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二十七章：谈判再次破裂
九云霜霍然起身，环顾四周，大声说道：“我为九云四子，蒙朝廷倚重，拜为征西大将军，昔持节领兵出境，今定西戎三部于九州之外。如此赫赫武功，吾不愿葬此培塿，甘于诸位将士共进退。若敌畏天朝圣威而退，我与诸位得安宁。若敌攻甚急，我愿与诸将士共许国。”
他的话很有感染力，立刻就激励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纷纷单膝跪下，齐声回道：“愿与将军共进退！”
几个随从上前一步，主动请缨说道：“将军，我等学檐行之术，愿单枪匹马破敌阵，往关内报信！”
“此番下山，危险重重，你们...”九云霜迟疑地问道。
“将军不必担心，我们修行颇有建树，区区西戎，不足挂齿！”随从回答道。
“如此甚好，就遣尔等突破敌围，唤来援军，一切都拜托你们了。”
“属下领命，但请将军放心！”
几人异口同声地回应，随即起身趁着夜色开始下山。
作为檐行流派的修炼者，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这种跑腿的功夫。倘若伊帕骑兵没有发现他们，他们大可靠着双腿跑回关内。
但若是被伊帕骑兵发现，他们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而是积极反制，夺取马匹遁走。
这几个人每人都带着弓箭，趁着夜色下山。山下的伊帕营地灯火通明，巡夜的伊帕骑兵持火把来回巡视，避免有人逃出通风报信。
他们刚下山没多久，山下就传来了一阵喧嚣声，引来附近巡逻的伊帕骑兵。
显然他们被发现了，但这几个东盛军官倒一点都不怂，直接搭弓与伊帕骑兵对射，很快就撂倒了一队巡逻的伊帕小队。
接着，他们费尽力气，才抓来两匹逃散的伊帕战马。一番简短地商量后，他们让两个同伴骑上马，借助月亮指引方向，向关内的方向疾驰而去。
剩下的人则原地固守，掩护同伴撤离。他们被大批伊帕弓骑兵包围，箭矢犹如雨点一般朝他们射来。
这几个东盛军官同样引弓对射，在射倒几名伊帕骑兵后，最终全军覆没。伊帕骑兵一面追击逃走的两人，一面割下这几个军官的首级，挂在鞍具上，绕着小山欢呼炫耀。
九云霜闭着眼睛，狼狈地坐在篝火前，这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比起身体上遭受的痛苦，更让他无法接受的，则是精神上的侮辱。
他是北州九云氏世子，父亲是北州身份最显赫之人，母亲则来自于云州州姓。蒙兄长器重，他被朝廷招入京城，并被伊川斐予以重任。
这一路走来，他虽有波折，却也可谓一帆风顺。
讨伐伊帕三部，虽然兄弟战死，但他也最终顺利平定三部，完成了朝廷给予自己的使命。
但好事不会一直持久，他最终还是遭遇到了自己有生以来的最大危机。
面对山下海量杀气腾腾的伊帕骑兵，九云霜知道，如果自己得不到增援，覆灭几乎是必然的事。
他确实是修炼者，而且随从也有不少人都是修炼者。
但质量无法弥补数量上的优势，就算他能以一敌百，也不是这么多敌人的对手。
作为朝廷改革后的新军，这支军队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以修炼者为主的将军构成先锋，其战斗力几乎完全由普通人发挥。
但问题也出在这里，新军的最大特点，恰恰也是其最大的缺点。没有修炼者做先锋，他们就很难依靠少数部队打败几倍于己的敌军。
倘若九云霜身边这些东盛军官全都是修为极高的将军，那就算不能全身而退。掩护九云霜脱离险境还是不成问题的。
“将军，他们成功了！”一个军官跑到他身边，激动地说道。
“我知道了...”
九云霜声音低沉，看上去有些颓然。
“将军不必担心，只要他们能成功报信，那我们必然不会有事。明日，若敌攻甚急，我等会力保将军无恙。”
“你们都是好样的，但对方要的是我一人，你们不必因此涉险。”
“将军这是何意，曙光在即，却轻言颓败。西戎狡诈，就算将军从之，他们也必不可能放过山上的人。所以，请将军不要有此妥协之意，不然上失国体，下愧先祖，此成千古之罪。”
那军官的语气很激动，九云霜抬头看了他一眼，内心渐渐死寂的思绪，开始沸腾翻滚起来。
他再次霍然起身，环伺一圈后，语气坚定地说道：“明日再遣使沟通，述诸利害，敌若不从，我当与诸君共守，直至援军抵达。”
“属下领命！”
周围再次传来军官们异口同声的话语，那个军官激动地说道：“将军，属下愿只身亲往，还请将军同意。”
“好，明日就由你来劝降！”九云霜轻轻点了点头。
“属下领命！”
这些东盛军官的斗志再次激昂起来，原本因为同伴被敌人杀害，并被割掉首级炫耀的阴霾一扫而空。
拂晓时分，此时正是一天当中寒冷的时刻。但随着能见度不断提高，山下的伊帕骑兵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开始在山路一面集结待命。
好不容易能看到山下情况后，几个东盛军官就立刻将枪口对准那几个挂着同伴首级的伊帕骑兵。
这几个伊帕骑兵似乎因为昨晚的胜利而疏忽大意，忘了保持安全距离。
随着几声陡然响起的枪声，两个伊帕骑兵应声坠马，其余人也慌忙向外围逃窜，完全顾不上倒地的同伴。
那名东盛军官按照事前说好的，骑马慢慢下山，来到距离敌阵不到四十米的距离停下来，大声喊道：“我有大事通报，烦请贵部可汗出面。”
不多时，昨天那个壮汉首领再次骑马出阵，来到那军官面前，冷冷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府君应当知晓，我部昨夜已遣使报信，天军今日便可抵达。尔等若是就此束手，将军便不再追究诸位之过，如何？”
“开什么玩笑！”
那大汉勃然大怒，指着军官厉声骂道：“我原以为你们是来投降的，却不想尔等既为强弩之末，依旧如此傲慢。就算天军将至又待如何，我等壮士，父兄妻女皆没，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尔等若想苟且，就乖乖献上九云小儿人头，我姑且考虑饶尔等一命。”
“呸！”
听到他的话，那军官也忍不住暴怒起来，指着大汉的鼻子怒骂道：“你屡次三番辱我将军，可知其罪。西戎短视，不知天朝盛威，倘我天军大举，尔等都将殒没。理应速速让出道路，恭迎我将军下山！”
那大汉不再言语，直接掏出弓箭，对准军官搭弓射箭。这一箭结结实实地射中了军官腹部。
那军官也是个狠人，身体只是稍微踉跄，就立刻举起手中的短铳，对准大汉就是一枪。
这是一支线膛短铳，一枪就直接把大汉干翻摔下马，不过稍微遗憾的是，这一枪只是打伤了他的肩头。
军官也顾不上别的，开完一枪后，就立刻策马往回走，身后不断射来箭矢，但由于距离太远，只是挂在他的铠甲上，并没有深入。
谈判再次破裂，过了没一会儿，伊帕军队就发动了今天的第一场攻势。
这次他们做足了准备，登山进攻的伊帕士兵找来大量盾牌，顶在最前面开始登山进攻。
虽然火枪可以轻易击破这些盾牌，但弓弩就无能为力了，所以第一轮攻势，山上的东盛军队就明显感受到了压力。
第一千八百二十八章：置于死地
随着弹药慢慢耗尽，山上传来的枪声也逐渐变得稀疏起来。这给了伊帕士兵进攻的信心，他们顶着盾，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山顶发起冲锋。
没有弹药补给，山上装备精良的东盛军队很难打出昨天那样的战绩，发起进攻的伊帕士兵伤亡快速下降，很快他们就冲到了东盛军队的第一道防线。
不过这些进攻欲望旺盛的伊帕士兵似乎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东盛军队依赖于火枪，但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动用的武器只有火枪。
这是一支将军卫队，其成员绝大多数都是军官，而且不少人都是修炼者，覆甲率超过百分之百。手中弓弩刀剑更是一应俱全，所以原则上来说，就算与伊帕军队进入近身战斗状态，也丝毫不会落下风。
冲锋的伊帕士兵很快就尝到了苦头，部署在第一道防线的东盛军队，面对敌人来势汹汹的冲锋根本不慌。
他们有的人握紧上好刺刀的火枪，有的则拔出了随身的腰刀，修炼者更是开始运转体内的魔力，准备将其投入到战斗之中。
双方厮杀在一起，伊帕军队的伤亡立刻就呈几倍上升。他们惊恐地发现，对方无论是武器还是装备都绝对优于自己，这使得这些伊帕士兵面对东盛军队完全没有优势可言。
而且因为置于死地的缘故，这些东盛军官的战斗意志异常旺盛，甚至还没等伊帕士兵冲到他们面前，他们就主动发起了反冲锋。
双方电光石火交错在一起，东盛军队的怒吼声，瞬间盖过了伊帕士兵的吼叫，以及随之而来的惨叫声。
东盛军队的第一条防线，竟硬生生抗住了几倍于己的伊帕军队的冲锋，覆甲率不如东盛军队的伊帕军队，硬是被砍得七零八落，冲击的势头也为之一滞。
之前说过，这种居高临下的地形，虽然会面临补给困难等诸多问题。但攻击方想要发起进攻，却也是难上加难。
所以对付这种被困在山上的敌人，最佳的方法就是围而不攻，把山上的人活活困死。
不过很显然，这支伊帕军队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留给他们进攻的时间并不多。
最多两天，东盛军队的空中舰队必然会返航，寻找失散的将军。等东盛大军杀来，到时候就不是能否攻克的问题了，自己能不能活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正因如此，所以他们才会不顾伤亡地发动一轮又一轮进攻，就是要赶在东盛军队回援之前，将山顶的这一小撮敌人彻底吃掉。
所以，看似是山上的九云霜面临险境，但事实上，更焦急的则是山下的伊帕军队。
第一道防线的战斗持续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双方反复拉扯，伊帕军队一次次被击退，又一次次如潮水般涌来。在付出一百五十多人的伤亡后，伊帕军队最终攻克了这道只有几十人组成的第一道防线，杀向敌人的第二道防线。
九云霜知道，他现在是在跟时间赛跑，所以看到第一防线被突破后，他立刻紧张了起来。
因为按照这样的进攻速度，最多不过今晚，整座山顶都将被敌军攻克。到那时如果援军不至，他何以对抗数量如此惊人的伊帕大军呢。
第二道防线的抵抗更加激烈，人数也更加多。因为这些东盛军官很清楚，他们身后，就是他们的最高统帅，一旦这条防线被突破，那么将军就会有性命之忧。
第二道防线的军官们怒吼着主动发起进攻，一度将战线推进到第一防线，但很快就被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敌军给打回去。
双方在第二道防线的拉扯厮杀尤为惨烈，不少人刺刀都已经弯曲，手中的腰刀也砍得卷起了刃。
伊帕军队几次冲锋，又几次被打退回来，稍作调整后又会再次发起冲锋，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完全顾不上别的什么事，眼里只有彼此。
这些东盛军官杀得浑身是血，稍微能休息的时候，他们才有机会吃掉东西果腹，渴了就直接饮用敌人血液，看上去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
九云霜不断向第二道防线补充兵力，但他手底下的人早已捉襟见肘。随着后方的兵力完全耗尽，他自己也不得已加入到战局之中，与战友们并肩作战。
东盛军队改革的一项原则，就是尽量避免指战军官参与到战斗中。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指战军官最大的作用，就是指挥军队作战，而不是冲锋陷阵。
所以，即便九云霜是修炼者，他也不得不遵守改革定下的规矩，尽量避免参与到战斗之中。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他已经无兵可调，就只能自己亲自上阵了。
随着修炼者不断加入战局，伊帕军队的伤亡也越来越重，等到九云霜加入战斗时，伊帕军队的总伤亡已经超过了两百五十多人。
山顶上几乎堆满了尸体和受伤倒地的人，后续的伊帕士兵不得不先将同僚的尸体拖下山去，再发起进攻。有的人甚至直接将尸体推下悬崖，只为图个方便。
这场战斗持续了快五个小时，双方的体力都已经见底，但伊帕军队依然保有数量可观的后备兵力可以随时投入。
在这五个小时里，伊帕军队的伤亡再度上升至四百多人，而东盛军队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九云霜身边只剩下了不到十个的随从，最终的胜负，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到了。
站稳脚跟的伊帕军队不再像之前那样猛打猛攻，而是开始让弓弩手在后面射箭掩护，在己方进攻间隙，他们就会多射几箭，对东盛军队进行袭扰。
面对射来的箭矢，这些东盛军官不得不捡起敌人遗留下的盾牌，抵挡这些致命的箭矢。
修炼者确实可以依靠魔力抵挡各种攻击，但他们的魔力运转方式毕竟是储蓄法，储存的魔力是会有耗尽的时候的，所以不可能随时都维持着魔力的输出。
应该庆幸的是，伊帕军队的修炼者并不多，所以无法在质量上完全持平，只能依赖数量碾压。
事实上，伊帕人和九州民一样，也是可以修炼的。但相较于九州修炼者遍地的局面，伊帕的修炼者则要少得可怜。
造成这一情况的最直观原因，就是伊帕人无法稳定地获得大量修炼所需的资源，使得他们根本无法在修炼体系上追赶九州。
修炼所需资源，无外乎天材地宝，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魔晶。
九州的修炼体系使得他们但凡想要提升境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消耗大量天材地宝，不断突破并稳固境界。
修炼者确实可以吸收大气中的魔力，但他们并不具备大规模运转大气魔力的方法，这是西陆魔法体系的能力。所以他们只能依赖于最便捷的手段，就是直接吸收魔晶当中的矿物魔力。
因此，能否快捷地获取到天材地宝，尤其是魔晶，决定了这一地区的修炼者水平。
伊帕人无法像九州民那样拥有丰富的天材地宝储备，所以他们的修炼者数量非常稀少。
但作为草原游牧民族，他们却也是九州帝国最难对付的敌人。在广阔的草原上，就算是修炼者，也不见得就能战胜拥有高机动性的伊帕骑兵。
战斗陷入白热化，九云霜身边的军官不断倒下，此时的他，终于感受到了穷途末路的绝望感。
第一千八百二十九章：姗姗来迟
他回头望向悬崖，那高达五十多米的悬崖峭壁，自己身为修炼者，跳下去不见得一定会死。
但问题是，悬崖下面也并非绝对安全，伊帕骑兵还在下面来回游弋，自己耗尽魔力跃下，几乎就没有魔力可以逃走了。没有魔力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伊帕骑兵的对手。
在绝望之余，他望向天际，却惊喜地发现，在天际山脊，出现了熟悉的密集黑影，那是东盛军队的空中舰队。
“将军，援军来了，我们坚持住了！”一名军官也看到了这一幕，激动地大喊道。
“终于来了吗，但是不是太晚了呢...”
