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公器私用
“cāo娘的!”杨海鹏也没想到幕后的高小虎会直接指使市公安局过来抓人,一下子也傻了眼。
从四辆jǐng车下来有小二十号jǐng察,正跟厂门卫出示证据,要进去拘人。杨海鹏也知道这不是他跟陈桐两个人能制止不了,问陈丹,“这附近哪里有电话?”
杨海鹏无法跟进厂的沈淮、赵东联系上,就算联系上也没有用,他只能先打电话给老熊。
陈丹也是花容惨淡,吓得不轻,直说道:“那边有公用电话……”指着路北面的杂货店,有着公用电话标志竖在外面。
熊文斌又没有手机、大哥大,哪里说能正好就在电话边上?杨海鹏打电话到市政研室,得知熊文斌下午去计委,杨海鹏打电话到市计委找周明,才知道熊文斌跟周明刚离开,说晚上要跟老伴去女婿周明家吃晚饭。
熊文斌之前住新佳苑那套房子,市里是给装了电话的。
熊文斌后来将那套房子让给女儿熊黛妮跟周明结婚用,他跟妻子搬到筒子楼住,市里就将那部电话迁到筒子楼,还给熊文斌用。
周明的级别还没有到市里给按电话的程度,九三年就是在市区,私人装一部电话也不便宜。新佳苑那房子里的电话给移走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装一部电话。
杨海鹏直接开车去新佳苑找熊文斌去,陈丹、陈桐也没有去处,留下来也没有什么作用,便跟着杨海鹏直接去市里。
好在新佳苑就在梅溪大桥过去两三公里,熊文斌也恰好在女婿家里,给杨海鹏、陈丹、陈桐他们堵了结实。
“我们赶过来时,小二十个jǐng察已经进厂了。老熊,你动作要快点啊,总不能真叫沈淮给市局的人抓走。”杨海鹏三言五语将事情的来龙前脉跟熊文斌讲一遍。
熊文斌皱紧眉头,考虑对策。
白素梅刚才在厨房跟大女儿摘菜准备晚饭,听着杨海鹏的话,心里也是直捉急,说道:“这好端端上任第一天,怎么就闹出这么多事呢?”
“高天河应该还没有离开市zhèng fǔ,”熊文斌说道,“海鹏,你开车送我去市zhèng fǔ,不能真让沈淮给市局的人抓走。”
周明跟熊黛妮听了沈淮新官上任第一次就能闹出这么大的事,也暗自乍舌,见岳父要去闯市长高天河的宫,说道:“沈淮轧的就是高天河儿子的车,市局去抓人,指不定就是高天河下的指示。爸,你这时候找高天河,不是找不痛快吗?”
岳父已经在研究室副主任的位子冷坐了小三年,但还算平稳,即使不再掌握实权,但副处级该有的待遇也不怎么落下,周明觉得岳父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去得罪高天河,不值得……
“这事你不懂,”熊文斌没心思跟女婿细说什么,他把外套刚才脱卧室里,转身进去拿,又跟陈丹、陈桐说道,“你们要不先留在这里?只要把利害关系跟高市长说透,他们应该不会乱来……”
周明见给岳父轻视,心里忍不住有些恼,还是尽力劝阻:“沈淮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市局要沈淮回去配合调查,也占着理啊!他总不能跑一趟市局都觉得受委屈吧?”
“什么叫配合调查?下午梅溪钢铁厂的事,归市局管辖吗?这还不是明摆着受人指使打击报复?沈淮是梅溪镇新上任的党委副书记、是梅溪钢铁厂新上任的厂子,他要是叫市公安局公然拿着铐子从钢厂带走,这会造成什么影响?”
熊文斌见女婿周明因对沈淮有所偏见,而看不透问题的实质,也有些动气,忍不住声音就大起来,“沈淮今天砸掉万虎公司堵门的车,是符合钢厂职工强烈意愿的,就算有些出格,万虎公司也只能认了。这时候市公安局冲进厂抓人,不考虑钢厂职工的情绪,万一职工再闹起来,起了sāo乱,这个责任谁去担?”
周明见岳父为沈淮大动干戈,心里很是不满,心想:就算梅溪钢铁厂闹翻天,又关他们什么事?
“是不是跟谭书记打个电话,让他联系高市长?”白素梅建议道。
“现在从哪里找电话去,也未必就能找到人,还不如去找高天河。”熊文斌说道,也不再跟女婿周明解释什么,急冲冲就与杨海鹏出了门。
周明愣了半饷,才问岳母:“妈,你刚才跟爸说什么谭书记?”
白素梅没想那么多,有些事本来也打算吃晚饭时跟周明提起,说道:“是省委组织部的谭副部长要来东华当市委书记,昨天沈淮跟你爸特地去省城见这个谭书记,听他们回来的口气,说是你爸这回能当市委副秘书长……”
周明仿佛给打了一记闷棍,他当然知道岳父跟省委组织部什么谭副部长八杆子都打不着什么关系,但就应该沈淮跟即将来东华赴任的新市委书记有关系,突然觉得刚才说那番话真蠢。
**************
虽说沈淮下午时强行将职工都打发回车间组织生产学习,但职工们刚经历这样的事,人心躁动,短时间里很难安定下来。
市公安局四部jǐng车在厂门前停下来,门卫首先把消息传到各车间。
听到市公安局要来将新厂长抓走,职工的情绪轰的又点燃起来,什么生产学习都不顾了,一窝蜂的跑出车间,就往厂办这边涌来。
杜建也是前脚刚刚走进三层楼、侧墙爬满爬山虎的厂办,他没想到市公安局竟然是宋三河副局长带队。
九三年,公安局的地位还没有提上来,市局副局长也就是副处级干部,但也要比杜建这个镇党委副书记风光一些。
杜建跟宋三河同席吃过几次饭,也算熟人。
杜建巴不得沈淮给市局的人立马带走、双开之后再吃几年牢饭,但作为梅溪镇的党委书记,表面上也表示一下阻拦抓人的姿态,说道:
“下午的事,虽说沈书记有些冲动了,但也是事出有因,市公安局不能这么就将人抓走。再一个,市公安局要抓人,也要先通知霞浦县委……”心里却在咆哮:快抓人、快抓人,当我的话是在放屁!
“我们不是过来拘捕谁,接到报jǐng,请当事人到市公安局协助调查,也是正常的程序。要是梅溪镇阻挠我们执法,那就只能说对不起了……”宋三河这时候板着脸,不给杜建留情面。
正常你妈,协助调查需要调四部jǐng车二十个jǐng察?杜建暗中腹诽,脸上堆笑道:“也是,也是,协助调查是应该的……”
宋三河是个体重有两百多斤的大胖子,平时动一动就一身汗。这事不仅仅是高小虎的车被砸,叫他献殷勤来跑这一趟,更关键的是万虎贸易公司里有他宋三河的股份在里面。
万虎贸易经销梅溪钢铁厂的钢材,一年少说能赚四五百万的利润。这嘴边的肥肉竟然要因为这个新来的镇党委副书记而丢掉,叫宋三河怎么不生气?
宋三河是下定决心要将梅溪镇的气焰狠狠的打下去。
沈淮也是刚将钢厂的几个副厂长及各科室负责人召集起来开会没多久,市公安局的人就破门而入,看着为首的大胖子几乎要将那一身jǐng服撑爆掉,从会议室狭窄的门挤进来,气势嚣张的盯着会议室里一群人问道:“谁是沈淮?”
“我就是。”沈淮转过身来,看着随后进入会议室的几名jǐng察,瞬间想明白高小虎直接指使市公安局的人过来抓他。
东华市地方势力盘根错节,jǐng察力量也是公器私用,一点不叫人感到奇怪。
“我们接到报jǐng,说你故意损毁私人财物,当众开卡车轧毁高档奔驰车及别克商务车各一部,请你跟我们回市局协助调查。”宋三河说道。
“第一,我可以跟你们去镇派出所协助调查,把前因后果说清楚。第二,一定要我去市局协助调查的,你们可以把我铐走!”沈淮平静的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手腕来叫宋三河方便上铐子。
“你妈,不吃敬酒吃罚酒,你一个乡镇干部,跟老子鸟?”宋三河当惯了官,自然就有官脾气,他见沈淮不过一个镇党委副书记,还拿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当即火气就冒了上来,兜头就骂,没有上去抽两巴掌,也算是给党面子,冷着脸吩咐身边的jǐng察,“把他铐起来,带回局里协助调查!”
“宋局长,这个不合适吧?”给宋三河命令的jǐng察却不愿意配合。
“不合适你妈巴子,这边是你做主还是老子做主?”宋三河火头给挑起来,见到手下竟然有当面抗命,更是怒不可遏,“别他妈的废话,叫你铐就铐。”
“没有手续,直接铐人的责任,我背不起。”这jǐng察也是硬骨头,直接走到一边,叫宋三河憋在那里,yín威没处发挥。
“你妈,回去弄不死你。出什么事情,老子兜着。”宋三河给手下当众打脸,差点就气炸了,嘴里动着老子的叫嚣着。好歹他身边亲信也不缺,当即有两人掏出铐子来,“咔嗒”一声,就将沈淮的手腕给铐上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市公安局就可以随便抓人吗?”赵东看到jǐng察真给沈淮上了铐,也急了起来。
赵东在刚才的会议上刚给任命为生产助理,坐在会议桌的东南侧,离得比较远,冲上来要阻止jǐng察抓人,却给从后门进来的两名jǐng察反扭住胳膊,按在会议桌上动弹不得。
钢厂的几个副厂长以及给召集起来开会的各科室负责,跟杜建一样,对万虎公司的背景多少有些了解,知道高小虎不是好惹的角sè。
看到市公安局十几号人冲进来抓人,会议室里的众人虽然很震惊,但也都忙闪到一边旁观,不妨碍jǐng察抓人。
宋三河见轻轻松松的把沈淮铐起来,颇为得意的甩了一下头,说道:“我们走……”只是刚走出会议室,还没有出厂办大楼,就看到大门前黑压压的挤满了工人,愤怒的眼神似要将他们撕碎。
沈淮今天干了大快人心的事情,一下子就将全厂职工的心都捋过来,这会儿市公安局为下午的事过来抓人,职工们怎么可能不愤怒?
万虎公司在钢厂身上吸食那么的血跟肉,逼得钢厂要关停,职工们连养家糊口都难,万虎公司非但不受惩罚,反而阻止万虎再强占钢厂销售渠道、叫职工们情绪得到强烈发泄的沈淮,却要给公安局抓走,叫钢厂职工怎么不愤怒?
第四十七章 官场到处都是坑
“凭什么抓我们沈厂长?”
“贪官,你们不抓;jiān商,你们不抓;沈厂长要拯救钢厂,你们却跑过来抓,这是什么道理?你们还是不是人民jǐng察,zhèng fǔ还是不是人民的zhèng fǔ?”
“狗腿子滚开,放下我们的沈厂长。”
堵在厂办大楼外的职工们,愤怒的情绪点燃起来,质问声像炮弹一样发shè过来,连成一片,就成狂澜,一阵高过一阵。
宋三河看到这情形,脸都绿了。他赶过来抓人时,怒气冲头,可没有考虑过此举会激怒钢厂职工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情绪。
看到职工围堵在外,宋三河心头的怒火更盛,但他也干过多年的副局长,知道群众事件处理要小心,真闹出什么问题,不是他一个副局长能兜下来的。
宋三河不敢带人押着沈淮强冲出去,知道那会激怒围楼的职工,赶忙先退到会议室来,想对策。
杜建倒不用宋三河吩咐,直接堵在厂办大楼门前,仗着余威,将要冲进来的职工挡住:“你们要干什么?市局请沈书记回去协助调查,就是要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围攻厂办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杜建在钢厂的声望还没有完全倒塌。他点名指姓的喊出几个冲上来要闹事的职工名字,当即连轰带赶的把他们赶下台阶去,暂时将场面控制住,又点名指着几个副厂长及科室负责人出去安抚职工的情绪。
很快,何清社等人也再次紧急赶过来维持次序。已经不是旁观看别人的好戏了,真要闹出sāo乱,镇上的领导谁都逃不了责任……
*************
高天河是在出zhèng fǔ大楼时,给熊文斌堵住。
高天河任计委主任时,熊文斌就是计委的普通干部,熊文斌到钢厂工作,也是主要由于高天河的推荐。
八十年代中后期,市钢厂在熊文斌主持下,业绩热火朝天,不到十亿的销售收入,能做出近三亿的利税来,也曾给高天河视为手下的得力干将。
不过,问题出在高小虎参军回来之后。
高小虎没有工作,看到当时国内进行物资倒卖的人都发了财,想插手市钢厂的钢材销售,给熊文斌强硬的挡回去。这才有后续高天河将熊文斌调出市钢厂,再将他踢到政研室坐冷板凳一系列事……
市委市zhèng fǔ政研室,隶属市委,也在这栋大楼里办公。以往熊文斌看到高天河都是绕着走,彼此之间连点头招呼的交情都不存在。
高天河刚出楼,看到熊文斌迎面走过来,心里还有些诧异,站在那里看熊文斌是绕过去还是继续走过来。
“高市长,有件事,我找你汇报……”
“是吗,老熊你已经有两年没找我汇报工作了啊!”高天河眯起眼睛,看了熊文斌身后的青年一眼,又向目光放在熊文斌的身上,他其实还是颇为期待看到熊文斌向他低头的。
高天河就站在市zhèng fǔ大楼前听熊文斌汇报事情,除了司机跟秘书外,其他正从大楼下班的机关干部,看到这一幕都从旁边绕着走。
“梅溪钢铁厂今天发生些事,我要跟高市长你汇报,”熊文斌看高天河的表情,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将今天梅溪镇所发生的事情略讲了一遍,说道,“请高市长立即下指示,制止市公安局到梅铁溪钢铁厂胡乱抓人的错误行为。”
听着万虎公司的车给那个沈淮轧成铁饼,高天河心头也是怒火横生,眼睛眯得更细,目光似寒芒,盯着熊文斌的脸似舔上去,声音冰冷的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市局请沈淮回去协助调查,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梅溪钢铁厂的钢材经销问题上,钢厂职工的意见很大,万虎公司派车堵门,无理阻挡钢厂自行组织钢材销售,矛盾就已经有激化的倾向。市局再蛮横行动,只会激化矛盾,刺激钢厂职工的情绪,这不是正确的处置方式,”熊文斌寸步不让,说道,“在谭书记到东华上任之前,我想高市长也不想东华发生什么恶xìng事件。高市长若认为市局去抓人,没有什么不对的,那我就去找吴书记汇报这件事……”
“什么谭书记?”高天河这话刚脱口,脑子就像给无形的鞭子狠抽了一下:
谭启平!是谭启平!将要来东华代替吴海峰担任市委书记的人是省组织部副部长谭启平!
