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3:收南盛,杀安慛(八十一)
除了安慛,谁也不知道他与吕徵之间发生了什么。
众人只知道吕徵从那一天开始就抱病不出,端茶倒水的事情都由康歆童负责。
外人以为这只是托词,安慛也以为吕徵是装病,熟料吕徵是真的病了……病得很严重。
康歆童看着吕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急得掉眼泪却毫无办法。
“义父,医师说您这是心病……寻常汤药难以治愈……”
郁结于心,难以纾解。
说白了,吕徵自己把自己愁病倒了。
吕徵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不是他不想,只是浑身虚软,脑子也混混沌沌的,随着病情加重,他经常记不住事情,甚至连自己上一秒说了什么都没什么印象。外人看来,他的病容也相当浓重。眼窝深陷,唇瓣干裂,明亮的眸子宛若死鱼眼睛,瞧不见一丝往昔风采……
安慛来瞧过两次,每次都只是小坐一会儿,叹息着离去。
前几日还会询问吕徵的病情,听闻医师说这是心病造成的,安慛意识到什么,便不再过问。
继续过问什么?
安慛性格骄傲,明知道吕徵的病是因为对他不满才生的,他哪里还会上赶着找不痛快?
吕徵喝了几天药,病情别控制住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但精气神还是很颓靡。
康歆童认真侍疾,大小事情都不假他人手,这份孝心倒是很难得。
吕徵道,“一时愤懑,想不开罢了。等想开了,病情自然好了。”
康歆童问道,“外人都道义父足智多谋,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您想不开呢?”
吕徵道,“外人溜须拍马的话,岂能当真?很多事情,为父的确是想不开的。”
“例如?”
吕徵抬手将额头滑下的额带往上推了推,叹息道,“例如,你耗费巨额资产买来原石,待之如珠如宝,恨不得日日携带,再耗费数年精力仔细雕琢、打磨……大功告成之日,你以为它会是人间最耀眼的珠宝玉石,结果旁人却告知你,这种石头茅坑要多少有多少……”
康歆童瑟瑟发抖:“……”
她总觉得自家义父这话是在骂人。
吕徵幽幽地道,“任凭谁碰见这种事情,多半也要想不开的。”
康歆童欲言又止,在卖安利和不卖安利之间徘徊不定。
“女儿觉得……既然是茅坑的石头,污秽肮脏,何不早早弃了,省得搁在眼前碍眼。”
吕徵道,“丢不起这个人。”
康歆童:“……”
原来义父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吕徵道,“柳羲之于子孝,黄嵩之于友默,许裴之于文彬,安慛之于为父……”
康歆童不合时宜地问了句。
“柳羲、黄嵩、许裴,女儿知道是谁,但子孝、友默和文彬是……”
类比安慛和义父,难道都是君臣关系?
吕徵道,“为父的师兄弟,我们四人同出渊镜先生门下。先生的知遇之恩、教养之恩,毕生难忘。只是,先生那般眼明心亮的名师,最后却教出三个眼明心瞎的学生,愧对老人家。”
四个徒弟“阵亡”了三个,这是渊镜先生教学生涯最大的污点。
康歆童掰了手指算了算,数字不对啊。
“怎么是三个?”
吕徵险些噎住。
这是重点?
他忍着内伤道,“卫子孝不算。”
人家完美继承渊镜先生眼明心亮的优点,眼光好着呢。
要不怎么说卫慈鸡贼呢?
吕徵怎么也想不到卫慈怎么就选了姜芃姬,明明书院时候,这俩关系还挺冷漠的。
听上次方直带来的话,姜芃姬顺利跟卫慈有了一腿,糟蹋了琅琊书院最美的一枝花。
禽兽!
“哦。”
康歆童乖巧应了一声,唇角却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吕徵看得差点儿憋出内伤。
他忘了,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可是姜芃姬的毒唯。
表面上乖巧,鬼知道她内心是不是为爱豆疯、为爱豆狂、为爱豆哐哐撞大墙?
“其他人跟前丢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柳羲那个促狭的浑货。”吕徵说得很郁闷,“你瞧瞧她都做了什么?当主公可真是清闲,整日有事没事写信挑拨离间。安慛是个什么人,她心里能没点儿数?每一封信都写得恰到好处,说是写给为父,实则是写给安慛看的……”
如果不是吕徵聪明,以退为进,说不定已经被安慛暗地里折腾死了。
姜芃姬最恨背叛,难道安慛对待背叛者就大方了?
康歆童道,“那……如今怎么办?”
吕徵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安慛后方即将有大祸,怕是会一溃千里……”
康歆童心下一惊,“女儿愚钝,瞧不出哪里有大祸……”
吕徵提醒她关键字。
“粮草。”
“粮草?”
康歆童喃喃重复。
“先前那个被安慛愤怒斩杀的武将是无辜的,粮草在劫掠之前就出了问题。负责粮草事宜的人是花渊,纵观全局,唯独他有这个动机和能力对粮草做手脚。偏生在这个关键时刻,安慛唯一过继来的子嗣暴毙,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阴谋——安慛不肯听劝,必会死无全尸!”
到了这一步,吕徵当着自家义女的面也没敬称安慛为主公了,而是直呼其名。
康歆童道,“花渊?他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吕徵道,“为父怎么会知道疯子的想法。”
“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康歆童不喜欢安慛,但安慛被颠覆,他们父女俩处境就艰难了。
吕徵哼了声道,“柳羲欠为父一笔债呢,她敢过河拆桥试一试?”
“欠债?”
吕徵道,“届时便知道了。”
康歆童听这话也就不再多问。
吕徵的病根在于心,他自己不肯想开,寻常汤药很难起效。
因为安慛作死,成功让吕徵死心。
后者一边养病,一边冷眼旁观。随着战事进一步升级,安慛节节败退,粮草的困局越发严峻,偏偏后方花渊还慢腾腾的,再加上姜芃姬数次派人干扰粮线,安慛更是腹背受敌——
“外面什么这么吵?”
吕徵合上竹简,抬眼问了一句。
康歆童道,“粮草抵达了,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吕徵眉头一蹙,眼底露出几分深思。
“义父,今日午膳居然是肉粥。”
康歆童端着两碗香喷喷的肉粥进来,夹了一些腌制的酱菜当配料。
“肉吃着有些酸……”
吕徵端起肉粥吃了一口,口齿似乎咬到了什么,他倏地面色剧变,哇得一声吐出来。
“义父!”
1674:收南盛,杀安慛(八十二)
康歆童被这个变故吓得连忙放下手中的木碗。
咣当一声,碗中的肉汤随着她的动作洒了一些出去,溅到食案上。
她也顾不上这些,急忙上前扶住作势呕吐的吕徵。
康歆童已经被这个变故吓得六神无主,还以为吕徵中毒了。
“义父——义父——这粥里是不是被人投了毒?”康歆童想到自家义父和主公安慛之间已经崩裂的关系还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安慛投毒害人,心火熊熊燃烧。
吕徵还在弯腰呕吐,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眼梢染着缕缕红色,凭添了几分脆弱。
康歆童只能抬手轻拍他的脊背,给他顺气,等他吐得连胆汁都要呕出来的时候,康歆童才起身给他端来漱口的清水。吕徵大吐特吐一番,表情从原先的铁青转为毫无血色的苍白。
“不是投毒……”
吕徵压下喉间时不时上涌的恶心感,接过康歆童递来的清水漱口,这才好受了些。
康歆童目露诧异,隐隐有些惶恐和不安,怯怯地问,“不是投毒……难不成是肉馊了?”
吕徵抿唇不语,但从他表情和眼神来分析,这碗肉粥绝非是“肉馊”那么幼稚的问题。
难道——
康歆童在吕徵身边教养了几个月,不论是眼界还是学识,称得上突飞猛进。
吕徵的种种反应给了康歆童极其不好的预感。
她垂头看了一眼吕徵吐出来的东西,用目光将它们巡视一遍。
康歆童突然看到了什么,目光近乎凝固,未等她惊叫,吕徵宽厚温暖的手心覆在她眼前。
“别瞧了,让人进来将东西收拾一下。”
吕徵的声音略显喑哑,仿佛也在苦苦压抑着什么,听得康歆童心安几分。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压下喉间似乎要涌上来的酸味,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吕徵清晰听到康歆童在帐外呕吐的声音,心下浮现几分怅然和讥诮。
他抬手取来筷子在呕吐物拨弄几下,一块扁平的甲状结构的物件滚了出来,上面还连着一块小小的骨头,方才吕徵咬到的异物就是这个……若是没认错的话,这东西分明是某个人的一截小指指骨,指甲还残留其上……吕徵凝神瞧了许久,虽未呕吐,但脸色却刷得白了一层。
吕徵坐在床榻上出神,不知想些什么,甚至连康歆童掀开帐幕进来的动静都没听见。
等他回过神,他连忙动手将那截东西藏起来,奈何动作慢了一步,康歆童还是瞧见了。
“义父,女儿方才误食的肉粥……其实里面掺杂了人脯……对吧?”
康歆童颤抖着问出这话,溢满水汽的双眸填满了惊恐和惧怕。
“……两军交战,死者甚多……安慛粮草匮乏,粮线多遭阻碍,已然到了弹尽粮绝之时……花渊又在后方暗中阻挠……筹集粮草之人,将人脯掺杂其中,重做肉糜……似乎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歆童,看到了吗?”吕徵见她瞧见了,没有继续遮掩,反而坐直了身子,苍白的面庞添了苦笑,他指着那截被煮得半熟的半截小指,神色复杂地道,“乱世为刀俎,离人为鱼肉。安慛也罢,柳羲也罢,归根结底不过是被世道推动着挣扎的人。最可怜的,无非是这些死了还不能入土为安,要被人制成肉脯,供三军食用的乱世之人……我们要摆脱它!”