九云霜思忖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全身，在那一瞬间，他卸下了一直维持的护体真气，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之中。
而也正是在这一时候，敌阵之中传来一声爆鸣，九云霜只觉肚子一阵剧痛，伸手抚去，却看到自己的手沾满了鲜血。
“将军！！”
他身边的军官立刻就发现他的异常，发出悲鸣扶住他，不让他倒下。
“主脉破损，没法继续运作真气了...”
九云霜强忍着剧痛，捂着肚子慢慢做到地上，他还有些侥幸，这一枪并没有直接打中他的气田，而是打断了他的腹部主脉。
进攻的伊帕士兵有样学样，同样拿起东盛军官遗留下来的火枪来对付固守的九云霜等人，第一枪就打中了他们的主帅。
祸不单行，九云霜刚坐下，胸口就连挨了两箭，这两支箭矢都是弩箭，直接透甲刺入了他的身体。
“将军！”
那军官见状，顿时大惊失色，连忙用自己的后背挡住敌人射来的箭矢。
不过敌人射来的箭矢几乎无穷无尽，瞬间就将那名军官扎成了刺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军官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了所有射来的箭矢，避免九云霜被后续的箭矢射中。
近距离被火枪和两支劲弩射中，再强的盔甲也难以抵御。很快，九云霜的伤口就源源不断地冒出鲜血。
东陆的盔甲质量整体不如西陆，因为他们并没有掌握防御符纹刻印技术。客观来说，正是修真的存在，使得修炼者并不是特别在意盔甲的防御力。
在伊帕军队的连番射击下，幸存的几个东盛军官都被射成了刺猬，唯有九云霜被部下用身体拦住箭矢，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不过他的情况很糟糕，身体三处都是致命伤，而且因为虚弱，他无力抑制不断流出的鲜血，即将进入休克的边缘。
随着最后的东盛军队全军覆没，这些急于复仇的伊帕军队似乎都完成了自己的目的。此时的他们，陷入了罕见的迷茫之中。
远处天际是气势汹汹杀来的东盛军队，完成复仇的伊帕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此时是该死战到底，还是选择投降。
地面上，东盛帝国的援军也气势汹汹地杀来，这是一支人数超过千人的北州骠骑兵。
这些人论武器论装备都要优于伊帕军队，所以当看到他们杀来时，负责包围游走的伊帕骑兵，立刻就做出了下意识的举动，开始掉头往反方向跑。
这种对敌人的露怯，很快就演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大溃退，山下的伊帕骑兵纷纷掉头走跑。山上的人见势不妙，也纷纷连滚带爬地下山，准备上马跑路。
在复仇的时候，他们都是坚定的战士，但随着目标实现。他们很快就展现出了人性的弱点，面对杀来的敌军，竟没有一丝抵抗的想法。
天空中的鲲舟舰队最先杀到小山的山顶上，开始往下投放士兵。山下的北州骑兵也接近了山脚，开始追杀狼狈逃窜的伊帕骑兵。
最先在小山着陆的东盛士兵，面对满山尸横遍野的场景，同时嗅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的山顶，完全看不到一个站着的人，举目望去，尸体从山顶一直铺到山脚。
就算偶尔能找到个别还在喘气的人，也基本上都是伊帕的士兵。对于这些人，负责搜寻的东盛士兵一点都不客气，直接一枪刺死。
越是寻找，他们就越是惶恐，因为按照这种惨状来看，他们的将军估计凶多吉少。
山顶悬崖边传来一声呻吟，几个东盛士兵赶紧过去检查，终于发现了被部下拼死保护的九云霜，顿时大喜过望，兴奋地大喊道：“找到了，找到将军了！”
听到这几个士兵的声音，附近的东盛士兵立刻围了过来。士兵们发现了九云霜身上的上，顿时变得慌乱起来，七手八脚卸下他身上的盔甲，用布条按住九云霜身上的伤口，避免他失血过多。
过了一会儿，云归也从鲲舟下来，来到山顶上。
他脚刚落地，就粗暴地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士兵，急匆匆地来到九云霜面前。一看到九云霜的惨状，他顿时眼圈一红，当即蹲下来紧紧抓住九云霜的手。
感受到手掌的温度，九云霜缓缓睁开虚弱的眼皮。在看到云归后，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你来啦...”
“属下失职，以致将军落难，恳请将军允我死罪。”云归失声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你若死了，谁回京复命呢？”九云霜缓缓地说道。
“将军...”
云归已然泣不成声。
“我可能已经回不去了，”九云霜闭上眼睛，泛白的嘴唇翕动着。接着，他看向云归，深情地说道，“我随子燕乘风去，捷报向东随云归...兄弟，拜托了....”
“大哥...”
云归呜咽着，终于改了口。
“不必为我难过，今日所有的过错，全归于我一人，云归只管诣京报捷便是...”
“是我无能，没有派人保护好你...”
“若不是我执意，又怎么会和大部队脱节呢。唉，冤冤相报啊，自己种下的恶果，终究由自己承担...”
二人正说着，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个高大的黑影跃上山顶，那竟然是九云霜的二哥九云克。
他不故一切地骑马奔上山顶，一看到弥留之际的九云霜，整个人都蒙了，连下马都险些摔倒。
九云克一手按着腰刀，粗暴踢开碍事挡路的尸体，跌跌撞撞地奔向九云霜等人，身上的紧实盔甲发出金属咬合摩擦的声音。
在距离九云霜不到一米的事实，他踉跄倒地，连滚带爬地来到九云霜面前，一把揪住云归的衣领，怒气冲冲地怒骂道：“你还有脸回来，倘若不是你...”
“二哥！！！”
九云霜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发出声音制止九云克的举动，然后盯着他，喘着气愠怒说道：“云归乃朝廷行军司马，不得对朝廷命官无礼！”
听到他的声音，九云克含泪猛地推开云归，然后小心翼翼地抱住九云霜，抚摸着他的脸，内心悲恸不已。
“小四，二哥来晚了，没有保护好你。你方向，二哥不会让你出事的，二哥立刻就为你疗伤...”
九云克说着，就要运功为九云霜疗伤。
“不必了，二哥，”九云霜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拒绝了他的举动，“我伤及主脉，真气难以归田，加上失血过多，已是强弩之末。若非有所执念，我恐怕早已随众将士而去了...”
“你说什么，”听到他的话，九云克脑袋嗡的一声，感觉整个人顿时都炸裂了，“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父亲已经在路上，父亲功力浑厚，他一定可以保住你的...”
第一千八百三十章：将星陨落
“二哥，二哥，你听我说完...”九云霜虚弱地拽住九云克，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有所执念，故强撑到此时。既然二哥和云归都来了，那我就把后事都交代了吧...”
“什么后事，别说这种丧气话，来，二哥给你疗伤...”
九云克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低着头，自顾自地准备给九云霜疗伤。
“二哥，”九云霜的声抬高了音调，“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那你说，那你说...”
顿了顿，九云霜稍微缓口气，慢慢地说道：“依朝廷命令，我部讨平伊帕三部后，便在北州待命，谴副将诣京复命，直至伊帕三部归藩称臣，方可全军回京。”
再次缓了口气，他接着说道：“倘若在此期间，主帅有难。则符节交由北州公代持，新军悉数归于公，暂不回京...”
北州公指的就是九云霜的父亲九云政，虽然公爵只是一个虚衔，但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用这个头衔作为代称。
听到九云霜的话，九云克竟一时忘了悲伤，整个人都愣住了。
朝廷居然安排父亲来接替九云霜统领新军，没听错吧？
要知道九云政在北州威势盛大，光是手上那几万精锐骑兵，就一直让文家朝廷睡不好觉。
而如今九云霜无法统领新军，居然要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交到九云政手上，文家朝廷到底想做什么？
九云霜似乎看出了兄长的困惑，接着补充道：“此朝廷敕令，非我私意，但请父亲代持符节，暂领新军...”
复杂的思绪，让九云克陷入了混乱之中。他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该困惑，因为他完全看不懂文家朝廷的举措。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终于可以...”
九云霜虚弱地说着，缓缓合上眼睛。
“不不，小四，小四，你不能死，父亲已经来了，父亲已经在路上了，你不能不见他，他一定有办法救你了...”九云克瞬间忘掉烦杂的思绪，匆匆忙忙地说道。
“父亲...”
九云霜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合上眼睛，整个人仿佛睡着了一般。
“不不不，不要这样，我已经没了兄长，不能再失去小弟了...”九云克激动地抱紧九云霜，泣不成声地说道，“小四，小四，你不要死，我做不好家主，我把家主位置让给你，你来做家主，好不好...”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随即疾驰的马蹄声，九云政终于姗姗来迟。他刚策马登上山顶，就一眼看到了九云霜。
激动的他不顾战马停稳，直接飞跃而言，箭步冲到九云霜面前，反手就给了九云克一记耳光：“老四怎么了，我不是让你来救他的吗？”
“对不起，父亲，我...”九云克放下九云霜，跪在父亲面前，结结巴巴地哭诉着。
“父亲！”
听到父亲的声音，合上眼睛的九云霜猛地睁开眼睛，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中气十足地呼唤着九云政。
“儿啊，我在...”听到儿子的声音，九云政一个激灵，当即蹲下来，小心翼翼扶起儿子。
他看着九云霜身上早已浸满鲜血的布条，以及那两支致命的箭矢，整个人激动得浑身直打颤。
“父亲，”看到九云政的九云霜，露出欣喜的表情，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说道，“父亲，我平了伊帕三部，此等功劳，父亲可否满意？”
“满意，满意，父亲非常满意，父亲为你骄傲，家族为你骄傲...”九云政老泪纵横，不停地抹着眼睛说道。
“父亲，您老了...抱歉，一直未能给您尽孝...”九云霜看着九云政苍白的鬓角，有些唏嘘地感慨道。
“我儿当兴我家，我有虎儿，此生无憾...”
“父亲...”九云霜看着他，真诚地说道，“但请父亲不要迁怒于伊帕三部，愿罪止其身，表除诛连之罚...如若不然，孩儿所立功业，将顷刻为之荡灭...”
“父亲答应你，父亲答应你...”九云政呜咽着说道。
“还请父亲好好安抚母亲，一想到她会为了落泪，我的心都要碎了...”
九云霜说着，声音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九云政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正在下降，于是惊恐地看向他。
九云霜依然睁着眼睛，望着家的方向，但眼神早已没有的神采。还未说完话的嘴也微微张着，但再也感受不到气息进出。
“霜儿，霜儿，不，不，不...”
九云政露出惊恐的眼神，紧紧抱住儿子渐渐发冷的身体，悲伤从心溢出到喉咙，发出了悲痛的呜咽声。
悲痛万分的他，最后不得不接受一个令他无法承受的结局，那就是他又失去了一个儿子。
“小四...”