沈淮去梅溪镇,是谭启平的安排,这一切都是谭启平给他高天河下的套!
cāo娘的!高天河瞬间自以为把一切都想透彻,在脑子里把谭启平全家cāo遍,但心里再怎么诅咒,也挡不住打屁股椎就有一股寒气窜上来,转身就对秘书吼道:“打电话给高小虎,他要敢给我胡来,老子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高天河从没有这么失态的时候,身边的秘书跟司机也都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掏出“大哥大”联系高小虎。
梅溪钢铁厂真要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恶xìng事件,看上去沈淮会为此受影响,但谭启平借机要彻查下去,梅溪钢铁厂以及万虎公司的盖子绝对捂不住。
谭启平好狠的心计啊!把一个小小的镇党委副书记丢出来作饵,没正式赴任就想把他这个东华的坐山虎市长给扳倒。
吴海峰知不知道这件事,吴海峰有没有参与合谋?
沈淮去梅溪镇是吴海峰直接指示陶继兴做的安排——难怪陈铭德的事件发生后,吴海峰还能担任市人大主任,没有给从市委书记的位子直接捋下去。
再一个,谭启平将到东华担任市委书记的事,连熊文斌都晓得,偏偏他一点风声都没有得到,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还不够清楚吗?
高天河越想越心寒,越想越心惊,没想到在沈淮到梅溪镇赴任的背后,藏着如此凶狠的针对他的这种yīn谋!
但是熊文斌为什么又要过来把厉害关系挑透,为什么要在他将要掉进陷阱之前提醒一声?高天河脑子在飞速的转动,有些想不通透,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不管熊文斌是好意还是歹意,有谭启平跟吴海峰联手站在沈淮身后,他就绝不能看到有任何恶xìng事件在沈淮身上发生!
熊文斌看着高天河脸sè清一阵白一阵,知道他已经想透其中的厉害关系。
在这件事上,在谭启平到东华赴任前夕,熊文斌相信高天河是绝对不敢看到有能把他高家直接拖进去的恶xìng事件发生。
到时候不要说谭启平会借机掀盖子,说不定吴海峰也会凑过来痛打落水狗。
“高市长,小虎的手机打不通。”秘书凑过来汇报道,高小虎的手机在高夫尔练习球场砸成一堆零件,哪里还能联系上?
“联系宋三河,”高天河虽然心里直打颤,不过还能冷静的分析事情,知道儿子要指使市公安局去抓人,多半会通过副局长宋三河,又指着司机说,“你立即去把车开过来,我们这就去梅溪镇。”万一联系不上人,高天河只能亲自赶到梅溪钢铁厂,阻止事态恶化。
“这件事,我还要找吴书记汇报一下。”熊文斌说道。
高天河没有办法阻拦熊文斌去跟吴海峰汇报这件事,再一个让熊文斌去跟吴海峰,吴海峰也就没有办法隔岸观火……
高天河点点头,说道:“你过来汇报很及时,你去跟吴书记汇报,看吴书记有什么指示……”
***********
高天河在市zhèng fǔ大楼前给熊文斌截住,吴海峰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得一清二楚。
吴海峰还不清楚熊文斌是什么角sè,但从高天河的反应,能猜到事情不寻常,认为可能跟梅溪钢铁厂有关,但也不能肯定。
吴海峰让秘书将熊文斌请到办公室。
听到熊文斌说谭启平将来东华接替他担任市委书记,吴海峰也是吃了一惊,转念又释然:这才正常啊,省里上回派谭启平到东华来处理陈铭德的后事,就应该有一层的考虑。
不正常的是省里这次把消息捂得太严实了。
看来在陈铭德事件发生后,省里对东华地方已经是失望透顶,不然不会到正式组织程序都开始启动之后,也不会叫东华一二把手都不知道新市委书记的人选。
这么想,沈淮要求去梅溪镇的疑惑也能得到解释:原来是沈淮以及沈淮背后的谭启平,早就把盯上梅溪钢铁厂了。
再联想沈淮在zhōng yāng部委任职的父母,吴海峰暗道:梅溪钢铁厂这种看上去已经陷入困境,但还有些优良资产、规模也颇为可观的乡镇钢厂,在这些zhōng yāng部委干部的子弟眼里,的确是一块很好的肥肉……
吴海峰打心眼底就没有认为沈淮是老老实实下去做乡镇干部的。
想透这一切,吴海峰也不能再袖手旁观、隔岸观火,当着熊文斌的面,就拿起电话:“给我接市公安局的阚书记,”过了片刻,电话通过秘书接到市公安局,吴海峰虎着脸,声音低沉的质问,“你们局党组是怎么回事?有人跑我办公室来告状,说市局的宋三河不经过霞浦县委,也不跟市组织、政法委、纪委通知一声,就直接调了四部jǐng车、带了二十名干jǐng,去逮捕梅溪镇党委副书记。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组织纪律!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组织程序?谁给你们市公安局随便逮捕党的干部的权力。你不清楚情况,你平时是怎么做你的局长的!我限你半个小时,把情况搞清楚,跟我汇报!”
吴海峰放下电话,平静的跟熊文斌说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就拜托你代表市委,跟高市长到梅溪镇走一趟,我的意见是尽可能将事态化小,消除恶劣影响……”
第四十八章 闷棍打自家狗
(感谢rongke的捧场,想爆发多码一章来着,后来想想还是悠着点,咱们要细水长流,对不?你的心意,俺记着。)
宋三河先接到局党组书记阚学涛的电话,还仗着有高天河在后面仗腰,还想着强硬的只要把人带回市局,什么事都好解决。
待接到高天河几经转折,最后直接打到梅溪钢铁厂厂办会议室的电话,听着高天河在电话里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宋三河才给一记闷棍打傻在那里。
高天河在电话里的咆哮声是那样的高亢跟激动,会议室的众人也听得清楚:
“宋三河,你无视组织纪律,无视法律法规,不经过组织程序,擅自调动市局jǐng力出jǐng,你要为此承担一切责任。你必须立即纠正错误行为,用一切手段制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等我过来处理……”
杜建就看着宋三河站在那里脸sè由青转白,他的一颗心也仿佛石头似的,“咕隆隆”的直往下沉——高天河的语气之严厉,叫他们这些个乡镇干部听了心里就直打颤,也无怪乎宋三河听了脚发软,要扶住桌角才站得住。
看着手腕上戴着亮闪闪手铐、平静的坐在会议桌旁边的沈淮,杜建的后背像浸在冰冷的湖水里去,透心的寒:他背后到底有什么人物在顶他?
沈淮的目光虽然平静,但在杜建看来跟刀子似的,一下一下的将他的心切割得七零八落,他最后一点胆气也在这眨眼间的工夫里泄之一尽。
职工堵住厂办大楼,情绪激动的要阻挠市局强行抓人。
眼看着要闹大乱子,何清社跟镇上的干部也没有办法独善其身,只能再赶到厂里来,跟厂里的领导一起安抚职工的情绪,防止恶xìng事件发生。
何清社赶到时,宋三河的态度还没有软化,要求镇上想一切办法驱散围堵的职工,或者另找通道让他们带人出去。
何清社也是气得没有办法,宋三河代表市里,他们这些乡镇干部只能惟命是从。更何况有杜建以及镇派出所都配合宋三河,钢厂以及镇上的副镇长、副书记、副厂长,都倾向帮助宋三河把人先带走……
这边正要采取行为,没想到市公安局党组书记阚学涛以及市长高天河的电话先前脚打进来,而且态度及意见出奇的一致跟严厉,就是要制止宋三河抓人,防止事态恶化……
何清社也有些发蒙:
沈淮今天轧的是高天河儿子高小虎的车,宋三河是替高天河的儿子高小虎出头来抓人;高天河这个电话打进来,除了保住沈淮不说,更是一棍子将宋三河打死……
高天河在电话里对宋三河如此严厉的斥责,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最后真要给宋三河今天的行为这么定xìng的话,他身上的这身jǐng服非要给扒掉不可。
这是怎么了,局势为什么发生这样的逆转?
沈淮背后到底有怎样的强力人物,才能强迫在东华有如坐山虎一般的高天河低头?甚至强迫高天河连他儿子的脸面一点都顾不上,甚至还要把自己的走狗痛打一顿来平息事态。
看着杜建以及那一个个厂领导、镇干部,也犯傻的站在那里,脸sè苍白的不敢直接这逆转的局面,何清社也暗自庆幸:幸亏他今天没有犯糊涂给杜建牵着鼻子走……
“沈,沈书记,今天似乎有些误会……”宋三河再浑,也知道沈淮背后有他惹不起、也能叫高天河低头的强硬人物,他现在只有尽可能的缓解事态,等高天河过来处理后续事宜,他走到沈淮跟前,努力的堆起笑容,舌头打结的打招呼,抬手要帮沈淮手腕上的铐子解开。
沈淮手往边上挪了挪,看都没有看宋三河一眼。
铐上容易,解铐还能那么容易?
宋三河看上去又胖又蠢,但心里不糊涂,高天河在电话里训斥得再严厉,也不可能真对他怎么样。关键是局党组书记阚学涛也在赶来梅溪的路上,要是沈淮戴手铐的样子叫阚学涛看到,他这身jǐng服真就保不住了。
宋三河实在不敢去想象这身jǐng服给扒掉之后的下场。
“沈书记、沈书记,你就让我把这铐子解了,要让你抽我两巴掌……”宋三河身上的汗水潺潺的渗出来。
沈淮没有理会宋三河,站起来转身往角落走去,抱头蹲下来,手铐明晃晃的抱在后脑勺上,就是不让宋三河帮他将手铐解下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叫赵东也是气愤到极点。
虽说看到宋三河给挤兑得眼泪快飚出来,而沈淮的意思也是坚决要逼高天河将宋三河身上这身jǐng服扒下来,赵东心里是很痛快,但也忍不住感到悲哀。
要不是沈淮背后有谭启平这个比高天河更强硬的靠山,即使钢厂职工强行阻拦市局抓人成功,接下来沈淮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宋三河看了看会议室里的部下,想叫他们上去强行将沈淮手上的铐子解下来,又怕进一步激怒沈淮,只得拖一把椅子,绝望的坐在会议室里,等高天河他们过来收拾这局面……
***********
高天河与市局党组书记、局长阚学涛在梅溪大桥汇合后,前后脚进了钢厂,停在厂办大楼前说了几句安抚职工情绪的话,就进了楼。
刚进会议室就看到沈淮戴着手铐蹲角落,高天河恶从胆边生,将手里随手拿着的一份文件就直接朝宋三河的脸砸去,咆哮道:“谁给你的权力铐党的干部?”
宋三河肥脸给文件纸割得生疼,没敢让一分。
熊文斌看着沈淮身上没有什么异样,应该是做样子逼高天河痛打自家的狗。
市公安局党组书记阚学涛,是靠自己在公安干线扎扎实实的实干了三十年,才爬到今天的位子上,有关系也是跟省厅更密切些,对高天河、吴海峰两边都不靠,平时也尽可能的不沾染两边的人跟事。
阚学涛看到眼前这情形,也怒不可遏的训斥宋三河:“胡闹,太胡闹!”瞪眼看着其他随宋三河出jǐng的干jǐng,叫这些刚才耀武扬威的jǐng察一个个都埋下头,不敢跟他正目对视。
高天河知道沈淮蹲在地上是什么心思,要想摆平事态,没有一点表示跟台阶,是不可能叫这个小畜生满意的。
他严厉的盯着宋三河,心里也正是愤怒到极点,这些没脑子的家伙,为什么非要把一件件事都搞砸了?彭勇如此,宋三河又是如此,还都要他来擦屁股。有心不管,但真要有个差池,叫把柄落到对手的手里,他也要跟着万劫不复。
越是这么想,高天河越是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转身对阚学涛说道:“我代表市zhèng fǔ,要求市公安局解除宋三河的一切职务;你们市公安局也要从中总结教训、做出深刻的检讨。我问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民的jǐng察?怎么可以目无法纪犯这种错误?”
