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少年,你想要吃一坨屎么?(一)【月票550+】
“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农庄遭了盗窃,难不成你就半点儿辙子都没有,还需要拿这种小事来烦我?”姜芃姬觉得徐轲少年还需要艹练,这点儿办事水准她很不满意。
徐轲见姜芃姬已经认真了,这才收敛表面上的轻浮懒散。
“轲以为,郎君如今还缺一名部曲头领。”他认真说道,姜芃姬闻言挑眉,徐轲没有被她的表情吓到,反而继续开口,“郎君所写法子虽好,然而毕竟还处于摸索阶段,不如取来现成的。更何况,不管是郎君还是轲,对练兵一道都不甚了解,终究不如经验老道的老兵。”
姜芃姬双眸一眯,“你说,偷窃米粮布匹,还有老母鸡的人,是个经验老道的老兵?”
徐轲笃定地点头,“是,轲能肯定,兴许还是个有官衔在身的。”
姜芃姬:“……”
尽管觉得有些太过巧合,但她能说,自己隐隐猜到偷了徐轲米粮、布匹和老母鸡的人了?
“只是,这伙人心性十分警惕,不易接近。若非轲有意蹲守,又当过一段时间游侠,学了点儿敛息躲藏的办法,恐怕也很难瞒过这些人的眼睛,郎君若想招揽,恐怕要等些时候。”
“这些人?不止一个?”
徐轲点头道,“不止一个,听脚步声以及谈话声,人数约莫在十人上下,并且多数带伤。”
若不是带伤了,猎物困难,估计也做不出跑人家农庄偷东西这种事情了。
鸡鸣狗盗,一向是世人厌恶鄙夷的。
“这倒是有趣了。”
姜芃姬没有见到人,也不能凭借徐轲几句话就完全确定那一伙人的身份。
不过她相信徐轲的目光,不然的话,他直接带人去抓贼就好,何必特地过来问她的意见。
哪怕不是她猜测的那人,估计也有两把刷子。
“去账房那边再支十两,多买个几斤肉、再去药房备些伤药,他们爱来盗便让他们盗,记得,无需瞒着这伙人,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并且有意施恩。”
一日不成送两日,日日送,直到他们伤势好转为止,反正也不值多少银钱。
吃了她的,终究要还回来的。
这也是一次测试,若是他们有廉耻心,必然会害臊,心中生出羞意,这是刷好感的法子,若是没有任何廉耻愧疚,姜芃姬也好改一改计划,对这些人的初步印象也要大打折扣。
反正只是一些米粮肉糜,投资成本小,若是顺利,回报绝对丰厚,也算是稳赚不赔。
徐轲听了姜芃姬的话,脸上维持着惊讶的表情。
能不惊讶么?
他以为自己算计人,已经算无耻了,没想到自家郎君更加不客气。
姜芃姬见他这幅蠢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好事不留名,要么是真的好人,要么就是没脑子的好人,你觉得你家郎君是哪一种?”
徐轲沉默了,郎君这番算计,和好人沾不上边,但也不是没脑子,所以做不来“好事不留名”这种事情,她做了好事不仅要留下名字,还要旁人对自己感恩戴德,心生愧疚!
以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来讲,姜芃姬如今的脸上,已经写了两个字。
无耻!
不过,他喜欢。
徐轲绽开一抹笑颜。
姜芃姬扇着扇子,倏地说道,“孝舆还是该多笑笑,免得浪费这么好的皮囊。”
徐轲笑容收敛,干硬道,“郎君又取笑轲。”
她嗤了一声,“昨夜与父亲去了琅琅巷,虽然没有进去,不过也在附近的迎春楼待了半夜,尽管孝舆不肯承认,不过我仔细比较之后,还是觉得孝舆美颜胜过那些娘子百倍。”
徐轲:“……”
那句话,信息量好大。
“改日有空,带你去见识见识。”
姜芃姬笑着补充了一句。
柳佘怎么会突然冒出带她逛青楼的想法?
要说其中没有徐轲这小子作祟,她怎么也不信。
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给她添了麻烦还想全身而退?
想得美!
当然了,事实上姜芃姬昨天晚上还是蛮享受的,不过这并不能抵消徐轲给她挖的坑。
徐轲依旧是生无可恋的表情,他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家郎君心黑也就罢了,还恶趣味。
除了躺平任由调戏,他还能怎么办?
只希望,郎君不是个弯的,也不好男色,不然他会觉得自己压力好大。
虽说如今的世人皆好男风,然而总不缺那么几个对这种现象嗤之以鼻的直男,例如徐轲。
姜芃姬不知道徐轲内心的担心,哪怕她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在意。
首先,她虽然好“男风”,然而兔子不吃窝边草,这种是非问题方面,她还是有原则的。
在上司下属身份的前提下,她与异性或者有伴侣的女性下属都会保持安全距离,免得传出什么恶俗绯闻,给旁人家庭带去惶恐动荡,这对精神要求极高的姜芃姬来说,完全不能忍受!
徐轲这次过来要说的也不止这么一件事情,只是比较重要所以就先提了。
“郎君之前给的方子,那些家丁用了之后,效果极好,第二日训练时候,精气神皆不错。”
不经常运动的人,突然接受巨量运动,身体机能都会产生严重的不适反应,肌肉酸胀还算轻的。这就导致第二日训练会因为前一日训练残留的疲倦影响,从而效率极低。
姜芃姬之前留下一张按摩方子,图文并茂,每种手法也标注了需要注意的地方,写明多少力道合适,几乎人人都能上手,徐轲让那些家丁全部死记硬背,现学现用,效果的确不错。
按照那些家丁的说法,原本四肢都僵硬酸疼,感觉不到自己胳膊腿儿在哪里了,然而按照方子上的手法按摩之后,四只手脚都热热的,酸胀感觉大大减退,舒服得像是泡了热水澡。
对于这种反应,姜芃姬并不感到意外。
这种按摩手法,本身就是与军校学生训练匹配的,毕竟不是谁都能奢侈得使用营养液缓解训练压力。普通学生多半是依靠这个,并且这种手法也经过无数验证和改良,绝对有效安全。
不仅如此,这种特殊的按摩手法还有刺激肌肉神经活性的效果,尽管十分微弱,然而日积月累之后,一部分还会进行身体再度发育,使得身体素质进一步提高,益处多多。
137:少年,你想要吃一坨屎么?(二)
“我看了你写的,这才刚开头,卯足一股劲儿,谁都能表现得不差。不过这种事情贵在坚持,一日两日如此艰苦训练不难,难得是一年到头皆是如此,甚至将其培养成习惯。”
精兵该有的素质,这些人都还没有,姜芃姬可没有徐轲那么乐观。
她领过最为精悍的雄狮部队,眼光早已被养得挑剔,要是以她的标准挑选,几千年都挑不出一个可以完全符合她条件的兵。当然,远古时代战争形势不同,条件也不可能这么苛刻。
徐轲见姜芃姬没有丝毫满意或者不满意,心中轻叹一声,郎君果然是要搞大事的人。
也不知道昨天一夜发生了什么,感觉郎君心中的野心越发明显了。
“轲会尽力督促,绝对不会让郎君失望。”徐轲严肃保证。
姜芃姬嗤了一声,“我失望做什么?”
徐轲一怔,唇瓣翕动,正想开口,却听姜芃姬又开口掐灭了他的话头。
“若不认真训练,丢得是他们自己的小命。给你透个话,沧州孟郡有异动,民乱恐怕难以平息。河间郡与沧州孟郡之间的距离,快马加鞭不过半月路程。若是乱民盗匪进了河间郡,到时候,这些人不仅要去剿灭河间附近深山的匪寇,还需要面对这些被逼急了的乱民盗匪。”
姜芃姬眼神狠厉,眸中带着连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未必有的肃杀,看得人全身发寒颤栗。
“我之前便说过了,柳府不养废物。”她冰冷冷地道,“不想活着,那就是死路一条。”
远古时代的战争对于姜芃姬来说,顶多扣上一个“粗暴”的标签,还远远不到残酷的程度。
见识过真正的尸山血海,见识过真正的人间炼狱,再看看其他的,也不过如此。
徐轲眸子微睁,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前面的话,全部被那句“沧州孟郡有异动”吸引了。
“沧州孟郡?”徐轲被震得魂不附体,旋即又说,“那关系到东庆国门要害,怎么会民乱?”
姜芃姬眼镜一翻,浑不在意地道,“乱了就乱了,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徐轲被她这话噎得不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不是他说,哪怕东庆皇室不得人心,士族高门权柄日益增大,“一国之君”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有威慑力,也没有那么大魅力引得文人士子追逐效忠,然而东庆始终是一个国家。
自家郎君的父亲怎么说也还是东庆郡守,这么直白地说出这话,当真不要紧么?
不等徐轲开口,姜芃姬又将自己的话圆了回来,“我不过是一介白身而已,国家大事哪里轮得到我置喙?沧州孟郡民乱,自然会有朝中重臣担忧,说起来,的确与我无关。”
这话没毛病。
徐轲彻底哑然,尽管这话有些歪,然而好歹还是圆回来了。
讲真,徐轲觉得自己脑生反骨,这世上说不定没有谁比他更加反叛了,直到他碰见了郎君。
这才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在一个段数。
“郎君说的是。”尽管内心纠结,面上依旧要笑得灿烂,徐轲沉吟一会儿,说,“若是郎君消息属实,沧州孟郡民乱已起,恐怕不过三两月便会波及河间,再不济,也会有消息传来。”
“这是肯定的。”
远古时代的通讯的确很慢,不过三两月足够沧州孟郡民乱的消息,彻底传到河间了。
徐轲拱手说,“既然如此,轲恐怕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不情之请?直接说就是了。”
徐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纵然民乱不会蔓延至河间,然而人心惶惶,恐怕米粮布匹的价格都会随之大涨。依照轲先前计算,农庄兵丁每日所需米粮,一旬买一次便足,可若是沧州民乱消息传开,米粮涨价,原本够一旬的嚼用的银钱,恐怕连三五日的份额都买不到。”
姜芃姬侧目,这小子是想提前囤积粮食?
这个时代讲究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粮食最重要。
正如徐轲说的那样,若沧州孟郡民乱的消息传遍河间郡,原本廉价的米粮瞬间就飙车。
贵到买不起!
既然柳府有门路提前得知消息,那么趁着米粮价格便宜,趁早收购一批,以防不时之需啊。
若是正常情况下,这倒是一个赚钱发家的好办法,她记得前世联邦有不少大势力都是依靠这种手段倒卖战争军需起家的,低价收购,高价贩卖,最后经营成了地方龙头势力。
不过姜芃姬衡量一番之后还是放弃了。
不是不心动,而是太阴损,她虽然对远古时代没什么好感,然而欺负普通百姓,她做不出。
真正的强者,是通过击败更强者,以此为基石一步一步登高,而不是通过欺辱弱者。
虽然不赞成,不过不得不承认,徐轲这话的确给她提了个醒。
“干不出阴损的事情,不过购买米粮用于自家用度还是可以的。”姜芃姬说道,“你到时候去账房那边再支一笔银钱,记在我的账上,再买一批米粮,足够农庄那些人嚼用半载就行。”
虽然东庆式微,然而国家威慑还在,沧州孟郡地处险要,朝廷不会真的放任不管,民乱只会在小范围折腾,应该还不足以蔓延东庆其他郡县,所以囤积足够二三十人半年嚼用够了。
徐轲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姜芃姬再度开口,他踌躇一会儿,低声开口。
“郎君可还有其他吩咐?”
