啊,阔别多年又当父亲,他又是欢喜又是忐忑,不晓得如何是好。贫瘠的医学常识告诉丰真,女子滑脉即为妊娠,医师说摸不出脉象但又说有可能是有孕,他就很懵。
“滑脉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医师的脾气很好,耐心解释道,“一般而言,妇人脉象若为滑脉,身子又无病无灾,多半是有喜了。但滑脉在妇人妊娠两月左右才出现,月份太浅是摸不出的。方才仔细询问府上侍女,得知尊夫人月信一向准时,从未延迟或者提早,但这月月信却迟了好几日,身下有些许褐色血迹又不似月信来潮,故而断定有可能是有了身孕,只是月份太浅又疲劳伤神,这才有流产迹象。为保稳妥,这几日还是先卧榻静修,先喝些保胎之物,等几日再看看尊夫人月信来不来,心里便有底了。”
医师没有将话说得太满,只是说有可能而非一定。
滑脉也不能当做害喜的唯一指标,因为气血充盈的男子也能摸到滑脉。
丰真的脑子转不动了,茫然站在原地道,“倘若过了几日来了月信……”
医师道,“那就不是有喜了,小的还会再来诊脉,给尊夫人开些调理的药物。女子月信不能忽视,月信过早结束或者紊乱,容易令体内阴阳失衡,继而虚胖浮肿,早衰乃至有损寿数。”
丰真听了之后,脑子一片混沌。
“那这是有还是没有?”
一旁的丰仪看不下去了。
“不论母亲是有还是没有,先让医师开了药再说。”
毕竟,照料不周的话,好不容易盼来的老来子也保不住啊。
丰真被儿子点醒,急忙对着医师道,“对对对——快去开药,最好的药——”
医师也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没将丰真的失态放在心上。
开药的时候,丰真避着自家儿子丰仪,低声询问医师。
“拙荆过去曾有一胎,只是被奸人骗着喝了落胎的阴毒之物,元气大损,加重她的宫寒之症……若这次真有孕,可会对她身体有所损伤?”丰真眉头紧蹙,似乎在犹豫什么。
丰真盼着嫡子不假,但也不想万秀儿出事。
若他真对子嗣有执念,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只有丰仪一个孩子。
“尊夫人身子的确比寻常人虚弱一些,但怀孕还是无碍的。方才诊脉,发现尊夫人体内寒气拔除得差不多,应当与这些年精心调理和照料有关。不过……”医师说到这里顿了顿。
丰真追问道,“可是什么?莫要卖关子!”
“不过,这次真要有孕了,一定得保住。女子滑胎伤身伤元气,特别是尊夫人又曾误食落胎的阴毒之物……再落一胎,身子骨怕是受不住。这一胎若是保不住,日后再想要个麟儿,机会小之又小。相反,若是能顺利诞下,产后再好生调养,反而能祛除隐藏身体的隐患。”
医师这么说了,丰真忐忑的心也稳了几分。
“我这是怎么了?”
万秀儿苏醒之后想坐起身,还未用力便被丰真摁了回去。
“医师说你旧疾发作,这些日子都要卧榻休养,好好养神,不能随意起身。”
丰真没有将医师的猜测说出口,免得空欢喜一场,反而让万秀儿难受。
倒不如等她身子养好了,确定怀孕、胎相稳了再说。
万秀儿道,“昏迷之前的确是觉得浑身疲倦,医师可有说严不严重?”
丰真道,“好生休养就不严重,这几日我会派人好好盯着你,多重要的事情都要先放一边!”
万秀儿笑道,“这都年节了,各家人情往来哪里少了我?”
丰真眉头一竖,“这话可就不对了,你家夫君就在你眼前,还能让你操持这些?”
这是质疑他的能力!
万秀儿发现周遭人对她的态度有些微妙,丰真这货就不说了,很不得将眼睛黏在她身上,她有个大动作翻身都会吓得面色苍白。丰仪这个孩子每日清晨隔着门扇给自己问安,翻来覆去都是她身体如何、今日有无胃口、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服侍她的婢女仆妇就更不用说了。
万秀儿:“……”
她似乎嗅到了一点点“阴谋”的味道。
好似周围人都知道一个共同的秘密,唯独瞒着她一人。
莫非是她患了什么绝症,不久于人世了,所以丰真父子俩才这么神经兮兮的?
万秀儿在塌上躺了好几天,身子骨都躺软了,又过了几天,勉强得到准许能坐一会儿。
“莫非我真患了不治之症?”
万秀儿心一沉,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有怀孕的可能。当年那件事情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她盼了许久的孩儿在她腹中才住了两个多月,居然被生父亲手灌了落胎药。医师告诉她,她这辈子再想要孩子难了。万秀儿也试过调理身体,努力给丰真生一个,可惜一直没动静。
新年刚过,丰仪也没在家里住了,搬去了金鳞书院宿舍。
丰真不太赞成。
书院住宿环境对于普通人家而言自然不错,但终究比不上自家。
丰仪笑着道,“儿子要心无旁骛备战毕业考,不说头筹,也要前三,争取来个双喜临门。”
什么双喜临门?
自然是他考好了,母亲胎相稳了,此为双喜。
“父亲,母亲就交由父亲照料了。”
丰仪不是很放心,自家父亲对公事很细心,但对家人和生活就很粗心了,大大咧咧的。
丰真听了便道,“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践!考不好了去祖宗面前忏悔。”
以前只有一个宝贝疙瘩,他打不得罚不得骂不得,现在有了新苗子,老大哪儿凉哪儿待着。
正月未过,医师又一次上门。
丰真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额头还夸张冒出了虚汗。
“如何?”
医师抱拳恭喜道,“恭喜先生了,尊夫人已有两月余身孕,脉象强健,胎像稳定。”
丰真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喜得失了态。
万秀儿更是懵逼成了木头。
什么?
她怀孕了?
两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