宋三河听高天河当即要解除他一切职务,面如死灰,但给高天河严厉的眼神盯着,身上都是汗,不敢为自己争辩什么,也知道今天多重的板子,他都得先挨下来。
“梅溪镇的负责人在不在这里?”高天河又看向会议室里的众人,问道。
“我是梅溪镇的党委书记杜建,”杜建硬着头皮站出来,又将何清社拉出来垫背,“他是镇长何清社。”
“好,你们与市委的熊主任,出去跟外面的职工把问题解释清楚。今天的事情,完全是市公安局某些干jǐng无视组织纪律,市委市zhèng fǔ一定会严肃处理,还小沈书记一个公道。你们出去,把刚才我对宋三河的处理意见,也跟职工传达一下。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让大家先下班去,不要耽搁大家回家吃晚饭,”高天河说道,“市局由阚书记留下来跟我处理后续事宜,由镇派出所配合,其他jǐng力也会立即撤出去……”
高天河能当上市长,自有他的能耐,处理事情也是干脆果断,知道化解矛盾及将局势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要点是什么。
事情到这一步,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化险为夷了,杜建已经无暇、也没有胆气去考虑以后的事情了,高天河儿子的黑sè奔驰也白给轧了,他又能有什么脾气?
杜建有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熊文斌、何清社二人先出去劝离围堵厂办的职工。
市公安局党组书记阚学涛从一名jǐng察手里接过钥匙,走到还蹲在会议室角落里的沈淮跟前,说道:“吴书记已经严厉的批评了市局无组织纪律的错误作风,我代表市局,向小沈你道谦。”
阚学涛也是很能下架子的人,知道宋三河没能在他们赶来之前,将眼前这个年轻人手上的手铐解开,就说明他不是好惹的角sè。为求事态尽快平息下来,他当即鞠躬弯下身子来道歉。
阚学涛对沈淮并不熟悉,他是接到吴海峰的电话后直接赶到梅溪镇跟高天河、熊文斌汇合的,也还不知道新市委书记的事。既然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当众毁掉高天河儿子的两辆车,还能叫高天河有苦不能吐,反而要痛打自家的狗以平息事态,阚学涛也就不难想象沈淮背后的关系有多硬了。
阚学涛这次鞠躬,无疑坐实了其他不知真相者的猜测。
特别镇上的副书记、副镇长以及钢厂的副厂长们,这一刻都明确的知道,新上任党委副书记、新上任的钢厂厂长沈淮,背景硬到能逼市长高天河低头!
特别出jǐng最积极配合市局抓人的镇派出所所长,身上冷汗一个劲的往外冒。
他们才知道今天跟着杜建,得罪了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
这一刻他们都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抽巴掌:人家年纪轻轻就是正科级,就到梅溪镇来担任副书记、担任钢厂厂长,哪可能是关系浅的?偏偏他们跟在杜建后面瞎了眼,竟然妄想跟这种混江龙斗!
沈淮也是见好就收,没必要把所有人都得罪干净,他站起来让阚学涛帮他将手铐打开,说道:“闹成这样子,还要麻烦阚局长大老远过来,是我做事不周全……”
第四十九章 无非就是交易
(继续求红票、求收藏,求蹂躏……哦,后面三个字是打习惯了,应该是配角以及一群御姐对沈淮的渴求。)
给铐了有两个小时,沈淮的手腕都磨得红紫,站在那里揉着手腕。
阚学涛对沈淮不熟悉,只求先平息事态,语气诚挚的先把责任担下来,说道:“这次是市局犯了错误,局里的一些干jǐng,没组织,没纪律。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好好收拾他们,”说到这里,又转身指着贴会议室里那几名干jǐng的鼻子,瞪眼训斥,“等回去再好好收拾你们!”
“也不全是如此,我相信jǐng队里的人大部分还是纯洁的,”沈淮也打起官腔,他也无意扩大矛盾,市公安局这边只要将宋三河咬死就够了,没必要再招人嫌,随后沈淮指向那个起初抵触宋三河,给宋三河指着鼻子骂的jǐng察,说道,“市局的这位同志,就有提醒宋局长按规矩办事,还因为不同意给我上铐给宋局长骂娘。”
阚学涛对市公安局的人事还是极熟悉的,扭头看过去,便给沈淮介绍起那名jǐng察:“哦,刘成国可是我们市局治安科的骨干,是个讲原则的jǐng察;但是其他干jǐng,太给‘人民jǐng察’四个字丢人了。市公安局存在问题,我当党组书记、局长的,也不能回避……”
阚学涛朝刘成国嘉许的点点头,似乎是很欣赏他这次给市局挽回了些颜面。
沈淮见刘成国也有三十三四岁了,方脸有棱角,眼睛不大,但很有神,个子不是很高,但穿上一身jǐng服显然十分的jīng悍。
阚学涛只说刘成国是治安科的骨干,没有介绍他的职务,那显然是刘成国在市局没有担任什么职务。
刘成国已经不再是愣头青的年纪,在刚才的情况下还能站出来抵触宋三河的命令,是个能坚持原则的人。只可惜在这个社会里,讲原则常常是脑子不开窍的代名词,即使能力再强,也常常给踢到角落里不给重用;同流合污才是情商高的表现。
不要看刘成国今天给市局挽回了些颜面,不要看宋三河要为今天的事情承担责任,甚至身上的jǐng服也会给扒下来,但今天到梅溪镇近二十名市局干jǐng,不可能个个都清理出jǐng队,那刘成国回去注定还是要被孤立……
沈淮走过来,朝刘成国伸出手,说道,“梅溪镇要是能你这样有担当的好jǐng察,那今天的事情就不用高市长跟阚局长出面了……”
阚学涛下意识的看了高天河一眼,见高天河脸sè平静,似乎没有把沈淮的这句话听见耳朵里去。
“其他人都回局里去,到局里都给我停职,好好反思。谁反思不彻底、不深刻,别怪我回去把你们从jǐng队里彻底清除出去,”阚学涛虎着脸骂这些给他丢人现眼的干jǐng,又对刘成国说道,“小刘,你留下来协助我处理后续事宜……”
虽说不用停职反思,但刘成国也没有什么得意,他也不知道留下来是祸是福。所谓法不责众,要是跟大家一起给停职反思,在治安科还能继续混下去,这下可好,免不得会给加倍孤立。不过他敢当面顶触宋三河,也不会太在乎其他事。
沈淮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但刘成国知道他就算想调到梅溪镇派出所来,也好像不是他跟眼前这个镇党委副书记能决定的事情。
刘成国没有往深里想,沈淮刚才的话,实际就是跟高天河开出的条件之一。
配合市局捉人最出力的梅溪镇派出所所长,这时候跟死了爹娘似的。虽然他也有一肚子苦水,但也知道第一天上任就将梅溪镇搅得天翻地覆的镇党委书记,是明确要把他踢出局了,哭丧着脸,给打蒙在那里。
高天河脸sè平静,心里却是yīn云翻滚,但这时候只能看着沈淮在那里开条件。他不怕沈淮提条件,就怕沈淮不提条件。
戴手铐容易,解开难,也亏得高小虎急于报复,留下大得露出光屁股的程序漏洞。沈淮还不想把天捅破,但不跟高天河开些条件,也太对不住戴两小时手铐了。
沈淮揉着给勒磨了发红的手腕,眼神特意在几个厂、镇干部脸上扫过去,才对高天河说道:“也亏得高市长过来给我主持公道。我的做法也有冲动的地方,但是,梅溪钢铁厂已经到了不得不整顿的地步,我既然得到县、镇领导以及全厂职工的信任,担任钢厂的厂长,这个担子我就必须要挑起来,还请高市长能给我支持……”
“梅溪钢铁厂的情况,我也有些了解。梅溪钢铁厂有经营自主权,万虎公司派车堵门,这是有违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的jīng神,我会要求市工商部门严肃处理这件事,”高天河眼皮子敛起来,露出来的目光又冷又硬,要想将事态控制在他能掌握的范围之内,心里再不甘,也只能将板子打在自家头上。
高天河说话的语气平静,好像当真是在说勉励沈淮的话:“小沈,你有文化、有能力,是市里要重点培训的年轻干部,谭部长、吴书记都看好你。你要放开手脚整顿梅溪钢铁厂,要把梅溪钢铁厂拉回到腾飞的轨道,市里没理由不支持你……”
“有高市长这句话,我就有底气了。”沈淮说道。
这几句话,叫站在旁边的杨海鹏、赵东他们听了直抓狂,要不是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内幕,还以为沈淮是高天河的得意门生呢。
太他妈的虚伪了,好像高天河的儿子压根儿跟这件事无关似的。
吴书记?市委书记吴海峰?听着沈淮与市长高天河之间的对话,叫刚刚转身又返回会议室的镇党委书记杜建听了,脑子里嗡嗡直响。他哪里想到,沈淮到梅溪镇来接管梅溪钢铁厂,竟然是出自市委书记吴海峰的授意?
那谭部长是谁?高天河提这个谭部长时,故意放在吴海峰的前头,说明是比吴海峰更重要的人——杜建这一刻只觉得脚下跟踩在棉花堆里似的,没有站立的力气。
看到杜建、何清社还有熊文斌这么快就去而复返,高天河问道:“工人们都散了?”
“工人们提出要亲眼见过沈厂长没事才肯散掉。”熊文斌说道,看了沈淮一眼,心想沈淮今天的行为虽说有些冒险,但能这么快就在职工心目中建立威望跟威信,这为迅速打开梅溪钢铁厂的局面,开了一个好局。
熊文斌也暗感沈淮做事,真是有他们不及的魄力跟闯劲。
何清社把杜建似爹娘死掉的神情看在眼底,看着镇上以及钢厂的干部个个噤若寒蝉,也不得不承认沈淮这个有他嚣张狂傲的底气,想来杜建受这次打击,就算不给调出梅溪镇,以后也不会有压制沈淮的勇气了吧?
“小沈,你是不是出面去安抚一下职工?”高天河亲切的唤沈淮为“小沈”,但心里似乎能听见咬牙切齿的声音。的确,高家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有高天河刚才这番话,整个事件的定xìng就清晰了。
板子都打在万虎公司的头上,堵门的两辆车白给轧了不说,工商部门还要继续追究万虎公司破坏梅溪钢铁厂经营自主权的责任。出jǐng的责任,也要由宋三河全背下来,少不得要把身上这身jǐng服扒下来——当然了,高天河做出这些让步,也是为了将事态的发展控制在他手里。
虽说未必没有将高天河一击打倒的机会,但真正就这事纠缠下去,对东华当前的局面未必就有利。
就拿梅溪钢铁厂来说,真要彻查下去,必能查出一堆问题,但是钢厂这状况,拖不起时间啊。
沈淮此时的作风,看上去强硬无比,做事也横冲直撞,那是他知道某些事情的底限在哪里,他骨子里还是务实的。
眼前梅溪钢铁厂最紧要的,不是顺藤摸瓜,惩处那些个贪官污史来;整顿生产,重新理出经营的头绪,让八百余钢厂职工能够养家糊口,才最为关键。
沈淮这一次的目的,就是要将梅溪钢铁厂的实际控制权抓在手里,暂时不会去考虑太多的事情。
沈淮也知道,谭启平也未必希望在赴任之前,东华官场就给搅得天翻地覆。国内的官员太习惯于稳定了,特别是县市以上,大家都围着潜规则转,谭启平也不能例外,倒是乡镇干部偶尔有一言不和就拳脚相加的场面,作风很是硬朗。
沈淮推开门,走出厂办大楼的前厅,看着聚集在楼前,为了他不肯离去的数百职工,还有些闻讯赶来的职工家属,百感交集,大声说道:
“今天所发生的事,终将成为钢厂要揭过去的历史。钢厂在过去几年里,陷入经营上的困境,很多职工连养家糊口都难。造成这种情况,有很多的困素,我们要反思,但我们更要往前看。我很年轻,也没有经验,但有一点,要明确的告诉大家,那就是,我敢想,也敢做,有困难像头老虎横在面前,我也敢上去拳打脚踢,将老虎赶跑。高市长支持我,我在这里也请广大职工干部支持我。我,沈淮,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围在厂办前的职工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高天河藏在yīn影下的脸则变得更yīn暗。
第五十章 顺势而来的就职演讲
(感谢拓拔石等兄弟的热情捧场,鞠躬致谢;这几天有点事,大学同学过来了,星期一再加更,好不好?)
沈淮不想简单说几句就把职工解散,今天职工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也是为彻底对钢厂整顿进行动员的最好时机,也有意把眼前的情形当下发表就职演讲的最好时机。
“我看厂里的职工,差不多都在这里了。虽然没有准备,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不尽叫人愉快,但不妨把眼前当成我跟大家的初步见面,当成我的入职演讲,”沈淮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都安静下来,没有话筒,就尽量提高声调,叫在场的所有职工都能听到他的讲话,
“我初来乍到,对钢厂的情况也谈不上了解,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职工干部,对钢厂的了解跟感情,都比我深,比我厚。相信在场的每一个职工干部,也都明白钢厂到了必须要进行彻底整顿才能拯救的地步。高市长代表市里,杜书记代表镇里,也明确表示坚决的支持钢厂开展整顿生产经营的活动……”
杜建身子缩在前厅的yīn影里,心里想:尼玛,老子什么时候说过支持你整顿钢厂?心里腹诽归腹诽,杜建这时候可没有跳出来的勇气,他甚至不知道这事过后会给沈淮怎么收拾他。
熊文斌与赵东、杨海鹏站在后面,他们还没有看到沈淮管理一座大规模钢铁工厂的能力,但不得不承认,沈淮的演讲很有感染力;也知道这是身为领导者的基本素质。
如俗话所说:上位者要能压得住场子。
沈淮把他绑架上,为他的入职演讲背书,高天河也只是脸sè平静,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阚学涛却颇为欣赏的看着在党员干部队伍里显得有些过分年轻的沈淮,即使还搞不清他背后有什么后台,但想到他敢对高天河父子使出这么强硬的手段,也确是有些过人之处。
阚学涛又心想,他这么年轻,应该没有结婚吧?