康歆童的身躯因为恐惧而颤抖。
她以为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场景,才算得上最惨。
直至后来吕徵带她去暗巷逛了一圈,刷新了她的世界观。她以为那就是乱世最残酷的一面,此时才发现,眼前这副算不得血腥的画面,给予她的冲击却是前者都无法比拟的……
“歆童,找人打听打听,这批粮草的来源……为父想要看看,这场闹剧何时才能落幕……”吕徵见康歆童慢慢镇定下来,神色稍缓,嘱咐道,“记得,一定小心打听,不要惊动了旁人。”
康歆童重重点头,上前忍着恶心将两碗肉粥收拾掉,地上的呕吐物也处理了。
虽然东西是收拾干净了,但深刻在脑海中的记忆却没那么容易遗忘。
康歆童越是不想去想,那截小指还有耷拉着半截的指甲就在她眼前晃悠,闹得她面色苍白、精神不济。耗费一番功夫才打听到详细消息,康歆童没有耽误,立刻将消息告知了吕徵。
她口齿清晰地复述,“义父,消息打听到了。据传闻,花渊派人传来消息,新的粮草还有三日抵达,但军营粮草已经快见底。安慛不得已,只能派人去临近县镇搜刮百姓家中余粮。”
吕徵披着衣裳坐在床榻上,忍不住嗤笑出声。
“荒谬!先不说临近县镇还有多少百姓,哪怕百姓不少,但去岁大战,殃及耕种,今年又被柳羲破坏了春耕……百姓家中的储粮还不够他们过一整年,更别说安慛帐下数十万大军。”
康歆童道,“最后还是用了非常手段才凑齐一批粮草,不够的……用人脯补足……”
说到“人脯”二字,康歆童眉头皱起,一副想要呕吐的模样。
相较于康歆童的反应,吕徵倒是平静得多。
不是他接受能力比康歆童高,更不是他心肠冷硬,仅仅是因为见识多了。
人脯在史书上并不少见,类似还有易子而食、世人相食之类的记载。
远的不说,十余年前南蛮四部祸害南盛百姓,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他们打仗到哪里,便烧杀劫掠到哪里,同样也吃人吃到哪里。
南盛盟军攻陷南蛮,搜刮了无数战利品。那个时候,吕徵跟安慛的关系还没彻底崩裂,顶多有矛盾。后者知道吕徵喜欢书,便将搜刮来的书籍战利品都整理了,一股脑丢给吕徵。
后来吕徵闲赋在家,无聊整理书籍,分门别类归类好,无意间发现一篇南蛮异族文人写的美食攻略,取名曰——《食人赋》,文采不怎么样,但写下的每一个字都让观看者毛骨悚然。
对方详细描述了男婴女婴、男童女童、少年少女、成年男女、老媪老叟……作为食材,制成美食的饮食心得。吕徵头一回看这篇《食人赋》,饶是他,看过也吐了一场。
1675:收南盛,杀安慛(八十三)
婴儿骨肉酥脆,不宜水煮过久,其中以女婴肉质最好。
儿童肉质鲜嫩,煮熟七分,姜蒜米酒祛除腥味,其中以男童肉质最好。
成人肉酸但肉质筋道,男子瘦肉尤为出色,女子白肉多,略显腻口,适合炼制人油。
老媪老叟的肉臭不可闻、酸不可耐,食之无味,唯有人骨熬汤,辅佐香料,味浓汤香。
除了这些,作者还试过女子腹中尚未降生的胎儿,每个月份都有。
整篇《食人赋》,字数不过五百,但每一个字都充斥着人间最大的恶意和邪念。
看过这篇《食人赋》,吕徵对盛世和平的渴望更加迫切而强烈。他孤注一掷一般,将盛世和平的希望托付在安慛身上,迫切希望这种惨剧不再发生,结果安慛让他一再失望——
安慛,安多喜,根本担负不起吕徵的志向。
康歆童用哭腔道,“……人脯……他们怎么做得出来……”
吕徵平静道,“这要看是什么情况了。”
康歆童被吕徵话中透露的信息吓到了,一双通红的眸子瞪得极圆。
她迟疑得唤了一声,声音颤抖道,“义父……”
“倘若安慛是明主,掺杂人脯充作军粮这事儿,自然有人站出来替他担下污名。”吕徵长叹道,“我们毕竟不是异族,异族行事肆无忌惮,食人也是常态,但我们不一样。有些事情,异族做得,我们做不得。以人为食,充饥果腹,哪怕是权宜之计,可终究是违背人伦的异举,残忍异常!不止世人诟病,流传后世也会被万世唾骂。尽管如此,也要看值不值得……”
康歆童声如蚊呐地道,“义父的意思是……”
吕徵道,“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安慛又真是值得人背负万世骂名,用人脯也值得。”
他在意的事情不是用人脯充作军粮,而是安慛根本不值得他人替他担下这些骂名。
吕徵的三观就是这样,不止是他,很多谋士都是这样。
康歆童听后,身躯微微颤抖,不知心里进行着怎样的天人交战。
“倘若觉得残酷,待这些事情了结,安心待在内宅等及笄吧,为父会替你谋一桩好婚事。”吕徵神情平静地道,“花渊说粮草三日抵达,但此人的话不可信,他对安慛并不忠心,甚至有谋害、取而代之的野心。怕是三日之后,粮草依旧不见踪影。柳羲算是提前锁定胜局……”
尽管吕徵觉得荒唐,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家同窗比安慛更加适合当天下之主。
这场争端也到了该落下帷幕的时候了。
康歆童道,“义父日后会转头兰亭公?也对,她对义父相当看重……”
“看重?难说!柳羲的性格不好预测。说她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也不为过。她三番五次招揽,但每一次都带着离间和算计,谁知道她真心如何?究竟是真的招揽,还是虚情假意?”吕徵是个通透的人,但也想得有些多,很容易钻牛角尖,他继续道,“不过,为父不是程友默师兄,安慛真要是败了……蛰伏一阵,多半还会借助琅琊书院一脉的关系,重新出仕吧。”
“程友默?义父先前提过的同门师兄?”
吕徵道,“他是个君子,脾性与为父不同,思虑更加周详。哪儿都好,唯独一点不好,他太‘大公无私’了。自从黄嵩兵败,友默便没了消息,闲赋在家。他自然不是认定了黄嵩,他考虑甚多,主要一部分还是为了几个师兄弟以及渊镜先生考虑……不欲牵连他们罢了。”
康歆童不解。
“怎么会是牵连?”
吕徵道,“你若是仔细观察柳羲帐下众臣,你便会发现琅琊书院一脉壮大到何种程度。”
“兰亭公未必在意这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康歆童认为自家爱豆心胸不会这么狭隘。
“她是不在意,友默却不会不在意,其他琅琊书院出身的人也不会不在意。”吕徵无奈地道,“世间君子少而小人多,琅琊书院也不是一方净土。渊镜先生也无法保证自己教出来的学生一定是正派君子。总有汲汲营营的人,靠着琅琊一脉的关系,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这些不是老师和师兄弟们愿意看到的,但他们只能约束自身,无法约束旁人……”
康歆童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吕徵认为避嫌的程靖是君子,岂不是将他自个儿定性为小人了?
程靖选择避嫌,吕徵却说要出仕……
“义父……”
吕徵道,“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没什么可指摘的,问心无愧即可。”
康歆童也道,“既然如此,女儿也愿追随义父,绝不做那内宅的鸟雀!”
吕徵唇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好!”
因为人脯的事情,康歆童和吕徵这一日都没胃口吃东西。
他们无法阻拦士兵食用这批粮草,只能保证自己不吃。
“明日,为父寻个借口带你离开军营——”
安慛注定要跪了,不是跪在姜芃姬手中就是跪在花渊手中,吕徵可不想给他陪葬。
另外,军营粮草撑不了两三日,弹尽粮绝之后,安慛怕是控制不住场面。
吕徵惜命,他可不想没看到盛世太平就死在半道上。
康歆童点头,抬手将切成块的生硬面饼放在热汤中泡开,不然根本咬不动。
吕徵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剩下都让康歆童吃。
正如吕徵预料的那样,花渊承诺的粮草并未抵达。
众人翘首以盼没有看到粮队的身影,派出去接应粮队的人反而中了敌军的埋伏。
敌人给他们迎头痛击,直接被人打得找不到北。
安慛收到这个消息,顿时气得心火上涌,昏厥过去。
罪魁祸首李赟则带着帐下士兵美滋滋地回营。
他以为这次就是再寻常不过的立功,没想到自家主公给他记了大功。
“哈?”
敌人规模不大,战斗力也不强,李赟几乎是摁着他们打的,毫无压力。
没想到居然立了大功!
“难道末将忽略了什么?不小心杀了他们的首脑?”
1676:收南盛,杀安慛(八十四)
面对李赟的问题,姜芃姬迷之沉默一秒。
“都不是。”
不是?
李赟更加纳闷了。
他也算是最初跟着姜芃姬打天下的老臣了,深知自家主公高冷算计表面下掩藏的温柔和耐心,李赟便随口追问了一句,“无功不受禄。主公嘉奖末将,自然是末将的荣耀,但这般来历不明的军功,实在是受之有愧。主公不如给末将解释解释,好让末将知道功劳从何而来。”
姜芃姬忍不住白了一眼李赟,开玩笑道,“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这功劳我就收回了。”
“别啊,主公——”
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李赟的表情一下子耷拉下来了,一副极其失落的模样。
姜芃姬不用瞧也知道直播间弹幕必然是一片“汉美小天使摸摸”、“汉美小天使不哭”、“嗷嗷嗷——小天使怎么能这么萌”、“主播,我劝你善良,不要欺负我们家小天使”……
不得不承认,李赟的确有恃美卖萌的资本,完美继承父母五官的优点,一直是咸鱼那边娱乐圈男星的整容模板之一。哪怕如今要奔三了,这张脸与当年惊鸿一瞥的初见也没变化多少。
人家是年纪越长,颜值越崩,李赟却是年纪越大,颜值越能打。
露出灿烂笑颜的时候,妥妥阳光健气男神,能文能武、能帅能萌。
一旦板着一张脸,无需故作高冷,那一身的气质也让他不怒自威,禁欲系高冷男神,关键是人家看着纤瘦,衣裳下的肌肉让人喷血。如此反差,越发让一群咸鱼爱得要死要活。
当然,咸鱼是一群神奇的存在,有些自称李赟的妈妈粉、有些自称事业粉、有些自称女友粉……更加神奇的是毒唯耽美粉。姜芃姬就曾在弹幕上看过一篇软萌阳光汉美X高冷武将李赟的CP文。这群粉丝的口号就是他们得不到李赟,别人得不到李赟,那就让李赟自攻自受。
姜芃姬:“……”
简直无发可说!
在一群咸鱼粉丝的强烈要求下,姜芃姬高抬贵手,没有继续刁难李赟。
“逗你玩的,我像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姜芃姬待军伍出身的武将一向很好,哪怕每年的军费都会超支,需要她拿出私库填补,她也没说过裁剪军需的话,对帐下几个得用的武将更是大方,逢年过节的赏赐从未短缺。
这个习惯持续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耍赖黑了李赟的军功?
她正色道,“汉美可知道,你率领的兵马打击了谁?”
李赟见姜芃姬严肃起来,不由得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道,“这倒是不知。”
姜芃姬哑然道,“倘若安慛听了你的话,多半会气吐血。”
“为何?”
李赟不懂就问。
姜芃姬道,“你在偶然下伏击了他们,并非提前筹谋,安慛等人却不知道。”
正因为无心,所以更加气人!
李赟的运气一向不错,这次更是凭借实力和运气给敌军摇摇欲坠的军心施以重创,偏偏这还不是李赟有意为之,只是赶巧了。安慛要是知道这事儿,还不气得三尸神暴跳?
严重一些,兴许能气出脑溢血。
李赟无法理解姜芃姬的恶趣味,耿直地给安慛插了一刀。
“便是没有这一桩事情,安慛也蹦跶不了多久,他的失败岂能归咎于运气差?”
说得直白一些,安慛就是实力不济呗,扯什么运气给自己当遮羞布?
姜芃姬忍笑道,“嗯,汉美这话颇有道理。”
安慛这边急缺军粮,后方的花渊却有意拖延,再加上姜芃姬精准打击,以至于安慛这半年输多胜少,隔三差五就被姜芃姬吞并。半年下来,安慛这边丧失的地盘面积十分客观。
前线接连失利,军粮供应断断续续,最后只能用人脯掺杂军粮,拖延时间。
万万没想到,他们给予厚望的大批粮草并未如期抵达,派遣接应粮队的兵马还被李赟带人截杀,士气打击之沉重,可想而知。若非阵营立场不同,直播间咸鱼都要同情安慛了。
【做了个美甲】:唉,安慛大佬的名字到底是哪个长辈给取的?人家真是用一辈子诠释“慛”这个字究竟有多衰。哪怕后来取了“多喜”两个字,仍旧无法扭转他这辈子的命运。虽然我是主播阵营的铁杆粉丝,但看到对手这么倒霉催,我都忍不住想爬墙去同情他三秒了。
咸鱼们早就看安慛的名字不太顺眼了。
哪家长辈会给孩子取“慛”这个名字?