九云克跪在一旁，听到父亲的惊呼，闭上眼睛流出了痛苦的眼泪。
“将军...”
云归悲伤地低着头，面朝九云霜跪了下来。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士兵也都停下了手上的活，面向九云霜单膝跪下。
东盛帝国征西大将军，九云氏世子九云霜，就此陨落...
这是九云政失去的第二个儿子，二人的死，间隔也仅仅只有几年。对于只有四个儿子的九云政而言，这样的损失是难以接受的。
悲伤的氛围持续了好久。一直在外人面前维持姿态的九云政，此时此刻也顾不上颜面，抱着儿子失声痛哭。
云归含泪跪了半个小时，然后缓缓站起来，转过头厉声命令道：“所有参与这场战斗的伊帕叛逆，格杀勿论！”
“属下领命！”
周围传来士兵异口同声地回应。
云归刚回过头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眼前一晃，紧接着喉咙被掐住。
他惊恐地凝神看去，发现居然是暴怒的九云政。
修为极高的他此时满脸怒意，几乎要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地厉声问道：“文家朝廷连丧我两子，这番仇怨，该如何了结？”
云归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所幸九云克及时出面调停，只见他跪在九云政面前，低着头大声说道：“父亲，万万不可，他是朝廷命官，杀不得。”
“连你也替朝廷说话？”九云政扭头瞪着他，愤怒地问道。
“父亲，”九云克大着胆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四所立功劳，需得朝廷认可。倘若朝廷因父亲弑吏，而免去小四功劳，他日地下相逢，我们何来脸面面对小四。”
或许是九云克的话打动了九云政的内心，他迟疑片刻后，突然松手，云归失去平衡，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你为行军司马，主帅遭难逢死，你之罪责难辞其咎。但我念在故儿面上，姑且饶你一命。”九云政俯视着云归，冷冷地说道。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云归似乎也并未因此感到生气，而是低着头谦卑地说道：“将军之死，皆我一人之过。但恳请府君暂且饶我性命，待我诣京复命受罚，再回北州任由府君处置。”
“哼，你知道就好！”
九云政表情扭曲着，脸上既有怒意也有悲伤。在看到云归的态度后，他的愤怒稍微缓解一些，不由得痛苦地闭上眼睛。
云归迟疑片刻后，向身边的随从要来符节，低头双手呈给九云政，严肃地说道：“将军逢难，依朝廷敕令，但请府君代为持节，统领全军。”
九云政冷冷地看着他的举动，末了突然暴怒，反手拍掉云归手中的符节，符节顺着劲被扫落悬崖。
第一千八百三十一章：御前决斗
“回去告诉伊川氏，文家损我两子，不是几万虾兵蟹将就能弥补得了的。劳资看不上这些人，让他们全都滚蛋！”九云政表情扭曲，咬着牙破口大骂道。
“但请府君暂领军权，容在下回京复命...”云归并没有因为九云政的态度而愤怒，而是继续低头劝道。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让他们全部滚蛋，我看不上！”九云政厉声咒骂道。
“父亲...”
关键时刻，还是九云克站了出来，主动替云归说话：“父亲，新军为小四倚重，而今小四尸骨未寒，请父亲收回此番言论，持领符节，暂代军权。”
“你也要吃里扒外吗？”
“父亲，”九云克语重心长地大声说道，“难道父亲向小四所许承诺，不过是小四一厢情愿吗？”
“你...”
九云政气得说不出话来。
“倘若父亲真心为小四考虑，就请父亲不要辜负他的遗愿，斯者已逝，存者以期。”
听完九云克的话，九云政虽然气得呼道都显得急促，但还是听了进去。沉默良久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云归冷冷地说道：“我们的账没完，我在北州等着你。你若想逃，纵是天涯海角，我也绝不放过！”
“复命辞职后，在下任凭府君处置！”云归面不改色地回道。
就这样，西部的伊帕战争以东盛帝国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虽然东盛军队在这场战场中打出了惊人的交换比，但他们却在最后的时刻损失了自己的最高统帅，这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大获全胜。
随着东部的北昌战争同样取得全面胜利，东盛帝国的文家朝廷获得了空前的胜利。
两场看似要打得旷日持久的战争，居然能在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里结束，并以东盛帝国的胜利告终，这足以说明，东盛帝国的军事改革方向是正确的，文家手上的军队是可以与武家势力抗衡的。
虽然外部威胁得到消除，但东盛帝国内部的威胁，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消除，甚至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在盛元乞兰，暗中潜伏的武家势力也注意到了文家朝廷的全面胜利，他们很清楚，一旦新军回援，他们不光在力量对比层面输给文家，甚至在心理层面，也将全盘皆输。
所以，他们里外策应，引开文家朝廷部署在盛元乞兰的最后力量，向东盛帝国的最高权力发起了挑战。
盛元乞兰。
这天下着小雨，武家的行动实在太快，他们从城中发难，杀向皇宫，并很快控制住了皇宫宿卫，来到了武皇面前。
武家的行动之所以如此迅速，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们手上有两位，包括宿卫和文家都为之忌惮的人物，皇子白龙安，以及公主白龙颖。
发起御前决斗逼宫是被允许的，即使是在文家治下的时代，皇族内部依然可以采取这样的方式决定武皇的去留。
所以，簇拥着白龙安和白龙颖的武家势力，很轻易就闯入守卫森严的皇宫当中，见到了当今的武皇。
“陛下，别来无恙！”
大殿之下，有些狼狈的白龙安微笑着，向自己的兄长打招呼。
“你，你还活着...”
看到白龙安出现在自己面前，武皇的第一反应是惊讶，随后变成惊喜。
“是啊，承蒙陛下不杀之恩。”
“何来不杀一说，我未曾派人追杀你啊。”
“是这样吗？”
白龙安闻言，脸上露出悲伤和怨恨的表情，随后慢慢转变成嘲讽似的表情，戏谑地打量着武皇。
面对他的质疑，武皇愣了一下，扭头看向一旁的伊川斐。伊川斐一声不吭，沉着脸死死盯着武家带来的那位公主，白龙颖，也就是先遣队的队员，枫。
寒暄过后，只见枫慢慢走上前来，并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而后刀尖一指，面对武皇冷冷地说道：“陛下，我要向陛下发起御前决斗，恳请陛下恩许！”
“御，御前决斗...”
听到这句话，武皇身体明显抽搐了一下，随后扭头不安地看向一旁的伊川斐。
“两位公主都不在宫中，就算都在，也不见得是这位公主的对手，陛下...只能亲自赴约了...”迟疑片刻后，伊川斐抿着嘴唇说道。
“我，我何以是她的对手？”武皇惶恐地说道。
“陛下莫不是想投降，未战先降，就算他日王者归来，陛下如何敢坐皇位？”伊川斐不动声色地说道。
“也罢...”
听完伊川斐的话，武皇露出失望的神色，于是慢慢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说道：“今我赴约，生死未可知，两位公主，就劳你关照了，她们毕竟是你的表妹...”
“遵命...”
伊川斐说着，低着头慢慢后退，消失在阴影之中。
“不能让那小子走了！”安乡良指着伊川斐，激动地说道。
“冷静，”夏木愚按住他的手，低声说道，“这还是文家的地盘，不要轻举妄动，况且你我也未必是他身边影卫的对手。”
“那么，就在此决斗吧...”
武皇张开双臂，一名武官为他奉上一把腰刀。
武皇打量着手中锋利的腰刀，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事实上，从白龙安等人进入皇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面对枫，他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文家确实承认御前决斗的制度，但他们也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以确保自己能时刻处于主动。
但随着武家领白龙安入宫，文家的防线直接被捅穿，几乎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我认得你...”武皇看向枫，平静地说道，“你是国师手下的随从，没想到你居然也是我皇族后裔，难怪我总觉得你有种熟悉的感觉。”
枫默不作声。
“来吧，你身为皇族一员，你有权利发起挑战，夺走同样属于你的皇位！”
武皇说着，摆开了架势。看到他的样子，枫也展开架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胜负没有任何悬念可言，因为武皇已经拿起了刀。
如果他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的话，那么不管枫是空手还是持械，他都应该空着手迎接挑战才对。拿刀其实就意味着，他承认自己实力不足，属于一种摆烂的姿态。
修真者就是这样，境界越是精进，就越是依赖自身实力，而不是外界的力量。
所以越是高阶的修炼者，就越是趋向于空手战斗。
看到枫摆开架势后，武皇运转真气，大喝一声挥刀劈向她。虽说实力不济，但武皇毕竟也是修炼者，最起码的底子还是有的。
这种情况，如果是白龙安来挑战，估计得够呛，要知道他的功力已经全部被废。所以除非武皇放水，否则他还真不见得是武皇的对手。
不过他感到庆幸的是，枫可不是一般人。
面对武皇的进攻，枫丝毫不为所动，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展开架势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这一刀劈向自己的面门。
就这这电光石火之际，她开始动了。
只见她横刀接住了武皇的这一刀，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她迅捷地闪到一侧，紧接着反手持刀下劈。
只听大殿内传来铛的一声，枫那一刀毫不意外地砍在武皇的刀背上，竟直接砍断了他手中的刀，刀尖在地上翻滚滑了好远才停下来。
面对武皇的全力一击，枫甚至都没有运转她体内的魔力，而是单靠自己精湛的剑术后发制人，轻轻松松斩断了武皇的刀。
她那干脆而犀利的攻击，不光让武家的人看傻了眼，就连殿中的宿卫也都是目瞪口呆。
第一千八百三十二章：改朝换代
其实如果能足够了解枫，自然就对她这样的攻击毫不意外。因为她一直都是这样，就算不依赖体内的魔力，她也能凭借精妙的剑术干翻对手。
二人交错过后，胜负依然分出。武皇看着手中的断刀，表情非常复杂既有释然，又夹杂着痛苦。
他抬起头，目光集中在白龙安身上，眼神流露出深深的愧疚。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死了...”武皇苦涩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所以你很高兴对吗？”白龙安盯着他，痛苦地笑着问道。
“怎么会，我，我一直活在愧疚之中...”
“你勾结文家，暗害于我，甚至不惜置我于死地。这样的你，也会感到愧疚吗？”白龙安指着他，呼吸急促地质问道。
“我...”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些事！”白龙安咬牙切齿地怒骂道。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当我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呵呵，所以你想说，都是文家的错，你没有任何责任，对吗？”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我有责任，自从我知道实情以后，我一直都活在痛苦之中。如果你能回来，我很愿意把皇位让给你...”
“收起你那假惺惺的施舍吧，我才不会相信你所谓的好心。我今天来到这座大殿，就是为了向你证明，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谁也没法阻止！”
“你赢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输了...”
“所以，现在就交出你的皇位吧！”
“是你想当武皇，还是她呢？”
武皇说着，扭头看向枫。
“呃...”白龙安一时语塞，迟疑片刻后，他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别想挑拨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
“如果你成为了武皇，你会善待你那两位侄女么？”武皇接着问道。
“我...”
白龙安再次被问住，一时无言以对。
“很多人都想利用我们，我如此，你也是如此，”武皇看向白龙安身边的武家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但，他人的仇恨，切不可成为你我家族之怨。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不要因为外人的仇怨而彼此憎恶。”
白龙安保持着沉默，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兄长的问题。
来到大殿见他之前，白龙安心底积攒着几十年的怨恨和委屈，只想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但当他面对自己的兄长，推心置腹地畅聊一番后，他竟惊讶地发现，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怒火，此刻居然已经消散无几了。
“欢迎回家，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武皇说着，闭着眼睛张开双臂。在深吸一口气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断刀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划拉一刀。
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武皇颓然地瘫跪坐在地上，饱含深情的眼睛看了白龙安一眼后，立刻就失去了光彩，脑袋无力地垂下。
白龙安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脑袋里一片空白。原本的委屈，原本的怒火，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愧疚。
“我，我，我不是要报仇么，但为什么...”
白龙安失声喃喃自语，浑身颤抖着，他向前一步刚伸出手，就被一旁的安乡良拽住手腕。
“恭喜陛下，大仇得报！”
安乡良不合时宜地拍着马屁，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
白龙安瞪大眼睛看着安乡良，又看向早已失去生息的武皇。他感觉自己大脑中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断掉了，此时的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
“我，永远地失去了兄长...”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武皇说得对，不要因为外人的仇怨而彼此憎恶。
而白龙安，却将对文家的仇恨，转嫁到了自己的兄长身上。一心想着要杀掉他报仇，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兄长没错...不，不，就算他有错，但我恨的也不应该是他，而是...文家...”
白龙安不停地舔着干燥的嘴唇，喃喃自语地嘟囔着，每次开口，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下巴不停地打颤。
“我，我做了什么...”
白龙安失声呜咽，颓然瘫坐在地上，吓得身边的几个人都紧张起来。
“陛，陛下，您没事吧？”安乡良等人紧张地问道。
“我终于大仇得报了...”