姜芃姬蹙眉,“没了,你这小子又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何必磨磨唧唧的。”
徐轲温吞说,“郎君不借此盈利,剥削百姓,的确大善。可是您不做,想来河间其他士族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们大多有肥沃田地,家中粮仓满得都能溢出来……”
她嗤笑,“旁人都跑去吃一坨屎,这不意味着那坨屎就真的香了,我干嘛也要去吃?”
徐轲:“……”
“不,轲要说的并非此事。”
徐轲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姜芃姬那个见鬼但又形象生动的比喻丢出脑海,太魔性了。
不然他会忍不住脑补一群人吃一坨屎,自己还凑过去的画面。
这是一个十分有味道的比喻。
138:心黑得洗不干净啦(一)
“不过你这么说,倒也提醒我一件事情了。”姜芃姬凝眉想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场景,唇角微微勾起,噙着一抹渗人笑意,“圣人有云,便宜不占王八蛋,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徐轲虚张双唇,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哪个圣人说过这样粗鄙无赖的话,站出来不打死。
姜芃姬既然决定要搞事情,那么原始资本肯定需要的,至于怎么经过一系列手段,将那么一点儿原始本金滚成大雪球,甚至撼动整个天下格局,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些方向了。
以徐轲的立场和为人来讲,他不可能怂恿自己去剥削压榨普通百姓,换而言之,这小子若真有什么想法,手中宰肥羊的刀子也绝对是冲着士族乡绅去的……这是打算黑吃黑?
一时间,她脑海中闪现过几个十分经典的白手起家的案例。
尽管两个时代截然不同,然而人类骨子里的逐利性却是一致的。
姜芃姬始终带着浅笑,“你仔细说一说你的计划,若是我觉得不错,倒是可以考虑采纳。”
她的这话显然戳大了徐轲的痒点,只见这人眼神一闪,立马将心中稍稍升起的成见抛到脑后……尽管吧,他家郎君性情有些不着调,然而这脾性却极其对胃口,特别是用人这方面。
只冲这么一点,哪怕郎君的脾性再不着调,他也能捏着鼻子忍了。
徐轲拱手道,“轲冒犯,还请郎君近前。”
呦——看来还真是了不得的内容,竟然要说悄悄话了。
姜芃姬笑着近前几步,徐轲压低声音道,“回答郎君之前,轲有一事希望郎君能解惑。沧州孟郡民乱这一事,郎君是从何处得知,约莫何时能传遍河间以及临近郡县?”
她想了想,说,“起初是从文证那边听来的,文证这人你还不认识,那也是个极其有趣的人。他的话,估摸着也是从孟郡走商的商贾那边听来的。听他说,孟家军好大的威风,竟然派兵锁了孟郡,在沧州各个关卡布下兵力,说是要捉拿反叛贼子……”
流民的行动力肯定没有那么快,而走商的商贾就不一样了,南来北往,还有自己的商队,很多消息都是通过他们传播的。孟家军可以扣留拖延,却不能真的押着,不让他们走商。
毕竟,沧州如今能有如此繁华景象,可离不开这些南来北往的走商商队。
只是,哪怕这些走商的商队能离开沧州,将消息带到外界,然而这些人离开之前也会被再三敲打,大部分商贾畏惧孟氏在沧州的权势,又要依靠这边的盈利,多半会闭口不言。
余下一小部分的商贾,有可能因为在沧州的根基不浅,经过此事之后,干脆远离沧州。
正是这些走商的商贾,才有可能将沧州孟郡的情况传到外界。
“这个消息是否可靠?”徐轲追问。
“可靠,绝对可靠。”
想到府中孟悢主仆,姜芃姬唇角扬起一抹嗜血笑容。
沧州孟郡兵乱一事,再也没有什么证据,能比这对主仆更加具有可信度?
徐轲沉吟道,“如今春耕刚结束不过一月,若是等沧州孟郡一事彻底闹开来,恐怕要等夏种,还远未到秋收之时,农家庄户正值青黄不接,前一年的收成估计也花了大半。若是此事真的闹开,百姓定会惶惶不安,收购囤积米粮,黑心米商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时机?”
正所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若沧州孟郡兵乱的事情彻底传开来,百姓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问题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徐轲甚至能想象得到,到时候粮价会飙升到什么程度。
这并非他杞人忧天,年幼的他不仅一次目睹那种场景。
母亲替人分缝补浆洗衣裳、栽种的几亩农作都卖了,辛劳一年攒下的些许银钱,竟然连之前两成粮食都买不到,换而言之,粮价已经翻到平日里的五倍甚至更多!
那些商贾、手里捏着米粮米仓的富户,哪里会关心那些买不起米粮,只能忍饥挨饿的百姓?
东庆连年干旱水涝,米粮奇缺,买不起的普通人只能挖野草树根,乃至吃观音土。
他当了一段时间的游侠,希望能行侠仗义,走了不少的地方,双目所见场景更是触目惊心。
“商人逐利,自古有之。”姜芃姬说,“这不稀奇,我更稀罕的是,你是想空手套白狼?”
徐轲一错愕,旋即满面钦佩地道,“空手套白狼?郎君这话形容得精妙。”
她笃定地道,“若是这样,想来你还需要一批米粮用以运作。”
徐轲眼眸一亮,咬咬牙道,“虽然有违君子之道,然而轲保证,绝对不伤百姓。”
“你跟我保证什么?还怕我不答应?”姜芃姬倏地笑了,在徐轲错愕的注视下道,“我原本还想着,你这脾性需要改一改,免得和我相冲,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现在一看,够对味!”
不等徐轲开口,她又补充说,“这人呐,吃什么都不能吃亏。空手套白狼,我也喜欢。”
姜芃姬心中已经猜到徐轲的计谋。
这种计谋放在她那个时代,估计是一**商小时候就玩剩的,然而放在这个时代却又是极其大胆而出格的,世人皆以商贾为贱,看不起他们,自然固有印象里面也没有想着如何算计。
徐轲,也不愧是她看上的账房,管理内政的好手,现在已经有点儿觉悟了。
他的计谋与炒股类似,只是更加粗暴一些,加上信息传递落后,其中大有操作的余地。
“不过……”姜芃姬话锋一转,又有些为难地道,“关键是我们上哪儿弄那么一大笔粮食?”
徐轲脸上的笑容一僵,也是哦,他的办法虽然好,他也有十成十能赚个盆满钵满,然而启动需要运作的米粮也不是简单就能凑齐的,更遑论空手套白狼了……他的尴尬癌要发作了。
他对这条计谋信心十足,定然能为郎君赚一笔身家,却忽略了最基础的条件。
【糖炒栗子】:233333333原谅我忍不住发笑,看到主播和徐轲少年两个人一本正经谈论计策,然后卡在最基础的条件上,面面相觑,简直了……这两人的表情都能做表情包了。
139:心黑得洗不干净啦(二)【月票575+】
【心若冰清】:这叫啥?出师未捷身先死?
姜芃姬蹙了蹙眉梢,看到满屏幕的哈哈哈,她不仅没有觉得烦躁,反而露出一抹坏笑。
“郎君可有办法了?”徐轲问。
其实他私心是希望姜芃姬找柳佘相助,柳氏二房可不是一般有钱,弄到那一批粮不成问题。
在他的观念看来,姜芃姬是柳佘唯一嫡子,以后继承柳佘全部家业是理所当然的,后院的庶子顶多分到半成以及一些文物古玩。若是柳佘也赞成,这件事情十拿九稳。
“有是有了,我在想……既然是空手套白狼,为何不套得彻底一些?”
姜芃姬唇角的弧度十分标准,既不亲切也不疏远,拿捏得刚刚好。
“套得彻底一些?”徐轲懵逼。
【偷渡非酋】:每次主播露出这种笑容,我就有些汗毛倒立的感觉,又有谁要倒霉了?
要说整个直播间,最了解姜芃姬的人,貌似也就这位从一开始就追直播的观众了。
姜芃姬这人的做事风格,说凌厉也凌厉,说墨迹也墨迹。
对于敌人,她从来不会一下子就将对方灭了,而是再三确认对方还有没有可压榨的价值,若是有继续压榨,容许对方多活两天,若是没有……确定没有价值之后,才一刀子了解。
她意味深长地眯眼笑,“孝舆,你知道引起沧州孟郡兵乱的罪魁祸首现在在什么地方么?”
徐轲不解,不懂这话与之前说的有何必然联系。
“沧州孟氏,要说富有,整个东庆有几家比得上他们?一个嫡子换一批米粮,多划算。”
徐轲蓦地睁大眼睛,半天憋出一句话,“郎君是说,那位……就在府上?”
姜芃姬檀香扇一展,笑着遮住笑容,语气揶揄地道,“嗯,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那么……您想伪装匪寇,令孟氏以粮换人?这不成,若是这样,孟悢回去稍微说上两句,这件事情不就被戳穿了?”徐轲不赞成地摇摇头,不过他自来机警,隐隐琢磨出不对劲来。
别看他和这位郎君相处不过几天,然而这些天的时光,足以让他明白一个事实。
他家郎君就是个心黑手辣的,无利不起早,而且从来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蠢,你家郎君像是那种无脑的人?”姜芃姬冷嗤一声,不屑地道,“自然是让孟悢自己写信,派遣心腹去向孟氏要粮,我们要做的就是安排好人接手,其余的不用掺和。至于孟悢漏嘴这桩事情……呵呵,你觉得,以他在沧州闹出的事情,还妄图在河间横行,还能活着?”
在远古时代,有一句话说得好,死人不会开口,也不会泄密,若能死无全尸就更加妙了。
当然,这话放在她那个时代,简直就是打脸,因为尸体反而比活人更加能泄露机密。
不过在这个社会极度落后的时代,孟悢只要死得不能再死了,谁也别想抓到她的把柄。
徐轲无语凝噎,“郎君的意思是,利用完孟悢,再……”
说着,比划了一个手刀下切的动作。
姜芃姬嗤着道,“合着在你眼中,你家郎君竟然如此不堪?”
徐轲懵了,他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姜芃姬说的那些字了,“那郎君如何打算?”
姜芃姬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嫌弃表情。
“知道什么叫做计谋的入门标准么?那就是,什么好处都是你的,什么锅都是别人背的,旁人还不能对你说一个不好的词儿,必须让自己维持出淤泥而不染的纯白模样。”
且不说徐轲对她这话是如何评价,直播间的观众觉得体内的洪荒吐艳之力已经无法压制。
【大庄主夫人】:也就主播,能将无耻描述得这么清丽脱俗。
【咨询侦探卷毛儿】:作为直播间萌新,我也听说过孟悢的无耻和恶心,然而当这个倒霉孩子碰上了主播,莫名有些为他心疼肿么破?这孩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碰上主播?
【神君红莲】:同心疼+1,碰上主播这样的高段位,感觉他会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虽然姜芃姬黑得已经看不出原型了,然而这年头心黑狠辣远比百花圣母更加吃香,直播间观众看直播就是图个新奇和爽快,她这样的作为,的确戳到这些人内心的痒痒。
一个字,爽!