慛者,忧也。
注定一辈子倒霉催。
【萌萌哒的小白兔】:安慛,字多喜,这种取名格式在古代挺常见的,例如刘过,字改之。名与字意义相反,既有叮嘱约束也有美好祝福。当然,如今看来,安慛的名字的确取得不好。
【福气多多】:从取名就能看得出父辈的文化程度。柳羲,字兰亭;李赟,字汉美;风瑾,字怀瑜……哪个不是念着好听,写着好看,寓意完美?偏偏安慛特立独行,注定扑街。
咸鱼们尽情吐槽,反正弹幕就只有他们自己和姜芃姬能瞧见,安慛又瞧不见,怕什么?
的确,安慛瞧不见。
所以……这也算仅有的一点儿安慰?
“为什么!为什么粮草至今还未送来?”
哪怕安慛那么信任花渊,但花渊做得不好、危及他性命和霸业的时候,什么信任都崩塌了。
“路途虽有敌军埋伏,可这点儿埋伏还能截下粮队?”
当安慛对花渊不满的时候,他看花渊哪里都不顺眼,恨不得将人提到跟前咆哮一顿。
奈何花渊在大后方,两地通讯极其不方便,更别说第一时间追究花渊的责任了。
安慛怒火升腾,帐下文武也是一筹莫展。
倒不是他们无能,奈何巧妇难煮无米之炊,没有军粮打个什么仗?
当然,前期军粮充足的时候,他们也没在符望等人手中讨到好就是了。
如今缺粮了,他们有更多的理由为败仗找借口。
此时,某个与吕徵交好的臣子出列道,“主公可有怀疑过花渊?”
安慛眉头一拧,没好气道,“何意?”
1677:收南盛,杀安慛(八十五)
“主公何不想想,当初吕军师掌管军粮辎重的时候,从未出现如此大的失误。”
自从吕徵被冷藏了,各种幺蛾子事情都冒出来了。
安慛不耐烦听这些话。
若是承认吕徵的能力,否定了花渊,这不是打了他的脸,承认自个儿识人不明?
在安慛看来,花渊能力可不比吕徵差,不过两人擅长领域不同,无法搁在一块儿比较。
臣子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安慛的心理活动。
“吕军师从主公微末之时便辅佐您,这些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一日懈怠。主公不妨想想,这些年打的仗,哪次粮草出了问题?”他自顾自道,没有发现安慛的脸色黑了,“反观花渊,此次便出了这么大纰漏,吕军师也曾说花渊怀有异心,对他格外提防……”
安慛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渡过难关,不是推诿责任,你说这些有何用?”
臣子被安慛这话噎住了。
刚才是安慛先斥责花渊的呀,这个话题又不是他挑起来的,现在反倒是他的错了?
他还想辩解一二,袖子被人小力道拽了一下,示意他坐回席位,别跟安慛拧巴了。
不论花渊有没有问题,此时提出质疑都是不明智的。
不仅给吕徵拉仇恨,还变相质疑了安慛的识人能力和判断力。
“臣失言……”
形势比人强,臣子作揖后,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落座。
众人继续愁云惨淡。
他们又不是仙人,不会凭空变出粮食,附近能搜集的粮草也搜刮得差不多了,只能指望大后方的花渊尽快将粮草补过来。谁晓得花渊会放了他们鸽子,放鸽子也就罢了,还不给解释。
此情此景,不止一人在心里嘀咕开了。
花渊真没有问题?
这货真不是敌人派遣过来的的间谍?
亦或者,花渊真没有反叛之心?
帐内气氛僵持许久,众人仍未想出应对的办法。
正在此时,帐外传来一声禀告,安慛阴沉着脸色让人进来。
安慛眼神阴鸷地问,“何事?”
士兵双手递上一支竹筒,说道,“吕军师离去前,叮嘱末将把此物交给主公。”
离去前?
吕徵离开军营了?
何时的事情?
他们怎么没听到风声?
一部分人露出懵逼的神情,安慛倒是知道,因为吕徵离营是他允许的。
吕徵病情加重,继续留在军营得不到好的照顾,病死在军营的可能性很大。
安慛不想留下薄情寡义的名声,允诺吕徵的请求,派人将他送到数十里外的乡镇养病。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安慛当然不会广而告之。
“什么东西?”
安慛让人将东西呈递上来,打开竹筒盖子,从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他随意扫了一眼,顿时惊得从席垫起身。
指望花渊送粮食是不可能了,但安慛可以打敌人粮仓的主意。
这个提议不是没人提过,但执行的可行性太低,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姜芃姬的粮仓位置。
指望偷袭粮仓让姜芃姬一蹶不振也没可能。
天下谁不知道姜芃姬狡兔三窟,军需辎重根本不会放在一个地方等着敌人一锅端。
不过——
若是知道敌人粮草位置,哪怕只有一个地点,劫掠成功的话,也能暂时解了粮草危机。
安慛没想到病恹恹的吕徵会在离开前给他留下这么大的惊喜。
不过,狂喜之后便是犹豫和怀疑。
吕徵一直待在自己的营帐没有出去,哪怕他神机妙算,他也不可能知道敌人粮仓位置吧?
这份消息若是真的,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安慛犹豫不定,帐下众臣却很好奇信函上写了什么让安慛有这么大反应。
难不成是破局妙计?
众人心里打鼓,奈何安慛没有张口解释,他们也不好出声打搅。
安慛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将信函公之于众,让众人传阅浏览。
“主公,这是好机会啊!”
若是偷袭行动成功了,他们便能获取一批辎重粮草,足够大军缓缓退兵,再做图谋。
这是个好消息啊,为何主公安慛却一副不太乐意的表情?
有几个眼明心亮的人一猜就猜中了。
多半是安慛疑心病又发作,用有色眼镜看待吕徵了。
想想还真是同情吕徵,花渊可劲儿作死,安慛都能替他说话,吕徵却被一再质疑。
众人这么想,但安慛不开口,他们也没辙。
因为实在是没办法了,安慛还是采纳了吕徵的建议,夜袭粮仓!
殊不知——
这只是某人的计中计。
罩在吕徵脑袋上的麻袋被人取开,不算刺眼的光线映衬吕徵的脸更加阴沉。
不等他适应周遭光线,他便听到一声阔别多年的呼唤。
“少音,别来无恙。”
姜芃姬那张没怎么改变的,得意洋洋的笑脸在他眼前放大。
吕徵双手被人捆绑缚在身后,半坐在地上,发冠发髻凌乱狼狈。
“我女儿呢?”
哪怕多年未见,但一看到对方的笑脸,吕徵便认出她的身份。
“原来那丫头是你女儿啊?好歹也是女儿家,哪里能像你一样待遇?”姜芃姬蹲下来,视线与吕徵平齐,笑道,“她被捆了放在其他地方,我也不是安慛那般丧心病狂的人,不可能对敌人亲眷下狠手的。说起来,你家闺女生得可真是俊俏啊,一点儿不像是你的种。”
吕徵深吸一口气,尝到久违的胃疼。
他故作平静地道,“因为是义女。”
“我挺喜欢那个小丫头,她待你倒是极好,被人五花大绑还咬人,不让人动你一根汗毛。”
吕徵听后,糟糕的心情略有舒缓。
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唯有义女还能给他几分慰藉。
姜芃姬道,“半多年前,我让不曲给你带话,你可没有正面回复,莫不是想耍赖?”
方直带的话?
想到这儿,吕徵脸色沉了下来。
这货还真睡了子孝。
“一介阶下囚,任凭兰亭公处置。”
姜芃姬叹息道,“以前不都好好的嘛,少音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你心知肚明,依照你我的关系,我动谁都不可能动你。你若是不愿意归顺我,我便放你自由,让渊镜先生盯着你。”
吕徵斜了她一眼。
鬼才信她的鬼话。
“子孝呢?”
“我动他了呀。”姜芃姬托腮道,“你们俩的动,不一样的。”
吕徵忍无可忍道,“柳兰亭,这种时候就别讲荤话了!”
姜芃姬:“哦。”
1678:收南盛,杀安慛(八十六)
“这不是太多年没见,怪想你的,忍不住调皮了两句。”
姜芃姬挑眉轻笑,抬手将捆绑吕徵的绳索解开,随手扔到一边。
吕徵听后打了个哆嗦,眉头一抖,整张脸的表情似乎在忍耐和崩溃的边缘徘徊。
他的身躯向后微仰,避开她的靠近。
双手得到自由,他忍不住给酸疼的手腕摁揉,一边语调略显不自在地道了句。
“柳兰亭,你还当自己还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人?”
这里是军营,不是她喝酒听曲儿的秦楼楚馆,由不得她这般肆意放浪。
“我要是去人群走一遭,说我十二三是夸张了,但十五六还是没问题的。”姜芃姬笑着调侃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的年纪与子孝相差无几,瞧着却比他憔悴苍老得多。将你岁数加个十岁,说出去都有人信。安慛是个不省心的主儿,这些年你没少替他收拾烂摊子吧?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多,真真应了那句话——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吕徵抬眼看着姜芃姬,恍惚间有种时空错乱的错觉,站在吕徵跟前的人,仍旧是那个锦衣华服的贵族少年。仿佛眼前这人一直停留在当年,期间十余年的光阴未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哼,你这嘴巴仍是这般得理不饶人,惯喜欢胡搅蛮缠。”
十二三的时候胡搅蛮缠,那叫天真可爱、无邪动人。
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般岁胡搅蛮缠……他又不是卫子孝,还惯着她不成?
“我这叫据理力争,摆事实讲道理,什么时候‘胡搅蛮缠’了?”姜芃姬伸手给他,说道,“我的营帐的确收拾得挺干净,但泥地也脏,你打算坐在地上坐到什么时候?不怕冷了腚。”
吕徵看着她的手,努力抑制住想要将她手拍开的冲动。
“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老师教导你三年,不是让你天天将‘腚’挂嘴边的。”
姜芃姬忍俊不禁。
“我以为你会说‘好歹是个女儿家,说话莫要粗俗’之类的话。”
哪怕到了现在,仍旧有人喜欢用她的性别做文章,哪怕不是刻意之举,但潜意识还是会扯出性别。姜芃姬不介意,因为他们都是外人,还是她根本瞧不上眼的外人。
倘若吕徵也这般,她会很失望的。
吕徵抬眼瞧了姜芃姬的脸,对方今日穿着一袭石青色圆领短袍,仍旧是干练利落的装扮,配上那张英气俊雅的脸、含情三分的眼、似笑非笑的唇……乍一看上去,更像是个气韵风流的士族青年。在她身上,找不到世人熟悉的“女性标签”,例如“娇柔可人”、“端庄大方”……
但不可否认,她的确是个女子,诠释了女性另一种罕有的美。
“自己长什么样,心里没点儿数?”
吕徵心里是欣赏的,嘴上却是不依不饶的。
他一把握住姜芃姬的手,顺着对方的力道站起身。
因为吕徵还病着,突然站起身,眼前晕眩了两息,险些踉跄向前倾倒。
姜芃姬顺手服了一把,吕徵偏首瞧她侧颜,心里嘀咕了句。
当年没认出来性别,不是他和周围人看走了眼,分明是这人长得太作弊。
“安慛这半年虐待不给你肉吃?”