当然,在市里局势明确下来之前,阚学涛也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沈淮,不会露出特别欣赏的眼神。
“我没有在钢铁行为任职的经历,也很年轻,很多方面都经验不足,”沈淮无暇去顾及身后众人的感受,“但我相信只要认真听取广大职工干部的意见,认真的把工作做到细处、实处,把我们应该做、需要做的每一项工作、每一个环节,都做到位,钢厂绝对可以在我跟大家的手里焕发新生。所以我在这里,请求大家,请求各个职工干部在回去之后,为钢厂将来的命运认真的思考:钢厂有哪些毛病跟缺点,是必须要立即改正的,有哪些薄弱环节是必须要立即得到加强的?所有这些意见,请各班组先进行讨论,然后在车间进行总结汇总到厂办,最后在职工大会上进行表决。我们选择出最紧要、最迫切需要改正一百条的问题,作为今后一年的全厂目标。一年之后,再看我们能做到什么样子……”
“我在这里说一下,我个人对钢厂最不满的第一条意见,”沈淮顿了顿,手指着台下脸熟的一名青年职工,“我记得你,你叫胡志刚,下午时,你带着大家要冲出厂门,给杜书记拦住。我想问你,你上个月全部的工资收入是多少……”
“二百三十六元,”胡志刚站出来,也大声回应沈淮的问话,“都不够带女朋友买几件衣服。不过,就这收入,还是我们班组最高的……”
大家哄然而笑,当满怀希望时,倒不觉得这么点工资可怜了。
沈淮知道梅溪钢铁厂减半发工资有三个月,看来这个胡志刚不单是个有威信、能带头闹事的主,也确实有些能耐,不然像他这么一个刺头,很难拿到比大多数普工都高的工资。
“我个人对钢厂最不满的地方,就是这里。大部分职工如此辛勤的工作,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给女朋友买几件衣服,一个月都吃不起几顿肉;我还了解到,有些职工的子女要上学,几百块钱的学费都还要跟亲戚借。我给大家承诺一点,我就是求爷爷告nǎinǎi,在召开全厂职工大会之前,首先会把厂里拖欠大家的工资给补上。以后厂里有了效益,也会第一时间增加大家的收入……”
职工们说到底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收入,听沈淮如此承诺,哗然又雷雨般的掌声。
换作别人,全厂职工也许会认为这只是一些漂亮话,但沈淮今天开着重卡将堵门轿车的形象,已经深深的印在职工的脑海,竟是一点都不怀疑他能说到做到,只是还以热烈的掌声。
“当然,有些丑话,我也说在前面。我主张职工之间拉开收入上的差距,主张让有才能、有技术、懂管理以及能认真努力工作的职工干部,获得更高的收入,”沈淮待掌声渐息,继续说道,“很多人会疑惑,这不是公然支持给管理干部涨工资吗?这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大锅饭早就喊着要打破,优秀的职工为什么不能拿更高的收入?只要是有助于增加钢厂整体效益的行为,我们都要敢于尝试。我也知道很多职工对钢厂的有些干部很有意见,认为他们的管理水平不够、技术水平不管,却窃居高位,要是再给他们涨工资,还有天理了?我在这里给大家承诺一点,也是市里、镇上支持我的。在接下来要召开的职工大会上,管理层及各科室负责人,必须每个人都站出来做与其职务相关的陈述,当众接受全厂职工对其职务能力的质询,以示能胜任其职。不合格的,一律下岗去当普通工人。有能力的职工,自认为有管理水平、有技术水平,能比现有的管理干部做得更好,我支持你们在职工大会上站出来打擂台……”
沈淮指着台阶下的胡志刚,说道:“我对你印象很深,你也吹嘘你的工资收入在班组里最高,想来你也是有技术、懂管理的人才。在接下来的全厂职工大会上,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当然,你要是觉得比我更有资格当厂长,希望你能提前两三天告诉我一下,要让我好提前做些准备……”
职工又是哗然大笑。
胡志刚给沈淮当众点将,心里热血沸腾,脸上因激动涨得通红,平时胆大敢闯的他,这时候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沈淮继续说道:“我的意见就在这里,无能又没有责任心的管理干部一定要从管理职位清除出去,懒散而不遵守工作纪律的职工,也必须要进行严厉的教育跟纠正。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已经拖了很晚,也耽搁了吃晚饭的时间,现在解散吧……”
沈淮演讲完毕,职工掌声久久不息,围在厂办大楼前,不愿意离去。
沈淮转回身,对着身后的高天河、阚学涛、熊文斌等人说道:“刚才那番话,叫高市长、阚局长、熊主任你们见笑了……”
熊文斌见沈淮对职工的心态以及钢厂的问题把握很准备,再说有今天这么好的开局,接下来对钢厂动大手术,阻力也荡然无存,才深刻的认识到,谭启平用沈淮在东华当开路先锋,不是没有缘故了。
熊文斌猜测,也许沈淮本身并没有过硬的背景,而是纯以过人的才能折服了谭启平也说不定,只是很奇怪他跟陈铭德在东华大半年,倒没有特别耀眼的表现。
高天河脸sèyīn晴不定,沈淮表现越出sè,只意味着他将来遇到的麻烦更大,实在不可能有什么好心情。
高天河只是点点头,表示赞许的态度,心里却懒得再跟沈淮说半句话:不就是为了拿走梅溪钢铁厂的控制权吗?给你们就是。
当然,沈淮刚才的那一番话,更是叫钢铁的管理层心如死灰,没想到沈淮在接下来的职工大会上,就要直接将他们架到炭火上去烤,他们偏偏还不敢有半点的挣扎跟反对。
沈淮朝赵东点点头,说道:“赵东,你也要好好准备一下,虽说在刚才的会议上,我点名聘任你担任我的特别助理,但同样要在职工大会接受检验。你要是给赶下来,我的脸可就丢大了……”
赵东知道沈淮这番话是jǐng告钢厂的其他管理人员,说道:“钢厂真有人比我更适合生产技术助理的职位,我愿意下车间当工人。”
沈淮笑了笑,转过头跟杜建、何清社说道:“虽然我也是镇党委副书记,但看来我有一段时间要把主要jīng力放在钢厂了,我分管的工作,就要何镇长替我多分担些了……”
杜建心里暗骂道:尼玛的,你在镇上根本就没有分管工作好不好?也知道沈淮说这话,是为了抬何清社出位。
何清社到这时听沈淮说这句话,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他虽然不知道沈淮背后有什么人,或许是因为太年轻,资历不足,没有办法直接担任乡镇一把手,才以正科级屈居副书记之位吧?想来杜建以后是再不敢跟沈淮针锋相对了——再看旁边一个个噤若寒蝉的镇上干部,大概打心里底正苦思着如何改善跟沈副书记的关系吧?
到这时,何清社也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心想:站位真是太重要了,要是他今天稍软弱一些,给杜建完全牵着鼻子走,将来的下场未必就会比杜建好多少。
职工差不多都离厂去了,葛永秋代表县委县zhèng fǔ才姗姗来迟。
高天河对葛永秋也是兜头一顿臭骂,最后吩咐道:“虽然这次的错误,是万虎公司跟市公安局造成的,但你们霞浦县委县zhèng fǔ也要好好的反思……”他不想再留下来受气,想着把后续的一摊子烂事都丢给葛永秋处理,也叫人放心,便邀阚学涛先回市里去了。
毕竟梅溪镇隶属于霞浦,葛永秋既然赶了过来,市里退出也是当然了。不过事件又涉及到市公安局,市委书记又有明确的指示,熊文斌以及刘成国便留下协助处理后续事宜……
第五十一章 蠢总是有缘故的
(求红票,求收藏,求关注)
高天河坐车返回市里,过梅溪大桥就与阚学涛分了路,这时候后面有几部车赶上来。
看着是儿子高小虎以前所用的旧车,高天河叫司机停下来。
高天河看着儿子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转过头来还满脸的不服气,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蠢货!”
“那辆奔驰小两百万呢,再说有钱也要批条,真就这么算了?”高小虎一早就赶到梅溪镇,但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他也没有露面的机会,后来还是从给逐出厂的宋三河那里,知道局势给逆转的情形,“爸,我的车叫人毁了,你不管,不帮我,胳膊肘怎么也不能往外拐吧?”
“蠢货,终有一天我会给你活生生的气死不可,”高天河克制住抽儿子一巴掌的冲动,恼火的训斥道,“我平时反复跟你说,这社会有大把的人是你得罪不起的;这社会有太多的事,是你老子我也遮不住的。你以为你老子当个破市长,你就真可以在东华当天王老子、无法无天了?”
“……”高小虎给兜头一顿臭骂,嗫嗫的问道,“沈淮这小子是什么来头?”
“你在惹事之前,能这么想一下,就好了。就不会搞出这么多事,就不会把刀子塞到别人手里,让别人拿来捅你老子的胸口,”高天河气得胸口绞痛,皱紧眉头,说道,“你什么时候能长些脑子啊!”
“爸,你别急,我错了还不成,”高小虎看着他爸心脏病要发作,也慌了神,赶忙安慰他爸,“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高天河平复心情,等脑口的绞痛劲过去,才舒了一下眉头,语重心长的跟儿子,说道:“你是不是要看到你老子的位子给人捋下来,你就满意了,你就痛快了?你以为你老子,真就心甘情愿的,跑到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王八蛋面前,低声下气?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啊,形势比人强啊……”
高小虎没想到事情严重到关乎他老子的官位,他当然知道他老子的官位对他是何等的重要,当下塌着脸,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不能惹?”
“熊文斌要是没骗我的话,东华新的市委书记将是省组织部副部长谭启平,”见儿子眼睛里有着不确定的神情,高天河说道,“对,就是上回到东华来处理陈铭德后事的谭启平。沈淮应该一早就知道谭启平要来东华任职,甚至还将熊文斌推荐给谭启平;今天就是熊文斌过来找我把事挑明的。而在谭启平到东华任职前夕,沈淮主动要求去梅溪镇,在这件事,吴海峰又是主动配合之。你也三十好几了,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大概不用我跟你解释什么吧?”