白龙安看向他们，露出扭曲的笑容，眼里却含着泪。
此时的他，似乎早已不在乎所谓的皇位。武皇的死，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地，咚的一声，把他的心也给砸沉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枫，此时枫已经收刀，露出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颖儿，你...”
“我对所谓的皇位没兴趣，你若不想当，就找其他人来吧，我们两清了。”枫面无表情地说着，同时移开了视线。
“公主何出此言！”夏木愚指着她质问道。
“怎么，你们也想拦我么？”枫冷冷地说着，手再次搭到腰间的刀柄上。
眼看二人就要内斗，安乡良赶紧拦住他们劝道：“大事未成，不可内讧！”
接着，他转身面向白龙安，拱手说道：“眼下胜负已分，但请陛下即刻登基，扫清文毒，以正国体。”
“扶我起来...”
白龙安在众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不过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看武皇的尸体一眼。
在众人的簇拥下，白龙安被推上的皇位，成为了东盛帝国的武皇。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完全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事实上，就像前面说的那样，自从武家把白龙安带进宫里后，文家就彻底失败了。所以后面发生的事，几乎都是必然的结果。
于是，在武家的支持下，白龙安正式加冕，成为帝国新任武皇。
如此改变历史的事，竟进行得如此顺利，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白龙安是被武家推上皇位的，所以自然也要维护武家的利益。于是在他登基就位的第二天，武家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清算。
这些拥护白龙安的武家人都被予以要职，并且立刻上奏要求废除内阁，诛连文家。
文家的统治依赖于这个庞大的内阁机构，所以武家得势之后，首先针对的也就是这个机构。
他们宣布废除内阁制度，大部分的文家官员，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逮捕入狱，其中就包括了百长伊川庆。
同时，他们还给在外抵挡武家军队的禁军下旨，要求他们立刻停止对抗，否则以叛逆论处。
至于禁军统帅伊川序，直接就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要求禁军将其逮捕入狱。
文家统治东盛帝国两百多年，不可能一点黑料都没有。所以这些得势的武家人想要找个理由，实在再容易不过。
就这样，文家好不容易经营的体系，在这一天被武家彻底破坏。
其实一开始白龙安并不同意武家的一些要求，因为在他看来，文家的治理确实卓有成效。
他在野的时候，需要考虑能帮助自己的力量，所以可以答应这些人任何要求。
但一旦成为了武皇，他就不得不为这个庞大的帝国考虑。
事实上，他并不看好武家的治理能力。所以，一开始，他的建议是，追究部分文家官员的责任，但保留内阁这一套体系，同时尽量不要追究文家的责任，因为他需要这些人协助自己治理国家。
只不过遗憾的是，他的建议并没有得到通过。
要知道，他的皇位都是靠着武家这帮人夺来的，所以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他总是难免底气不足。虽名为武皇，但实为傀儡。
第一千八百三十三章：破局的第三方
这个国家自从白龙安登基开始，就局势一下子就乱套了。
先皇的尸体还躺在皇宫里没有下葬，这些得势的武家官员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们开始用自己人接替了大部分重要官职，将那些文家官员以莫须有的罪名判处入狱。
作为文家最大的依靠，伊川氏自然成为了他们下一个对付的目标。
不过伊川氏显然并不打算就范，负责统领禁军的伊川序，在禁军倒戈后，立刻率领手下尹州军与禁军以及武家军队展开战斗。
这场发生在尹州地界的战斗持续了足足一个月之久，双方不断投入兵力。明明只是一场几万人的战斗，到最后竟然演变成一场人数超过三十万人的大规模会战。
尹州地界的文家士族门阀不断派遣自己的军队支援伊川序，而武家方面也不甘示弱，不断向战场投入兵力厮杀。
随着尹州大战的爆发，期待伊川序率军回援的期望已然成为泡影，逃回良玉府的伊川斐决心掘堑自守。
良玉府本身就易守难攻，伊川氏经营这么多年，早已将这座规模庞大的府院打造成坚固的堡垒。
在此基础上，伊川斐开始征召人手，遣散多余人员。但由于他平日的仁望，良玉府上至府兵，下至奴仆，皆愿留下固守。
于是伊川斐打开自家的武库，取出武器装备武装这些人，将仅有的人武装到牙齿，表现出抗拒的姿态。
事实上，虽然掌握了政权，但此时留在盛元乞兰的武家势力也没多少兵力，大部分的兵力都投入到了尹州大战之中，所以只能以武皇的名义，不断谴使诏令伊川斐臣服。
不过伊川斐拒不奉诏，甚至不承认白龙安的武皇身份，显然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了。看不出来，文质彬彬的他在危急关头，倒是血性十足。
无奈之余，这些武家官员想到了被他们关进牢里的那些文家官员，尤其是百长伊川庆。
伊川庆可是伊川斐的父亲，现在伊川庆在自己手中，何愁伊川斐和伊川序两兄弟不乖乖投降呢。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伊川庆竟在入狱没多久就自尽了，这一突发事件彻底打乱了这些武家官员的部署。
他们手忙脚乱地封锁消息，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消息走漏，伊川斐两兄弟将再无投降的可能性。
不光是百长伊川庆，很多文家官员入狱后，因为受不了这样的耻辱，绝望地在狱中自尽。一天之内，竟有上百名各级官员自尽，文家的骨气大大超乎了武家官员的预料。
尽管这些武家官员一再封锁消息，但这样的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文家官员在狱中自尽的消息越传越邪乎，最后竟演变成了谣言，有好事者称，武家打算将所有文家官员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此谣言一出，直隶那些还未被波及的文家官员纷纷弃印而逃，整个直隶地区的行政体系一下就陷入瘫痪。
面对这些窘迫的局面，这些掌权的武家官员叫苦不迭，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足够的人去填补这些缺失的岗位，这直接导致盛元乞兰周边彻底陷入无政府状态，政令难出盛京。
其实这些情况都是可以预见的，武家和文家天然不对付。武家一旦掌权，就算不对文家动手，都有可能出现骚乱，更何况这些武家人一上台就对文家动手，搞得整个盛京鸡飞狗跳。
眼下武家勉强还能维持盛元乞兰城内的秩序，但城外早已乱作一团，各种盗匪贼兵横行，各个城外集散的散，没散的也开始筑营固守，文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彻底乱了套。
武家的军队与文家军队在百里开外的尹州地界大打出手，完全顾不上盛元乞兰，这就使得在京城内拥护白龙安的武家官员显得很窘迫。
现在伊川氏成为他们首要应对的大问题，随着伊川庆自尽，伊川氏已不可劝降。伊川斐在城外良玉府固守，伊川序则领兵在尹州与武家军队大战，一时胜负难分。
这些武家人掌权才过了半个月，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他们显然低估了秩序维护的难度，以为文家做得，自己也能做得。
但随着行政体系的瘫痪，盛元乞兰俨然成为了一座孤岛，城外还有虎视眈眈的伊川斐，随时可以出击，破城挟持武皇。
一想到这些事，这帮武家官员就寝食难安。日思夜想苦思破解之法，直到这时，才有人想到，城中还有第三方势力，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于是在这一天，安乡良带上丰厚的礼物，亲自登门拜访先遣队等人。
洛尔作为国师，即便朝廷已经换了武皇，也依然承认他的身份。早在先遣队到达边境之时，武家就不止一次的试图拉拢洛尔。
所以对于武家而言，洛尔是相当于第三方的存在。眼下困局难破，焦头烂额的他们终于想到了洛尔，迫切希望他能作为沟通的桥梁，劝说伊川斐放弃抵抗。
“府君这是何意？”面对源源不断运入府中的礼物，洛尔淡然地问道。
“这是陛下的一点心意，国师乃天朝栋梁，不可轻待，故陛下特谴下官前来慰问国师。”安乡良拱手恭敬地说道。
“呵...”
听到他的话，洛尔轻笑一声，摇摇头说道：“怕不是有求于我，府君不妨直说。”
“呃...”被拆穿心思的安乡良尴尬地挠了挠头，随后恭敬地说道，“先是，国师与文家相处甚好，如今这局面...”
他还未说完，洛尔就轻轻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你们的内政，我无权干涉。我曾再三强调，不会干涉你国内政，所以府君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不不，这不是国事，只是想请国师以私人的名义，前往良玉府，劝说伊川斐尊奉朝政。”
“我也不是谦虚，我一个外人，如何劝得动伊川少府。况且，伊川少府是你们东盛帝国的官员，你们自己不去劝说，反而跑来让我这个外人出面，道理何在？”洛尔嘲讽似地问道。
“那伊川斐一时迷途，难免错路，只要国师能劝其归降，朝廷定当既往不咎。”
“我不太敢相信你们的承诺，如果你们真的想让伊川少府归顺，当初又为何谋害百长？”
“这是误会...”
安乡良显得有些激动：“我们无意谋害百长，然百长顽固似铁，遇折则损，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啊...”
“让我去倒也不是不可以...”洛尔迟疑片刻说道。
“啊，”安乡良闻言，顿时眼前一亮，惊喜地说道，“只要国师同意前往劝降，国师要多少我给多少。”
“我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多余的你们都收走吧，眼下道路断绝，城内还有很多被困受饿的人，不妨把这些东西分给他们。”洛尔摆手说道。
“那国师...”
安乡良迟疑地问着，显然是不相信洛尔能有如此高风亮节。
“我只有一个要求！”洛尔竖起食指说道。
“国师但说无妨！”
“我曾与先皇和文家定下约定，东盛帝国永不再犯西天外。若新皇能认同这个约定，我便允了你们的要求，前往良玉府会见伊川斐。”
“呃...”
听到洛尔的要求，安乡良明显愣了一下。
他眼睛轱辘转了一圈后，立刻摆出信誓旦旦的表情，认真地说道：“没问题，我会立刻向陛下传达国师的意愿，我相信陛下一定能答应国师的请求。”
“如此便好，等做完这件事，我等也该离开盛京了...”
“啊，国师要往何处？”
安乡良大惊失色。
第一千八百三十四章：抵抗到底的决心
“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府君应该心里清楚。我的愿望已经实现，眼下朝中又大乱，我若继续留在盛京，岂不是自讨苦吃？”
“国师不必有此顾虑，这只是暂时的，麻烦很快就会得到解决。到时我等仍愿尊奉国师，以平帝国万世之安宁。”
“听好了，”洛尔严肃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成为东盛帝国的国师。先皇不以在下卑鄙，猥自枉屈。故吾不愿失人之望，勉为其难受此称号。眼下先皇驾崩，也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此等大事，国师应与陛下商议才是。”
“我会找机会和陛下坦白的，但你们也别想着阻拦我们。我们与你们武家并非仇人，也不想结怨，还请府君理解。”
“理解，理解...”安乡良忙不迭地点头回答道。
答应安乡良后，第二天，洛尔独自一人坐上马车，前往城外的良玉府，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武家派遣仅有的禁军重重保护，生怕洛尔出什么岔子。
出发前，先遣队其他人都很担心洛尔，所以希望能陪同。但洛尔却显得很乐观，毕竟身边跟个半神，情况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呢。
百人的车队穿过城门，穿过武家军队的防线，来到兵荒马乱的城外。在禁军的护送下，洛尔安然无恙地来到了良玉府。
此时的良玉府早已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堡垒，城垛望楼上布满了火枪手和引弦待发的弓弩手，强攻必然会吃大亏。
在距离良玉府还有一百多米的时候，洛尔停车下马。随行的使者随即前出，向良玉府通报洛尔到来的消息。
不一会儿，良玉府大门洞开，一队上百人的骑兵左右出门，在府外组成阵型，为首的良玉府使者策马主动迎上去，热情地邀请洛尔的马车入内。
洛尔倒是在文武两家之间左右逢源，文家欣赏他的才能，武家欣赏他的绝对武力，这使得他可以自动免疫文武两家的意识形态对抗。
就这样，在良玉府府兵的护送下，洛尔很轻易就进入了良玉府中，并在府兵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伊川斐所在的内院。
穿过层层防备的府院，他来到了没多少人的内院当中。伊川斐就躺在内院凉亭的躺椅上，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
陪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影卫离鸯。
这个女人悉心照顾着伊川斐，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喝药。
看到洛尔进入内院，伊川斐苍白的脸泛起一丝红潮，主动支起身体高兴地说道：“难得国师到访，我却如此窘迫，让国师见笑了。”
“少府不必在意我，安心躺着就行，”说着，洛尔不免深深叹了口气，露出悲伤的神色，“才半月不见，少府已然这般模样，实在叫人痛心。”
“呵呵，生死有命，我早已看淡了...”
伊川斐露出勉强的笑容，伸手推开离鸯端来的药碗，打量着洛尔问道：“国师可是来做说客的？”
“正是，”洛尔微微鞠躬，认真地说道，“受武皇委托，特此前来劝少府投降。”
“呵呵呵...”