二人握手的时候,她便发现吕徵比她目测还要纤瘦一些,手掌几乎没什么肉。
子孝也瘦,但也能捏出些肉,吕徵却是一把骨头了。
半多年前,姜芃姬派遣方直游说吕徵。
方直铩羽而归,但也给姜芃姬带来不少消息。
根据方直的描述,吕徵被安慛冷藏了,但处境也不是很差,吃好喝好睡好还胖了几圈。
如今一瞧,哪里是胖了。
外头要是刮起台风,她往吕徵脖子栓一根绳子都能将他放到天上放风筝了。
“别提肉,反胃。”
哪怕那些肉粥没有吞进肚子,但味道却尝到了,每每回想都让他反胃。
等短暂的晕眩过去,吕徵站直松开她的手,暗中观察。
正如姜芃姬自恋的那样,她这些年真是没多大变化。
先前,吕徵拒绝方直的游说,吕徵没有答应招揽,但也借着这个机会与同窗好好叙旧一番。
这两个已经奔三,进入中年的男人聚在一起秉烛夜谈、追忆往昔,感慨唏嘘之余还谈及了“琅琊F5天团”的境况。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除了姜芃姬,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腼腆不乏傲骨的方直被现实磨练成稳重端庄的乡野夫子,少年时在胸腔翻滚的热血败给了现实;沉迷沉迷二次元纸片人、钟爱各色避火图、性格有点儿怂的江末成了深沉内敛又可靠的士族族长,当年吵吵嚷嚷不屈服家族的他也朝着父母看齐;家有良田、吃喝不愁的富贵郎君马休受战乱影响,良田被趁势崛起的乱匪豪强侵占掠夺,为了避祸,不得不举家北上,多年来杳无音讯……当然,他们三人的变化还不算大,五人中变化最大的当属姜芃姬和吕徵。
最纨绔胡闹的姜芃姬成了天下诸侯,
骨子里有些愤青潜质,对士族带着有色眼镜的吕徵成了姜芃姬对家安慛的谋士。
如今,他又成了姜芃姬的阶下囚。
人生际遇,当真是有趣,没有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
姜芃姬的观察力可不是摆着看的,一瞧吕徵的反应便知道里面有隐衷,自然不会继续刺激。
适当的皮那叫皮,过度的皮那就是结仇了。
“瞧你病容憔悴的模样,还是安心待在军营等战争结束吧。养好了身子,说不定我会让你见一见旧主最后一面。”姜芃姬说完,突然想起一事儿,“对了,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对于姜芃姬的安排,吕徵心里有数,并不意外。
倒是她说的事情,让吕徵有点儿没来由的心慌。
“何事?”
姜芃姬道,“我朝你那义女要了点儿东西。”
吕徵挑眉问,“何物?”
姜芃姬道,“你的读书笔札。”
“你要那物有何用?”
姜芃姬笑道,“自然是写一封丧书,送你家旧主归天啊。”
1679:收南盛,杀安慛(八十七)
送旧主归天?
吕徵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但他何等聪明,不需片刻就知道她做了什么。
“柳兰亭!”
吕徵指着她,气得手抖,姜芃姬脸上挂笑,不紧不慢地抬手将他的手撇到一侧。
“少音想说什么?卑鄙无耻?还是阴险狡诈?”她笑道,“两军交战,兵不厌诈。战场上用了什么勾心斗角的手段都是允许的,只看谁技高一筹而已。我不过是利用可以利用的条件,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再者,我还送了少音一桩功劳,让你迅速在我这里站稳脚跟……”
吕徵道,“在你柳兰亭心中,我吕少音是那种见利忘义、反复无常的小人?”
姜芃姬做了什么,吕徵心里清楚,绝对是一个能将安慛活埋的大坑。
“我从来不怀疑少音的品行,不过……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安多喜是个什么货色,值不值得你一根白绫在他这棵歪脖树吊死,少音岂会不知?”姜芃姬胸有成竹地道,“倘若你吕少音是那种愚忠之人,你当我什么话都没说,日后是去是留,我也随你选择……”
姜芃姬自然是想招揽吕徵的,人才嘛,谁也不嫌少。
过一阵子拿下南盛,日后再坐拥天下五国,她需要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吕徵知根知底,用着更加放心。
善待琅琊书院一脉的降臣,再加上她又是琅琊书院的校友,这就是双重保险。
渊镜先生在琅琊书院执教这么多年,算得上桃李遍天下,结交的名士更多,有了双重保险,日后招揽这个圈子的人就简单得多。种种原因相加,姜芃姬自然不会跟吕徵翻脸。
“你这是逼我叛了安慛!”
吕徵主动放弃安慛与姜芃姬逼他放弃安慛,还给他甩一个背叛安慛的黑锅,意义截然不同。
哪怕安慛是个渣男,可谁让这个渣男是吕徵自己选的?
自己选的主公,哪怕是茅坑里的石头,吕徵也不想被人逼着将石头扔回茅坑。
姜芃姬道,“这怎么能说是逼迫呢?我这是计谋,正常的阴谋交锋,安慛帐下若无人看出来,栽在坑里跌死了也是他们自找的。怪只怪自己太弱太蠢,哪里能怪敌人太强太聪明?”
吕徵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模仿我的笔迹做了什么?”
哪怕吕徵不太喜欢夸奖姜芃姬,因为给她三分颜色她就开染坊,但吕徵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个活该被天妒的家伙,模仿方面有着令人眼红的天赋。综合姜芃姬刚才说的话,不难推测出,姜芃姬必然是拿走他近期写的读书笔札,根据上面的字迹,模仿了信函引安慛上钩。
至于……
信函内容是什么,姜芃姬挖了一个什么坑,吕徵就不太确定了。
姜芃姬道,“呵,为他出谋划策,分忧解劳呗。安慛最近不是缺粮缺得厉害,后勤粮线出了问题,前线大军面临断粮的危机?粮草不足,如何打仗!我便模仿你的字迹和口吻,简略出了一个主意,让他带兵偷袭我的粮仓。我担心他找不到路,特地画了一幅简略的图呢。”
吕徵听后闭上了双眸。
这才是绝杀!
“安慛如何会上钩?”
姜芃姬反问道,“为何不会?少音,你对自己的分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你可是渊镜先生的学生,琅琊书院毕业的高材生,辅佐安慛这个一穷二白的丧家犬,积攒下如今的家底。哪怕安慛这两年冷落了你,甚至厌弃了你,但他遇见生死关头,本能还是会信任你的。没有你吕少音的辅佐,他安慛还只是个带着几千草台班子跌爬打滚的小人物,哪有如今的风光?”
吕徵帮助安慛逆袭一次,自然也能帮助他逆袭第二次。
姜芃姬道,“少音,我模仿你字迹写的锦囊妙计可是鱼饵,安慛岂有不上钩的道理?”
吕徵嘴上嘴硬,但他心里却得承认——姜芃姬说的没错。
安慛已经被逼得走上绝路,花渊还在背地里捅刀子,除了相信锦囊,没有别的办法。
当然,安慛是个谨慎多疑的人,未必会尽信。
“你也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伏击安慛不成,反而赔上自己的粮仓?”
吕徵和程靖几人为何会对姜芃姬有意见呢?
琅琊书院一脉的学子也不看好这位校友?
单纯从人品考虑,姜芃姬是个相当讨喜的人,哪怕她最贱了些,但知道分寸,反而成了独属于她的闪光点。不过,交友与辅佐诸侯是不一样的,二者的评判标准也不同。
朋友可以皮、可以胡闹,但主公却不能,吕徵都不知道卫慈几人是怎么忍下来的。
例如这次——
拿自家粮仓做诱饵,引安慛上钩,若是对方反套路一波,安慛光脚不怕穿鞋,她呢?
姜芃姬露出些许沧桑又嘲讽的笑。
“少音这是小瞧我了,我敢设局,自然有依仗。”她反问道,“你见过庄家输吗?”
吕徵心下一凛。
“这个混乱的世道持续太久,该结束了,先从南盛开始,下一个就是中诏。拿下这两个国家,剩下两国不足为惧。曾经轻视我的、憎恶我的,只能看着我登极,想想还是挺爽的。”
吕徵清楚,姜芃姬不是在开玩笑。
“对你而言,这天下意味着什么?”
“大家都是老同学了,那些‘让百姓安居乐业,澄清混沌乾坤’之类的漂亮话我也不说了,反正你也听得出是假话。”姜芃姬道,“我嘛,我要让那些死了的还有活着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看,究竟谁才有资格成为天下之主,不服气的都憋着!顺便给他们开开眼,真正的盛世是何等模样。除了我,他们没有谁能做得到。不仅前人望尘莫及,后来者也别想追赶一二!”
吕徵轻声吐出两个字。
“狂傲。”
简直是将野心写在了脸上。
姜芃姬做了个抖烟的沧桑动作,笑着挑眉道,“少音,真香警告一次。”
吕徵:“……”
尽管不知道“真香警告”是个嘛玩意儿,但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
“好好养病,我要去会一会老友了。”
安慛一倒,再无人能阻碍她的脚步。
1680:收南盛,杀安慛(八十八)
“我想见一见子孝。”
吕徵提出要求,姜芃姬也不觉得过分便应允了。
“还有别的?”
“我那个义女十分喜欢你,只是幼年遭遇坎坷,性情有些怪异,若有冲撞无礼的地方,还请担待一二,让你帐下士兵待她好些。”吕徵沉思了三秒,迟疑道,“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姜芃姬目光流露些许诧异。
她以为吕徵会说些别的,例如怼她、例如询问她对安慛的态度,万万没想到会替他的义女说情。原先姜芃姬没关注康歆童,吕徵都这么说了,她自然要多多照看,对此人上了心。
“我会派人将她送到你这边,正好能一块监管,节省点人手。”
姜芃姬嘴上这么说,听着不太客气,但吕徵知道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康歆童是吕徵义女,照料总比其他人精细些。将康歆童搁在他眼皮底下,免得吕徵生病还担心义女的境况。
吕徵被姜芃姬安排在比较僻静的地方养病,她还叮嘱医师不要吝啬医药,什么有用用什么。
卫慈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吕徵肩头正披着一件青灰色大氅,跪坐在棋盘前打棋谱,时而拧眉深思,时而恍然大悟,时而用手指点着棋盘默算什么……一点儿都不像是个阶下囚。
卫慈见吕徵面上确有病容,不赞成地道,“听闻你病得厉害,怎么不去塌上等着。”
不好好休息还打棋谱,哪个医师碰上这么不配合的病人都要发怒的。
吕徵早就听到卫慈走来的动静了,听他开口教训,这才抬眼瞧人家一眼。
“这些年,你倒是没多大变化。”
吕徵将棋谱放在身侧,示意卫慈在自己对面席垫落座。
卫慈险些没认出来,吕徵的相貌比想象中憔悴许多,精气神低迷,鬓发也生出肉眼可见的灰白。二人的年纪相差并不大,但卫慈与吕徵搁在一起比较,后者比前者似乎大了近十岁。
卫慈耿直道,“你瞧着老了不少。”
吕徵有种将棋子当成卫慈,捏爆它的冲动。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诚不欺我。”
吕徵意有所指,卫慈这货跟姜芃姬混久了,嘴皮子怎么也朝着后者变化了?
卫慈不知姜芃姬与吕徵之间的少年赌约,但他善察人心,吕徵这话带着些微妙的内涵。
迟疑三息,卫慈谨慎地问道,“少音知道了?”
“想不知道也难……”吕徵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此时捻着一颗黑子,衬得指甲盖越发苍白,他将棋子放在指定位置,嘴上道,“柳羲怎么就能入得了你的眼?当年你对她挺疏离的。”
好歹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同门师兄弟,吕徵对卫慈的了解显然是外人无法比拟的。
搁在外人看来,兴许会以为是姜芃姬强迫卫慈,卫慈不得不屈服她的淫威,但吕徵却明白,卫慈若对人无意,莫说用强权逼迫,哪怕将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轻易屈服。
这两人有了一腿,只能说男女双方都有意思。
姜芃姬这边不说了,吕徵早八百年前就听姜芃姬许下豪言壮语要拖卫慈上塌,可卫慈呢?