高小虎哪里想到牵涉这么深,打心底窜出一股寒气,但想到另外一件事,又忍不住生出一股邪火,恶狠狠的骂道:“cāo、他妈的周知白,我下午就跟他在一起,他压根儿就是看着我往火坑里跳……”
“你都快三十了,还不知道人心险恶?自己眼瞎栽进屎坑里,就不要怨别人心狠手辣,”高天河说道,“希望你吃这一次亏,能长些教训……”
“他们会这么放手?”高小虎又担忧的问,“万一叫他们掌握梅溪钢铁厂,再查出什么问题来……”
“千里做官为发财,拼个你死我活,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高天河对这个倒不是特别的担心,而且他也能看出,沈淮的目的就在于掌握梅溪钢铁厂,说道,“不过,你要给我记住了,以后遇到什么事,记住不要动不动就把问题闹大。你暂时也不要管万虎公司的事情了,zhōng yāng也三番五次的要求党政干部子女严禁经商,你至少要从表面上,跟万虎公司脱离关系。我看你暂时就不要留在东华了……”
“我不再乱来,还不行吗?”听着他爸把他从东华赶来,高小虎也慌了神,求饶道,“公司的事,我不再管了,就在家里呆着。”
“你啊,”高天河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这xìng子,要不是万不得已,我怎么放心让你离开东华?只是谭启平担任新市委书记的事,我还是今天从熊文斌嘴里知道,想必吴海峰也没有提前知道消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高小虎也不是完全没有悟xìng,今天掉进坑里,也是他在东华横行惯了,一下子给撩到基点上,脑子叫怒火填满,这时候才能冷静的考虑问题。
“省里对东华已经失望透顶了,以致没有人愿意或者就有胆提前跟我们透露消息,”高天河知道什么都不重要,失去省里的信任才是最致命的,也就意味着谭启平以后想在东华搞谁,很可能都会得到省里的支持,说道,“我要你离开东华,不是去别的地方,是去省城。你到省城后,千万不要再给我惹事了,但要舍得花钱。现在多少钱,都要舍得花出去。几百万、上千万,几千万,都给我往外砸出去,不要心痛。怎么花钱,对谁花钱,大概不用我再教你吧?也唯有你在省城花的钱越多,我们才有可能拿回主动权……”
“我懂。”高小虎说道。
“你懂就好。”高天河疲惫的闭上眼睛,让司机停车让儿子下车去。
*************
陶继兴早一步去了新联乡,再一个事情又关乎高天河及万虎公司,葛永秋即使有一千个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代表县里,到梅溪镇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好在围聚的职工已经散去,高天河、阚涛对万虎公司堵门以及宋三河擅自带队出jǐng的行为已经定了xìng。除了要面对沈淮这张臭脸,也没有特别为难的事情丢给葛永秋处理。
高天河在离开之前,也大体将事情的经过跟葛永秋交待清楚了,要他过来,主要就是防止事态再有起复。
简单的在钢厂食堂里吃过晚饭,葛永秋就借着钢厂的会议室,把梅溪镇及钢厂主要负责人召集起来召开会议,商议后续事宜的处理以及明确钢厂整顿诸多问题。
“钢厂要整顿,高市长已经定下调子,沈书记对职工干部的演讲,我没有听到,有些可惜,但县里的态度,是坚定支持的。”
葛永秋坐在会议桌的一端;梅溪镇跟钢厂的主要负责人,分坐两边;熊文斌代表市委,坐在葛永秋的旁边;沈淮作为钢厂厂长,则坐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多少有些跟葛永秋分庭抗礼的意味。
镇党委书记杜建,整个人跟溺死鬼似的。趁着食堂吃饭的空当,他犹不甘心的试图联系县委书记陶继兴。这回倒是联系上了,是陶继兴的秘书接的电话,称陶继兴到新联后就得了感冒,此时已经睡下了,不宜打扰。
才八点钟不到,睡觉?睡女人吧?杜建心里绝望的咆哮着,他就是一个蠢蛋,也知道他给陶继兴抛弃了,他已经完全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命运。
“整顿的问题,我是对全厂的职工干部喊了几句高调子,说不合格的管理干部统统都下车间当工人,”沈淮低头看着还有着红印子的手腕,说道,“这么说主要是为了提振职工的士气,但也不能一点行为都没有。要是有人觉得没有办法应付这个局面,可以现在就提出来,我想县里或者镇上还是可以安排一些干部职务的……”
梅溪钢铁厂作为霞浦县少有的几家规模企业,虽说是乡镇企业xìng质,除了之前由镇党委书记杜建直接兼任钢厂厂长外,还有多名主要负责人,都是镇党委委员的身份,论及级别,都是副科长。
沈淮也没有办法让这些人真下车间当普工,那就只能请他们离开钢厂。
葛永秋点点头,说道:“这个问题,县里会认真考虑,尽快就给你们明确的答复。”这都是高天河答应给沈淮的条件,不把一些人踢走,会妨碍到沈淮控制整个钢厂;葛永秋也只能尽量替高天河擦屁股,也不知道县里陶继兴会不会拖后腿。
坐在会议桌一边的几名副厂长以及各科室的负责人,也是暗暗松了口气,沈淮好歹是给他们留了条生路。能回县里或镇上,即使从此给丢到冷板凳上去干坐着,至少编制不用丢,也不用真给丢下车间当工人……
“我听说熊主任以前担任过市钢厂的厂长,”沈淮又把话题转到熊文斌的头上,说道,“梅溪钢铁厂要怎么整顿,才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走回正轨,还要熊主任指点工作……”
“我那一套已经过时了,”熊文斌哈哈一笑,说道,“再者市钢厂现在这样子,说明我以前的办法也不是长治久安之策……”在葛永秋面前,不愿意说太多的话。
葛永秋看沈淮不顺眼,当然看到熊文斌这张脸也很不舒服。
葛永秋知道,要是熊文斌愿意服软,高天河还是会用这个曾经的得力大将。也正因为如此,葛永秋才始终都努力的要熊文斌踩在脚底下。说到底,葛永秋就是怕熊文斌在高天河跟前取代他的位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想到熊文斌能迂回通过沈淮跟即将到东华赴任的新市委书记谭启平接触上,更没想到沈淮到梅溪镇来,是出自谭启平的安排,更没有想到吴海峰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跟谭启平有默契……
钢厂的事态,暂时算是平息下去,作为平息事态的交易条件,就是放手钢厂交给沈淮整顿。就算钢厂给整顿成姓沈的、姓谭的,大家也都要捏着鼻子认下来。
葛永秋认为这样也好,谭启平到东华来担任市委书记,总不能一点油水不给他捞。只要吃相不要太难看,只要不把他们吃下去的肥肉抠出来,也就没有大不了。这年头总要讲究一个利益均沾,吃独食的往往没有好下场……
夜里的会议,就是在高天河定的基调下,将钢厂整顿的细节确定得更具体、更有cāo作xìng,也将由县里出个文,从政策层面扫清沈淮大力整顿梅溪钢铁厂的阻障。
第五十二章 弹冠相庆总有时
会议一直开到十一点钟才结束。
梅溪镇党委书记杜建完全蔫下去;副书记、镇长何清社跃跃yù试,一副愿意配合沈淮的样子;而其他镇领导、钢厂的管理层,也都看不出有再敢搞鬼的迹象;钢厂的产能释放不足,也没有安排夜班,除了必要的值守工人外,职工干部也都各自散去——看情形大体如此,葛永秋也无意再留在梅溪镇,连夜返回县里。
杜建、何清社等镇领导以及钢厂科室负责人及副厂长都相继离开;市局的刘卫国留下联络方式后,也开着jǐng车先返回市里。
今天一天对沈淮来说,多少显得漫长而曲折,虽然人很疲惫,jīng神还是亢奋。
“好端端,把老熊你也惊动不得安生,”沈淮搓着手,对最后还留下来的熊文斌、赵东、杨海鹏三人,笑着说道,“对着葛永秋,大概也没有咽下几口饭。镇上应该还有馆子没有歇下来,我们先找个地方填下肚子!”
杨海鹏跟着熊文斌的身边,冒充市委的工作人员,得以参加后续的事情。
杨海鹏问沈淮:“这就放过万虎公司?真正要从梅溪钢铁厂挖下去,应该能把高天河父子连筋带骨的挖出来……”
沈淮摇了摇头,说道:“未必啊,万虎公司毕竟是跟钢厂签了经销合约的,要查就必须雷厉风行的封存万虎公司的帐目,我们没有这个时间啊。再一个,要是直接想查高天河的话,则必然要得到省里的首肯,没那么容易。我们还是要往前行,死揪住历史包袱不放,未必就有好处……”
“沈淮说得对啊,”熊文斌有感而叹,“矛盾过于尖锐,对开展工作并不是总是有利,斗争还是要讲些迂回的艺术……”
熊文斌还是不能完全确定沈淮的意图:是没有私心的拯救梅溪钢铁厂,做出成绩、做出政绩,以便在仕途上有更好的发展;还是控制梅溪钢铁厂牟求私人的利益。
熊文斌也没有把话说太透,这些年来的教训,也叫他明白,太讲原则是行不通的。
四人离开钢厂,开车沿学堂街往北走。
过了十一点,沿街店铺早都关门闭户,灯盏也没有亮几处。
沿街又没有路灯,虽有淡淡的星辉洒下来,路上还是黑漆漆的,倒是接待站还意外的亮着灯。
车停过去,陈丹等人一窝蜂从接待站里走出来,不单周明在等他们,连赵东的女朋友肖明霞也在接待站里。
沈淮搓着手,笑道:“合辄着你们就没有事做,在这儿等着过夜啊!”
“今天发生这么多事,连高市长都惊动了,我们又哪里能坐得住?”周明热切的走过来,说道,“小肖是赶来等赵东的,怎么样,赵东的副厂长落实了?小肖可是在等着庆祝啊。”
“还没到弹冠相庆的时候,”沈淮并不知道杨海鹏去找熊文斌求救时,周明的态度,不过也早就知道他的世故,哪怕仅是出于熊文斌的关系,也不会冷落了他,自嘲的笑道,“赵东先帮我整顿钢厂的生产,等到合适的机会,再担任副厂长……”看到陈丹与陈桐姐弟站在后面,问陈桐,“今天怎么在钢厂没看到你的人?”问过这句话,目光便落到陈丹的脸上。
陈丹亮晶晶的眸子,背后着接待站门内shè出来的光,沉邃而迷人,但也能看她眼睛里关切的神情,叫沈淮看了心里暖意洋洋。
陈桐把他通风报信没截到人,又跟杨海鹏赶到新佳苑求援的事情,简略了说了一遍。
沈淮哈哈一笑,说道:“也亏得你们跟海鹏见识快,找老熊搬救兵,不然我真要给铐到市局去过夜了……”
“怎么会?全厂职工能答应市公安局把你人抓走?”陈桐说道。
沈淮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群众事件是个双面刃,真闹到钢厂职工跟市局干jǐng起冲突,就算把他截下来,对他以后的仕途发展也不能算有利。
再一个,他也不希望钢厂职工闹sāo乱,那样只会叫事态恶化、失控。
“小黎呢?”沈淮最关心的还是小黎,怕大家都关注着他的事情,把小黎忽视掉了,还是金子还在老宅,他走到接待站门口,问陈丹。
“本来说是下午去老宅帮你整理床铺的,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陈丹不敢再看沈淮的眼睛,只觉得他的目光格外的灼热,略低着头,说道,“小黎放学后,就带着金子住到镇上来了,明天还有课,这会儿早就睡下了。老宅那边也没有准备好,沈书记你夜里就睡接待站的客房吧……”
“我都随便。”沈淮说道,看到接待站的经理何月莲站在柜台后欠身yù迎还休,点点头,算是招呼过。
沈淮这段时间来,对自己不能算成功的前半生有过认真的反思,将世事总结到“水至清而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句话上来。他的前半生太讲原则,有些恃才傲物,也是前期太顺利,才使得后期接二连三的受挫折,再细想,有些原则不能放弃,但有些时候也不能太讲原则。
镇上那么多工作还是要做下去,关系及神经也不能一直都绷那么紧。
拿杨海鹏来说,他这段时间来跟前跟后的跑腿,说到底有他的心思,就是想做钢材经销,说起来心思不特别单纯。但也没有什么不好,钢材的经销总是要找人来做,也未必会损害钢厂的利益。
何月莲对厂办会议室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很清楚,杜建也臭着脸不敢多说一句话,但这件事最终由市长出面解决,她再傻,也知道她这条小胳膊,也拧过沈淮的大腿。
何月莲有着说不出的心虚,脸sè也不好看,勉强的堆笑着说:“想着沈书记工作到深夜,跟朋友肚子一定会饿,接待站要负责起接待的责任。那接下来的事,我就交给小陈了……”说过几句话,也就夹着尾巴先离开了。
沈淮站在接待站门口,等杨海鹏走过来,揽过他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要一直想做钢贸,梅溪钢铁厂的钢材外销,你要是想参与进来,我可以给你些方便。不过,梅溪钢铁厂的钢材外销,我打算只跟经销商做现款交易。现在的三角债的问题很麻烦,钢铁没有那个资本实力,拖缠不起。你能做多大的规模,就看你能筹到多大规模的资金。当然,梅溪钢铁厂的钢材外销,你也不用担心万虎公司敢对之有太明显的市场打压……”
杨海鹏又喜又愁,他做建材才两年时间,能攒下多少积蓄?就算把房子抵押出去,也就能筹十几二十万的资金。
当然,东华地区的钢材贸易,处于万虎等少数几家贸易公司的垄断之下,利润极高。如今梅溪钢铁厂打开一道缝隙,对很多人来说,就是难得的机会。
更为关键,其他钢铁厂,想要绕过万虎公司出货,还要权衡能不能得罪起市长公司,而梅溪钢铁厂经过今天这么一闹,万虎公司至少不会在市场太过明目张胆的打击梅溪钢铁厂的钢材销售——这对在东华地区代理销售梅溪钢铁厂的经销商来说,是眼下最关键的一个有利条件。
“说实话,梅溪河沿岸想做钢贸的小老板,也有好些人,但都没有胆子到去万虎公司嘴里去争食,”杨海鹏说道,“今天这一闹,我想或许有可能把他们中一些人联合起来,拿梅溪钢材厂的经销权……”
“具体什么方式你去考虑,有需要我跟赵东帮忙的地方,说一声,不过,你不能光想着占钢厂的便宜。”沈淮笑道,知道杨海鹏以前是市钢厂的骨干,又做了两年的建材,对里面的门路应该摸得比他们透彻,关键是必需时再提供些支持。
周明看到杨海鹏鞍前马后的跑了这么一通,立马就得到能看得见的好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羡慕,但是心里也疑惑:
沈淮以前是跟陈铭德从省里到东华的,即使在省里跟谭启平认识,关系也不应该特别的密切才对,至少没有跟陈铭德那么亲密,谭启平怎么就对他这么信任?还是说谭启平以为到东华初来乍到,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手帮他打开局面?
周明这么想也没有错,沈淮都没有脸把宋家的招牌扛出来,谁又能知道他是宋家的子弟呢。
他也的确是谭启平到东华来处理陈铭德的身后事,才正式跟谭启平接触的,之所以能迅速得到谭启平的信任,除了他帮谭启平顺利解决了陈铭德的死因纠纷,更为关键的,还是因为他宋家子弟的身份。
说起来也好笑,明明是作为宋家的弃子给丢到淮海省来,但宋家的影响力又不时给他提供普通人绝享受不到的好处。
看着陈桐满脸期待,走到接待站里,沈淮与熊文斌等人围桌而坐,要陈桐坐到自己身边来,说道:
“我可以立即把你调到我身边工作,不过我细想想,这对你并没有好处。我还是希望你暂时留在车间里,从最基层参与钢厂的生产整顿,这样你才有可能扎扎实实的学到一些东西。像海鹏、赵东他们,大学毕业进钢厂,都给老熊扔到车间里工作了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所以才有今天的能耐。你要不信,你就问问老熊,看我有没有骗你……”
熊文斌只当这些事是杨海鹏或者赵东跟沈淮提起的,说道:“提起这个,还是海文当年在车间耐着xìng子学习的时间最长,也把钢厂的技术摸得最透。要是我能一直留在钢厂,要选一个接班人,海文是首选,赵东其次,海鹏跟周明要放在后面……”
看到沈淮对陈丹的弟弟陈桐颇为重视,熊文斌也便以长辈的身份教导他,“沈淮说的话很有道理,也不仅仅是学技术的问题,你耐着xìng子在车间当一年的普通工人,你能学到你以后人生所无法学到的很多东西。”
陈桐略有些失望,还是点头答应下来,说道:“好,赵东哥他们也是从基层做起的,我也应该从基层做起……”
沈淮笑了笑,说道:“那你给我立即回厂宿舍去,明天给我打起jīng神来上班去……”
“嗯……”陈桐对沈淮也最是信服,捞不到夜宵吃也不气妥,当即就回宿舍睡觉去。
第五十三章 夜深情迷时
(攒点稿子,凌晨左右爆发,明天更三章,还是四章,就看兄弟们红票给不给力了!)