两个字,畅快!
【奶油味香瓜子】:#笑哭,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主播说那只是计谋的入门标准么?那么更加进一步的计谋,又该是怎样的……噫,吓得瑟瑟发抖,提前可怜一把主播未来的对手。
对于姜芃姬放飞自我,欺负小盆友的举动,系统已经开始头疼了。
系统:“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不小心玩脱,孟氏顺着米粮查到你身上怎么办?”
姜芃姬在内心无所谓地道,“这不是没有本金买粮么?不想办法,怎么玩得下去。”
听到她这么说,系统小心翼翼观察姜芃姬的表情,犹豫地开口,“宿主,你这身体的便宜父亲不是很有家底么,之前给你的嫁妆……呸,家产单子罗列的粮仓储粮不少。如果你不想依靠柳佘,商城也有兑换和贷款透支的业务,想要多少粮食就能有多少粮食,根本不用冒险。”
自家有钱,姜芃姬愿意的话,也能通过系统换取一大批粮食,根本不愁啊,何必冒险?
姜芃姬却说,“我不这么做,有三个原因。第一,柳佘是柳佘,我是我,那些是老头子的棺材本儿,我可不想动。第二,我的确可以通过你获得一批粮食,然而我又该怎么解释这些粮食的来源?柳佘可是真正的狐狸,你以为他会因为我是他女儿而不生疑?想多了。”
“至于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第一点。系统,你不觉得这样更加有趣一些么?太过容易得到的,越不容易珍惜,因为难度太小了,唾手可得。在我看来,附加价值过低。”
换而言之,她姜芃姬喜欢这么做,更多原因是这事情有风险,让她觉得有趣。
相较于事情的最终结果,她更加享受取得结果的过程,那种掌控全程的快感。
140:郎君,你这样很危险啊(一)
说了大半天,系统不吱声。
姜芃姬无趣地道,“算了,和你一个系统说这些做什么,你根本不懂那种刺激的乐趣。”
系统:“……”
它到底是犯了什么孽,才会摊上如此难缠又绅(变)士(态)的宿主?
“宝宝觉得……宝宝就算升级到了2.0,有可能也跟不上宿主的节奏。”
姜芃姬笑着道,“得,跟不上就跟不上,这样欺负起来才更加带劲么。”
系统:“……你竟然无耻地说出心里话了……”
不仅是系统被姜芃姬刷了下限,徐轲本人也表示……郎君果然还是郎君,非常人能懂。
“为何一副吃惊失神的模样?”姜芃姬不满地说,“事情暂时便这么定了,你这几天该做什么做什么,别弄得战战兢兢的。至于那一伙偷盗的人,你按照我的意思继续去做便好。”
徐轲一拱手,道了一声喏。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直到迂腐的人,若是换了那种真正的正人君子,对于她这种无耻又出格的举动,说不定会觉得看不惯,哪怕嘴上不说出来,但心里对她的印象也要大打折扣。
可徐轲出身普通,曾经当过游侠,又经历亡母惨死,自己深陷大牢,险些没命的事情,他对这种行为的接受度远远高于正常人。更甚者,只要姜芃姬做的事情不损害到他本身利益,也不是她自己作死,自掘坟墓,他一般不会出言阻止,顶多想办法去将场子圆回来。
退一万步说,他本人也不喜欢孟悢那种尸位素餐的毒瘤,死了就死了,死前若是能给自己效忠的郎君谋来最大化的利益,那也是死得其所,徐轲是脑抽了才会为孟悢考虑。
姜芃姬看似在认真阅读竹简上的内容,实则一心二用,一个计划在心中迅速成型。
“系统!”
装聋作哑的系统听到她在内心喊自己,也顾不上闹小性子,立马狗腿状回复。
“宿主有什么吩咐?”
姜芃姬问系统,“我前不久刚开启过任务直播模式,这东西应该没什么限制吧?我的意思是,两次任务直播之间,有没有间隔多少时间这样的规定?若是没有限制,我想再开一次。”
系统错愕,什么时候它家宿主这么勤奋了?
依照对方无利不起早的性格,系统斟酌着说,“并没有限制,不过像是这种带着完成任务性质的直播模式,一般都比较累。主播通常都会休息一段时间,再开启下次任务直播。”
姜芃姬说,“没有时间限制那就好。上一次是全互动直播模式,内容由观众投票选择。这次就换成半互动直播模式,直播主题我来定。你要升级的话,最好这两天就升完,我选择的这个任务直播模式,有可能要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也能算是一个小单元了。”
系统嗯了一声,回答说,“我决定等今天直播结束之后就升级,预计十二个小时,不会耽误宿主第二天的日常直播。关于半互动直播,宿主已经想好直播主题了么?”
尽管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然而宿主愿意勤劳直播,作为系统的它自然只会觉得开心。
毕竟,宿主和系统,两者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题目已经有了,你可以先挂上预告标题,告诉直播间的观众。”姜芃姬倏地笑得邪魅狂狷,“这次的直播主题,那就是——如何优雅而不浪费地整死孟悢。”
系统:“……哈?宿主,你真的要绅(变)士(态)了么?”
“把标题挂上去就行,其余的不用问那么多。我自己心里有分寸,不会弄砸直播的。”
很快,直播间的观众发现屏幕上方多了一个滚动的标题。
【下期直播预告——如何优雅而不浪费地整死孟悢,各位观众敬请期待!!!!!】
噫!
下一秒,满屏幕的弹幕统一换了个画风。
【春冽】:能小心翼翼地问一下,下期直播是明天吗?是的话,我今天要蹲直播间!
【朕的江山如画】:主播说的整死,那就是真的要人命,心疼孟悢一秒。
【抠脚吃饭】:虽然杀人是不对的,然而看到主播这个预告,为何我那么兴奋期待?
【糖炒栗子】:期待+1,不过我更想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直播,方便我追啊。
虽然这个直播间的上限已经提升到一万人,然而对于直播观众这个群体来讲,还是僧多粥少,想要抢到直播间的位置,这可是需要过五关斩六将,要过硬的网速、手速以及运气。
若是能提前一步知道直播开启的时间,他们也多了一分抢到位置的可能性。
询问的人越来越多,姜芃姬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主播V】:具体时间还未确定,你们可以先关注直播间,直播开启会第一时间通知各位。
对哦,一经提醒,不少观众也想明白了,纷纷给直播间上了关注。
一句话,姜芃姬这间直播间的关注订阅又多了好几千。
系统:“……”
虽然宿主很排斥直播这种行为,然而抓紧一切有利于自己机会的本事,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安排好徐轲的事情,姜芃姬又读了一会儿书,然后招来管家,仔细询问了孟悢主仆的举动。
老管家似乎早有准备,仔仔细细将孟悢一整天的行程都报了一遍。
开玩笑,他当了柳府多年的管家,又怎么会没点儿心眼和本事?
孟悢的事情他也知道,不过作为仆人,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暗暗记在心里就行。
到了柳府,甭管他孟悢是谁的崽子,是龙是虎都得趴着,更别说那还只是一条虫而已。
“你让人盯紧了那个孟悢,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我。”姜芃姬说到这里,蓦地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另外,下人给他们浆洗衣裳,收拾房间的时候,让他们注意一下,那对主仆随身携带的物件中,有没有这种药材……除此之外,厨房重地,也别让他们靠近。”
说着,她取出那枚从迎春楼带出来的香囊,饶是管家见多识广,也不可能知道生僻的药材。
“这是?”管家看到那两枚明显是男性佩戴的香囊,不由得想歪了。
141:郎君,你这样很危险啊(二)
姜芃姬冷笑着道,“里面装着的晒干草药有迷人神志的功效,若是研磨之后制成香料,放入香炉焚烧或者掺入食物,甚至会使人热汗直冒、心跳加速、神志眯瞪、产生欢愉之感。当然,若是放入量极大,甚至会让人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直播间的观众听她的话,纷纷警惕起来,这些形容,怎么那么像是那些东西?
【抠脚吃饭】:艹,这些所谓的香料,尼玛不会是罂粟吧?
【朕的江山如画】:有点常识好么,这哪里像是罂粟?我是学中医的,也没见过这东西。主播现在所在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不一样,出现陌生植物也正常……
【糖炒栗子】:主播,这东西还是早点毁掉好了,看着都感觉有些害怕。
不仅直播间的观众害怕,老管家更是身子一颤,脸上布满错愕担心的神色。
自家郎君手中怎么会有这种阴毒的东西?
“郎君是想让奴将这些……”混入孟悢主仆的膳食?
老管家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姜芃姬已经开口打断他的话。
“这些东西是我从别的地方偶然得到的,不过它们和那个孟悢有关,我怕他们主仆身边也有这种东西。若是制成粉混入香料或者味重的食物,害了人就不好了。”
她故意将话说重了,夸大负面效用,这香料的确有她所说的功效,却需要大量提纯浓缩。
目前来讲,若是用量适宜,它的确是一种提神醒脑的香料辅材。
不过她手中这两个香囊里头的药材都是经过初步提纯的,量不小,若是长期放置空气不流通的室内,的确会让人精神恍惚。那些畜生糟蹋了多少女子,这东西恐怕功不可没。
姜芃姬还要留着孟悢这对主仆的小命几天,但不意味着就不限制他们的举动了。
若是他们在生命最后几天还到处浪,又祸害了哪个良家女子,她姜芃姬不就成了帮凶?
更别说,这对主仆还将主意打到继夫人身上,甚至还觊觎内院其他女眷。
呵呵,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他们既然这样不爱惜小命,那她将其利用彻底,也不用生出什么负面情绪了。
老管家一听,瞬间提起精神,一张老脸布满了酝怒之色,狠狠道,“那个畜生要是敢真的害人,奴一定亲自打断他的腿。这里是河间柳府,可不是他们沧州孟府!”
姜芃姬暗暗好笑,说,“管家派人盯着点他们,免得这主仆作妖。反正不过几日,他们就该离开柳府了,绝对碍不到你的眼……说不定,以后也没这个机会了呢。”
老管家郑重其事地领命,不过等他视线落到那两枚香囊上,又有些迟疑了。
想了想,略显为难地开口劝阻。
“郎君既然知道这是害人的东西,怎么能戴在身边。还恕老奴僭越,这东西应当早早焚毁。”
姜芃姬摇头,转而将香囊放在手中翻转了两下,薄唇微启,“管家一番好心,我怎么不懂?不过,这东西留着还有它的用处。我知道它有害,哪里不会防范?不会让它害到自己的。”
老管家感叹一声,看着长大的郎君越发有自己的主见了。
“郎君既然已经有了打算,奴也不敢置喙,只希望郎君行事,一切以己身为重。”
尽管老管家是柳府的仆人,然而他这辈子都在柳府效力,姜芃姬更是他看着长大的,说句僭越的话,他内心早已将郎君当成自个儿的孙辈,自然不希望看到她吃亏受伤。
“嗯,我有分寸,管家不用担心。”
姜芃姬点点头,她玩的是别人,愉悦的是自己,又怎么会犯蠢把自己也坑进去?