他究竟是何时对姜芃姬生出超越君臣之外的感情?
卫慈道,“兴许是上一世吧。”
他实话实说,吕徵却当他是油嘴滑舌。
“好的不学学坏的,口舌功夫是朝着柳羲看齐了?”
吕徵示意卫慈选棋与自己对弈。
师兄弟几个,卫慈的棋艺是他们中最好的,吕徵排行倒数,经常被卫慈、程靖和韩彧三个吊打。他学生时代的阴影,一个是姜芃姬,一个是卫慈的“手谈一局”,总被虐得体无完肤。
为了一雪前耻,他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不知今日能否占到三分便宜。
卫慈哑然,他老实交代还没人信,老实人不好当。
二人没怎么交谈,只是沉默地下了两局,吕徵仍旧输得惨烈。
等收拾残局,吕徵抬眼瞧了瞧气质越发沉稳的卫慈,仿佛一颗被打磨得越发圆润的明珠,光芒虽不耀眼却不容忽视。这人瞧着人模人样的,谁能猜到他肚子里坏水一吨又一吨?
“……与主公的事情,慈会注意分寸,尽可能不影响她……也尽量保全自己……”
想伴她白头,伴她寿终正寝,两人都会好好的。
吕徵点头,“老师也时常说你有主见,你这么说了,必然是有决断的,外人也不好多劝。”
他是卫慈的师兄弟,立场自然比较偏向卫慈。
只要这是卫慈自己的选择,吕徵都会给予尊重。
只是——
跟谁谈感情不好,偏偏选择了攻略难度最大的姜芃姬。
现在是诸侯,来日是帝王。
她的身份注定卫慈想走到她身边,脚下会是一片荆棘,也许走到半道就跪了。
“多谢。”
卫慈这话发自内心。
不论是吕徵还是程靖、韩彧二人,他们的尊重和理解让卫慈倍感暖心。
吕徵摩挲着冰冷的棋子,唇角溢出一声轻叹,他对着卫慈说,“知你性情和软,有些事情无法搁在明面上说,仗着同门情谊,徵便多嘴一句——柳羲的性情与常人不同,你若真想与她琴瑟和谐,记住一句话——万事不沾惹!往后,文武内斗也好、士庶之争也好,你最好别插手,别表态。若实在是忍不住,最好也询问一下柳羲的意见,莫要做出与她心意违背之举。寻常夫妻有些磕磕绊绊,顶多吵架一场,可你与柳羲生了矛盾,牵动的可不只是一个小家。”
吕徵的话,不仅是君臣之道,更是夫妻之道。
只要卫慈永远站在她身边支持她,让二者的利益牢牢捆绑,动卫慈就是动姜芃姬的利益。
如此,她会成为卫慈最强有力的盾牌。
卫慈听后露出怔然。
倘若前世能明白这些,不自作聪明掺和卫氏的事情,还会有天降陨石事件?
多半是不会的。
“……如今说这还有些早了……”卫慈唇角溢出一缕笑意,眼底满是感动,毫无不悦之色,他补充道,“而且……主公与慈的意思是,我俩这层关系不张扬出去,该知道的人知道就行。”
1681:收南盛,杀安慛(八十九)
倘若前世吕徵他们都安然活着,兴许他们也会像此时一般给卫慈指点迷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的建议正是卫慈最需要的,让他不至于走了错路。
不过现在也不迟,他有了前世的教训,此生定不会重蹈覆辙!
“不张扬么?这样最好,免得让你成了众矢之的。”吕徵摩挲着棋子,笑着道,“看柳羲帐下那些人,除了琅琊一系的,其他人待你未必有多友好。少了把柄,也少了攻讦你的理由。”
哪怕是一个书院出来的,若是卫慈挡了人家的道,兴许也会被捅刀子。
说白了,利益才是维系关系的根本。
利益相同,那便是永远的盟友。
卫慈轻咳着提醒,“主公不喜欢结党……友默因为这事儿,如今还待在老师身边帮忙呢。”
程靖不肯出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担心拖累琅琊书院出身的同门。
当吕徵大大咧咧说出“琅琊一系”四个字,卫慈听得心惊胆战。
“不喜欢是一回事,有没有将结党放在心上又是另一回事。柳羲这人的脾性过于桀骜,过于骄傲,她未必会将所谓‘结党’放在心上。结党又如何,还能翻出她手心?只要不越了底线,多半懒得大动干戈。若是越了底线,哪怕什么都不做,照样会被她找了理由除掉。友默便是太小心谨慎了……”吕徵嗤笑着道,“所以说……柳兰亭真不是个能让人喜欢的人。”
谦逊有礼才是主流品质,像姜芃姬这样恨不得将“老子天下第一”写在脸上拉仇恨的家伙,自然不讨喜,因为她是“异端”!吕徵甚至有些恶意的想法,希望看到姜芃姬阴沟翻船。
“迟早有一日,必会阴沟翻船。”
若是翻船了,不知她会是什么表情、
尽管卫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吕徵的判断没错。
不论是前世的陛下还是今生的主公,二者都自信到了自负的地步。
她怎么会将底下人的“结党”放在眼里?
真有人因为“结党”而犯了她的忌讳,不用说,坟头野草三尺高就是下场。
回想前世,朝堂众臣的关系的确有些微妙,卫慈甚至怀疑对方是故意放任众臣结党,稍稍踩她底线就雷霆出手,一锅全端……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细思恐极。姜朝建立一十八载,期间经历的几次势力更迭和换洗,每次都有陛下钓鱼执法的影子。以一人之力玩弄整个朝堂。
卫慈觉得,吕徵想看主公阴沟翻船,怕是做白日梦比较快。
“少音何不多给她几分信心。”卫慈道,“她能做到。”
吕徵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牙酸道,“妇唱夫随,怕了你们了。”
卫慈抿唇浅笑,曦光笼罩着他,似乎连肌肤都泛着浅浅的光晕,恍若神人。
天底下竟有如此好看的男人?
康歆童恍然想着。
卫慈的笑弧扬到一半僵硬了。
看——
他发现了谁?
卫慈按捺不动,神色如常,吕徵对着站在廊下不敢进屋的义女挥手。
“歆童,过来见一见师叔。”
康歆童听到召唤才回过神,略显急促但又克制地近前行礼。
“侄女儿见过师叔。”
吕徵介绍道,“前阵子收养的义女,聪慧又有天赋,关键是孝顺懂事,子孝看看如何?”
他像是炫耀女儿的父亲,得意洋洋地期待从卫慈口中听到赞美之词。
卫慈暗下挑眉,声线依旧柔和。
“唤作何名?”
康歆童道,“侄女儿本家姓康,贱字歆童。”
卫慈装作好奇地道,“少音从哪儿找来如此可心的义女?”
吕徵以为卫慈误会这段“父女关系”,隐晦解释道,“日后还指望她养老送终,自然要找个孝顺可心的。至于从哪儿找来的,只能说缘分如此。世上独此一份,你羡慕不来的。”
很多大户人家没资格纳妾,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总有人能找到漏洞“巧立名目”——例如“义女”、例如“书童”,他们可以是很纯洁的角色,但也能是带着其他色彩的特殊角色。
吕徵说出“养老送终”四个字,这段父女关系自然是很正经的。
卫慈笑而不语,心里的滔天巨浪渐渐平息下来。
“初次见面,未曾准备。”他从袖中掏了掏,取出一件小玩意儿赠予康歆童,温和的目光落在后者身上,卫慈歉然地道,“礼物略显寒酸,等来日再给你补一份正式的……”
康歆童没有接过来,暗中观察吕徵的面色,直到对方首肯才开开心心收下。
吕徵道,“你这位师叔可是当世少有的人才,为父若是没有时间教导你,你便找他。等你哪天将他肚子里的墨水都掏干了,来日搅动风云,必有你一席之地。多多学习,懂了吗?”
卫慈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未来红莲教圣女成了他师侄,这世道还能更加魔幻吗?
事实证明,有的。
当看到康歆童给自己端茶倒水,乖顺听话的模样,卫慈如坐针毡。
前世数十年的记忆都模糊了,唯独一些特殊事件和人还鲜艳如昔,康歆童便是其中之一。
作为叛乱重犯,康歆童与不少朝臣有密切关系,知道他们的把柄,属于需要特殊对待的罪犯。想要从这种人口中他掏出秘密,少不得酷刑加身。很多人熬不过去就交代了,康歆童却是少数例外。有人为了自身利益去劫狱救她,有人也是为了利益去杀她灭口,但都失败了。
卫慈懒得去追究康歆童背后的故事,在他看来,对方就是个叛贼。
巧得很,康歆童也不愿意将不堪的过往抖出来卖同情,嘴硬骨头更硬。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别想从我口中掏出一言半语的话。】
酷刑三日,几乎将地牢的刑罚都尝了个遍,她也没有交代只言片语。
卫慈将这事情呈递到陛下跟前,陛下生了兴趣,亲自瞧了一眼。
陛下道,【何苦将秘密带到地下?用自己的性命替那些人遮掩罪行?本以为红莲教只是一群乌合之众,除了跳大神、装神弄鬼什么都不会,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个例外。】
康歆童道,【我不交代,他们才会惶惶不安地活着,记得我一辈子。】
陛下挑眉。
康歆童讥诮笑道,【你死了,天下人都记得,可我死了,静悄悄得像是消失了一只蝼蚁……若是能让他们记得,倒也不白活一趟。】
陛下道,【明白了,你可有什么心愿?】
【能给我一把火吗?我想死得干净一些……】
1682:收南盛,杀安慛(九十)
【你想要火葬?】
世人都认为死亡什么样,灵魂怎么样。
若是用了火葬,无异于是挫骨扬灰,除了康歆童,陛下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主动要求呢。
【我出生的时候,正值南盛二十年不遇的大雪,听仆从说起过,那时候天地一色、苍茫洁白……】连续三日的酷刑,若非康歆童意志力异于常人,怕是早就魂归地府,她虚弱得声如蚊呐,这番话像是倾诉,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见过尸首腐烂的模样,腐肉化水、蛆虫噬骨,再国色天香的美人,也逃不了这样的结局。我生来干净,死了也别脏了,火焚不是正好?】
陛下道,【如你所愿。】
最后,康歆童穿着那一身被鲜血染红得像是嫁衣般的囚衣,自焚而死。不论这女人生前做了多少可恶的事情,人死如灯灭,卫慈又亲眼瞧着她在烈火中没了声息,之后也没继续关注。
时光荏苒,岁月重来,没想到居然还会再见到她。
卫慈以为这一世变化这么大,兴许康歆童早在南蛮之祸夭折,哪怕侥幸活下来,命途多半也与前世不同,不可能再掀起幺蛾子。万万没想到,人家摇身一变成了吕徵的义女……
一向不喜欢八卦的卫慈生出些好奇心,旁敲侧击询问吕徵怎么收的人家。
“守好你的夫道。”吕徵斜眼瞧他,不咸不淡地警告道,“好歹也是有家室的人。”
卫慈险些被吕徵的话呛到。
刚才还挺有同门兄弟爱的,怎么一转眼就互相扎心了呢?
他敢打赌,“夫道”这个词多半是吕徵从自家主公这边举一反三学来的。
“少音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卫慈忍不住打岔,免得吕徵胡思乱想,“慈只是看此女面相奇特,命格也有奇异之处,这才多嘴问了两句。既然是你的义女,便是慈的晚辈了,长辈岂会对个没有及笄的小丫头有什么心思?再者,这事儿也不好拿来开玩笑,主公会当真的……”
吕徵怔了一下,他倒是忘了卫慈还是个神棍来着。
“歆童的面相命格有问题?”