简单在接待站吃过些东西,沈淮就让杨海鹏开车送熊文斌、赵东他们回市里去。看车上了下梅公路,沈淮与陈丹才往回走。
“沈书记回客房休息吧;这会儿不知道小钱还有没有留着门……”陈丹说道。
“我还是先送你回宿舍吧,等会儿我自个回来敲客房部的门。”沈淮问陈丹,他知道接待站的客房几乎没有什么人入住,陈丹可以挑一间客房睡下,但他不放心小黎一个人睡宿舍,说起来也是莫名其妙的瞎cāo心,想着先送陈丹回宿舍去。
镇上的宿舍,是在临近钢厂的破旧街区里面,夜深人静的,镇上连个路灯都没有,沈淮不能叫陈丹独自走夜路回去。
“镇上的宿舍,还有空的房子,也算整齐,床铺被褥什么,也是现成的,之前是个挂职的副镇长住过一段时间。沈书记要不嫌弃,睡那里也可以的。”陈丹说道。
“那行,我就凑合的睡一晚上。”沈淮说道。
夜深人静,有淡淡的星辉洒下来,巷子的两边房舍皆黑灯瞎火,只有很少的人家这时候还没歇下、亮着灯。
居民区的巷道狭窄,沈淮与陈丹走过去,引起犬鸣猫咽此起彼伏,也惊起无数人家的美梦。
路上铺了煤渣子,走上去还有些硌脚,但要比乡村的泥路要好得多。
梅溪镇是周边少有的大镇,全镇有近五万人口,镇上的居民也有上万人,主要集中住在梅溪老街与下梅横河之间,分两个居委会管辖,多是有些年头的平砖瓦房,仅有少数人家拆旧建成崭新的楼房。
镇上宿舍房,也是六七十年代在梅溪老街南面建的一批砖瓦房,陆陆续续的分配来镇上工作的干部居住。有干部从梅溪调走,房子就收回来,留给接下来到梅溪工作的干部。
整体的居住条件算不上多好,但镇上多少会投入资金修缮房屋、巷道,倒也干净整洁。由于多是镇上干部居住,周围的卫生环境以及治安,比别处都要好一些。
陈丹在前面停下来;沈淮心里想着事,没收住脚,贴到陈丹的身上,才发现到地方上。
突然的贴近,叫陈丹心里一悸。
这种突如其来的心悸,仿佛是从未曾熟悉过的情愫,叫她莫名的心慌,像只猫似的跳开来,心脏砰砰的跳起来。
沈淮还没有来得及有什么反应,陈丹就受惊的跳开来,还以为她误会自己想占她便宜。
鼻尖还有余香,那碰触的柔软也叫人回味,沈淮心知陈丹是个叫人心醉的女子,也怕吓到她了,解释道:“都到地方了?我还在想事情呢……”
陈丹低头“嗯”了,脸莫名的烫得厉害,突如其来的慌乱,是她活到现在都没有过的经历,跟少女敏感的心思一般,叫她不知道怎么处理,担心沈淮误会了自己的举动,但又不能跟他解释不是讨厌他才跳开,只是低声说道,“沈书记,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拿钥匙还有洗漱用的热水……”
陈丹心慌慌的拿钥匙开门,好几次都插不进孔;进了屋,身子抵在门后,摸着胸口还砰砰的乱跳,心里暗骂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就撞了一下吗?
“陈丹姐?”小黎在里屋打开灯,探询的问道。
“嗯,是我,”陈丹回应道,金子从黑暗的角落里窜出来,舔、她的手。陈丹这才打开外屋的灯,跟里屋的小黎说道,“你睡吧,沈书记今天要住隔壁的房子,我过来拿钥匙,再给他拿瓶热水过去……”
她这一转身,金子抬起爪子去压门把手,拨开门,就撒欢的溜到沈淮身边。
灯光泄出去,陈丹才看到沈淮坐在门前水泥台阶上,看着南面一片错落的房子,这时候叉开手,让金子钻到他腋下撒欢,脸夸张的让到一边,不让金子死皮赖脸的去、舔、他。
“贱金子,回来!”陈丹娇嗔的要把金子唤回来,金子从沈淮的腋下收回头来,歪着狗头看了站在门口的陈丹两眼,摇了两下尾巴,便在小巷子兜着圈跑开来……
沈淮转头去,看到陈丹背光站在门口,她的身材没有周裕那么饱满,但婷婷玉立,窈窕多姿,穿着半截绣裳、收腿长裤,衣裳下摆就留到胯上,使得腰胯之间的曲线似掩还露,站在那里有着说不出的娴静气息。
“好了吗?”沈淮问道。
“啊,”陈丹这才意识到她刚才站门后平息心慌的时间有些长,吐了吐舌头,说道,“沈书记,你再等会儿……”
看着陈丹吐舌头、难得在人面露出来的可爱样子,沈淮才想起陈丹今年才二十二岁,心想她要是家境好一些,说不定还在大学校园享受悠闲的青chūn时光。
也是陈丹的遭遇,叫沈淮越发的不敢将小黎丢下不管。
倾耳听着陈丹在屋里跟睡意未除的小黎咕哝着说话,一会儿陈丹进了里屋,看不见她身影,沈淮转回身来,随金子在小巷子里撒欢,他抬头看着前面的一片屋舍。
镇宿舍前面,就是分布于钢厂路两边的钢厂职工住宅区。
梅溪钢铁厂的历史要追溯到大炼钢铁的六十年代初期,不到八十年代中期之前,钢厂都是小打小闹,每年的产能也就几百几千吨钢材,是传统的高能耗小厂。不过早期也给梅溪镇打下一定的工业基础,攒下些底子。
八十年代中期,zhōng yāng支持乡镇企业发展。梅溪钢铁厂,得到县市及银行的支持,规模才得到迅速的扩张,职工人数也从一二百人扩张的八百多人。
如此用工规模,即使放在东华地区也要算规模企业。
只可惜梅溪钢铁厂的规模可以说是完全用银行贷款撑出来的,特别是大规模扩张以来,盈利的月数屈指可数。
梅溪钢铁厂没有资金能力为所有的职工解决住房问题。
虽然在八十年代末在钢厂路南面建了两栋三层职工楼,除了厂领导有分配外,额外也只有二十间挤出来,给青年职工当集体宿舍。很多职工都是附近的农民,不过早期有一百多职工,也是梅溪镇最早的居民户,大多在钢厂路两侧建房安家。三十年来,钢厂也在钢厂路的两边见缝插针的建了些住宅,分配给一些干部。
整体上,就在沈淮眼前铺开的钢厂职工住宅区,显得凌乱破旧,比城北市钢厂周围的棚户区好不上多少。
“沈书记,好了,”陈丹带上门,手里提着热水瓶,还有洗漱的毛巾跟脸盆,抱怨的说道,“也没有准备新毛巾,沈书记要是不是嫌弃就用我的吧……”
屋里的灯没有关,隔着薄窗帘透出来,沈淮看着陈丹水汪汪的大眼睛,想着能通过毛巾的间接接触,心里也有着旖旎的情思,将热水瓶接过来,说道:“我没有那么娇贵……”
似乎能猜到沈淮的心思,陈丹脸发烫起来,想着沈淮用过的毛巾一定要丢掉,为了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说道:“陈桐的事,还没有谢沈书记呢?”
“有什么好谢的,我还是让陈桐做普通工人,我还以为你会怨我呢?”沈淮笑道。
“我哪有那么不知好歹,”陈丹抬头看着沈淮有微弱光线下线条明俊的侧脸,心想他这张脸也应该能迷倒不少女孩子,又奇怪,初次见面也没有他有迷人的地方?又低下头来,看着脚尖,说道,“陈桐他的xìng子还没有定下来,做事很不踏实,所以更需要在车间里锻炼。沈书记你是真心替陈桐想,才会这么安排……”
“过早或者过容易的得到权力,只会叫人迷失。东华市里那些个横行霸道的公子哥们,无不是如此。他们如此嚣张,如此不知收敛,只会为自己掘下更深的坟墓。不论是公义也好,还是潜伏的对手,只要谁抓住机会,给他们兜头一棍子,就能将他们永远下打趴下去,”
沈淮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虽然可以直接将陈桐调到我身边工作,让他的工作跟生活立即变得光彩起来,但真正想让他的人生发展更有利,这么做很不好。我可是把小黎跟陈桐当成自己的妹妹跟弟弟……”
沈淮嘴滑说出最后一句,便后悔了,他是真心实意的这么说,但也知道这话在别人耳朵听上去轻浮得很:你跟小黎、陈桐见过几面,有什么资格把他们当成弟弟妹妹看?
沈淮见陈丹在一旁把头低得更厉害,就知道她想岔了,还不能解释。
陈丹见沈淮说得这么露骨,偏偏还生不出讨厌的感觉,心里暗问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个沾花惹草的人,怎么还给他的话迷惑?又心想,或许是因为权力啊,正如他所说,权力总是容易叫人迷失。
权力除了能带来很多实惠以及高人一等的地位之外,陈丹也知道,权力也能带给她一直都渴望的安全感。今天在替沈淮的命运担忧时,当得知市长都被迫替沈淮解围时,自己不是也突然的感到那难以克制的兴奋?
看到那一个个平时耀武扬威的镇领导,跟霜打茄子似的,内心不是也那样的解气跟畅快。
都说权力有如毒品,一旦沾上,叫让人yù仙yù死的同时,也无法戒除。
陈丹如此剖析自己的内心,又觉得自己的内心是那么的不堪,帮沈淮打开房门,将毛巾放桌上,神情有些黯然的离去。
沈淮不知道陈丹转着怎样的心思,看她离开时有些不高兴,只当他的话唐突了她,也暗暗告诫自己:即使想下手,也应该多花些心思,太露骨的话,大概会叫人家以为只是玩弄她……
拿起桌上的两块毛巾,果断有着跟陈丹身上一样的香气,不过接下来又头痛了,忘了问陈丹哪块是脸布,哪块是脚布……
第五十四章 整頓(一))
(第一更,求紅票、求收藏!)
沈淮刚要关门,金子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沈淮对追过来,要将金子强拉走的陈丹笑道:“没事,反正住老宅也得是我养着它,现在就算是培养感情……”
“也真是奇怪了,看来金子也真是跟沈书记投缘了。”陈丹听沈淮说要跟条狗培养感情,嫣然而笑,脸又莫名的烫起来,看着金子从门缝里探出头来要舔她的手,抬手在它的头上轻拍了一下,也就懒得理这条xìng子活泛的狗。
看着沈淮摸着金子皮毛光滑的脖子,转身一起进了屋,陈丹心里还是奇怪,对陌生人都胆小如鼠的金子,怎么会就一下子跟沈淮这么亲近?难道真是投缘?
百思不得其解,陈丹揉了揉发胀的脑门子,也转回屋洗漱睡下。
陈丹平rì难得这么晚才睡,本该是困乏倦惫到极点,然而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叫她换了睡衣,跟小黎挤一个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发生的一幕幕以及刚才沈淮给她的心悸跟慌乱,跑灯马似的在她脑海里一幕幕的回放。
迷迷糊糊之间陷入睡梦之中,而沈淮的脸时隐时现的浮现,有些模糊,意识却很清晰,待听到金子在门外叫唤时,陈丹才陡然醒来……
窗外已天光大亮,陈丹拿起梳妆台上的梅花表一看,都六点半了,欠着身子再想回想做过什么梦,沈淮在梦里对她做过什么事,却彻底遗忘了;只是这梦境叫人身心瘫软,又有说不出的舒服。
陈丹赶忙将还睡得死沉的小黎推醒,听着金子在门外呜咽似的叫唤,打开门就看见沈淮跟金子坐在屋前的水泥台阶上,一起吃肉包子。
金子大概不满意沈淮掰给它的半只包子,只有包子皮,没有包子馅,在那里呜咽着抗议。
秋凉天气,沈淮只穿了一件单衫,后背印出汗渍的,棱条形状的背肌隐隐约约的露出来,很是好看,看来是刚带着金子跑步回来。
这时候陈丹才注意门把手上挂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包子、油条、豆浆等早点。她原本打算给沈淮准备早点的,没想到睡过了头。
沈淮跟金子吃包子吃得欢,她也忍不住抿嘴而笑,靠在门口看着他们。
沈淮听到外面的动静,见陈丹脸上还着刚睡醒起来的慵散劲儿,白嫩嫩的脸,一点尘埃不沾,只是睡衣太保守,胸前虽然尖尖的顶起来,但一点都不走光,睡衣在腰间有些短,露出一小截腰肉,白生生的跟玉似的。
沈淮说道:“小黎该要起床上学了吧?对了,那间屋子,镇上要没有别的用处,就给我留着吧,这段时间我大概每天会在钢厂里耗很长的时间,回这边歇息也方便。”
“好咧,你是书记,我这样的小毛鱼,总是要听你的指示就是……”陈丹笑道,脸柔和而甜美。
沈淮又问道:“镇接待站隶属于党政办,你的编制还在党政办?”
“嗯,”陈丹歪着头,问道,“怎么了?”