听到洛尔如此直白的话，伊川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
末了，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国师觉得，我会同意吗？”
“不会！”
洛尔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不可能，所以只是想找了个由头来看看少府。”
“多谢国师挂念。”
伊川斐不停地眨着眼睛，眼圈开始泛红起来。
“人生难得一知己，倘若我身体无恙，想来定能与国师成就一番佳话吧...”
“少府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洛尔神色一黯，抿着嘴唇说道。
“有国师此等佳友，我死而无憾矣。”伊川斐合上眼睛，满足地说道。
“不许说死...”一旁的离鸯埋怨似地低声说道。
“闭嘴，我没让你开口！”离鸯似乎触到了他的霉头，伊川斐没好气地骂道。
“你不要生气...”
离鸯根本就不敢让他生气，一看到他这幅模样，立刻主动服软安慰起来。
“唉...”
洛尔深深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明明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们预谋已久，只是让他们抓住了空隙罢了...”
顿了顿，伊川斐摇摇头说道：“父亲已经被他们害死，我绝对不会投降，阿序也还在抵抗，文家还没完呢。只是挟持了武皇，又能如何？”
“我不会劝你放下兵戈之类的话，现在这种情况，投降只会更糟糕。抵抗也只是维持现有局面罢了，这些道理我都懂。”洛尔说道。
“所以我说，我与国师有很多共同话语...”
“只是我不理解，文家明明掌控着局面，怎么会出现如此重大纰漏，导致一败涂地？”
“文家还没败呢。”
“但是百长已经被他们害死了...”洛尔提醒道。
伊川斐闻言沉默了片刻，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没办法，步子迈得太大了，所以...但如果我们不走，现在的情况只会更糟糕。现在，已经是我们能预见的最好结果呢...”
“你们早就察觉到了武家的异样，所以想尽快解决北昌和伊帕，这样才能着手对付国内的麻烦？”洛尔问道。
“国师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求证呢？”
“但我不能理解，若只是新军改革尚可接受，但这两场战争明明没必要打，明明有比战争更好的解决方法，你们为什么...”
“没有比战争更好的解决方法，”伊川斐摇摇头说道，“如果不出兵削弱这两方的力量，等到天朝内乱，北昌和伊帕定会趁虚而入。他们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了，所以，我从不相信他们的承诺。”
“那今日之局该如何破解，少府可有想法？”
“阿序还在抵抗，我也还在抵抗，伊川氏没完，文家也没完。只要新军回援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少府的病已经很重了，但请少府养好身体，我很乐意看到少府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洛尔无言以对，只得深深叹了口气，鞠躬说道。
“有劳国师挂念，情况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国师到时候可要看好哦。”
伊川斐说着，没有血色的脸上再次浮现出自信的微笑。
但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地闯入，却打断了他的自信。
“启禀少君...”
匆匆赶来的府兵低头伏在门口，情绪似乎很激动。
“何事如此着急？”
“少君...”那府兵几乎是带着哭腔，大声说道，“九云将军得胜归途遭袭，将军与数百精锐皆没...”
“噗！！！！”
听到这个消息，伊川斐气急攻心，当即喷出大口鲜血，呜咽着倒下。
“少君！！”
见此情形，离鸯不顾外人在场，发出一声惊叫扑到伊川斐身上，手中的药碗哐当落地，碗里的药水撒了一地。
“少府，你没事吧？”洛尔关切地问道。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伊川斐发出哭腔，喃喃自语着，眼角流下晶莹的泪痕，看得出来，九云霜的死给他的打击很大。
说得不好听一点，他爹死了他都没那么难过。
洛尔知道伊川斐对九云霜很器重，却不曾想竟如此在意，能因为他吐血落泪。
洛尔皱着眉头，不由地开始审视起伊川斐以及文家这些人之间的关联，因为直觉告诉他，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似乎还不是全部的真相。
第一千八百三十五章：一切的真相
离鸯将伊川斐抱在怀里，死死地搂着，就像怀抱着婴儿的母亲一般。而伊川斐则靠在她的怀里，一边落泪一边喃喃自语。
“少府请节哀...”
洛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沉默了许久才勉强开口。
“国师，为何会如此？”伊川斐终于抬眼看向他，呜咽着问道。
“唉...”
洛尔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
“少府保重身体，在下不便多扰，先行告辞了。”
洛尔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就要离开。
“呵呵，呵呵呵呵...”
但是他刚转过身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伊川斐诡异的笑声，那声音既像是嘲笑，又像是阴谋得逞而发出了会心笑容。
“国师不想留下多聊聊么？”
洛尔转过身去，看到伊川斐红着眼，含着泪水露出诡异微笑看着他。刚刚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此刻早已不复存在。
“聊什么？”洛尔不动声色地问道。
“国师当真觉得，是我们文家出了纰漏，才致使武家有机可乘的么？”伊川斐眼里洋溢着异样的光芒。
“难道不是吗？”
“呵呵，呵呵呵，”伊川斐再次吃吃笑了起来，摇头得意地说道，“亦如国师如此睿智的人，尚且看不清这迷局，其他人就更别想看清了。所以，我还是成功了...”
“成功了？”
洛尔一瞬间瞪大双眼，因为他瞬间觉察到了什么。
“文家朝廷的财政长期处于赤字状态，整个国家的财政一直都是入不敷出的状态，就算没有这场战争，东盛帝国的财政地雷也迟早会被引爆...”
“只有向武家证明我们的军事力量，他们才会认可文家的统治...”
“你知道吗，我讨厌现在的情况。明明我们文家艰难地对抗着武家，但受此庇护的这些人，却从不知恩义，自以为理所当然，全然不会在意文家的付出...”
“是时候改变了，我们，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
种种线索，汇聚于洛尔的脑海之中。经过他艰难地梳理，一条清晰的脉络，就这样被他梳理清楚了。
“你们，你们故意让武家夺权，没错吧？”
越想越是震惊，洛尔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瞪大眼睛指着伊川斐，发出了心底的疑问。
“不愧是国师，一点就明啊...”
伊川斐开心地笑了起来，而后笑容渐渐消退，他虚弱地仰望着凉亭的天花板，自言自语似地问道：“那么，国师，请告诉我，你猜到了什么？”
“我不敢保证...”
洛尔收起视线，呼吸急促。
“但说无妨，国师不知道的地方，我会代为补充...”
“为什么，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告诉我？”
“如此完美的计划，倘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倘若被我带入坟墓，那未免也太令人不快了。国师与我有知己之交，我很愿意将我的计划告知国师。这是阳谋，无懈可击。”
“那好吧...”
洛尔深吸一口气，沉思片刻后，重新抬头看向伊川斐，开口说道：“首先，文家已经不想被顶在与武家对抗的第一线了。所以你们想让那些得到文家庇护和利益的人主动站到第一线，充当你们的打手，这样你们就可以专心在幕后操控一切，没错吧？”
“没错，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伊川斐说着，不禁咬牙切齿，“这帮混蛋，一个个吃着文家朝廷给予的好处，遇到问题一个跑得比一个要快。”
“我们尽心竭力维护秩序那么多年，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想收税，他们不愿意。我们想和武家开战，他们就躲后面观望。结果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文家付出太多，而收获却太少，我们不是国师这般的圣人，没有好处的事，是不会长久的。”
“但是，让文家公然与武家对抗，又显得不太现实...”洛尔接着说道，“当初你们北出雪境关，征讨北昌，这本来应该是一场证明文家军队价值的战争，最后却以惨败收场，文家的军队从此成了笑话。所以你们迫切希望找到一种，能与修真者衡量的力量，让文家的军队重新焕发光彩...”
“庆幸的是，我们找到了这种东西。”
“火药！”
“没错！”
洛尔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西天外战争，你们惊讶地发现，妖族人的战斗力呈几何倍增长，甚至在战略层面实现了逆推。消息传到朝中，你们大喜过望，因为你们找到了这种力量。”
“于是乎，你们与妖族人短暂联手，解决掉军队中那上千名修炼者，进一步削弱武家的力量。随着东盛帝国全面溃败，你们终于找到了理由，正式宣布推行军事改革，剔除军队中的修真势力。”
“我很喜欢妖族人的火器，普通人只要扣动扳机，就能拥有比肩修炼者的破坏力。”伊川斐说道。
“在战争中，你们也注意到了我们这些西方来客，因此你们一直在观察我们。当发现我们决定东进后，你们文家就立刻开始部署...”
“没错，花雨玄传回的报告反复提及你们，这使得我们不得不审视，你们在西天外战争中所发挥的作用。虽然那个家伙现在...算了，不说了...”
“凤虞武云宗的东良玉，是你们的人，对吧？”
“国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上他的呢？”
“从踏上九州开始，因为一路都太顺利了。”
“呵呵，原来如此，看来当时我应该给你们设计一些难题才是...”
“你们迫切希望我们前往盛京，是想借助我们，帮助你们改革军队。因为你们很清楚，军队才是文家的基础。只有掌握武力，你们才能与武家讲道理。”
“在此由衷感谢国师所给予的帮助，没有你们，恐怕新军也就不会那么快成型吧。”
伊川斐微微颔首，作为鞠躬的示意。
“但，新军成型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问题是，文家朝廷的财政状况，眼下已经成了烂摊子，如果没有人接手，迟早会爆掉。文家可能至此名誉扫地，纵使有强大军队，也无法继续掌权...”
“所以，你们在建设军队的同时，迫切希望有人能接盘。而武家，毫无疑问就是最理想的选择。”洛尔接着说道。
“想要让他们接盘，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呢，但就算牺牲掉一些人，我认为也是值得的。”
伊川斐说着，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父亲，眼睛阴郁地眯起来。
“但是你们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就好像故意让武家夺权一样。因为那些债主，那些商人，都是你们的支持者...”
“接着说...”
“所以，你设下了一个局。你让高风扬率军攻伐北昌，让九云霜率军攻伐伊帕，其目的就是为了拉拢北云两州，只要他们能站在你们这一边，就算武家一时得势，你们文家也依然能王者归来...”
洛尔接着说道：“新军两线出击，对你来说好处有三...”
“第一，通过两场战争，彻底打断这两个国家的发动进攻的潜力，这样就算东盛帝国出现内乱，他们也无力在外部发动袭扰。如此你们就可以专心对付国内情况，不至于出现意想不到的意外。”
“第二，通过两场战争，文家证明自己掌握了一支可以与修炼者抗衡的新军。如此，便实现了你们文家多年的夙愿，武家再想对付你们，就需要斟酌斟酌了...”
第一千八百三十六章：临终托孤
“第三，新军两线出击，造成京城防务空虚的假象。让武家误以为有了可乘之机，诱使他们主动发难夺权。如此以来，文家就可以不动声色地将这盘烂摊子甩给武家...”
“总感觉，国师与其说是我的知己，倒不如说是另一个我，居然把我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伊川斐微笑着说道。
“别急，你的意图，我还没有说完呢...”
洛尔摆摆手，接着说道：“上诉三条好处，只是为了给你们文家营造安稳的环境，好让你们完成接下来要做的事，这或许才是你们的真实意图...”
“在保证外部绝对安全，且文家手中依然掌握军队的情况下。你们大胆让武家夺权，因为你们知道，他们的一通乱来，迟早会搞烂这个国家，到时候你们再以解放者的姿态入主京辇，必然人心所向...”
“国师再说得更具体一些。”
“好，我接着说，”洛尔点点头说道，“一直以来，文家庇护下的九州万民，皆生活在文家的秩序之下。他们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古就有的，全然不知道文家为此做出的努力...”
“所以，不妨让他们感受一下武家的秩序，如此一来，他们自然就清楚文武两家到底谁更好，便会一起拥护文家，成为文家坚定的支持者，主动拱卫文家，除此之外...”
“商人，文家朝廷向商人借了很多钱，目前还是肯定还不上了。但是你们也不敢得罪商人，不敢向他们征收重税，如此反复，则国家日益虚弱，财政日益糟糕...”
“武家夺权以后，这烂摊子就甩给了武家，商人阶层肯定不敢向武家讨要自己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会分成两派，一派自认倒霉，主动舍弃这份债务。而另一派则会表现得非常激进，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他们会不惜向武家宣战，充当马前卒，拥护文家归来...无论是哪一种，你们文家都是血赚！”
“所以，我们很快就可以见到九州内乱，武家倒行逆施，必然招致全体国民一致征讨。而你们文家，就被他们主动赋予正统性，他们会向武家宣战，只为迎接你们的到来...”
“国师觉得，我这个计划如何？”伊川斐微笑着问道。
“我就知道，”洛尔无奈地摇摇头，“少府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会犯下如此严重的纰漏。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在你的预料之内，你唯一无法预料的，则是你的寿命...”