原本也就这么多吩咐了,可临了突然想起什么,又开口对管家说道,“对了,徐轲那边,你让人去查一查他家里还有哪些亲戚,若是那些亲戚与徐轲关系不错,稍微照拂两分好了。”
管家错愕,倒是没想到自家郎君对那个徐轲如此看重,不过想想自己老爷对徐轲的态度,老管家反而淡定了不少……只是心底不由得琢磨开来,难道那个徐轲未来大有前途?
“喏。”
姜芃姬嗯了一声,“管家办事我放心。”
她突然多了这么一个举措,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突然想起柳佘说的话。
如今这个时代十分看重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关系,其次便是师生友人这种非血缘关系,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关系以及结构,与她以前所熟悉的社会,有着极大的区别。
例如继夫人和孟悢这件事情,在她看来,孟悢该死就是要死,再怎么顾虑继夫人的感受,难道就能因此抹去孟悢应有的罪恶?答案是不能,所以孟悢要死,纠结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可她的正常反应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却显得太过冷漠冷血,甚至是绝情无义。
当然,不能因为这样就武断认为她属于高智商,低情商的人,事实上她的情商也相当高。
所以意识到这点之后,她要改变自己的行事,考虑事情的时候将这部分变数也考虑进去。
徐轲么,就是那个试验的小白鼠了。
管家办事雷厉风行,果断速度,比那些小年轻干脆利索多了。
“郎君,这个便是他们藏匿的物件。”
将一个精巧的,约莫大拇指盖大小的胭脂盒子往前一推,老管家简直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了,要不是姜芃姬特地嘱咐,谁能想到那对主仆竟然将这种脏东西带进柳府?
不过柳府也不是皇宫内院,进出也不会搜旁人身,更加不可能仔仔细细检查“客人”行囊。
“作用还挺精巧。”姜芃姬接过来打开,只见盒子里的粉末被压食成了饼状,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嗅到那种沁人浓郁的香气,若是嗅得久了,甚至会觉得全身燥热难受。
老管家看到她还想伸出手指蹭粉,连忙出手阻止,后怕道,“郎君切勿大意,这东西……”
姜芃姬了然笑了笑,“就这么点儿量,我不会受影响。”
142:郎君,你这样很危险啊(三)【月票600+】
这么一指甲盖大小的盒子,里面不仅装着之前那些药材提纯研磨后的粉末,还掺杂了其他活血的烈性香料,会使人口干舌燥,皮肤升温,产生幻觉,效果等同于传说中的烈性崔情药。
啧啧,尽管这个时代的科技不怎么样,然而这种和繁衍有关的衍生产品却发展得相当不错。
用帕子擦掉沾上的些许粉末,姜芃姬把盒子重新合上,“就这么一个?”
老管家见她面色正常,眼神清明,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想起杂役小厮的回话,他的老脸一臊,“自然不止这么一些,还有些其他……十分荒诞下作的玩意儿,不过为了不污了郎君耳目,也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没将那些也顺出来。”
姜芃姬挑了挑眉,猜出老管家口中“荒诞下作的玩意儿”是什么,估计是嘿嘿嘿的小道具。
别以为她单身多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事情你跟父亲提一下,他应该知道怎么做。那个孟悢就不是什么好的,将这些东西带入柳府,谁知道他安什么好心?”说着,姜芃姬将那件盒子收到自己的钱囊之中。
老管家原想伸出手接过那东西,没想僵在了半路:“……”
因为孟悢是继夫人的“儿子”,本身又是以继夫人娘家外甥女的身份入府,所以他顺理成章以“孝顺”的名义陪继夫人用膳。瞧着坐在上首吃相优雅的成熟女子,顿时口干舌燥。
这是他父亲曾经的嫡妻,更是自己名义上的“亲生母亲”,两重禁忌身份令他倍感刺激,光是想想都觉得蠢蠢欲动,不过这里是柳府,他也不敢明面造次。
相较于强来,他更加喜欢半推半就,那样才更加有意思。
一想到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柳府的女主人成了他的女人,那个场景令他不禁露出笑意。
继夫人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微微垂首的娇俏“娘子”,内心一顿腻歪。
“想什么事情,如此开心?”
她落了筷,看到这么一个膈应的人,胃口能好就怪了。
孟悢顿时回神,收起心中那点儿绮念,恭敬道,“儿在孟府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想着与母亲团聚,日盼夜盼,没想到如今能美梦成真,这会儿喜不自禁……让母亲见笑了。”
啧,这张嘴倒是和他父亲一样能说会道,可惜谁不知道他肚子里是什么颜色?
继夫人被恶心得不轻,然而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不热不淡的态度,“倒是苦了你了。”
“母亲如今身体安泰,儿就算受再多苦都不觉得苦,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果是关系正常的母子,当母亲的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就算没有感动,也会大感宽慰,然而一想到自己辛苦怀胎生下的孩子,那个眉心长着朱砂痣的儿子被眼前这个妾生子顶了名分,享受孟氏嫡子的优渥待遇,她的儿子则孤零零地被那个贱妇害死,死后连个名讳都没有。
每当想到这些,继夫人心中就感觉有一团仇恨的火焰在熊熊燃烧,逼得她理智濒临崩溃。
心情不好,继夫人随便找个借口就将孟悢打发出去,他还披着孝子的假皮,自然不敢忤逆。
然而,孟悢不敢对着继夫人发火,他难道还不能将肚子里的憋气撒在身边小厮身上?
那个小厮能得到孟悢的喜爱,至今还活得滋润,自然有安抚孟悢的办法。
“郎君对奴打骂,这是奴的荣幸。”小厮脸上被掌掴了几下,两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他的皮肤又偏细白,那两个巴掌印显得十分明显,“然而若是被旁人看到了,引得他们误会郎君,这岂不是奴的过错?您消消气,等进了屋子,郎君怎么训斥奴都行,仔细自己手疼。”
孟悢气得重重一哼,进了屋子,一屁股坐下来,咕嘟咕嘟灌了两杯茶。
小厮对孟悢再了解不过,他一旦露出这样的姿态,肯定是在谁那里吃了瘪。
“哼,真是冷心薄情的女人,难怪当初爹爹对她恨之入骨。”
孟悢想起继夫人一直以来的敷衍态度,心中不由得憋气,他连自己亲生母亲都没有这么孝敬过,那个女人竟然还拿乔,刚才竟然草草将他打发出去,简直是耻辱。
小厮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郎君莫气,您自小由老爷养大,她与您不亲近是应该的。”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做?一直防备着我,送去的粥品也不见她喝……也不让我近身……”
小厮想了想,说,“依奴看,郎君可以稍微迂回一些。她诞下幼子不久便失宠,后来改嫁柳仲卿,对柳仲卿的嫡次子如此上心,未尝没有移情的缘故,可见她心中还是有母子情谊的。不如这样,郎君多多与那位柳郎君亲近,与他交好,那位夫人的态度自然便会软化了。”
孟悢抬头,怀疑地看着小厮,“你这狗头军师,这建议能行么?”
小厮心中松口气,“郎君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若是这办法不成,您再找奴算账也不迟啊。您可是那位夫人的‘亲儿子’,她表面上再冷淡,心里也是向着您的。更何况,那个柳郎君是柳仲卿原配所生嫡子,若是那位夫人以后生下嫡子,她的孩子岂不是要低柳郎君一等?”
见孟悢表情略有松动,他又煽风点火,“换而言之,别看那位夫人现在对柳郎君多好多好,心里怎么厌恶还不知道呢。而您和她再怎么不亲近,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母子’。”
孟悢自己思忖一番,觉得也有些道理。
“暂且这么做试一试,要是不成,是个馊主意,小心你的皮肉。”
小厮面上笑着奉承,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祸水东引,却丝毫不知道,正巧中了姜芃姬的下怀,她已经挖好数个坑等着孟悢跳了,绝对会将他所剩不多的价值全部榨干,然后让他死得悄无声息。
当夜,三两人影悄悄摸进了农庄。
其中一人看到厨房角落叠得整齐的物件,上前查看一番,几床被褥、几身御寒衣裳还有一些治疗风寒、愈合伤口的药材,令人不由得一惊,“都尉,这……”
143:刷好感的正确姿势(一)
其中身材最为健硕的男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坚毅有神,脸上还带着几道未愈合的伤,凝固的血液沾在脸上,在黑夜中宛若修罗夜叉。
“看样子,这庄户不是一般人……这些都是刻意留给我们的……”
“我们的行踪暴露了?那么都尉,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对鸡鸣狗盗在之事极为厌恶,然而如今已是山穷水尽,若是不这么做,跟着他们逃出来的兄弟会活活病死或者因为创伤复发而死,无奈之下只能如此。
他们也很小心,每家每户只拿一点儿应急,照理说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引起怀疑才是。
“收着就是,还能怎么办?”被称之为都尉的男子俯身将包好的物件提起来,“若是庄户有什么恶意,想来现在等着我们的就是衙役官兵了,哪里会这么静悄悄的……”
“那么这些?”男子的同伙略显迟疑。
都尉道,“大概是主人家心善,见我们没有偷盗全部东西,只是取了一些,估摸着猜到我们境遇不好,所以暗中资助。将东西带走,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以后想办法还了就是。”
也不怪都尉这么想,他们去过不少农庄,唯独这里最为富裕,各种存粮也是最多的。
这户农庄,几家佃户生活算不上多好,却也足以温饱,甚至还有不少盈余,存得下银钱。
他以前见过不少为农庄干活的佃户,一个一个瘦得皮包骨头,干活干得手脚龟裂,乡绅剥削,朝廷又有各种项目的苛捐杂税,一年到头连饱饭都不曾吃上两顿,更别说存下余钱了。
仅从两者对比来看,他也能猜出这户农庄的主人,哪怕不是大善之人,也不会是奸邪之辈。
那个都尉在几人中间应该十分有威信,他说了这话,其他人顿时放心下来。
等他们将那一大包东西带了回去,拆开之后,才发现那户农庄主人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好。
不仅有抵御夜风的御寒衣裳、被褥、治疗救命的药材、干净的白布,甚至还有两份荷叶包裹的五花肉,分量掂量一下,至少有五斤,旁边一些砍成小块的骨头,用来熬汤最好不过。
除了这些零碎的食物,甚至还有几份土陶碗筷和一个煎药用的药炉,以及两斗有余的米。
这些东西看着不珍贵,却极其细心妥帖。
“这……”其中一人眼尖,还从折叠的被褥中拿出了半两重的碎银。
这些东西,若是放在平时,他们其中任何人都能买得起,然而人生跌落至低谷,只能忍饥挨饿,承受伤病的折磨。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时此刻才深切明白这话的意思。
一时间,哪怕连最不喜欢落泪的人,此时也悄悄红了眼。
“一个一个磨磨唧唧做什么?你去把肉炖了,骨头熬成汤,该煎药的煎药,别耽误了。”
那个都尉,也就是孟悢口中的孟浑率先从低沉的情绪中回过神,将那几床新被褥给受伤的兄弟,他们如今栖身躲藏的山洞虽然隐蔽,然而十分阴冷潮湿,地上还有湿润积水。
没办法,只能先铺满一层干树枝和草垛,可这样简陋的环境对养伤是极其不利的。
现在有了好的药材,还有换伤用的白布,还有了保暖的被褥,简直好得像是做梦。
至少,洞内的兄弟多了一分生机。
他再也不想第二日醒来,曾经的兄弟尸体已然青白。
虽然没有调料,然而新鲜上好的猪肉随便用清水一炖,那滋味也十分好,再喝点儿骨头熬成的热汤,陪着粘稠的米粥,四肢都流淌着一股暖流,瞬间有种从地狱又回到人间的错觉。
孟浑原本高悬的心也渐渐落地,别看他表面上表现得如此淡定,内心也是七上八下,生怕这些东西被做了手脚,不过检查之后却发现,这些东西都没问题,心中不由得多了些惭愧。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那户农庄的主人。
“都尉,明儿个要不要找人去问问那户人家的事情?”