沈淮说道:“接待站属于承包出去的实体,你,还有何月莲,可能还有其他人,都占着镇上的编制,接下来要清理这一块。跟你提前说一声,你要是骂我,现在骂我两声解解气;你也知道,乡镇这一块要做成什么事,就是要翻脸不认人,”又开玩笑道,“你要是担心没饭吃,只要你吃得没有金子多……”
“去,”陈丹娇嗔道,“不占镇上的编制,我自个就不能吃饭了?”
陈丹一点都不为会给清理出编制而担心,似嗔还喜,神情间多了些媚气,叫沈淮看了心旌有些晃荡,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头,说道:“你等下要是有空,就帮我去老宅拿几套换洗衣服过来——海鹏跟陈桐他们,应该把我的东西都搬到老宅了。”
陈丹将早餐拿到手里,嫣然而笑,也不说就要给从镇上的编制清理出去,就不再算镇上工作人员,神情里有着以往没有的温柔。
金子在沈淮这边吃不到包子馅,又跳过来拱到陈丹身边,头要探到塑料袋里去,叫陈丹忙不迭的躲进屋里去。
沈淮歪头觉得奇怪:昨天还敏感的跳开,今儿怎么又跟没事人似的?觉得女人就是叫人看不懂。
听着陈丹跟小黎在里面说话,金子摇着尾巴进去,沈淮便回宿舍跟谭启平通电话。
昨天事情结束,夜已深;但拖太晚跟谭启平汇报这事,或者说叫谭启平从其他渠道先了解到这事,就很不合适了。
谭启平是个醉心工作、jīng力充沛的人,有起早在书房就开始工作的习惯。沈淮打电话过去,将昨天发生的一切,简明扼要的汇报了一遍。
“嗯,我知道了,”谭启平说道,“我大概还要过半个月,才能去东华,你跟熊文斌先把这个局面打开,也是好的……”
乡镇的层次毕竟要低一些,即使捅出什么乱子,也不会直接到暴露到省里。谭启平就不担心东华会因为发生什么事情,而使他失去省里的支持,而沈淮在梅溪镇的强硬姿态,也恰恰能帮他将东华的盖子撬开一条缝。
对熊文斌的处理,谭启平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眼下他还没有正式到东华赴任,不要万不得已,没有必要跟高天河或吴海峰正式交锋。
谭启平目前对沈淮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要说有担心,就是担心沈淮能不能管理好一座上规模钢铁企业的能力。不过也没有太担心,梅溪钢铁厂已经那样了,再差不过就是关停,这点事,谭启平还自信能替沈淮兜下来。
跟谭启平汇报过,沈淮就换好衣服去钢厂。
这会儿沿街已经是车水马龙,到菜市场买菜的、送小孩去上学的、起早赶远路别地工厂上班以及早起锻炼的,叫学堂街往南一小段路上也人声鼎沸。
从镇宿舍往南到钢厂一段路,沿街的住户多为钢厂的职工,包括昨天围观的民众,也多为职工家属。
在经历昨天的事件之后,他们也都认识梅溪钢铁厂的新厂长。他们大部分心思单纯一些,不知道那么多的内幕,以为最后市长高天河出面平息事端,是人民zhèng fǔ站出来主持公道,但他们打心里也接受了这位新厂长,满心期待着他能给钢厂带来腾飞的希望;路上看到沈淮,都频频打招呼。
虽然离上班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但沈淮大早赶去工厂,消息便迅速在职工住宅区传开。沈淮走到钢厂的正门,也就是位于学堂街与钢厂路丁字路口的北门,已有十几名职工穿着工作服赶过来,想要在沈淮跟前表现更好一些。
其中就有昨天表现很活跃,叫沈淮印象深刻的胡志刚。
沈淮站在厂门口,拉住胡志刚,说道:“哦,我等会儿就要进生产区,还没有工作服跟安全帽,我看你跟我身材差不多,帮我一个忙,借一套送厂办来……”
胡志刚二话不说,骑着自行车转身就回家去帮沈淮拿工作服去。
沈淮到厂办,赵东跟市钢厂出来、给聘为梅溪钢铁厂副总工程师的徐溪亭已经从市区赶过来,比他还要早;几个副厂长以及各科室的负责人,倒没有见有人过来。
沈淮对徐溪亭很熟悉,他当年刚进市钢厂工作,熊文斌就指定徐溪亭作他的师傅。
徐溪亭这人技术水平很高,就是xìng子有些软。
在钢铁企业,车间里的职工,大多是粗糙汉子,xìng格不强硬的人,是很难胜任生产管理职务的。这也是徐溪亭在市钢厂虽然两边都不得罪人,但也一直都升不上去的一个原因。
徐溪亭到梅溪钢铁厂后,也没能将他的技术优势发挥出来,涉及到的因素就更复杂了。
要真叫徐溪亭的技术水平发挥出来,再带出一批合格的工程师来,梅溪钢铁厂的十万吨年设计产能,也不会连四成都发挥不出来。
“徐工,你好,你好,”沈淮看到徐溪亭跟赵东站在厂办楼前,快步走过去,握住徐溪亭的手,说道,“赵东一直都建议我们会个面,不过之前虽说我来梅溪镇当副书记的事定了下来,但钢厂的事还没有影,所以就一直拖着没跟徐工你见面。昨天说了很多场面话,今天算是正式认识……”
徐溪亭忙不迭的握沈淮的手。
虽然赵东多次提及在沈淮正式入职之前,彼此见个面沟通一下,但徐溪亭一直推托,他就怕沈淮到梅溪镇后不能掌握钢厂的局面,把他也带到坑里去。
徐溪亭昨天见识过沈淮叫市长都要低头的强硬姿态之后,整夜都翻来覆去睡不觉,担忧沈淮对他心有芥蒂,会把他跟其他钢厂管理层一起清洗掉。
这一刻,见沈淮把之前没能见面的责任主动揽过去了,徐溪亭心头也是发热,之前的担忧也就荡然无存。
说句实话,赵东也担心沈淮会对徐溪亭有意见,不重视他的技术水平,但见沈淮主动消除徐溪亭对自己的紧张跟担忧,就知道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对梅溪钢铁厂存在的问题,徐工跟赵东说了很多,赵东也如实反应给我听,”
沈淮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办公室在哪里,昨天下午到晚上,就一直坐在厂办底楼的会议室里,就与徐溪亭、赵东先进会议室坐着谈事情,说道,
“昨天的话,我不是说说而已,召开职工大会时,徐工你也要上去打擂台。当然,我相信徐工的水平,赵东与熊主任都很看重你的技术,我相信他们的判断力。在情况摸清楚之前,就立即召开职工大会也不合适。在此之前,我想先委任徐工你暂代总工程师的职务,由赵东暂时兼任你的助理。你们先把钢厂的技术底子再摸一遍,看我们有多少潜能可以挖,为接下来的生产整顿确立一个明确的目标……”
按说徐溪亭并不是极佳的总工程师人选,但目前又没有人能比徐溪亭更合适的,赵东技术不差,比徐溪亭更适合管理工作,但毕竟还不熟悉钢厂。
梅溪钢铁厂的技术力量很薄弱,自己培养需要相当长的周期,最便捷的就是通过赵东直接从市钢厂挖人——在赵东的技术跟能力,在得到钢厂职工认可之前,沈淮也不打算将他一下子提拔到位,以免钢厂的管理层以后分割成梅钢跟市钢两派。
徐溪亭还在为自己的建议有可能给否定,而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没想到沈淮脱口直接就抓住生产整顿的重点,直指要害。
徐溪亭不认为沈淮有管理钢厂的经验,只当是沈淮在此之前就听从赵东的意见,心想,既然新厂长对赵东这么信任,似乎真的能展开手脚做些事情,便连着说好。
第五十五章 整頓(二)做事要有班子
(第二更,求紅票,求收藏)
沈淮又问徐溪亭:“昨天有个叫胡志刚的工人,表现相当活跃,徐工对他有什么看法?”
“哦,是电炉钢车间的骨干职工,是板坯连铸段的副组长”徐溪亭担心沈淮对钢铁行业的技术名词不熟悉,沈淮只是点着头,要他继续往下说,
“胡志刚虽然才是中专毕业,不过是个很愿意用脑子去做事的人,就是闯劲有些太足了,跟车间里的管理层有些合不大来,不然直接担任连铸段的组长也没有多大问题。”徐溪亭谨慎的评价胡志刚,没有把话说得太满。
要整顿生产,说到底还是要有人能用,之前的管理层能留下来的不多,大部分都要汰换掉,沈淮这时候手边最缺乏的就是人,缺乏有能力、有闯劲的人。
徐溪亭对胡志刚的评价,有什么潜台词,沈淮自然听得出来,但他从不认为有闯劲、不受领导喜欢的刺头职工,真就不好。
胡志刚这种职工,恰恰是沈淮需要的能把水搅活的鲶鱼,做事肯动脑子,那是再好不过。
九三年中专学历,凭自身的能力做上相当市钢厂车间副工段长的位子,说明各方面的水平都在水准之上;昨天带头闹事,说明在普通职工中也有威信;实在有什么不足,以后还可以加强。
至于徐溪亭对胡志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喜欢,沈淮也不以为意。
徐溪亭今年四十五岁,是六十年中期毕业于淮海矿大的大学生。
他人长得瘦小,看上去其貌不扬,七十年代给错误的批斗过,xìng子保守、谨慎。他显然不会喜欢闯劲太足、锋芒毕呈的年轻人,沈淮心里想:说不定徐溪亭对他昨天的作为也相当不认同吧?
胡志刚很快就拿着一套洗净的工作服跟安全帽到厂办来,都一群大老爷们,沈淮就直接在会议室里将工作服换上,略觉得有些肥大。
沈淮个子跟胡志刚一般高,但身材没有胡志刚魁梧,将安全帽戴上,对徐溪亭、赵东说道:
“我们这就直接进厂区,边看边说。”
沈淮又对要离开的胡志刚说道,
“我目前要从钢厂目前两个车间及各科室各挑一到两名优秀的青年职工,临时担任我的特别助理。徐工刚才说到电炉钢车间,推荐了你。你愿不愿意担任我的特别助理?当然,这个只是临时的职务,也不会有什么额外的工资。”
胡志刚一时间不能理解“特别助理”是怎么一个职务,但想想也知道“厂长特别助理”,哪怕是临时的,即使没有额外的工资,也都不可能是什么坏差使。
全厂就三条主要生产线,共五百名一线工人,只有三到六个特别助理的名额,可以说是跟车间主任一样稀缺。
胡志刚带头领着班组职工闹事,是对钢厂现状的不满跟愤怒,但不意味他不愿意参与进来一起去改变钢厂的现状。
昨天听了沈淮鼓舞人心、直接点他将的话,胡志刚也是兴奋了半宿没睡踏实,没想到今天起早赶到工厂,跟沈淮碰上,就当即获得这么重要的机遇,真可谓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自然是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下来。
“行,那我们就直接去电炉钢车间……”沈淮说道。
沈淮不能立即将管理层都踢走,在摸透钢厂的底细之前,也不能仓促的召开职工大会,故而现有管理层还要暂时使用。
不过,为了保证现有的管理层不暗中使绊子或给他故意的消极怠工,沈淮打算从基层及各科室,挑选一批在职工干部里有威信、有能力又有闯劲的优秀职工,形成一个由“厂长特别助理”构成的临时的准管理层,以确保钢厂在过渡期能平稳的运营下去,也为新的管理层成型,做好准备。
在去生产区的路上,沈淮将他的想法,跟徐溪亭以及赵东沟通了一下:
“这个临时的特别助理团队,我会直接领导,不过要徐工你替我把关,赵东你要在里面发挥核心作用——我会让人在宿舍楼给你们二人准备宿舍,这段时间,就要你们二个人,像钉子一样,钉在厂里。嫂夫人跟明霞对此要有什么意见,你们替我打声招呼……”
徐溪亭跟赵东都是笑了笑。
胡志刚跟着后面,听了心里也热血沸腾。
要说拖到职工大会上通过打擂台的方式再对管理层进行换血,显然有些不现实。即将成立的临时特别助理团队,将发挥什么作用,以及对于能进入这个团队的人,意义是何等的重要,胡志刚到这时已经能是完全能理解……
沈淮又跟赵东说道:“市钢厂,你推荐那两名工程师,如果他们没有改变主意,你请他们过来给徐工面试一下。要没有问题,也直接先从特别助理做起,先摸钢厂的底子。其他市钢厂愿意到梅溪来工作的人员,确实有能力,又有水平的,可以没有办法一下子放到重要岗位上去,但过来的工资,我可以承诺在市钢厂的基础上加一倍……”
赵东笑道:“之前徐闻刀跟潘成,是有些犹豫,不过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后,就连夜摸上我家的门,也跟徐工见过面了……”
“徐工都跟他们见过了啊,”沈淮对赵东推荐的徐闻刀跟潘成都很熟悉,但又不能表现得跟他们很熟悉,还是装作尊重徐溪亭的样子,问道,“徐工认为他们能否胜利特别助理的角sè……”
“他们都是熊文斌当厂长时,带出来的大学生,有能力,有水平,在市钢厂也是基层骨干。”徐溪亭虽说不清楚沈淮为什么对赵东这么信任,倒也不得不承认,沈淮挑人非常jīng准,包括赵东在内,徐闻刀、潘成都是市钢厂基层最有潜力的人才,只可惜他们在市钢厂得不到重用。
“徐工认可,那就行,”沈淮转头就吩咐赵东,“你等会儿就通知他们两人直接到厂办来见我……”
赵东、徐闻刀、潘成等人,作为国内八十年的大学生,有技术、懂管理,又有丰富的基层经验,但在市钢厂得不到重用,可以说跟他们xìng格耿直、讲原则、不妥协有关。
在社会上,这些人可以说不够圆滑,不通人情世俗。
不过,一座现代化的大型企业,真正的适合做生产管理的,也只有这些在品格上有坚持、不妥协的人。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把管理一丝不苟的做起来,才能为企业真正的创造有价值的贡献。
现在东华市的整体环境不行,使得这些人才难得出头之rì,也没有管理上水平的外资或合资企业等就业渠道供他们流入——这样也好,沈淮想到把他们拉到梅溪来,阻力还能小一些,不然凭梅溪这么一座破厂,凭什么把一流的人才请进来?