“是啊，天予聪慧，而损其寿元，很无奈...但很公平...”伊川斐叹了口气，脸色似乎越发难看了。
“只可惜计划还是有所遗憾，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末了，他深深叹了口气。
“九云霜战死，你失去了对九云氏的制约权，所以你担心，九云政会不会吞掉新军，彻底倒向武家，没错吧？”洛尔问道。
“没错，除此之外，我也非常看好九云霜，只可惜天妒英才...”伊川斐落寞地闭上眼睛说道。
“对于九云氏，你有什么对策吗？”洛尔问道。
“没有...”
伊川斐很意外地无奈摇摇头。
“那，该如何是好呢？”
“只能祈祷了...”
“祈祷？”
“现在就只能赌九云政的人品了，”伊川斐缓缓说道，“倘若他以大义为先，必然会站在文家这一边。但若是他仍记恨文家连损他两子，他必然会选择帮助武家，或者什么也不做...别忘了，他的手上，可是还有两位公主呢...”
“两位公主...”
伊川斐口中的两位公主，应该是指嫁到九云氏的白龙歆，和其女九云玥。九云玥想要继承皇位，只需要把名字改成白龙玥，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发起御前决斗。
因为修炼的体质不会随着血统延续，因此东盛九州对于血统没有那么看中。基本上只要是武皇一脉的后代，就算是旁族，也依然有资格争夺皇位。
伊川斐闭上眼睛，虚弱地说道：“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虽有遗憾，但整体可控。任何事都有代价，现在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我们伊川氏...我死之后，伊川氏必然被灭族，从尹州彻底抹除，但是...”
“但是你们一直在分散自己的族裔，没错吧，你早就预料到今天，所以一直在将伊川氏的族裔遣散到九州各地，隐姓埋名，为伊川氏保留血脉。”洛尔补充说道。
“毕竟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笼子里...”
伊川斐露出一丝得意的表情。
“我有个问题。”
“国师请讲。”
“如此庞大的计划，到底是少府一人所为，还是文家的集体意志？”
“嗯...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是我借助文家，执行自己的计划...”
“也就是说，文家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你的计划，都以为是文家出了破绽，才导致如今局面的，你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包括你的父亲...”
“成大事，就得有所牺牲。文家为九州众生谋福祉，伊川氏张掖以庇文家。所有人都觉得这样很正常，没有人觉得奇怪，所以他们也从不在乎我们伊川氏的感受...”伊川斐说道。
“文家要退居幕后，伊川氏更要收敛锋芒，时代已经变了，棋子和棋手，是时候该交换身份了...”
“那么，请少府保重身体。祝少府武运昌隆，万事兴盛，在下告辞了...”
洛尔深呼吸，转身正欲离去，但再次听到从身后春来的伊川斐的呼唤。
“国师请留步...”
“所为何事？”洛尔回身问道。
“国师与我此别，可能将是天人永隔，”伊川斐稍微咳嗽一声，虚弱地说道，“我与国师虽相交不久，但我相信国师的为人，故有求于国师，恳请国师允诺。”
“少府不妨说说看。”洛尔沉吟片刻说道。
伊川斐稍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危机刚刚爆发之时，我让府中人员皆散。但他们皆愿效死，不愿离府。伊川氏大部分的族人都被我送到其他地方，但唯有幼弟伊川宇，因年纪太小，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府中...”
“伊川宇是我四叔之子，自小便养在良玉府，我不忍见他被刀兵残害，故恳请国师将他带走...”
“少府打算把他托付给我？”
“正是，恳请国师允诺...”
“为什么是我？”洛尔不解地问道。
“总觉得，国师代表了未来，就算将来幼弟欲为家族复仇，得到国师帮助的他，应该能如虎添翼吧...”
“我不会帮你们报仇的！”洛尔皱着眉头说道。
“我知道，但国师来自西方，不妨将幼弟带往西方。倘若他不愿为家族复仇，便让他永远留在西方吧。他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我也不愿他背负着仇恨苟活...”
他的话音刚落，洛尔就看到一个倩影抱着一个男孩来到内院。
“兄长...”
那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孩，看她的模样，洛尔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位是族妹伊川莹，国师应该认识她吧...”伊川斐介绍道。
“你就是伊川莹？”洛尔看着伊川莹问道。
“你就是那个人的...”
伊川莹话未说完，就闭上了嘴，抿着嘴唇，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虽说二人也算老相识了，但其实洛尔从未见过伊川莹。一直都是程子昂在与她接触，洛尔因为工作忙碌等原因，几次错过与她的见面。
“族妹是旁族出身，被国师送到我这边，没享什么福，却吃了不少苦。如果可以，恳请国师将她也一并带走。”伊川斐说道。
第一千八百三十七章：此消彼长
“这...”
洛尔露出为难的神色。
“眼下兵荒马乱，我也没法抽调人手送她离开。倘若良玉府破，我虽死无憾，但却不忍见她受辱，”伊川斐说着，流露出愧疚的神色，“她来到尹州，没享什么福，却反而要因败受辱，如此，我何来颜面，去见伊川氏列祖列宗...”
“我可以战斗，请给我兵甲！”伊川莹有些激动地说道。
“住口！”
伊川斐似乎并不喜欢别人反驳自己，当即脸色一变，厉声呵斥起来。
“我不，”伊川莹流着泪，激动地说道，“西天外战败，我家族覆灭，我被迫流亡本族。而今本族遇险，我却又要再一次逃离。那我该如何面见伊川氏列祖列宗呢？”
似乎是被她的话给气到了，伊川斐呼吸急促，忍不住咳嗽了好几下，脸色越来越难看。
其实洛尔也看得出来，伊川斐虽然算是个枭雄，为达目的甚至不惜献祭自己的父亲，但他却对家族的后辈非常好。
尽管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但他俨然已经表现出一副封建大家长的姿态，按照自己的意愿支配族中这些子弟。
看到如此情形，洛尔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看向伊川莹严肃地说道：“伊川莹，你就这么留下，那你幺弟该怎么办？”
“兄长已经把他托付给了你们，你们带出去就好。”伊川莹看向他，认真地说道。
“他还那么小，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你就那么确定，他在我们手上会过得很好？”
“难道你们还会虐待他不成？”
伊川莹皱着眉头说着，不禁紧了紧怀中只有不到四岁的伊川宇。
“那不好说，毕竟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何要如此上心。”洛尔冷冷地说道。
当然，这只是他表现出来的姿态，以洛尔性格，怎么可能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呢。
伊川斐似乎立刻就洞察到了洛尔的意图，于是赶紧接话茬说道：“没错，国师到底是外人，而阿宇是你的幺弟。若是连你都想弃他不顾，那又怎么能相信国师会真心待他呢？”
“但是...”伊川莹呜咽着说道。
“我没多少时日了，”伊川斐闭上眼睛，虚弱地说道，“阿莹，我不知道伊川龙是怎么待你的，但我觉得我还算是一个合格的兄长。既然是兄长，我就要为你考虑。跟国师走吧，我死之后，良玉府必然陷入混乱...”
“我，我，我又要失去兄长了吗？”
伊川莹眼圈红红的，喉咙堵得难受。她的嘴唇不停颤抖着，呜咽地问出这个问题。
“世事无常...”
“为什么，为什么总会这样...我，我真是个丧门星...”
伊川莹忍不住发出哭声。
“这跟你没关系，就算你不来，该发生的也照样会发生，不必为自己感到愧疚。你是伊川氏的族人，好好活下去，就是对我最大的慰藉。”
“可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
伊川莹颓然坐下，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唉...”
伊川斐没有说话，而是低着头，深深地叹气。
“我失去了哥哥和父亲，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又要再次重复这样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任何与我有关的人，父亲也好，哥哥也好，甚至是未婚夫，全都...”
“这跟你没关系。”洛尔走到她面前，柔声安慰道。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伊川斐。
洛尔很清楚，像伊川斐这种喜欢玩火的人，出事几乎是必然的，只是倒霉的事全都赶上一块了。
“你闭嘴！”伊川莹委屈地大骂道。
“阿莹，不可对国师无礼！”
伊川斐再次厉声训斥，但这同样耗尽了他的气力。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没事，我没生气，少府保重身子，不要动怒。”洛尔摆手说道。
见过大风大浪的洛尔，岂会因为这样的辱骂而愤怒。他只是担心，以伊川莹这样的性格，万一失去了伊川斐的约束，说不定就会干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来。
“总之，这两个孩子就拜托国师了，趁着我还活着，良玉府还未乱，国师速速离开吧...”
伊川斐缓缓摆手，下了逐客令。
“明白，愿少府保重。此间一别，便是阴阳相隔。世间若有缘分，愿彼此来生再做知己。”洛尔深深地鞠躬说道。
“能与国师相交知己，来生无憾矣...”
伊川斐欣慰地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告别病入膏肓的伊川斐，洛尔带上失魂落魄的伊川莹姐弟离开内院，坐上来时的马车，在一众府兵的注视下，缓缓离开了良玉府。
马车上，洛尔看了一眼躲在角落里，抱着幼弟默默落泪的伊川莹，感觉心绪万千，总觉得心里憋得慌。
“洛尔，你想哭吗？”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传来了芙拉洁儿略带哭腔的声音。
“不想。”洛尔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说道。
“那等你回到自己房间再哭吧。”芙拉洁儿柔声说道。
“谢谢...”
洛尔抿着嘴唇，很感谢芙拉洁儿的善解人意。相处那么久，芙拉洁儿早已把洛尔的性格摸得七七八八了。
“呐，洛尔，”沉默了一下，芙拉洁儿再次开口问道，“你对伊川斐，是怎么看的呢？”
“怎么看...一开始我还真在可怜他，但现在...”
“现在觉得他又可怜又可恨对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算伊川斐不做这些事，现在这种局面也早晚会爆发，他只是选择了最优解罢了...这是量变引起质变的问题，不是说没有伊川斐，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从文家在修真社会挣扎求生，不断向各方妥协开始，这些问题就已经在积累了。谁都不敢戳破这样的泡沫，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承担不起泡沫破裂的代价...”
“文家朝廷也好，伊川斐也罢，他们都清楚文家所面临的局面。说实话我挺佩服伊川斐的，他对于矛盾的把握非常精湛，就算泡沫破裂，他也能保证文家处于有利的局面。”
“那，将来会如何发展呢？”芙拉洁儿好奇地问道。
“东盛帝国文治武功的状况已经无法维持，将来，要么是文家成为帝国绝对的统治阶层，要么是武家重新掌权，东盛帝国重新回到百年易朝的循环之中...”
“但是辩证法告诉我们，新事物的发展是不可避免的，谁都不想再回到那个，修炼者成为绝对统治阶层的年代。所以，东盛帝国大概会经历严重动乱，但绝不会再回到百年易朝的时代...”
“九州人民会作出自己的选择，东盛帝国的历史，从来都不是英雄的史诗，只有人民，才是历史的创造者...”
“他们可能会重建文家统治的时代，甚至是比文家更先进的统治方式。但不管怎么说，武家独霸的时代，已经走到头了...”
“作为旧事物，武家会不遗余力地扼杀和摧残新事物，阻止新事物的成长壮大，但事物的发展总趋势是前进的，谁也无法阻止。文家的出现和统治，绝非昙花一现，而是量变所引起的质变。”
第一千八百三十八章：文星落幕
“唔，我有点听不懂...”芙拉洁儿苦恼地说道。
“你应该多跟你姐姐学习唯物辩证法，她肯定学过这些东西。”洛尔无奈摇头说道。
“你是在骂我没文化吗？”
“倒也不是...”洛尔抿着嘴唇，末了微笑着说道，“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受多了。”
“嘿嘿嘿，马上就被你察觉到啦，”芙拉洁儿发出憨憨的笑声，接着说道，“其实我不太懂什么政治辩证之类的，我只知道你不开心，所以要哄你开心。”
“我稍微能喘口气了，你不用担心我。”洛尔轻轻摇头说道。
“那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伊川斐的呢？”
“怎么说呢，他有点像...梅里娅公主...”
“你脑子里只会想到女人么？”芙拉洁儿酸溜溜地问道。
“那倒也不是，只是这么多年来，能让我刮目相看的。目前就那么两个，梅里娅公主和伊川斐。当我猜到他的计划，并得到他的证实那一刻，我简直觉得，老天是在嫉妒他的英才。”
“你也很厉害啊，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居然能蒙出他的计划，而且几乎相差无几，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会像他这样做吧。”
“可能吧...”
“诶，洛尔，我觉得你肯定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这不好说，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我生在大战后，长在红旗下，我的性格，我的三观，都受到了现代社会的影响，所以来到异世界时，才会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所以，我不敢说自己代入伊川斐的视角，就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只是，我可能会选择牺牲更少的选择吧，大概...”
“现在我们带他们两个回去，万一被武家的人查到了，该怎么办呢？”芙拉洁儿有些不安地问道。
“怎么办还用得着问我么，选择权可是在你手上。”
“但你是队长，令行禁止，不是吗。”芙拉洁儿理直气壮地说道。
“是是，”洛尔轻轻笑了笑，摇摇头说道，“现在伊川莹姐弟是我们先遣队的队员，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明白！”芙拉洁儿兴致勃勃地说道。
末了，她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嘀咕：“结果又把问题推给我，狡猾...”