毕竟是有感情的义女,吕徵可不想对方出事儿,若能避免就尽量避免。
卫慈道,“红颜多坎坷。”
不用多说,吕徵自然明白,他幽幽叹了一息,言简意赅地说了康歆童过往经历。
卫慈那句“红颜多坎坷”,搁在康歆童先前的遭遇上面也是吻合的,吕徵自然没有怀疑。
“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若是可以,吕徵自然希望康歆童一声顺遂,“你说她面相奇特,命格也有奇异之处……难不成还有其他变数?是福是祸?未来能否逢凶化吉?”
卫慈道,“她碰上了贵人了,命格大变,总归会比原定的好。”
吕徵笑道,“你这么说,徵也安心了。”
说话的功夫,康歆童已经麻溜准备好了晚膳,卫慈顺势留下来蹭了一顿。
用了膳,天色渐暗,康歆童起身替义父吕徵送卫慈离开,一路上都紧张得说不出话。
等她目送卫慈离开之后,她才匆匆去寻自家义父。
“义父,我们日后便住在这儿了?”
本以为会有牢狱之灾,没想到被敌人俘虏后的待遇比待在安慛那边还好。
早知道这样,她就继续安利自家义父跳槽了。
吕徵揣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心态,拧眉将苦口的良药喝下肚。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医师给他开的药方比之前喝过的药苦多了。
“你看着挺开心?”
吕徵忍不住提醒自家义女,他们父女俩现在可是阶下囚,有什么可乐呵的。
康歆童道,“女儿观察那位师叔,性情当真不错,日后要是成了同僚,不比以前好得多?”
吕徵:“……”
自家义女是有多嫌弃安慛这个主公?
过了一会儿,康歆童替他收拾碗筷,倏地想到什么。
“义父义父!”
“何事?说!”
康歆童问道,“那位兰亭公会亲自过来招揽您吗?”
自家义父可是人才,派头大,兰亭公怎么说也会亲自来一趟以示郑重吧?
吕徵扭头瞧着自家义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孩子总是胳膊肘往外拐怎么办?
没事,多半是脑残了,打一顿就好。
吕徵当然下不了手打孩子,他只能将这些情绪憋在心里。
柳兰亭祸害卫慈、祸害他还不够,这会儿能耐了,居然还祸害他义女了。
呵——
多情又滥情的女人。
吕徵冷笑连连,姜芃姬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眸子看着更加水灵灵了。正值季节交换,生病的人数比平日多了不少,李赟等人担心自家主公也中招,开口关切道,“主公可有哪里不适?”
姜芃姬摆摆手,揉着鼻子道,“没事,只是鼻子突然有些痒而已。”
李赟等人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放松下来。
姜芃姬道,“今日深夜,安慛等人必会派遣人手偷袭,粮仓那边可做好准备了?”
李赟道,“符将军已经带人做好埋伏,保证万无一失。”
安慛那边已经弹尽粮绝,姜芃姬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走投无路的安慛不得不上钩。
“告诉正图别大意了,此战能不能干脆利落结束,全看他了。”
姜芃姬叮嘱一句,丝毫没有掺和一脚的意思。
李赟抱拳道,“末将遵命。”
姜芃姬没有亲自带兵埋伏,但也没有安静蹲在营帐枯等消息。
【浩气个腿子】:啧啧,主播不是说不浪战场了嘛?
【夜神风狂】:主播这架势看着也不像是要带兵去爆锤安慛的狗头。
咸鱼们以为姜芃姬要重出江湖,谁知道她只是带了千余兵马外出,蹲守某处高山峡谷。
正当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姜芃姬开了尊口解释了一句。
“安慛等人若是兵败,多半是不会原路撤退的。”敌人都已经提前做好埋伏了,按照原路撤退就是找死,自然是寻找其他生路,纵观附近地形,姜芃姬蹲守这处是比较容易守到兔子的地方,她准备守株待兔,说不定能网到大鱼,“此处地形正好,远眺还能看到粮仓的情形。”
1683:收南盛,杀安慛(九十一)
姜芃姬毕竟是行伍出身,哪怕从一线退下来,但也不意味着她就彻底远离战场。
只是不像以前那般身先士卒罢了。
【张继科的乒乓球】:主播是担心符望他们阴沟翻船?这是过来给他们压阵啊。
姜芃姬冷嘲热讽道,“这份功劳就是白捡的,几乎没什么难度,符望要是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下次就让他滚回老家种红薯。我担心他们?我担心几个废物点心做什么?”
【遇萤】:(#^.^#)主播口是心非的傲娇模样还真是百看不厌。你要是将符望一撸到底,让他滚回家种红薯,慧珺小姐姐的赡养费、龙凤小包子的奶粉钱、尿布钱和教育费找谁要去?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咸鱼们仍旧无法释怀符望这只大猪蹄“横刀夺爱”的事儿。
看在那对软萌双胞胎的份上,他们才勉强接受了符望。
姜芃姬道,“担心他们?没有的事情,我只是督战而已。”
咸鱼们都习惯姜芃姬的口是心非了,毕竟傲娇嘴硬的主播也是他们的心头好,人间瑰宝啊。
夜幕深沉,各处静悄悄的,唯有巡逻骑兵的马蹄声以及照明火把的噼啪声。
符望身穿一袭威严厚重的兽环铠甲,衬得本就魁梧壮硕的身躯壮似小山,行军艰苦,他十天半个月才能挤出时间清理面部卫生,上一次剃胡须还是在八日前。因为长久没有打理,面颊、两腮的青色胡茬有些长,瞧着乱糟糟的。头盔压着他的胡茬,弄得他很不舒服……
要不是他还有理智,他都想拔出腰间长刀搁在脸上剃胡子了。
谢则巡逻各处,回来禀告的时候发现符望时不时挠脸,还以为他被山林蚊虫叮到了。
“末将这里还有些驱虫的药粉,符将军要不用点儿?”
谢则将腰间挂着的药囊结了下来,递到符望跟前。
符望怔然,两息之后才意识到谢则误会了,他摆手道,“不是蚊虫叮咬,不需要。”
谢则眼底流露些诧异,好奇问道,“那符将军怎么总挠脸?”
符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胡茬扎脸,不太舒服,剃刀又放在营帐没带出来……”
谢则:“……”
他能怎么办?
自然是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喽。
符望的年纪搁在众人中间不算年轻了,但大家伙儿却发现他至今还没有蓄胡。
哪怕打仗再忙碌,他也会挤出小半天功夫好好打理面上的胡茬。
尽管不留胡须也没削减符望的男子气概,可旁人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谢则好奇问了一句,符望淡淡地道,“家里人不大喜欢,说是胡子扎脸。”
龙凤胎相貌都随了慧珺,肌肤又嫩又滑,符望偷偷亲一口,总能将孩子扎哭,久而久之孩子都不爱跟他亲近了。无奈之下,符望只能狠心放弃蓄胡的打算,三天两头刮胡子。
没胡子或者胡子长还好,最讨厌就是半长不短的,头盔又贴脸保护面颊,压着胡子贼扎人。
谢则道,“听着很是艳羡。”
符望挺起胸膛道,“那是。”
不留胡须还有一个好处,瞧着年轻啊。
自打混进慧珺的户籍,符望最讨厌就是有人拿他年纪说事儿。
哪怕他比慧珺打不了太多,但那个年龄差还是让符望隔音,恨不得二人同岁才好。
二人闲谈没两句,默契地打住,转而说起巡逻结果。
他们都知道,今夜立功是应该的,要是马失前蹄……呵呵,主公能扒了他们皮。
符望是最怂的一个。
为嘛?
因为他惧内。
慧珺要是知道他给主公拖了后腿,那场景简直不忍想象。
符望等人准备充足,自然是胸有成竹。
万事俱备,只欠敌军!
符望等了没多久,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为了此次埋伏成功,战马马蹄都被绑了布条,减少落地时候的声响。
“符将军,有动静了。”
“啧,真是经不起念叨——”符望面上流露出一抹冷笑,霍地站起身,翻身骑上马背,下令道,“下令通知各处,让他们全都提高警惕了,今日决不能有一条漏网之鱼!”
“喏!”
符望与谢则负责的部分不同,前者主攻击,后者主围剿,二者配合,前后夹击敌人。
夜风萧瑟,树影摇动,绰绰黑影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如果只是摧毁粮仓,安慛派遣千余人马就够了,人多了容易暴露目标,但他的目的是劫粮补充自身,兵力自然不能太少。不然的话,哪怕劫了粮食,他们也没足够人手将粮食运走。
为了鼓舞三军,安慛还孤注一掷,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决定带兵夜袭!
当然,这个带兵夜袭肯定不能与姜芃姬的壮举相比,说白了就是跟在大军中央,不论是前进后退都留有余地,最安全不过。哪怕如此,安慛也有些不情愿。毕竟不是谁都是姜芃姬那种不打仗不杀人就浑身不舒服的怪物,安慛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性命,怎么会跑去冒险?
不过,他不这么做不行。
全军士气低迷,近日来逃兵不断,粗略估计就损失了万余底层士兵。
如何才能提升士气?
思来想去,唯有“亲征”。
姜芃姬模仿吕徵写的信函天衣无缝,给的粗糙图纸也是真的,安慛率领三万精挑细选的精锐出发。一路上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随着大军深入,安慛的信心也在成倍增长。
“此次若成,该给少音记一功。”
安慛喟叹似得感慨。
哪怕他与吕徵已经离了心,但吕徵对他仍是忠心耿耿,处处为他谋划打算。
念及旧情,安慛的心肠也软了三分,打算吕徵病好之后继续任用。
哪怕吕徵对他心有不满,但这又如何?
他是君,吕徵是臣,君为臣纲,吕徵还能翻了天?
揣着这种念头,安慛心中的警惕稍稍放松。
他可以放松,其他人却不敢。
行军一个多时辰,上半夜过了大半,安慛等人终于接近粮仓位置。
“此处守备可有异常?”
安慛是个多疑的人,一旦发现异常,他会立刻掉头离开。
“回禀主公,并无异常。”
安慛心中一喜,抚掌道,“上天助我!”
1684:收南盛,杀安慛(九十二)
上天助谁,老天爷心里清楚,安慛单方面声明可不作数哦。
奈何无人明白这道理,护卫安慛的裨将抱拳恭维,说得安慛心花怒放,仿佛胜利近在咫尺。
这会儿气氛正好,但还是有不长眼的人跳出来破坏,听得安慛不悦地拉长了脸。
“主公,末将曾听吕军师说起过柳羲。军师说,柳羲此人行事,疏阔中带着谨慎,不能以常理揣度她,另外粮仓又关乎战场胜负,此处守备必然严厉非常,我军仍需小心,不宜大意。”
安慛的脸色黑了下来,一张脸拉得老长,看得人心惊肉跳。
周遭的兵将都想锤死刚才那个读不懂气氛的ky怪了。
这种时候不说点儿吉祥的话,反而给自己招惹晦气,他是缺心眼儿吧?
说话的裨将却不觉得自己是招晦气,他是为了主公好,说的都是心里话、大实话。
忠言本就逆耳,不爱听也要听啊。
安慛只能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安静应对,心里却将这位裨将记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张乌鸦嘴的影响,安慛的心情从原先的晴朗转为多云,心头仿佛笼罩着一股驱散不开的阴霾,仿佛等会儿回发生点儿什么事情。仔细追究,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因此,安慛对这个乌鸦嘴裨将更加不满。
安慛是主公又不是先锋,自然不会冲在最前线,他只能根据自己的眼睛以及实时传递的战报判断敌我两军的形势。当他听到粮仓外围传来的杀喊声,安慛便知道两军已经开始交锋。
他紧张地握着拳头,后槽牙牙根紧咬,额头冒着点点虚汗。
“战况如何了?”