受了人家恩情,自然要还了,更别说这还堪比救命之恩呢。
孟浑将有些烫的米粥大口大口灌下肚,咬牙道,“当然要问,我孟浑没学过几个字,但也知道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的道理……今天他救了我兄弟,日后报了大仇,这条命就是他的!”
话是这么说,然而他如今这个身份,已经见不得光,若是真的跟那个善心的人家扯上关系,反而容易牵连对方,这就不是报恩,而是害人了……孟浑名字带一个浑,然而人却不浑。
说起报仇,其中一人咬牙切齿,“那个小崽子狡猾得很,还不知道现在藏到哪里了。”
孟浑眼皮也不翻地说,“狗改不了食屎,那个畜生就算是换了一个地儿,照样还是畜生。河间郡是沧州去上京必然要经过的地方,别看这地方小,却是个养育美人的地儿。那畜生最烦被家中长辈拘着,如今出了沧州孟郡,身边也没有约束他的人,怎么甘心猎艳的机会?”
只要在这里守着,肯定能守到那个畜生。还别说,他这两天和几个兄弟出来查探,的确查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以那些证据来看,孟悢极有可能已经在河间郡!
想起惨死的妻女,孟浑怒得捏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现在就徒手活撕了孟悢!
他是孟氏扈从之后,天生注定他要为孟氏赴汤蹈火,为孟氏效劳。
身上数百刀疤,那一条不是为孟氏添的?
几度徘徊生死边缘,哪次不是为了孟氏而伤?
他不聪明,认识的字不多,学什么都慢,可他知道做人要感恩,不能两面三刀,背信弃义!
感念孟氏对他们一家的照拂,孟浑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捧过去作为回报,这辈子给孟氏当马前卒,下辈子也给孟氏当牛做马,可……可这满腔赤诚忠心,最后换来的却是妻女俱亡!
孟浑不恨孟氏,但他恨孟悢这个畜生!
144:刷好感的正确姿势(二)
一想到妻女临死前遭遇的一切和绝望,孟浑便感觉五内俱焚,双目染上血色,睚眦欲裂!
他的怒火熊熊燃烧,也渐渐感染了其他人,原本口中喝着的鲜美热汤都没了滋味。
“都尉,我们有的是机会报仇,等下次见到孟悢那个小畜生,一定将他砍了祭奠嫂子和侄女儿在天之灵。”一旁的男子抬起左手拍了拍孟浑的肩膀,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他的右手有伤,刚才用干净的水清了伤口,敷了药,用白布吊在脖子上,行动有些不方便。
“是啊,嫂子和侄女儿在天有灵,肯定会保佑我们顺利宰了孟悢那个小畜生,好人就该有好报。”另一人瓮声瓮气地说道,他笨嘴拙舌,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安慰人不是强项。
孟浑被肩上的力道打醒,脸色依旧阴沉,然而总算没有继续沉溺仇恨,无法自拔。
其余人看到孟浑这般反应,不由得面露愁苦担忧之色。
带领他们出生入死的人是眼前这个魁梧的七尺男子,在危机时候挺身而出救了他们性命的人也是这人,明明自己过得也拮据,仍旧时不时照拂接济他们的也是他!
相反,孟氏又做了什么?
他们如今的辉煌和富贵,一部分靠着祖先余荫,另一部分就是吃着普通百姓的血汗和血肉!
因此,当孟浑压抑着情绪,直接说“我要反”的时候,他们都毫不犹豫跟着他反了孟氏。
相较于靠着祖宗余荫的孟氏,他们更加信服孟浑。
“好人有好报?”孟浑喃喃重复这话,神情宛若失了魂般,将布满干涸血液的脸埋进手掌。
倘若好人真的有好报,他贤惠的妻子,机敏的女儿,又怎么会沦落到那般下场?
隐蔽山洞内,几个大男人相顾无言,各有各的心思,众人默契地不去打搅孟浑。
农庄笼罩在月色之中,静寂无声。
如今的徐轲大小也算是主家心腹,在农庄这块地方算是一把手,晚上还能点个油灯,借着光整理一下白日训练的记录以及农庄各方面开销,若是时间宽裕还能读一会儿经子史集。
今日,他算完账却没有拿出书简,而是取下衣氅披在肩头,端起桌案上的油灯。
吱呀——
抬手挡着风,免得夜风将油灯吹灭,熟门熟路来到厨房隔壁堆放杂物食材的隔间。
抬着灯凑近一瞧,置备的东西果然已经不见了,甚至连地上的脚印也被刻意抹去。
“礼轻情意重,这礼物……能送到心坎儿上就好。”徐轲在隔间环顾一圈,脸上勾起一抹淡笑,旋即又有些愁苦之色,“啧,虽然是这么说,然而这一次就耗费了六两七钱……”
一次就耗费了一半多,早知道就向郎君多支取一些了。
徐轲眉头一簇,护着油灯关上隔间的门,一步一步回了房间。
这年头,普通人家一年到头,也就年节能尝一回荤,那两包五花肉可贵了。
再说那些药材和白布,都是他专门去药房挑着买的,药效够,价格也贵。
那几床崭新的被褥、取暖的衣裳、陶制碗筷什么的,零零碎碎加起来,竟耗去了六两七钱!
只希望这次别失手,要是落得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结果……呵呵,他觉得,自家那位爱作妖的郎君恐怕难以安抚,届时直面对方火气的,还不是他自己?
关上门扉,将外头的寒凉隔开。
徐轲将炭盆稍稍挪近自己,周身寒凉顿时少了大半,僵硬冰凉的手脚慢慢回暖。
“端看明天那伙人有何反应……届时便知……”徐轲嘴里嘟囔着,借着灯油看了一会儿从姜芃姬书房借来的一卷竹简,时而眉头紧皱,时而恍然大悟,看得如痴如醉,浑然忘我。
第二日清晨,柳府门房打着哈欠出了角门,正巧,此时巷口驶来一辆装饰简朴低调的马车。
只听吁得一声,马儿停下马蹄,那辆马车直接停在了柳府门前。
门房揉了揉惺忪的眸子,定睛一瞧马车车厢上绘制的纹饰,脑海中立马浮现相应的人家。
这不是二郎君西席——魏功曹先生府上的车驾么?
魏先生可真敬业,病情好转就过来给郎君授课了?
门房内心暗暗猜测,一边让人去请管家过来,一边上前迎人。
然而,从车驾中出来的人却不是魏功曹,而是一名年纪约莫弱冠的青年。
那人身材高大,一袭明显是新制的儒衫,外头罩着衣氅,乌发用发冠束得整齐。
按照衣着来说,这应该是个学文的书生,可不说他周身的气势,光是身高就给人一种天生的压迫感,仔细一看,那张面容比旁人都要深邃一些,不像中原人,更像是北疆那边儿的。
青年踩着轿凳下来,转而掀开车帘,后面出来的才是郎君的西席——魏功曹先生。
“功曹先生,柳府已经到了。”
亓官让依旧维持着冷峻的表情,也许是白天光线影响,他眸中的阴冷远没有夜里那么浓重。
魏功曹抬头看看天色,再看看柳府依旧紧闭的大门,只余角门微开。
仆从看到魏渊,都以为他是过来给郎君授课的,谁能想到,他今天是亲自过来请辞的?
听到魏渊来意,柳佘残留的三分睡意顿时跑了个精光,容色一肃。
“可是吾儿顽劣,哪里冒犯了功曹兄?”
尽管他已经默许姜芃姬去琅琊求学,却没想过魏渊会亲自上门请辞。
思来想去,他心中略微一个咯噔,生怕是姜芃姬不知轻重,私底下和魏渊说了什么。
得罪人还是其次,重要的是魏渊在东庆儒士中的地位和名声并不低!
这事情若是没个合理的说法,以当下风向来讲,自家闺女舆论上并不占任何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道亦是孝道。
魏渊笑着道,“仲卿不必如此,这事情也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并非兰亭哪里不好。”
亓官让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年纪,都不足以插足两人的谈话,干脆坐在魏渊身后当背景板。
魏渊将他带到柳府,亓官让本人也是极其意外。
他心中清楚,魏渊将他当未来女婿,可八字还没一撇就如此优待,这超出了他的预料。
“既然并非兰亭顽劣,功曹兄又怎么请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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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佘早早注意到魏渊身后的青年,心中也心如明镜,魏渊将这个陌生青年带过来,肯定不是为了走亲戚或者过个场那么简单,多半是为了当中间人替他们引荐,为那个青年铺路。
只是,目前的话题海围绕着“请辞”这个主题,暂时与那个青年无关。
魏渊苦笑一声,无奈自我嘲笑一番,“你这柳仲卿,非要将我这张老脸撕开了才乐意?兰亭并非不好,只是你知道我这脾性,更知道你家兰亭那个脾性,若是继续由我教导,岂不是误人子弟?未免以后被你揪着这事儿秋后算账,如今还不如我早早舍了这张老脸过来请辞。”
“可……”柳佘犹豫地说道,“兰亭的学业……”
“几年师徒情谊,我自然也希望兰亭有一日能名扬天下。”
魏渊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早早写好的举荐书信。
柳佘面带狐疑,接过来一看,表情错愕,“凭兰亭那点儿本事,如何入得了渊镜门下?”
魏渊摇摇头道,“倒也不是说非得让兰亭拜师渊镜,毕竟那人脾性古怪,是个什么德行你我都有耳闻,兰亭未必能和他心意。只是琅琊郡才人辈出,儒生学士更是多如繁星,便于交友。兰亭这般年纪也该学着出门访友,而不是一昧窝在家中闭门造车。”
虽然请有才学的西席到家中一对一教导很好,然而弊端也不少,魏渊始终觉得他那个学生脾性太过内敛腼腆,身边也没个同龄好友玩伴什么的,一日到头窝在家中不肯挪一下。
他不知道,对于这种一年到头不出门几回的人,有专属称呼——宅。
再这么宅下去,绝对能发霉长蘑菇好么!
让柳羲去一趟琅琊也好,能入渊镜门下最好,要是没办法,那就直接在琅琊书院读书,多交些朋友,这对以后的仕途也极有帮助,官场这地方不是单枪匹马就能闯荡的。
若柳佘只是普通士族,身为人子的柳羲只需要比他稍微出息一些就好,而如今的事实却是柳佘名扬东庆乃至五国,并且在官场树立敌人无数,这个……踏马就有些尴尬了。
柳佘的政敌奈何不了人家老子,还不能对人家儿子动手么?