良玉府内，伊川斐靠在离鸯怀里，闭着眼睛问道：“国师他们离开了吗？”
“已经走了，没碰到什么意外。”离鸯低头柔声说道。
“那就好...”
“你就那么相信国师？”
“你相信缘分吗？”伊川斐反问道。
“我不相信，我只知道天长地久。”离鸯说着，紧了紧怀里的他。
“何必如此呢，我已经...”
伊川斐还未说完，就被离鸯用手指按住了嘴唇。
她俯视着伊川斐，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吸着鼻子说道：“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倘若当年我随你出征，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我是去打仗，不是去狩猎。”
“我应该，我应该时时刻刻保护好你才对，这才是我身为影卫的职责...”
“身为影卫，你早就已经越界了...”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离鸯紧紧抱着他，脸贴在他的头发上，低声说道，“我，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一定是我非常在意的事吧？”
“是的，”离鸯凑到他耳边，轻轻吐着热气，含着泪微笑道，“我，我好像有了你的骨肉...”
“什么！”伊川斐瞬间瞪大双眼，几乎失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不会随国师离开的，我要继续陪着你...”
“你，你...”
伊川斐挣扎着，试图支起身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离鸯紧紧抱住他，不让他挣脱出自己的怀抱，“我会陪你走完最后的时刻，然后我会离开良玉府，找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把你我的孩子生下养大。”
“现在这种情况，你...”
“别忘了，我可是影卫，我可是连二少爷都忍不住赞许的修炼者。只要我想离开，没有人可以拦得住我。”
听到她的话，伊川斐停止了挣扎，微微睁开虚弱的眼睛，深情地凝视着她。
“你知道吗，”离鸯滚烫的泪水，吧嗒落在他的脸上，“我已经准备好要为你殉情了，但是肚子里的生命不允许我这么做。如果，如果我再失去他，那么我就永远地失去你了。那样的话，我就算死了，也会永世不得瞑目...”
伊川斐伸手抚摸着她的脸，目光看向她的腹部，欣慰地闭上眼睛：“在我人生最后时刻，居然还能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我死而无憾了。离鸯，委屈你了，好好照顾他...”
“少爷，你要走了吗？”离鸯声音颤抖着问道。
“嗯，永别了...”
伊川斐的气息越来越弱。
“不道个别再走吗？”
离鸯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嗯...”
伊川斐只剩出气了。
离鸯慢慢俯下身子，含着泪与伊川斐的嘴唇重合。等她重新起身时，伊川斐已然彻底失去了声息，安详的容貌，就好像刚刚睡着一般。
一瞬间，离鸯的眼泪夺眶而出，立刻模糊了她的视线。而她的思绪，也在这一瞬间，回到了那并不遥远的过去。
“离鸯，你天资聪颖，是块修炼的奇才，我会全力教导你，让你成为真正的高手...”
“看到那个人了吗，那就是你将来要保护的人，伊川斐少君。你与他年龄相仿，等到你学成出师后，你就要成为他的影卫。所以，现在尝试与他相处吧...”
“你就是离鸯，我叫伊川斐...大师傅为什么要派一个小丫头来保护我？”
“你不要站在门口挡光，我这样我看不清字。进来坐吧，坐在哪都可以，不要说话打扰我就行...”
“这个垫子，你垫在膝盖下面吧，这样会舒服一些。真是的，看你挺乖巧的，为什么也会被罚跪，我去跟大师傅说一声吧...”
“嗯，你问我怎么看待修炼者，我没什么看法。但倘若你要待在我身边，不妨学些学识比较好。毕竟是女孩子，可不要像那些大老粗一样...”
“明明是我的影卫，明明应该奉命保护我，却在我读书的时候睡着了。真是的，你已经有成为影卫的觉悟了吗？算了，最起码盖上被子，小心别着凉了...”
“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快点放开我，你可是影卫，是来保护我的，不是来骚扰我的。什么，你说你不动，唔...那就乖乖的别动，不要影响我读书...”
“几万人，割草一样就没了。我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几天几夜，比起身体受到的痛苦，信仰的崩塌才是最痛心的。原来我读了几十年的书，结果甚至还是不如最普通的修炼者...这个世界，真的有必要那么残酷吗...”
“但是历史不会倒退，那些老古董，应该乖乖等着被埋进土里才是...”
二人虽名为主仆，却实为青梅。
离鸯见证了伊川斐从天真到冷静，从温柔到冷血的全过程。她很清楚伊川斐是如何变成这样的人，所以她从不觉得奇怪。
在她的心底，伊川斐依旧是那个站在树荫下，抱着书一脸无奈看着她的男孩。
然而也正如伊川斐自己说的那样，历史不会倒退，需要他承担的责任，他无法推脱，哪怕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就这样，在洛尔离开不久后，这位东盛帝国实际的掌权者，主导文家一系列布局的年轻政治家伊川斐，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并不公平的世界。
第一千八百三十九章：后文家时代
洛尔并没能劝说伊川斐投降，但良玉府内部隐瞒了伊川斐病逝的消息，秘不发丧，坚持抵抗。
无奈之下，武家官员只能去请白龙凤长公主前往劝降。
这是伊川斐两兄弟的母亲，也是伊川庆的夫人。武家逼宫之前，她刚好住在宫内，所以几乎见证了所有的经过。
不过对于武家的请求，白龙凤出离地愤怒，不仅破口大骂，并将前来劝说的内官全部轰出去。
其实想想就知道，她怎么可能会同意武家的请求。自己已经失去了丈夫，白龙凤很清楚两个儿子投降的后果，所以坚决反对。
虽说武家完全控制中央，但他们对皇族的人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现在都搞成这个样子，再乱杀皇族的人，这天下岂不是彻底乱套了。
不过令他们感到庆幸的是，这样的僵局并没有维持太久。半个月后，在尹州领兵作战的伊川序，在经历大小上百余战后，最终被武家大军联合绞杀。
作为东盛九州的第一高手，他死的并不亏。因为为了对付他，武家甚至出动了自家的老祖宗，也就是所谓的元婴境大能。依靠元婴境的实力碾压伊川序，最终将他杀死。
随着伊川序阵亡，坚持抵抗的尹州军逃的逃，投降的投降，武家军队在付出沉重代价的情况下，最终取得了胜利，成功抵达盛元乞兰，包围了城外的良玉府。
而在良玉府内，伊川斐的死讯最终还是泄露了出去，府内顿时人心大散。
武家大军三天发动进攻，最终成功攻克良玉府，府内上下几千人全部被屠，伊川氏积攒的家底也被掠夺一空。
在文家与武家的攻守上，武家最终成功占据上风，正式宣告他们夺取了属于文家的全部政权，达成了伊川斐预设的第一个目标。
接下来，就该是武家自己胡搞，把自己玩死的时间了。
而情况也不出洛尔所料，随着武家入主京辇，首先坐不住的，就是那些商人们。
因为文家朝廷与他们有利益上的关联，他们的大部分投资都投向文家，以换取朝廷给予的好处。
而今武家当道，自然不会承认商人与朝廷之间的利益交换，这就触及到了这些商人的核心利益。
所以，一听到武家完全夺取朝廷的消息后，九州境内的商人群体们就开始躁动起来。
历史不会倒退，谁也不想回到那个武家统治的时代，尤其是这些商人在享受过文家朝廷所给予的关照后，他们更是对之前的生活无比神往。
武家入主京城后，就开始大规模诛杀伊川氏的族人，企图将他们从尹州彻底抹除。
很多伊川氏的子弟被武家灭门，明面上的正统血脉几乎断绝。但仍然有很多分支甚至是正统血脉隐姓埋名，散布在九州各地。
想要找到这些人可不容易，就算保持现有的搜索强度，武家也至少得花上四五年的时间。
伊川氏一贯执行的策略获得了回报，虽然这个家族名义上已经从九州彻底抹除。但是在民间，依然有他们的族群所在，时刻等待着入主尹州。
伊川氏是文家的主心骨，只要伊川氏没有四绝，那文家就绝不会绝迹，这才是武家如此畏惧伊川氏，急于将他们灭族的主要原因。
随着武家稳固地位，他们开始清洗其他州郡的文家势力，这些文家官员或被入狱，或直接倒戈向武家表忠心。
总之，整个东盛帝国，俨然一副变天的样子。
对于武家而言，在京城内清除文家存在痕迹还不够，最令他们感到畏惧的，还是那两支被文家派遣出征的新军，以及那支空中舰队。
直到这时，他们才猛地发现，这两支新军和舰队并未按照设想的那样返回盛元乞兰，而是盘踞在北州和云州两地，虎视眈眈地盯着京城。
理论上来说，作为边境领的修真士族，云州的高风氏和北州的九云氏应该也都是武家一方才对。
但仔细想想，好像又不太对。
无论是高风氏还是九云氏，都与文家存在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当武家重新开始审视这两个强大的州姓后，就明显有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高风氏和九云氏，真的是自己的盟友吗？
但不管怎么说，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武家随即派遣官员前往这两个州郡，准备接管新军和舰队，剔除掉军队中的文家将领。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是朝廷正统了，所以原则上新军也应该归他们管辖。
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洛尔入宫正式向武皇递交辞呈，辞去国师这一荣誉头衔，并向武皇道别。
洛尔已经不想再管东盛帝国的事了，虽然他也知道，文家最终会取得胜利。但在这期间所发生的的各自残杀和掠夺，却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他不想与虫豸为伍，所以正式向武皇辞行，准备返回西天外。至于他曾经的诉求，他觉得已经不重要了。
倘若文家重新夺回权力，大概率会继续履行与洛尔的约定，不再入侵西天外。毕竟文家在西天外没有利益相关，所以他们对西天外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而如果是武家继续掌权，那就算出现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继续起兵入侵西天外。
而经此国家内难，东盛帝国元气大伤，武家再想入侵西天外，估计也得缓上几十年才行。而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西天外的妖族组成统一的妖族王国了。
更重要的是，随着东西两陆实现沟通交流，发生在东陆的事，已经不再只是东陆人自己的事了。西陆人，地球人，都有可能会搅合进来。
所以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需要洛尔继续操心了，他也终于可以离开这里，返回西天外静待救援了。
北州，静江府。
才入秋没多久，就下起了鹅毛大雪。一队车队出城，沿着道路向东出发，走在最前面的，是九云氏的家主九云政。
他身披戎甲，头戴白巾，策马执鞭走在最前面。在他身边，是略显尴尬的云归。
“太府不必随我入京...”踌躇片刻后，云归试探性地开口说道。
“哼，你也配与我同行，”九云政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夫此番入京，是想替吾儿复命。吾儿为国捐躯，理应得朝廷嘉奖。如若不然，他便是九泉之下，也定难以瞑目。”
“是，小人多虑了...”云归低着头说道。
九云政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与老四是故交，既是如此，理应好生关照于你，故许你陪老夫同行。”
“小人不胜荣幸。”云归诚惶诚恐地低头说道。
“武家已然夺权，你身为文家将领，还打算回京复命吗？”
“回太府的话，小人是朝廷命官，自当尊奉朝廷。不管朝廷是文家还是武家。”
“你此番入京，武家怕不是要将你入狱，不如留在北州，仍允你统领舰队。”
九云政还是挺欣赏云归的，抛开他与九云霜脱节的事故不谈。云归是相当出色的后勤将领，负责新军的补给，几乎没出过什么纰漏。
“小人先行谢过太府，只是王命在身，请恕在下谢绝。”
“哼，愚昧！”
九云政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此番入京，他们并未乘坐鲲舟，而是把舰队连同新军全都留在静江府，由九云政带队，只身前往盛元乞兰。
他们沿着官道足足走了半个月，这才走到尹州与直隶的边境。此时武家已经完全夺取权力，正在清洗文家的官吏。
所以一行人刚到直隶，就看到一队官军围了上来，拦住他们的去路。
第一千八百四十章：代子复命
“何人敢拦老夫？”面对拦路的官军，九云政愠怒地问道。
“这，”为首的军官一看到九云政的模样，顿时吃了一惊，赶紧从马背上狼狈滚下来，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小人奉诏查处逆党，不想阻拦北州公去路，请太府恕罪。”
“哼，是打算把我也当成逆党吗？”九云政冷哼一声问道。
“小人不敢！”
军官的头埋得更低了。
“那就滚蛋，不要挡路！”
“这...”
军官抬起头，瞥了一旁的云归一眼，露出为难的神色。
“看你的模样，是真的打算抓我了？”九云政问道。
“小人不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云归乃文家叛逆，小人奉诏将其擒拿，还请太府成全。”军官大声说道。
“好大的胆子，敢在我面前拿人，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九云政冷冷地威胁道。
“呃...”