安慛忍不住一问再问,结果十分喜人。
粮仓守备虽然强横,但守备兵马却只是常规数量,整体与吕徵给的情报并无太大出入。
哪怕这些守备全是精锐,但数量比敌人少,拉锯一阵也会落了下风。
根据目前的情形来看,粮仓失守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为振奋军心,将领哈哈大笑,嘲讽道,“柳羲帐下兵马不过如此,末将多取几颗人头来!”
听着耳畔的杀喊声,安慛吊起的心脏缓缓落了地。
他回忆起吕徵给的锦囊妙计,上面还有吕徵根据种种情报推测出的粮仓储粮数目,不由得心头一热。若是能将这个粮仓全部搬空了,不仅能最大限度打击敌军士气,还能续命一波。
“派兵增援,趁早拿下粮仓,免得夜长梦多。”
此处距离姜芃姬大军的营帐很远,但也怕拖延久了生出变故。
安慛是怕了姜芃姬了,总觉得这人邪门得很。
每次略占上风,还未得意洋洋多会儿,对方总能从各种犄角旮旯跳出来打脸。
“末将遵命!”
增大兵力,争取用最快的速度占领粮仓!
粮仓的防线坚持不了多久了。
随着安慛增兵支援,本就摇摇欲坠的粮仓防线崩溃,守卫士兵四散奔逃。
“成了!”
不料——
变故就在不久后发生。
当安慛主力大军都专注怼粮仓的时候,两队兵马一左一右绕到后方。
“让他们得意够久了,这美梦也该醒来了!”
符望露出一丝狞笑,一双漆黑的眸子似有渗人的幽光闪烁。他是狼群养大的狼孩,黑夜对旁人来说是阻挠,对他来说却是如鱼得水,符望手一挥,立刻有士兵将箭筒递上来给他。
不考虑姜芃姬这个非人,符望的力气在军中也是顶尖那一波。
只见符望轻松拉开二石重弓,数箭齐发。
箭矢离弦的瞬间,一旁早已待命许久的弓箭手将弓身拉满,箭杆上绑着的小小竹哨飞射升天,发出尖锐的叫声。响箭为号,埋伏好的弓箭营士兵拉开弓身,第一波箭雨冲着敌人飞去。
符望射出的几箭精准命中敌人。
中箭者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惨叫,惊动了其他士兵。
“发生了何事?”
夜色黑沉,周遭又没有打起火把,隔得远一些的士兵没有看到中箭者身上的箭矢。
离得近的士兵倒是瞧见了,但是不等他们高喊“敌袭”二字,响箭的尖叫声与箭雨离弦的嗡鸣声前后较抵达。先发制人,符望这边动手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谢则统领的另一路也不甘示弱,同样引起了一片骚动。等安慛发现大军后方传来异常的动静,为时太晚!
“报——我军后方出现两路敌军!”
安慛前一秒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下一秒就被传信兵的喊声拉回了现实。
“什么?敌军?”
安慛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哪里来的敌军?
传信兵只能重复一次,这次安慛听清楚了,但也惊得大脑空白。
怎么可能会有敌军?
姜芃姬的大营距离此处至少有七八个时辰的路程,哪怕她那边收到粮仓被袭击的消息,插了翅膀飞过来也来不及啊。除非……安慛心头冒出一个让他手脚冰凉的猜测……除非敌人早有预谋,早就料到安慛会带兵偷袭,这才早早在暗中布下埋伏,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主公莫慌,末将这就将他们打退!”
后方动静不小,但传到前方还需一阵子。
打头阵的先锋部队攻破防线,粮草近在眼前,又见残兵败将四散奔逃,心下喜悦更浓。
“柳羲也不过如此!”
先锋大将大笑着带人冲入粮仓,里面果然堆积着满满的粮食。
他拔出腰间匕首划破最近的粮袋,预想中的澄黄谷物没有涌出来,反而涌出一堆沙砾。
大将脸上的弧度扬到一半就僵硬住了,握着匕首的右手都在打颤。
“我们中计了,号令大军速速撤退!”他嘶声力竭地大喊,奈何还是太迟。此时已有两千多士兵冲入粮仓复地,剩下的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儿往里冲,哪里来得及撤退?
“杀——”
突然,四面八方的杀喊声如潮水一般涌来,原先溃逃的敌兵又杀了回来,数目比原先多了不知多少。安慛大军被“中计”二字惊得军心大乱,敌人一来,顿时失了方寸,没了阵型。
远处,姜芃姬瞧着粮仓蔓延的火光,唇角勾勒出一丝冷笑。
“准备准备,接客了!”
1685:收南盛,杀安慛(九十三)
【你的益达】:接客?噗——真该让小公举团的小公举看看,他们家主公被憋成什么样了。
【烟火纪元】:不止是主播憋坏了,宝宝最近一阵子也快憋坏了,还是刀光剑影的直播内容更加热血沸腾。当然,我不是怂恿主播跟以前一样浪,但偶尔开开荤也是好的嘛,别憋坏。
【清辰】:听主播说“接客”,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风情万种的老鸨挥帕的画面,既视感太强。
【老司机联萌】:楼上的,我觉得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主播和老鸨都是要人命的。
饶是直播间咸鱼都被熏陶成了秋名山飙车的老咸鱼,但大佬就是大佬,车速非凡人能及。
眨个眼的功夫,就有一辆车飞过去了。
姜芃姬屏蔽了弹幕内容,精心等待漏网之鱼撞上来。
相较之下,安慛的处境就显得狼狈得多,前后皆有敌兵埋伏。
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三军士气只靠着最后一口气吊着,众人都相信此次行动能顺利,解了粮草之危才背水一战。如今却遭遇了敌人的伏击,这一口气立马瘪了下来,士气也垮得不成样子。不过,危机当头,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拼出一条生路,方有活命的可能。
战火蔓延,厮杀震天。
姜芃姬这边的士气高亢如虹,安慛这边只能左支右绌,勉力挣扎。
眼看着大势将去,战火即将蔓延到安慛这边,安慛心急如焚,但又无能为力,只是更加痛恨姜芃姬以及献出“**妙计”的吕徵。如今细想,多半是吕徵借口离开,投靠了姜芃姬,还用“**妙计”诓骗自己踩了陷阱。这个猜测没有根据,但除了它,安慛想不到其他可能。
他对吕徵又爱又恨,心头满是高涨怒火。安慛自问待吕徵不薄,这两年虽有冷落,但也保证对方的荣华富贵,没有干出过河拆桥的事情,没想到吕徵却背叛了他,与姜芃姬勾搭不清。
安慛口口声声说自己信任吕徵,待吕徵不薄,实际上却是偏心偏到地心了。
吕徵呈上的“**妙计”未必真的出自吕徵之手,兴许吕徵早就遭遇了不测……
可惜,安慛没有机会想这些了。
他高声喊道,“撤,带兵突围出去!”
他若是被人抓住了,这仗还打个毛啊,南盛剩余地盘就真的要落入姜芃姬手中了。
众人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能勉力组织反击和突围,试图护送安慛杀出一条血路。
哪怕姜芃姬帐下士兵素质很高,但也抵不过敌人的人海战术。
安慛帐下兵将盯准一处突围,倒真让人撕开一道口子,但没多久又有敌人补了上来。
很快,此处的动静惊动了符望。
“报——”
“何事?”
符望啐了一口血沫,几刀子将几个碍事儿的敌人剁成了两半。
士兵将安慛这边集结兵力突围的事情上报给符望,让符望决定到底是继续拦截还是放水。
战场这么大,不可能哪一处都顾及周全,势必有一些地方要集中兵力,有一些地方稍稍放水,减少整体压力,用有限的兵力对敌人造成最大限度的打击。若是派兵死磕一处,其他地方的兵力就会被分薄。尽管安慛兵马整体士气弱,战力不行,但不意味着人家就真束手就擒。
例如,安慛试图突围那一块的压力就很大,阻拦他们的士兵牺牲了不少。
符望用染血的大掌摩挲下巴,沉吟一息。
他的手、脸、铠甲还有胯下的战马【追电】染了不知是谁的血,瞧着像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十分骇人。当他趁着脸色思索的时候,那股子压抑鄙人的气势就更加浓烈。
“哈哈,看样子是条大鱼!”符望抄起武器,拍马上前,“愣着做什么,抄家伙跟上!”
符望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安慛兵马整体士气低迷成这样,几乎不堪一击,但集结突围的战力却险些撕破己方大军防线——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护卫的人地位非凡,士兵不得不提起战意,这才给符望这边的人造成压力。有这么一个推论,符望还会轻易放过?
安慛这边的人最先发现不对劲。
敌人在针对他们!
意识到这点,安慛坐不住了,骑在战马上的他死死抓紧缰绳,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主公,敌人追过来了。”
符望等人速度很快,但因为夜色的缘故,支援没有那么迅捷,安慛还是在将士的护卫下暂时脱险。他们没来得及开心,便发现敌人已经追上来了,只能分出一些兵力拖延敌人一二。
不过,这办法并不是长久之计。
逃命的路上,有个将士急中生智,想出了个办法。
他建议安慛将身上的华服脱下,换上普通士兵的破衣裳,脸颊抹黑,鬓发打乱,扮做普通士兵的模样。哪怕敌人追上来,安慛混入乱军之中,只要他不开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便无人知道他是诸侯安慛。这个将士再扮做安慛,混淆敌人耳目,引开他们的人,还能拖延一阵子。
这个办法虽然馊,但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安慛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不得不答应。
等他换完了,他才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劲……
只是,时间紧迫,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量。
“委屈主公了。”
将士披上安慛脱下的衣裳,用手指抓了抓凌乱的发冠,骑马回身,带兵拖延敌人。
兵分两路,一路护送安慛逃离,一路则以身为诱饵,吸引敌人的人马。
符望又不是吃干饭的,三两下就将后一路人马抓的抓,杀的杀。
“符将军,这头就是大鱼。”
士兵从俘虏中揪出穿着最好的、身材最高大的、铠甲最齐全的……一抓一个准。
辨认一圈,最后将披上安慛衣裳的将领抓了出来。
这大概就是敌人贴心保护的大鱼了。
符望翻身下马,抢了一支火把上前,借着火光辨认。
“这人是谁?”
符望随意将火把往前一捅,险些烧了对方的眉毛。
安慛帐下的将领道,“吾乃安慛,尔等放肆!”
符望举着火把怔住了。
险些失声道,“今日是安慛亲征统兵?”
将领:“……”
好像不打自招了……
1686:收南盛,杀安慛(九十四)
“不、不是……”
将领的脸色都黑了,但现在亡羊补牢也来不及,符望哪里会听他的辩解?
符望上前用空闲的手将对方脸上的污渍暴力抹掉,右手的火把凑近仔细辨认。
他冷笑着道,“无知小儿,你难道不知道本将是见过安慛的?”
将领口中泛苦,他哪里知道符望见过安慛啊,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人扒了马甲。
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他还犯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哪怕此次遇伏是敌人的圈套,但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安慛亲征的消息——换而言之,将领根本没有必要披上安慛的衣裳引开敌军,这么做不仅不能拖延时间,反而暴露安慛也在逃亡队伍的事实,引来敌人的追杀。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让安慛伪装成逃窜游兵,借着混乱逃入密林,方有逃脱升天的机会。
结果——
因为情况过于紧急,他忽略了这点,反而暴露了主公安慛的存在。
不仅如此,眼前这个威武高大的武将还见过安慛,安慛一旦被抓住,基本是逃脱无望。
思及此,将领懊悔得想要自杀谢罪。
符望冷眼观察俘虏的脸色,心中已经琢磨过来了。
他撒了个谎,符望根本没有见过安慛本人,只见过对方的画像,撒谎不过是为了诓骗俘虏。
“来人!”