傻子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
柳羲未来只是醉心文学,不涉官场还好,一旦进入官场,立马就能拥有一排的天然政敌。
为了以后的路能好走一些,现在就开始经营人脉很重要。
魏渊这番话处处从为姜芃姬考虑,柳佘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一早也有这些打算,哪怕魏渊没有上门请辞,他也打算等魏渊病情好些,主动上门一趟。
如今么,魏渊主动站出来,这倒是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柳佘承了这个人情,自然会回报一二。
“我这顽劣儿子,倒是让功曹兄费心了。”柳佘状若感叹地道,仔细收下魏渊写好的推荐信,“你我多年未见,不知功曹兄能否给愚弟一份薄面,留下来用个午膳,好好浅酌一番?”
魏渊和柳佘以前也不见得多么熟悉,关系算不上挚友,然而也比普通朋友深一些。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答应?”
魏渊满足地抚须一笑,柳佘这个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柳佘作势准备起身,命人准备美酒好菜,这会儿才像是刚刚发现魏渊身旁的青年,面上露出些许惊愕之色,调侃道,“这位可是功曹兄族中后生?”
亓官让始终恭敬垂眸,听到柳佘提及自己,这才一拱手,行了个晚辈礼。
魏渊抚须笑道,“不是族中后生,不过,也差不多了。”
柳佘心中一转,明白这位恐怕是魏渊看好的女婿人选了,顿时来了兴趣,仔细审看对方。
观人,不仅要看外貌,更重要的还是精气神,可以说是气质,也可以说是气势。
有些人能将桑麻粗布穿出革丝锦缎的味道,有些人哪怕穿着金缕玉衣,也像是路边乞儿。
细看之后,柳佘赞叹道,“也不知道功曹兄打哪儿找到的,竟是个龙章凤姿的极佳后生。”
自己看好的女婿被柳佘如此肯定夸赞,魏渊的双颊染上喜色,添了几分得意。
亓官让没有开口,只是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哪怕他可以冷静谋算杀人,然而面对他唯二肯定的东庆奇人……通俗来讲就是偶像,哪个小粉丝可以淡定?
魏渊笑着摆手,口中说柳佘太过高赞。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柳佘没什么高架子,反而显得极其平易近人。
这话是问亓官让的,魏渊也不方便帮着回答。
今天带他过来,本身就是让人在柳佘面前过过眼,不可能什么话都帮讲。
“小子亓官,单名让字,见过柳郡守。”
柳佘诡异沉默一会儿,又不着痕迹地笑着询问,“家住何地,何处人士?”
“北疆上虞人士。”亓官让回答。
柳佘垂了垂眸子,表情多了几分认真,声音越发柔和了些,“可有表字?”
“家师已取,表字文证。”
柳佘:“……”
他现在好想静静,也别问他静静是谁。
亓官让,表字文证,北疆上虞人士,年少丧妻……
这些只是他知道的,并没什么出奇,出奇的地方在于,这小子心性异常狠辣,计谋诡谲,几年之后为了帮他主公下定决心反东庆,一把火烧了上阳宫,斩了东庆皇室所有男丁。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小子是为数不多让宸皇帝——也就是柳羲吃过败仗的人,接连败走三城,并非后者兵力不足前者,实在是……亓官让这小子太阴狠诡谲了。
若只是这样,柳佘也不至于想去静静。
据阿敏说,这人虽有才能,然而所侍奉主公却是个优柔寡断的性格,俗称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最后被另外一位谋士趁虚而入,令亓官让失去了信任,反而被软禁弃用……结果么?
亓官让竟然在牢中布局,让他那位主公陷入绝境之地。
破城之日,他亲自开了城门迎接新主。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他既负我,我又何须念情?”
146:刷好感的正确姿势(四)
照理来说,这样反复无忠、跳槽还坑了一把前任老板的人,肯定会被万人唾弃,然而亓官让却没有被后来的上司,也就是宸皇帝厌弃,反而一下子得了重用,一路高升成了心腹。
阿敏曾说,亓官让这人不管是在正史还是在野史都颇受争议,在宸皇帝的智囊团,也属于不怎么受欢迎的人,人缘关系极差,然而他却能一路高升,这和宸皇帝处处维护脱不开关系。
柳佘细细观察亓官让,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丁半点儿痕迹来。
什么痕迹?
自然是阿敏临终之前还心心念念的一个谜团——太祖宸皇帝的后位一直空悬,后宫更是空无一人,正史起居注毫无男性伴侣痕迹,然而膝下却有一女,皇陵之中同葬一具陌生男尸。
所以问题来了——
请问,姜高宗她爹是谁?
根据阿敏闲谈,似乎后世对宸皇帝身边的男性逐一猜测,各种虐恋,各有各的上榜理由。
亓官让高居前十,理由便是宸皇帝对他各种维护和信任,这是很多人不曾享受的优待,要知道亓官让做的很多事情以当时风气来讲,死个十次百次都不为过,偏偏亓官让能寿终正寝!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多少人觉得亓官让的忠心约等于无,以后会在暗地里给宸皇帝捅一刀?
可宸皇帝一句话却让人闭嘴,偏偏还被写进了正史,可以考据的。
“这天下之大,除我之外,谁还能堪称明主?”
要知道亓官让说了“贤臣择主而事”,而宸皇帝又说天下只有她算得上明主。
换而言之,除了效忠她,亓官让还想效忠谁?还能效忠谁?
柳佘心中心思绕了好几圈,可面上没有丝毫异常,反而极其自然地道,“文证?是个好字。”
好……个屁!
证者,谏也,从言,正声。
可纵观亓官让未来一生(仅仅是阿敏所述爱恨纠葛),他做的那些事情对得起这个表字么?
亓官让并不知道柳佘心中已经彻底放飞自我,心理活动丰富多彩,令人咋舌瞠目。
“不用那么拘束,既然我与功曹兄平辈相交,你也算得上是我的晚辈……”柳佘话锋一转,又说道,“兰亭之前还与我说过,功曹兄家中多了一个了不得的年轻后生,想来便是文证吧。”
话语之间,全是对亓官让的肯定。
尽管偶像如此平易近人,然而亓官让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自持自己有些薄才,可柳佘一没有教考,二没有试探,一上来便如此肯定自己……言辞之中也不像是虚与委蛇,反而十分真诚,倒像是真的知道些什么,一早便看出他的底细?
未等亓官让进一步深思,柳佘将管家喊过来,问了一下姜芃姬如今在做什么。
魏渊心中满意,主动说道,“我与仲卿还有些事情要详谈,文证替我去见一见兰亭。”
至于谈什么事情,也只有他和柳佘两人知道了。
如今的东庆,已是大厦将倾,偏偏还有人醉生梦死,魏渊心中看着着急,只能来柳佘这里探一探口风,顺便他想摸清一下柳佘与沧州孟郡孟氏的关系,孟悢的仇,他可记着呢。
“见过我父亲了?”
亓官让被管家领着去了姜芃姬的书房,刚一进去,只见对方毫无形象地依靠在凭几上,长发束在脑后,一副刚起床的模样,身旁还乱着堆叠几卷竹简和书籍,让人没处下脚。
“见过了。”
亓官让走进前,坐在她身旁不远处,两人尽管只见了区区两次,却有种意外合拍的感觉。
姜芃姬坐直身子,笑着询问,“感觉如何?”
亓官让斟酌着词汇。
“柳郡守平易近人,感觉没有传闻中那般难以相处。我曾听闻他平定浒郡的事情,本以为此人应该相当具有侵略性,或桀骜不驯,堪为雄主,如今一看,却颇有仁德。”
“所以呢?”姜芃姬问。
亓官让以手点额,笑道,“看样子,柳郡守身边应当有一位风格相当凌厉狠辣的幕僚。单凭我方才所见,温和宽厚,行事颇有仁德之风,若无幕僚拿捏主意,我想单凭柳郡守之脾性,对于浒郡应当使用怀柔侵吞之法,而非这般雷厉风行,竟打压浒郡当地乡绅士族无法抬头。”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无外力影响,行事举止都会按照一定规律来。
不管是亓官让还是姜芃姬,这两人都能从一个人的脾性推测对方对于某些事情的反应。
浒郡是一颗难以根治的毒瘤,唯有深挖,下狠手将病源全部铲除,才能有一线生机。
依照柳佘的脾性,若无幕僚出主意,姜芃姬也认为他会选择比较温和的办法。
“也许吧,不过父亲并不怎么热衷将公事带入府邸,你口中那位幕僚,我也未曾听闻。你给我说一说,父亲刚才都和你说了些什么?表情又如何?”
姜芃姬交朋友一般都是按照自己的直觉和判断来,偏偏亓官让也是这种脾性,这两人在某方面意外得合拍,竟然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对于这点,亓官让的感觉更加深刻一些。
他沉吟一会儿,将之前见面的场景一一描述。
“这么说来,父亲对你是颇为满意,又十分关注?”
亓官让冷峻的脸庞浮现些许自嘲。
他对自己的身份看得清楚,若非魏渊看重他,有意招婿,他不过是边陲平民,身体内还有一半北疆异族的血脉,社会处境和地位都比较尴尬,年少时期,没少被附近孩童羞辱为杂种。
他不承认自己低贱,然而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旁人会认为他低贱可鄙。
“兰亭这话可是高看我了,不过是一介平民,如何能让人人称颂的柳郡守另眼相看?”
姜芃姬随口道,“难不成文证也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值得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方?”
亓官让被她这话噎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握紧羽扇,却发现自己今天并没有带身边。
“这话可是将我绕进去了,哪怕是谦逊之词,也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无才无能。”
“那不就得了,你有才有能,我父亲为何不能对你另眼相待?”
亓官让:“……”
147:刷好感的正确姿势(五)
若系统不是还在升级,估计就会跳出来吐槽一句了。
谁会跟她一样,那么自恋?
亓官让叹了一声,实话实说,“柳郡守这番盛情,我反而有些忐忑。”
姜芃姬笑着吐槽,“你那么忐忑做什么,我家庶妹如今才九岁稚龄呢,招婿也不会找你这么老的,所以说,你还是放一百颗心。他看重你,这对你来说有益无害,受着便是了。”
亓官让:“……”
说得好有道理!
不同于风瑾被姜芃姬噎得无可反驳,亓官让丝毫不怵她。
“你这嘴,若哪一天因为口无遮拦被人收拾了,我可是半点儿都不惊讶。”
当姜芃姬用“招婿梗”调侃他的时候,他特想给对方一点儿颜色瞧瞧。
姜芃姬睁着眼睛,眸中带着些许笑意,“啧,你这人可真是不懂扬长避短的道理。”
亓官让狐疑,“扬长避短?”
“能说得过我的人,肯定打不过我,能打得过我的人,那肯定还没出生呢。”
亓官让:“……”
突然好想静静。
姜芃姬眉头轻微蹙了一下,问亓官让,“魏先生打算怎么处理那件事情?”
虽然没有明说,然而亓官让闻音知雅意,瞬间明了她所指的内容。
“这事有些难办,孟氏明显想要保孟悢,仅凭功曹先生一人,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除非……”亓官让眸子一转,阴仄仄地笑了一声,“光明正大肯定不行,只能行阴谋诡计。”
没有孟氏庇佑,谁管孟悢是谁?
“你可有章法?”姜芃姬询问。
亓官让想了想,说道,“听闻那位火烧郡守府的都尉自孟家军出面平乱之后,便消失无踪,是生是死,无人知晓,也听不到多少风闻。我有一猜测,若是那位都尉未死,他会怎么做?我曾向商贾仔细询问过那位都尉的事情,所以心中也有几分把握,姑且推测一番。”
顿了一顿,继续说,“以那位都尉的为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连火烧郡守府,反叛孟氏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又如何会放过罪魁祸首孟悢?兴许,那位只是隐匿行踪,追杀孟悢!”