军官闻言，顿时汗流浃背，不敢再吭声。
但就在这时，只见云归从马背上下来，走到九云政面前，恭敬地鞠了几个躬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多谢太府这一路相送，小人没齿难忘。然小人乃朝廷命官，自辟公府，乃食朝禄。而今朝廷以罪捉拿小人，小人不敢不从，但请太府勿要阻拦，以免落人口实，获不臣之谣。”
“愚昧，”九云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是武家当道，自然要清除政敌，你如此愚忠，白白丢了性命，如此也可谓忠臣？”
“朝廷有过，自有志士将扶。但我若抗拒王命。如此以往，众人皆仿，则至朝堂政令于何地。”
“纵使死路一条，你也甘心么？”九云政眯着眼睛问道。
“我之忠心，可魄视天地。就算今日枉死，他日也定能平冤昭雪。”
云归说完，再次拜了拜，而后毅然转身，昂首阔步走向官军，立刻就被两个官军士兵给按住反绑。
“太府，我们就把人带走了...”那军官回头瞥了一眼，抬头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滚吧！”九云政冷冷地看着他们，闭上眼睛摇头说道。
“多谢太府，多谢太府原谅我等冒犯之罪。”
军官说着，赶紧爬起回身，不停地向手下比划着，让他们让开路，并把云归带走。
“云归将军奉诏出征，所立战功无数，如此对待他，坐失人心，何以对得起天下欲尊皇统之民？”
沉默的九云政忽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呃...”听到他的提问，那军官回身迟疑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小人奉诏拿人，不懂国家大事，只知皇命难违。”
对于他的回答，九云政不置可否，冷冷地瞥了云归一眼后，冷哼一声策马离去。
九云政此番进京，原意是想找文家算算总账。但刚出静江府，他就听说了发生在直隶的一系列事变。
伊川庆狱中自尽，伊川斐府中病逝，伊川序尹州战死，文家最大的支柱伊川氏就这么轰然倒塌，武家成功夺取了天下，开始清洗文家各级官吏。
对于文家，对于伊川氏，九云政的态度一直很矛盾。
一方面，他怨恨文家致使他连丧两子，而且作为九州实力最强的修真门阀，他天然属于武家，只是与文家有所联系而已。
但另一方面，文家的统治确实并未影响到九云氏的发展。文家丝毫没有在意九云影和九云霜的身份，慷慨地接纳他们招入公府。
九云影和九云霜与其说是为文家牺牲，倒不如说是为了朝廷而献身。
一直以来，九云政都坚定地认为，凡事应该以家族利益优先。但接连加入文家的九云影和九云霜两兄弟，却让他本来固执的念头产生了动摇。
究竟是先有国后有家，还是先有家后有国，这样的难题，一直萦绕在九云政的脑海中。
不过不管怎么说，九云政很清楚一点，那就是九云霜是为国牺牲，作为父亲，他必须看到到朝廷对此的态度。
带着这样复杂的思绪，九云政一路来到了皇宫。身为北州公，他被朝廷赋予了很多特权，比如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所以宫廷宿卫无人敢阻拦身着戎装，腰挎宝剑的九云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昂首阔步，大步流星地走向议政大殿。
听说九云政来到了京城，武皇白龙安和他的那些武家幕僚们，早早就在大殿之中等待着他的到来。
九云政来到大殿之上，环视一圈后，单膝下跪，拱手面无表情地说道：“老臣九云政，见过新皇。遥闻京辇事变，未能及时勤王，但请陛下恕罪。”
“北州公请起，”白龙安张开手，诚惶诚恐地说道，“太府何出此言，太府为天朝靖宿边疆，劳苦功高，我怎敢降罪于太府。”
九云政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昂首挺胸，用轻蔑的眼神打量着那几个帮助白龙安夺权的武家人。
这些人并不喜欢九云政的眼神，因为他们从这个眼神之中明显看到了鄙夷，这令他们感到非常不爽。
如果说伊川氏是文家最大的支柱，那么武家最大的支柱，大概就是九云氏和高风氏了。
但让这些武家人感到愤懑的是，文家从未放弃过侵蚀这两大门阀的念头。在文家的一系列操作下，高风氏几乎已经快要被完全吸收入文家，只有九云氏看似相对比较独立。
眼下武家好不容易夺得天下，按道理来说，九云氏应该主动表态，交还文家部署在北州的新军。
不过九云政并没有这么做，获得新军指挥权的他，并未交出这份权力，只是只身入京，这让武家难以洞悉九云政的真实意图。
他们并不清楚，现在的九云政，究竟是自己的盟友，还是自己的敌人。
九云政微微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吾儿九云霜，奉诏出关，征讨伊帕三部，刀锋所向之处，戎狄皆丧退。只可惜天怨英杰，吾儿归途遇袭，力战而没。老臣强忍痛心，代儿入京复命，望陛下明鉴。”
“九云将军为国捐躯，此事我自了然于心，还请太府节哀，保重身体，勿要过度悲伤。我当即日下诏，为九云将军追官赐爵，以报九云将军不世之战功。”白龙安安慰着说道。
“臣谢陛下。”九云政拱手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就在这时，一个人主动站出来，态度坚决地说道。
九云政定睛一看，那人是来自齐州的安乡良，顿时眯着眼睛，表情阴沉下来。
“为何不可？”白龙安被吓了一跳，不解地问道。
“陛下，”安乡良严肃地说道，“九云霜乃文贼将领，所立战功皆非朝廷所愿。而今遇敌身死，其功过尽在文贼。纵使有功，也不应由朝廷封赏。”
“这...但九云霜是为国捐躯，这一点...”白龙安迟疑地说道。
“伊帕三部，本应以德服之，便可使其臣服。然文贼忤逆民意，挟先皇以武力攻取，本就劳民伤财。若陛下封赏九云霜，岂不是认可文贼此等做法。届时天朝四方州郡若都因此效仿，则国将不国矣。”安乡良信誓旦旦地说道。
乍一听安乡良的话，感觉好像说得挺有道理的，但细细一想，就能辨别其中诡辩之处。
听他一口一个文贼，与其说反对这两场战争，倒不如说是在反对文家任何作为。即只要是文家所为，肯定都是错误的。
第一千八百四十一章：广义区分
九云政眯着眼睛，站在殿下听着他的说辞，越听越愤怒，额头上青筋直冒。
他无法容忍安乡良这番言论，因为他无法忘记儿子九云霜临终前的嘱托。
这位九云氏出身的世家子弟，临终前的最后遗愿，却是希望父亲不要牵罪于伊帕部落，以维持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结果。
九云霜就和他哥哥九云影一样，明明都是武家出身，明明都是修炼者，却都心系国家，甘心为了文家朝廷奉献自己的一生。
或许在他们眼中，从来都没有文武之分，有的只是国家与个人的区别。
而今他在殿下，听到有人说出这番言论，全盘否定文家为这个国家做出的贡献，全盘否定自己两个儿子做出的牺牲，这令他怒不可遏。
似乎是觉察到了九云政的愤怒，一旁的夏木愚赶紧出面打圆场说道：“呃，依臣下之见，九云将军虽与文贼有所牵连，然依旧是为国献身，此等功劳理应嘉奖才是。”
听到他的话，另一个武家官员禾玉陵赶紧接口说道：“臣也是这么想的，两场战争虽均为文贼所启，然我官军上下奋勇作战，定东西以平四海之宁。故不应以文武之别，而否千秋之功业。”
这两个人倒是个明白人，知道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九云政。
要知道九云氏与文家一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况且九云氏还有一位公主下嫁。
倘若九云政真的不满武家的统治，起北州之军，合新军之势，诣京发起御前决斗，那武家肯定是遭不住的。
因为无论是武家统治还是文家统治，北州九云氏和云州高风氏，都是东盛帝国不折不扣的强大军阀。他们的行为，是左右决定帝国的走向的。
武家能否在京城站稳脚跟，就取决于九云氏和高风氏的态度。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这两大门阀士族都是武家势力，但文家却愿意巴结的原因。
还是那句话，文家和武家之间的区别，可以分为狭义上的区别，以及广义上的区别。
狭义上的文家，就是指不以修真者的力量获利的家族。这些家族往往可能在修真这方面排不上名号，但却可以依靠家族子弟在朝中的关系获利。狭义上的武家则与此相反。
而广义上的文家和武家，范围就要大得多。
广义上的文家，是指所有无法修炼的普通人。这个群体的数量，占到东盛帝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而所谓的文家朝廷，事实上就是广义上的文家群体，当中的精英所组成的政治团体。
所以，如果按照广义的文家划分，几乎整个东盛帝国的门阀士族都属于文家。
因为即便是州姓，其家族内部也依然有不少人是天然不具备修炼体质的。修真和魔法是一样的，资质不会随着血脉相承，而是呈现出随机性。
大部分情况下，文家主要信奉广义上的文家和武家概念，而武家大多信奉狭义上的文家和武家概念
这样会导致什么后果呢？
这样的结果就是，文家朝廷可以轻易渗透进那些，在他们看来完全属于武家的门阀州姓。
政治的核心，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文家朝廷依靠广义区分理论，可以很轻易地从这些武家门阀士族当中吸收人才，转化成自己人。
举个简单的例子，花州花雨氏以修真实力论家主，但其长子花雨玄，却依然成为了文家朝廷的高官，甚至进入了决策的核心层。
而北州的九云氏和云州的高风氏就更是厉害了，因为这些家族加入文家的子弟，绝大多数都是修炼者。
甚至包括九云影、九云氏以及高风扬，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修炼者，但却都成为了文家朝廷的一员。
虽然可以以文家朝廷想要拉拢云北两州这个理由，来解释文家朝廷的做法。
但不管怎么说，武家的修炼者在文家朝廷成为了高官，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也是文家朝廷依靠广义理论，拉拢盟友的重要证明。
依靠广义区分理论，文家朝廷在两百多年的统治时期里，几乎渗透进了整个九州社会的方方面面。
所以其实武家这个时间点发动政变，说得好听一点，叫为时已晚，说得不好听一点，就叫后知后觉。
再加上武家善以狭义区分，凡不是修炼者的，皆非武家人，这就导致他们的规模和影响力很难扩大。
伊川氏可能会退场，但文家朝廷永不落幕。
这几乎完全可以预见，但这些武家人发动政变时，却无人看到这一点，直直地栽进伊川斐早就精心布置好的陷阱当中。
“你们在说什么，”安乡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这两个同僚吃惊地说道，“文贼就是文贼，何来建功立业一说。凡文贼所为，皆为非法，凡文贼所染，皆为非我。”
“但是，无论如何，这两场战争都为天朝获利，理应嘉奖才是...”白龙安试图挽回说道。
“陛下，”安乡良回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这两场战争本就不必打，有云北二州镇守，何虚戎夷之师。那文贼不顾国内凋敝，执意征伐，致使天朝民生困苦，海内怨声四起，何来功绩可言？”
就在这时，殿下传来一声讥讽：“倘若如此，武家所挟西天外之战，又待何评说？”
“谁在说话？”安乡良回头厉声问道。
他举目望去，殿下群臣皆低头沉默，无人敢应，只有九云政昂首挺胸，冷冷地看着他。
安乡良的脸色有些难看，清洗的工作还在进行，群臣依然有很多文家势力混杂其中。
最重要的是，由于文家依靠广义区分来团结他人。这就导致不少官员其实出身武家，想要免去他们的官职，还得跟他们的家族打好招呼才行。
而且话又说回来，人家说的好像也没错。东盛帝国眼下如此凋敝，其源头不正是武家挟迫武皇发动西天外战争，意图夺取西天外的魔晶矿所导致的吗。
“安乡长府以为，吾儿九云霜到底是英雄，还是贼逆呢？”九云政不动声色地问道。
安乡良看向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依在下之意，九云将军功高盖世，神勇无敌。然受文贼所染，不敢称贼，但且称逆。”
“是么，”九云政微微冷笑，“原来为国捐躯的将士，在你们眼里，就是这样的形象啊。”
“北州公，我理解您的悲痛，”安乡良说道，“但九云将军并非为国捐躯，乃是被文贼所害。若北州公有心，且与我等共讨文贼。”
他的话似乎刺激到了九云政内心的痛点，一瞬间，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真气在他体内流转，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九云政的痛点，其实就是他对于两个儿子的死的质疑。
在他看来，若非文家朝廷，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失去这两个儿子。但他这两个儿子，却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自己是为国献身，并非被文家所害。
九云霜直到临终合眼之前，所惦记的依然是国家大事，甚至恳求父亲不要复仇，以免破坏好不容易形成的局势。
前往京城的路上，九云政的心绪一直很乱。他很想知道，文家导致施放了什么咒术，能让这两个儿子心甘情愿地为文家朝廷而死，还自认为是为国捐躯。
这是他尘封在心底的秘密，而今被人公开说出来，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掉他的伤疤一般，疼得他浑身直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