符望压抑内心不断上涌的狂喜,若能生擒安慛,这是何等巨大的功劳?
男人都是有野心的,符望也不例外。
裨将听到动静连忙上前听命,符望命令他加派人手追杀逃窜的漏网之鱼。
“你先去,本将随后就来。”
军功很有吸引力,但符望也不会为了军功就撇下战场不管,不小心坑了谢则咋办?
裨将领命退下,安慛的将领听到这话,顿时两眼一黑,差点儿晕厥过去。
符望不屑地瞥了一眼被俘虏的敌将,脑子不好还自作聪明,坑人坑己,该补补脑子了。
刚才的裨将是符望多年的左右手,对方年少时候曾经追随符望的养父符旸,如今也是作战经验丰富、行事周全稳重的老人了。将追击安慛的重任交给他,符望十分放心,哪怕裨将抓不到安慛,他也不会让安慛轻松逃逸。等符望安顿好这边的战局,很快就能追上去。
符望的想法无疑是很周全的,但他忘了一件事儿——自家主公专注抢人头!
话说另一头,安慛伪装成普通士兵,骑马狂奔逃命。
黑沉的夜幕没有多少光亮,众人只能勉强看到小道,但看不清具体路况,因此这条逃亡之路走得十分坎坷。战马在马鞭的抽打下,拼了命向前奔跑,迎面而来的夜风拍打在脸上,打得人脸蛋生疼。安慛都被颠簸得想呕吐了,但他没敢停下马鞭,只能忍着发白的脸继续。
“驾——”
安慛又一次用马鞭抽打胯下的战马,战马吃痛得嘶鸣一声,前蹄突然踩空,强壮的身躯朝前栽倒。不知道是碰了什么东西,马腿发出骨裂之声。战马的身躯顺着惯性重重栽倒在地上,安慛也被这股力道甩了出去,狼狈得在地上滚了两圈,牙齿磕到了嘴皮,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众人顾不上半死不活的战马,急忙拉紧缰绳让战马停下,翻身下马去扶安慛。
安慛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摔得这么狠也只是大牙门松动、眼冒金星外加一些皮外伤。
若是倒霉一些,说不定还会被战马压得五脏六腑移了位置。
“主公!”
“主公!”
一声声主公在安慛耳畔响起,安慛缓了几口气才勉强找回神志,有种踏在实地的踏实感。
回想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他心慌得很,差点儿就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无妨,时间紧迫,趁早离开。”
安慛抬手重重抹了一把脸,不慎压到脸上的蹭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末将冒犯了。”某个武将扶着安慛上了自己的战马,等他坐稳之后再翻身上马,抓紧缰绳挥舞马鞭,停下来的逃亡队伍再一次启程。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根本不敢停下来。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被敌人发现了踪迹,后方的马蹄声渐渐靠近。
两方人马你追我赶,距离咬得很紧。
那一声声马蹄声落入安慛耳中,似乎不像是踩在地上,更像是踏在他心上的催命符!
“追——就在前面!”
“驾——”
马蹄踏在地上,震得地面上的砂砾微微颤抖,仿佛发生了地动一般。
此时此刻的场景让安慛想起当年大逃亡的经历,那时候,他也是这般骑在抢来的马上,拼了命一样抽打马儿,试图摆脱身后追杀他的南蛮士兵。他被追兵追得喘不过气,根本没有精力回忆父母亲眷、妻妾儿女惨死的景象,脑海只剩一个念头——逃出去,活下来,报仇!
最后,他背部中了敌人三箭,昏迷之中跳入湍急的江水,这才侥幸逃过一命。
当冰冷的江水淹没他的头,身上的锦衣华服吸满了水,疲倦的身躯顺着江水而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经历漫长的黑暗,命硬的他却醒了过来。他拖着一身的伤,想尽办法离开了南盛。前半生,安慛是享受锦衣玉食的士族贵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但逃亡的那几年,安慛吃了无数的苦头,不知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挣扎。每一次他都想放弃了,但噩梦总会让他想起妻儿父母惨死的景象,激起他内心的不甘和仇恨……最后,他流亡到了东庆。
多年过去,安慛以为最艰苦的日子已经远离他了,没想到今日还有机会重温。当年,他福大命大活了下来,最后东山再起,灭了南蛮报仇。今日若能逃出生天,未必不能再创奇迹。
安慛抱着这样的念头,沉寂的双目似有两簇火焰熊熊燃烧。
不论是背叛他的吕徵、阻拦他的姜芃姬、阳奉阴违的花渊……
安慛沉静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耳边突然听到帐下武将的声音,寥寥几个字,宛若天籁。
“主公,我们甩掉追兵了!”
太好了!
安慛心下涌起狂喜,嘴角的弧度还未完全扬起,跑在前方的护卫骑兵突然紧急勒马,胯下战马发出尖锐而痛苦的嘶鸣。那刺耳的声音让安慛笑容僵硬下来,现场气氛十分凝固。
1687:收南盛,杀安慛(九十五)
姜芃姬很早就发现了安慛的存在。
对方也如她预料的那样,逃亡的时候慌不择路选择她的方向,一切都跟他算计得那般完美。
“主公,前线已经交上手了,末将等人要不要派兵支援几位将军?”
说话的将领原先是杨涛帐下的旧臣,当然,现在是姜芃姬的人了。
他目前主要负责姜芃姬身边的护卫工作,说白了就是保安队队长,其次才是作战。
别看这个位置不怎么接触正面战场,但却关乎着姜芃姬的安全,非心腹不可胜任。
坐上这个位置,不仅意味着姜芃姬的信任,还意味着他能在新主面前刷存在感,前途光明。
对于姜芃姬给予的信任和重用,不仅这人感动得一塌糊涂,杨涛旧臣也彻底归心,不再胡乱生疑。毕竟,姜芃姬要真是对杨涛旧臣有芥蒂猜忌,她也不会将自身安危交给杨涛一脉。
这是从外人角度分析的,真相如何,只有姜芃姬和直播间观众知道。
她的战力太强横了,护卫大多只是摆设,根本没什么用,谁来坐这个位置都是一样的。
若是提拔杨涛一脉的旧臣能让内部更加和谐,姜芃姬也不介意让他们多感动一会儿。
“不用,让他们打着吧,我们有更加重要的任务。”姜芃姬吐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翻身上了马背,厉声道,“集结兵马,全军随我来。今日怕是有大鱼,今晚的宵夜就指望他了。”
姜芃姬口中的大鱼自然是指安慛。
她是主公,身边的人都要听她的话,她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保安队队长听命去召集兵马,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眼底流露着些许兴奋。
他早就听说这位主公厉害了,天眷之人,跟着她做肯定不会错。
黑夜对于姜芃姬而言没有任何阻碍,她的精神牢牢锁定了安慛,算准对方的行进路线,早早赶到目的地等待安慛自投罗网。此处地势比较平坦,不远处还有浅浅水滩,因此蚊虫泛滥。
“主公,我们在这里是……”
保安队队长迟疑了,此处蚊虫这么多,他们是专门过来喂蚊子吗?
哪怕他穿着威武厚重的铠甲,铠甲底下还有厚实的衣裳,仍旧无法阻挡那些小家伙无孔不入得侵袭,没多久就觉得手背有些痒。他用另一只手去拍打,一下子就拍死了三只蚊子。
保安队队长咧了咧嘴,但又不敢吐姜芃姬,免得将人惹毛了。
他忍不住嘀咕了,自家主公穿着严密,但却是细皮嫩肉的,那些蚊虫应该更喜欢她吧?
蹲在这么一个地方,居然还能维持镇定,脊背挺得笔直,果然是信心坚定之辈。
殊不知,根本没有哪只蚊虫敢下嘴叮姜芃姬。
这货钓鱼十来年都没钓上来一条,可见动物有多怕她,哪只蚊子胆肥了敢对她下嘴?
搁直播间咸鱼的吐槽,姜芃姬的血就跟她的人一样有毒。
“快来了。”
姜芃姬左手放在腰间的斩神刀的刀柄上,突兀地说了一句。
“什么来了?”
保安队队长话音刚落,隐隐感觉到地面有点儿轻颤,侧耳倾听,似乎有模糊的马蹄声。
很快,他就知道什么来了。
数百马蹄声越来越近,保安队队长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因为早有准备,姜芃姬又借着水滩芦苇作为遮掩,敌人根本没发现他们。若不是她命令弓箭手先下手为强,收割了一波人头,安慛等人怕是要跟姜芃姬脸贴脸才发现不对劲……
前方的箭雨来得猝不及防,最前面的骑兵纷纷落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姜芃姬刷得一声抽出腰间的斩神刀,雪白的刀身在黑夜中极为亮眼,似乎刀身不是反射的不是月光而是自身发光,“多喜,我们多年未见,你可还记得我?老友见面不容易,多喜不妨留下来喝一杯清茶,叙叙旧谈谈心,这么急做什么?”
嘴上说着套近乎的话,但满身的杀意却是瞎子都能感觉到的。
姜芃姬的声音不算太高,她与安慛又隔了一段距离,按理说后者是听不到的。
结果,不仅安慛听得清楚,安慛身边的残兵败将也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反映各异,但唯有一点很默契——
惊恐!
安慛呼吸粗重,逃出生天的喜悦还没过去,勾魂使者紧跟而上,堵住了生路。
他用沙哑怨毒的嗓音,几乎从后槽牙挤出了姜芃姬的名字。
“柳——羲——”
安慛像是一头愤怒的受了重伤的野兽,焦躁得在牢笼徘徊,兽眸充斥着杀意。
随着安慛喊出这两个字,听到动静的士兵慌了心神。
柳羲——
这个名字从战争开始就像阴影一样伴随着他们,听到名字就忍不住头疼,更别说见到本尊。
姜芃姬笑着道,“多喜还记得我呢。”
安慛的呼吸又粗重两分。
他如何能不记得?
莫非今日就是他的死期,这里就是他的埋骨之所?
不!
他不会死,他也不会输!
安慛深吸一口气道,“柳羲,你守你的东庆,我在我的南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来日若有外敌还能守望互助,何必赶尽杀绝?南盛并不如你想象那般简单,最后只怕是得不偿失。”
说话的功夫,安慛给身边的将领使了眼色,对方心神领会,御马退后一些,躲在人后。
持弓搭箭,闭上眼睛,根据声音辨别姜芃姬的位置。
此人是安慛帐下有名的神弓手,听声辩位是他的拿手好戏。
夜色黑沉,两方距离有些远,他拉弓射箭,敌人极难发现。
姜芃姬忍不住乐了。
两家打仗打到这个地步,早就不死不休了,安慛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说动她?
“什么叫做‘我守我的东庆,你在你的南盛’?”姜芃姬怪哉似地道,“东庆是我的,但南盛可不是你的。我志在天下,南盛最后也会是我的。念在当年相识一场的交情,我倒是能给你指一条明路。安多喜,你若带兵归顺与我,我便封你做个安乐侯,享受一生荣华富贵……”
话音刚落,那个神弓手已经射出暗箭。
只听弓弦轻嗡,箭矢破空而去。
安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下一瞬,一支箭矢穿透他的大腿,狠狠没入胯下的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