“换而言之,孟悢若是在河间郡,那位都尉极有可能也在河间郡!”
姜芃姬认真听完亓官让的话,然后哑然笑道,“所以说,文证是想借刀杀人?”
他大大方方承认,“功曹先生敌不过孟氏,若想报仇,定然不能将自己也暴露出去。”
若是会暴露,哪怕心里已经有一肚子火气,也要狠狠憋回去,忍下这口气。
形势比人强,魏渊若是没有绝对把握将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摘出去,反而惹来孟氏报复,到时候可是家破人亡的下场,代价太大,基于这些考虑,魏渊肯定要好好斟酌。
姜芃姬道,“文证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只是,我觉得仅仅是这样,未免亏了一些。”
“亏?这从何说起?”
她起身对亓官让说道,“文证随我去一个地方,见了你便知道。”
本以为是去柳府什么地方,没想到她直接让人去备了马车,一路向城外驶去。
一路上姜芃姬没有开口,亓官让见状,也识趣地微阖眼眸,状似小憩。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出城外,向着农庄驶去,路面也越发颠簸。
不过这辆马车的减震系统还算给力,颠簸幅度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等车夫停了车,搬出轿凳,亓官让终于沉不住气,问道,“兰亭到底想让我瞧什么?”
“一会便知道了,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看那边。”
姜芃姬一贯任性地跳下马车,亓官让反而斯斯文文地踩着轿凳下来。
循着姜芃姬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十几个绰绰人影从远处密林跑出。
如今天气还算阴凉,可这些人却像是从河水中捞出来一般,每个人的衣裳都已经吸满了汗水,阴湿贴在肌肤上,露出些许肌肉轮廓,唇色苍白,双颊不断有汗水滑下、滴落。
再仔细一看,他发现这些人的双肩都垫着一层棉絮,肩头背着一个竹筐,看他们吃力的模样、额头爆满的汗水、落脚之后的脚印深浅,都能看出来框内的重量恐怕相当可观。
“这些?”亓官让面露疑惑之色。
“部曲,我的。”姜芃姬简略一说,那十几个人像是没有看到两人一般,从他们身旁慢跑了过去,耳边尽是吭哧吭哧的费力喘气声,“可文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还缺了点儿什么。”
亓官让定睛细瞧,“为何没有领头之……”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顿了一下,蓦地偏首望向姜芃姬。
“没半点儿精气神,不像是训练,更像是受刑,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不是为了自己性命拼搏,因为他们还缺了一个可以真正令他们聚拢在一起的头狼。”
“难道说……你竟然想……难道不怕孟氏报复?”
亓官让倒吸一口冷气,哪怕他本身也是桀骜的性格,此时也不经被她的胆大包天吓了一跳。
她的意思已经暗示得很明白,她想招揽那位潜逃的都尉。
“那又如何?”姜芃姬无所谓地道,“依靠先祖余荫才有今日地位,不思进取,一代比一代堕落无能。焉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东庆都要难保了,他一个孟氏还能翻了天不成?”
此时,亓官让已经惊骇得忘了言语。
她这些话,他内心也曾千遍万遍想过,然而说出国祚将逝这种话的行为,他却万万不敢。
姜芃姬不屑嗤了一声,“据我所知,南蛮四部与南盛交战,很快便要分出一个胜负。你觉得东庆接壤南盛,目前又内忧外患俱有,若南盛战败借兵,东庆还能置身事外,安然度日?”
唇亡齿寒,南盛若是被南蛮四部灭了,东庆就要面临南蛮四部和北疆三族的联手夹击。
为了不陷入这种境地,若南盛过来借兵,东庆不得不借。
那么问题来了,东庆这样重文抑武,至今能拿得出手的武将也就镇北侯府,而当今官家又对镇北侯府手中兵权虎视眈眈,将他们视若眼中钉……如今这个情形,还有转圜的机会?
乱,那是迟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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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进入乱世,孟氏不过区区高门望族,手中虽然有兵马,但也有限,他们又没有可以扛起大旗的后辈子孙,那点儿兵力能护着他们在乱世存活已经不容易,还想收拾她?
想多了!
亓官让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味来,定了定神。
他已经做好迎接惊雷般消息的心理准备了。
“还有什么你一并说来,你这胆大包天的性格,我想总不至于才这么点儿料。”
姜芃姬腼腆一笑,看得亓官让心中一寒,耳边便听她说道,“我家账房给我出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
亓官让追问一句,姜芃姬言简意赅地讲了一下徐轲的打算。
“这的确是个很大胆的想法,可行性也足,然而令人苦恼的是,这最初的一批米粮又该从何而来?”姜芃姬倏地展颜一笑,“正发愁,那个孟悢便撞了上来,若不利用,岂不可惜?”
徐轲到这环节,便被姜芃姬难倒,不知道她接下来如何打算,可亓官让却看得一清二楚。
也正因为他看得清清处处,所以他也被姜芃姬这般厚如城墙拐角的脸皮弄懵逼了。
“你是想告诉我,你想用孟悢换取孟氏手中大批米粮,又让那位都尉杀了孟悢解恨,对外声称都尉已经在你手中伏诛,暗中以孟悢性命为人情招揽都尉,顺便让他背下孟氏的怒火?”
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呢!
好处占尽了,还一副“我很吃亏”的模样。
“呀,你还说漏了一点,若是都尉‘死’在我手中,还能向孟氏另外要一笔辛劳费呢。”
亓官让:“……”
这还不止呢,她还能用从孟氏手中弄到的米粮,狠狠坑一把那些有钱有粮的士族高门。
从头到尾,她就没有出过什么本金,一圈滚下来,却能赚个盆满钵满。
亓官让疑惑,问了重点问题。
“可你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知与我?”
姜芃姬道,“魏先生有意招婿,然而文证身无资产,三书六礼,你想削了哪些?”
亓官让听后沉默。
半响,他道,“兰亭想以这些收买人心?”
他有这么廉价?
告诉他这些,名为拉拢,实则将他也拉下水。
若失败,大家伙一起玩完,若成功,他能得几分薄利。
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亏。
姜芃姬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奈何人矮,顶多拍手臂。
“礼不在重,贵在贴心。”
要人命的贴心?
亓官让心中略微哭笑不得,却又意外得没有任何排斥的意思。
不得不说,柳羲——柳兰亭这人的脾性,简直太对他的胃口了!太合拍了!
徐轲听闻姜芃姬过来的消息,连忙赶了过来,正好看见自家郎君与一个面向略显阴冷的青年相对而坐,前者笑语盈盈,后者虽然依旧冷着脸,但表情却有些柔和,眸光灼灼有神。
“轲见过郎君。”
徐轲依礼拱手,眼神却暗暗打量亓官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亓官让看到徐轲脸上包着厚重白布,挡住了黥刑的印记,眉心略微一蹙,不发一语。
“文证,这是我的账房徐轲,徐孝舆,部曲的事情暂时丢给他处理。”
听到徐轲的名字,亓官让略显松散的态度这才收敛起来,
他可没有听漏,之前姜芃姬说的那个计划就是出自这个名为徐轲的人之手。
“是个有胆量的。”亓官让表情僵硬地勾了勾唇,对徐轲多了几分兴趣。
那是一种直觉,好似嗅到了同类人,徐轲哪怕与他不同,两人也会相当合拍。
相较于正大光明的阳谋,他与徐轲都更加擅长阴损的诡谲之谋,气场自然会相似。
“这位是……我未来的妹婿……”姜芃姬盯着亓官让阴仄仄的注视,不怕死得给他降了辈分,也不能算降辈分,从魏渊先生那边开始算,亓官让的辈分本来就小,“也是个有趣的人。”
徐轲借着拱手的机会,暗暗翻了个白眼。
每当自家郎君说某某某人很有趣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估计也是个心黑手辣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家郎君这个脾性能吸引到的玩伴,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姜芃姬丝毫不避讳亓官让,询问徐轲道,“昨夜,那伙人过来了么?”
徐轲戒备地看了一眼亓官让,后者老神在在模样。
“三更时分来过一趟。”
姜芃姬脸上笑容灿烂了两分,“东西都拿走了?”
徐轲点头,“嗯,俱带走了。”
亓官让默默听着这对心黑的主仆对话,暗暗为传闻中仁厚老实的都尉捏了一把冷汗。
“我先去换一身衣裳,孝舆暂时替我招待一下文证。”姜芃姬起身去农庄主间换一身便于行动的裋褐,她现在穿的衣裳层层叠叠,复杂华丽,然而依旧不能改变底下漏风开档的事实。
没了姜芃姬在场,亓官让这才光明正大打量徐轲,对方也丝毫不怯场,两人以目光交锋。
动作迅速,以雷厉风行效率换好裋褐的姜芃姬:“……”
虽说这年头流行男风,然而你们这样“含情脉脉”对视,作为共同小伙伴的她很方啊。
“咳咳咳——”
假的不能再假的咳嗽,打破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亓官让还是头一回看姜芃姬穿着裋褐,眉梢不由得轻挑一番,道,“你怎么换了这么一身?”
裋褐虽然方便行动,然而在时下这个风气,也就平民或者穷苦人家才会穿。
像是姜芃姬这样的士族一般连碰都不碰,更别说穿在身上,而且依照礼法来讲,这也是不合乎礼节的,若是被一些老学究看到了,估计要猛批她不懂礼。
“衣服做起来不就是让人穿的?只要穿着舒服,那就是拥有的衣裳,也是有价值的。空有华美外表,穿起来却碍手碍脚的,那还不如挂在衣架子上观赏,何必弄得自己不舒服?”姜芃姬无所谓地道,“反正文证也不是什么死扣的人,难道你会因为我穿着裋褐,便怒而拂袖?”
亓官让被她狠狠噎了一下,他又有些手痒了,这人怎么就那么能讲歪理呢?
149:刷好感的正确姿势(七)【恋彼岸花开和氏璧+】
“那些没用的家伙现在在做什么?”姜芃姬转头问已经彻底接受现实的徐轲。
徐轲看了看天色,说道,“方才背负重物奔袭,现在估摸着都在校场歇息。”
为了方便某些训练项目,农庄干脆辟出一块地给那些家丁当做训练使用的校场。
亓官让随着两人过去,发现校场内横七竖八躺着或坐着人,十几个装了半框石块统一放在一处,他暗暗算了算,这一筐的重量约莫三十斤,不算重,然而若是背着长距离奔袭,没有训练过的人,恐怕吃不了这苦,而且竹筐的麻绳会磨破双肩,这可不是三两日能好的。
“都起来,一个两个躺在地上装死么?”姜芃姬从校场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柄木枪。
听到她的声音,那些人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亓官让错愕的注视下,整齐排列好。
“这?”
亓官让疑惑,徐轲微微咳嗽,低声道,“郎君曾一力击败他们所有人。”
所以说,这些人听到姜芃姬的命令,才会那么听话。
亓官让:“……”
完全看不出来,那么一个小个子,竟然可以轻松撩到十数个大汉,并且让他们产生阴影。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亓官让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对方竟然还是个文武双全的人。
“暂时当一会儿教头吧,毕竟是临时买的人,哪怕好好训了几天,可依旧有些不像样。”
徐轲这话不假,都是一群野路子,连他这个半吊子游侠都比不上,根本没学过如何使用刀枪剑戟这些武器该如何使用。如今又没有教学的教头,唯有郎君亲自下场教导了。
亓官让沉默……没有教头,这就是你们坑算都尉的理由么?
校场面积不是很大,然而也足够百人训练,更别说此时人数也才二十不到。
姜芃姬简单演示一番如何使用木枪,哪怕她未曾学过,而前世身为基因战士所经受的训练,也让她无师自通,拦、拿、扎、刺、搭、缠、圈、扑、点、拨之类的基础动作使得极其漂亮。
“……当你们的对手挡住枪头的刺击之后,手腕这般翻转,枪头会以较快的速度绕出弧线,好比这般……”姜芃姬一枪刺向最近的一人,对方吓得下意识扬手以枪身抵挡。
不偏不倚,正好挡住枪头!
然而就在此时,在众人注目之下,枪头竟然划出一道弧线,紧贴着对方的枪身继续向前一刺,抵在对方左胸胸口,正中心脏位置,虽然没有碰到肌肤,也没怎么痛,然而那人依旧有种枪头已经刺穿心脏的错觉,吓得顿时瘫软在地,手中的木枪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便是进攻时候的灵活,若是防守,枪身适当弯曲又能卸去一部分劲道,故而攻守兼备。”
“这是枪的优势……”姜芃姬举着木枪,对着一群看傻了的人,口气猛然提升,凌厉中带着些许杀气,“一个一个都愣在原地做什么,找好自己的木桩,一个一个动作练着!”
校场有二十余个木桩,每个木桩等人高,并且裹着厚重的稻草,枪头并不容易刺入。
“没用!”
姜芃姬看了一会,手指略用巧劲儿,手中的木枪便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没入木桩正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似乎敲打众人心尖,枪头未裂,全部没入木桩!
在语言和视觉双重夹击之下,那些原本还有些散漫的人瞬间提起了神经,一个一个不敢含糊对待,纷纷打起劲儿对着木桩,脑海中回想着姜芃姬之前对于每个动作要领的讲述。
“人的心脏长哪儿不知道么?那是胃!”姜芃姬拔出木桩上定着的木枪,以枪尾轻点一人手臂,迫使对方抬高,“生死交锋,机会都是瞬息即逝,不能对敌人一击致命,己身的危险就会多一分。记住,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以及身边战友的残忍。”
姜芃姬逐一走了过来,调整几人握枪以及发力姿势,“发力并非以手臂为源,而是稳住下盘,调动半身气力,俱于手臂,猛然一击,若仅凭手臂,要么便是花架子,要么便练废臂膀。”
“不需要你们将这杆枪耍得多好看,只需要知道如何用它将敌人一击致命。”
姜芃姬准备的木桩都是有特点的,在每一个致命部位做了标记。
说完,她突然出手,哐的一声挑飞了一人手中的枪,对方脸色瞬间煞白,双肩瑟瑟。
“去捡回来,继续练。”姜芃姬冷声道。
对方如蒙大赦,快跑几步去将被挑飞的木枪捡了回来,指尖到手臂这部分隐隐发麻。
他握抢已经很用力了,然而被姜芃姬挑飞的时候,竟然有种与高峰山岳硬碰硬的感觉,虎口处已经麻痹得感觉不到直觉,连原本不怎么重的木枪,握在手中宛若铅块。
“感觉兰亭在校场上,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亓官让暗暗心惊,双眸随着姜芃姬而移动,那人……竟然也有如此锋芒毕露的一面,不同于平时说笑打趣那般漫不经心,令人忍不住同样认真对待,“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何你们宁愿坑那位,也想弄回一个教头来。”
有人带领和没人带领,那些人完全是两种风貌。
“轲倒是觉得……估摸着郎君单纯只是不想再面对这群令他冒火的人罢了。”
亓官让:“……”
骚年,过于诚实的下属,很容易被上司穿小鞋的,懂么?
姜芃姬丢开木枪,将其精准插入兵器架,对着众人说道,“盯着他们练,不练出一个像模像样来,谁都别想休息。各伍伍长都盯紧了,谁做的不好,你们先受罚!”
亓官让感叹着说道,“兰亭长此以往,以后定然会是伟岸男儿。”
姜芃姬回来,正巧听到他的感慨,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承你吉言。”
这间农庄算是方圆几里的福地,也是最为富裕的庄子,各家佃户过得日子都相当红火,十里八村谁不羡慕?
当别人的孩子为了一点儿吃食眼馋的时候,这里的孩子依旧嬉闹天真。
“哎呦——”和玩伴儿嬉戏的孩童跑得太欢,竟然没注意前方还有一堵肉墙。
“怎么了,可是摔疼了?”
正当小孩儿捂着额头眼泪汪汪,脑袋上传来成熟男性瓮声瓮气的关切询问。
150:刷好感的正确姿势(八)
小孩儿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停止抽泣,可怜巴巴地睁着水润大眼望着对方,然后哇得一声嚎哭出来,转身爬了两步朝着小伙伴跑去。别看这些孩子年纪小,然而警惕心却很高。
如今这个世道,主动卖儿鬻女的很多,绞尽脑汁拐了人家孩子拿去卖的也多。
整个农庄也就几家佃户,彼此间都算熟悉,乍一看到陌生壮汉,还是样貌如此丑陋的黑脸大汉,可不被硬生生吓了一跳?几个孩子尖叫着四散跑开,惹来附近干农活的大人注意。
如今拐卖孩子的黑心牙子太多了,妇人们时常聚在一起谈一些家长里短,内容多半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小事儿,再多一些的八卦,无非就是哪家哪户的孩子被野狼叼去了,或者谁的孩子因为大人不留心,被挨千刀的牙子偷偷给摸走卖掉,让一家子硬生生骨肉分离。
为了防止这种悲剧发生在自己家,大人们时常跟孩子讲人牙子拐卖小孩儿的故事,或者讲讲野狼叼走小孩儿吃掉的故事,以此提高孩子对陌生人的警惕性,也让他们不敢随便乱跑。
听到几个孩子尖叫的声音,两个在田地里干农活的男子扛着锄头紧赶慢赶跑了过来。
“走开!你想干什么!离开孩子远一些,不然一锄头锤死你!”
一个佃户以手中的锄头威胁,另外一个将受了惊吓的孩子护好,两人像是盯着人牙子一般盯着那个黑脸壮汉,“俺可告诉你,这里可是贵人的农庄,不想死的话滚远一些!”
黑脸壮汉身上的衣裳有些破旧,某些地方还裂了口子,露出布料下的古铜肌肤,看着就不像是一个好人,加上几个孩子又被吓哭,这俩佃户瞧着黑脸壮汉自然更加防备了。
黑脸壮汉双颊一红,有些羞赧的意思,双手微摆,示意两个佃户不必如此防备他,然而他的脸太黑,又不知道沾了什么煤渣,瞧着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脸红。
“不、不是……我不是坏人……两位大哥不用这样,我是路人……不是……别这样……”
他稍稍靠近一分,两个佃户不仅没有打消怀疑,反而越发警惕了。
不说别的,眼前这个黑脸壮汉的身材就十分魁梧壮硕,个头比他们整整高了一个脑袋,虎背熊腰,哪怕身上穿着极其破旧的麻布粗衣,依旧改不了那一身迫人的气息。
其中一个佃户给另一个使了个眼色,嘴上说道,“你既然是路过,那就快点走开。”
黑脸壮汉搓了搓手,略显局促地说道,“这、这……我能借点儿水喝么……这都赶路几天了,草鞋磨破了,也没吃多少东西……我……不知道两位大哥能不能行行好……”
说到这里,两个佃户这才注意到黑脸壮汉双脚踩着的草鞋已经磨得没了底,几个黑黝黝的脚趾头露在外头,发现他们的注视,有些不安地动了一动,还有些磨破的水泡,混着血沫。
看黑脸壮汉这般可怜巴巴的模样,又的确没有恶意,两佃户软了心肠,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解除警报,其中一个佃户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拐卖小孩儿的人牙子或者附近深山的土匪,一切都还好说。农庄的风气比较淳朴,对于往来的旅人也颇为照顾,借点水而已,正常。
“看你脚都磨破了,要是不嫌弃先穿俺这双。”
说着,一个佃户将肩上挂着的干净草鞋取下来给黑脸壮汉,示意他穿上。
因为下地干,草鞋耗费很大,所以佃户干农活的时候都习惯性多备一双。
“这、这怎么好意思……”黑脸壮汉腆着脸,显得十分不好意思,然而在对方一再热情要求下,终于小心翼翼穿上那双干净、明显是新扎的草鞋,“多谢这位小哥儿了。”
黑脸壮汉一双脚极大,踩在那双草鞋上,竟然将整个鞋面都盖住了,还露出一些脚板。
“嘿,这算得上什么。”佃户友善地笑了笑,放下锄头,另一手狠狠揉了一下小心翼翼扒着他挽起裤腿的小屁孩儿,说道,“你也别介意,现在外头偷小孩儿的太多了,前段时间听到临近的庄子丢了三个孩子,孩子母亲哭瞎了眼睛,所以俺们这里才对孩子看得紧。”
黑脸壮汉也没在意,反而笑了笑说道,“是极是极,现在世道那么乱,孩子就应该看好,他们都挺好的,还知道哭喊叫大人。我以前那个村儿啊,孩子被人摸走,都悄无声息的。”
说到这个话题,佃户对黑脸壮汉又多了几分好感。
“这日头也快饭点了,不如到俺家吃点儿,这皮孩子,刚才也将你吓到了。”
佃户没好气地给扒着自己裤腿的小屁孩来了一下,不轻不重,表情显得极为宠溺疼爱。
很显然,那个哭唧唧撞了黑脸壮汉的孩子,就是这位佃户家的。
佃户一边扛着锄头,另一手将那个皮娃子抱起来,像是赶羊一样将剩下几个孩子领回庄子。
黑脸壮汉不紧不慢跟在佃户身旁,感叹一句,“现在很少看到这么皮实的孩子了……”
“可不是?这年头连大人都吃不饱,哪里来的银钱养娃子?”佃户感慨一句,转而一扫脸上的哀色,颇为自豪地道,“俺也是运气好,碰上了一个好主家,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黑脸壮汉没有继续问,跟着佃户去了他家,对方冲着房门喊了一句。
“孩子他娘,饼子烙好了没有,来两块,再烧点儿热水。”
“知道你回来了,喊什么喊,叫魂呐。”
一个穿着麻衣粗布,但衣裳浆洗干净的妇人从屋内出来,手里拿着两块冒着热气的饼子。
佃户招呼道,“给这个大兄弟倒点儿热水,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黑脸壮汉刚想说他随便喝点儿冷水就好,哪知那个妇人已经脚步利索地进了屋子,一边走一边嚷嚷,“就你金贵,喝水还得是烧开的,家里木柴不要钱呐。”
“主家娘娘不都说生喝水容易坏身子,不就让你烧个水,还跟俺犟脾气……”
这俩口子虽然拌着嘴,然而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们感情相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