也是在这一刻,徐溪亭才更深刻的认识沈淮做决断的果断。
当然这个也跟沈淮昨天逼得市长都低头的强硬姿态有直接的关系。
他现在要是不怕钢厂崩溃掉,就是把钢厂的整个管理层清洗掉,也没有人敢说个“不”字,何况他现在只是从市钢厂请三个真正有能力的人进来加入准管理层?
什么样的狮子带领出什么样的团队。
徐溪亭即使是个保守谨慎的人,这一刻也有着做一番事业的热血往外涌。
*************
沈淮与徐溪亭、赵东、胡志刚去的电炉钢车间,是梅溪钢铁厂眼下最重要,也是最核心的生产线。
很可惜,这条线的运行非常差。
由于技术力量缺乏跟管理上的严重滞后跟僵化,这条线几乎七成的产能潜力都没能发挥出来。
以两座四十五吨级电弧炉为核心,加上前置处理、jīng炼炉、板坯连铸机等工序设备设置在内,加上前中后三段的炉料、钢坯以及钢材仓储场地,整条生产线铺陈开来有一里多地。
站在生产区的二道门前,看着连接生产钢铁长廊以及高高耸起的炼炉,现代钢铁工业的魄力尽情的展现在眼前。
可惜的是,这只图有其表,内中尽是败絮。
当年梅溪钢铁厂引进电弧炉连铸生产线时,正是国内乡镇企业发生的高cháo期。受种种刺激,县镇,包括东华市,也不管能不能消化,就拍脑袋决定上马国外八十年代初才成熟起来的先进技术。
市县在贷款上都给了有力的支持,一次就从多家银行贷出近五千万元的资金来。在九零年之前,东华市对乡镇级的企业,就没有这么大的支持力度,在全省来说,也极为罕见。
沈淮当初就作为技术骨干,给梅溪钢铁厂借调过来,参加为期三个月的设备安装调试,对这条线的情况很清楚。
即使过去三年了,这条生产线的技术水平,在国内还是一流的。
只可惜,神兵利器再锋利,没有会使刀的人,也白瞎。
这条生产线,需要一百二十到两百名培训合格的专业工人,就能运行起来,达到人均年产三百吨钢的高生产率水平。
而如今,梅溪钢铁厂在这条线投入的一线工人接近三百人,但真正懂技术的专业工程师,就徐溪亭寥寥几人,生产安全的管理也相当的滞后。
在严峻的生产安全压力面前,以徐溪亭谨慎的xìng子,也根本就不敢把产能开足。
沈淮在厂办跟徐溪亭、赵东谈了许久,这会儿到生产区,离上班时间也很近,一线工人也陆陆续续的到岗。
经历昨天的事,一线工人情绪很高,但情绪高未必就能把事情做正确。
沈淮走进板坯连铸工段,现在生产线还没有运转,二三十名工人,能照规章穿戴好工作服、劳保鞋、安全帽的工人不足半数。有人甚至穿着棉拖鞋站在扎机前,还有烟头堂而皇之的躺在地面上;板材及器械堆放混乱,地面上到处都是油污。
徐溪亭能感觉到沈淮jīng于生产管理,因为他锁着眉,虽然不吭声,但目光每扫一处,都是生产管理上所存在的严重缺陷——徐溪亭虽然不负责生产方面的管理工作,但作为副总工程师,也将要给沈淮提拔为全厂技术的总负责人,无形之间还有一股压力叫他难以喘气。
几个副厂长也是赶到厂办后,知道沈淮早上进厂有一段时间了,不敢马虎,还彼此检查有无漏洞,赶到电炉钢车间跟沈淮汇合。
看着几个副厂长进工段,沈淮站在那轧机前,看着他们走过来,对着当中一人说道:“作为管理者,首先要一丝不苟的遵循生产规章制度,你,去把辞职报告交到我办公室来……”
经历昨天的事情之后,谁敢在沈淮面前再马虎?
他们进厂区之前,还彼此检查过,确保没有毛病可以给沈淮挑刺才过来,哪里想到刚见沈淮,就给指责不遵生产规章制,给强令辞职?
给沈淮当众拎出来强迫辞职的副厂长,当即傻在那里,脸涨得通红,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犯错了。
过了半饷,才有人看出来,扯着他的衣袖,指他的鞋:他进厂区之前,没有把皮鞋换成劳保鞋。
第五十六章 整顿(三)任重而道远
(第三更来了,求红票,求收藏)
整整一天,沈淮在徐溪亭、赵东以及几位副厂长的陪同,一个工段一个工段的摸过去。
别人是杀鸡给猴看,沈淮是杀猴给鸡看——当郭姓副厂长因为进生产区没换劳保鞋给当众责令辞职的消息传出去,走到下面的工段,至少就看不到上班穿拖鞋、不加掩饰在车间抽烟或躲在仓库赌搏、车间看不到工人的现象。
高压虽然能叫生产状况有所改观,但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改善钢厂的局面,根子差太多了。
钢厂的职工,绝大多数都来自于梅溪镇各个村,高中、中考以上学历的职工比例不高,大多数是初中左右学历,甚至还有相当数量的职工连小学都没有毕业。
沈淮可以把管理层都清理出去,但没有办法把学历低的一线工人都清理掉。
“培训,不管投入多大的资源,也要对一线工人进行充分的培训,”
沈淮趁着在食堂吃晚饭的当儿,将徐溪亭、赵东、胡志刚以及几个副厂长、科室及车间负责人,召集起来谈事情,
“生产不能停,就利用夜间进行培训。徐工跟赵东明天就要把一些培训材料准备好,也可以暂时就直接使用市钢厂的培训材料。我们先从劳动纪律、生产安全开始,岗位技能培训压后些。以两个月为期,考核合格的正式上岗。所有夜间参加培训并通过考核的职工,培训时间,一律以双倍工时计算加班工资,并且上调两级工资。考核不通过的,都撤下来。厂区、镇上,都需要清洁工,我想打扫工作,总是能胜任的……”
对普通职工,要用大棒加糖果来调动积极xìng。
到下班时间,普通职工以及基层班组长,差不多都照常上下班。
那些打算离开钢厂、有门路调回县职能部门的,以及自以为是杜建的铁杆心腹、必然会给清洗掉的管理人员,打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主意,不敢跟沈淮起冲突,但也不会特别畏惧沈淮,下班时间一到,也正常走人。
那些不甘心给清理出去,或者即使给踢出钢厂,也只能回到镇zhèng fǔ看沈淮脸sè的人,就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也指望这时候服个软,即使能力不行,还能寄希望沈淮手软,在清理他们的时候不至于一点情面都不留。
包括还能坚持咬牙留下来的原管理层,加上胡志刚等陆续从班组及各科室推荐上来的特别助理,以及经赵东、徐溪亭推荐,下午就正式给召来就岗的徐闻刀跟潘成两个工程师,整个临时组织起来的管理团队,有二十六人。
吃过晚饭,沈淮把大家都召集到厂办公议室,坐会议桌一端,看着围坐成两圈的众人,说道:
“昨天跟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多都是我不想的,但大家也都知道,我的心不狠、下手不锋利,谈什么整顿,谈什么拯救?”
徐溪亭、赵东坐在会议桌,都看着眼前的记录本,他们对梅溪钢铁厂盘根错节的问题很了解,对这种情况越了解,就越知道铁腕治厂的重要xìng。
没有快刀斩乱麻的狠劲,梅溪钢铁厂很难有逆转的机会。
也恰恰是知道这点,也恰恰知道沈淮身上这种铁腕治厂的狠劲,是他们所不具备的,故而也是越发的钦佩沈淮。
“我昨天跟今天,说了很多严厉的话,大家都会担心:我的能力有欠缺啊,怎么办?”沈淮接着说道,“在座的人,有个别只有初中学历,大概心里都很担心会不会给沈淮这家伙踢出去。其实,大家都不需要这么担心,我现在对大家的要求只有两个:一是认真做事,二是愿意学习。只要做到这两点,即使不能胜任目前的职位,我想钢厂与镇上,能叫你们做的事情,也不会没有。俗话说得好,再不行,就去当官嘛……”
很多人绷紧的神经,这时候也稍稍松驰一些,听到沈淮竟然也会说玩笑话,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面对管理混乱的企业,强硬的铁腕政策往往有直接的效果,但一味的铁腕高压,没有一定的弹xìng,显然又不合适。
要是一家纯粹的私营企业,不需要承担这那么多的社会责任,按章纳税即可。不过,梅溪钢铁厂是集体xìng质的镇属企业,在发展之初,就直接近乎无偿的占用了大量的公共资源,所以不能把一些必须要承担的社会责任推御掉。
能力上有些欠缺的管理人员,以及学历、技能有些低的一线工人,都是钢厂必须要消化的问题,而不能将这些问题都推给镇上。
“昨天,我说我很年轻,没有什么经验,”沈淮接着说道,“当然,这个谦虚的说法。我以为大家都欣赏比较谦虚的人,不过今天到各个工段,实际走了一走,我觉得不能太谦虚。太谦虚的结果,只会让大家误以为我的要求跟标准很低……”
大家又跟着笑了起来,昨天大家都坐在办公室里,沈淮只是表现出他强硬的姿态。到底有多少管理上的经验跟水平,绝大多数人,都不以为然的。
今天大家跟着沈淮在各个工段上,跑得小腿酸胀,他们即使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沈淮有没有管理钢厂的能力,从他与一线职工干部交流的细节处,是完全能看出来的。
徐溪亭也不得不承认,沈淮对炼钢过程及工业管理的jīng通,甚至还在赵东之上。只用两天的工夫,徐溪亭便能确认,以沈淮的铁腕手段以及对钢厂管理的jīng通,想要让梅溪钢铁厂走出泥淖,走上腾飞的轨道,是完全有可能的。
叫徐溪亭心里疑惑不解的是:这世人真有所谓的天才吗?
其他人知道沈淮有海外留学的经历后,心里倒坦然些:海归人才真是不一样啊!
会议室,没有投影仪之类的先进设备,只在墙壁上有块挂板,。
沈淮站起来,拿起粉笔在挂板上写“58”这个数:
“这个数字,相信在位的各位大家都很熟悉。这就是我们厂的人均年产吨钢数。也就是说,梅溪钢铁厂,平均到每个干部职工头上,每年每人只生产58吨钢,这个是最直接衡量钢厂生产效率的指标,”沈淮转过身,看向会议室里的众人,又问道,“这个数字高不高呢?”
沈淮转回身,继续在黑板上错落有致的写下几个数。
“第二个数字,149,是市钢厂去年的人均年产吨钢数……”
“第三个数字,238,是市钢厂历史上的最佳数据;这个数字,恰好也是去年国内效益排前十的钢铁企业平均值……”
“第四个数字,262,是全球钢铁产业的人均年产吨钢数;至于国际一流钢铁企业的人均年产吨钢数,还是不写出吧,那个目标太遥远了些……”
写这几个数之后,沈淮又飞快的用彩sè粉笔将四个数字串起来,在黑板上画出一副标准的吨钢数曲线图来。
“挂板就这么大,吨钢能耗指标、钢坯成材率等指标图也不够画,但差距有多大,大家心里都应该有数,”沈淮说道,“即使有些人心里没有数,也不打紧;我的要求,是大家从今天之后,要认真工作,认真学习。”
徐溪亭等人的脸滚烫滚烫的。
梅溪钢铁厂所引进的生产线,可以说是国外八十年代初才成熟起来的技术,至少在技术水平上一点都不落后,但发挥出来的生产效率,甚至还不到国内一流钢企及国际钢企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
造成这个局面的情况是多方面:
人浮于事,脱产职工人数几乎与一线工人相等,这个就直接将人均吨钢产量拉低了近一半;
采购环节出面严重问题,炉料质量差;
工业配套环境差,电力、运力供应不足;
技术力量极端薄弱,全厂八百余职工,即使初级职称包括在内,合格的专业人员不到三十人;
生产管理严重滞后,职工职业素养差,劳动纪律涣散,造成大小生产事故频发,生产浪费现象严重;
管理层官僚作风严重,钢厂里的裙带关系错综复杂,从上到下几乎每个环节都有人在吃里扒外……
几乎国内公有制企业所能有的种种弊端,在梅溪钢铁厂身上都得到集中体现。
虽然有种种借口,但作为全厂技术的实际负责人,也将给沈淮正式任命为全厂技术的总负责人,徐溪亭心里是有愧的。
包括那些还有着羞耻心的前管理层人员,也都羞愧不能跟沈淮直接相对。
“我会把我的主要jīng力都投在钢厂,但也要负责一部分镇上的工作,”沈淮说道,“梅溪钢铁厂能走到哪一步,实际上更多还要依赖于在座的各位。我已经通知工会,给你们每个不住在厂附近的人,都准备好宿舍。各位,任重而道远啊……”
在整个生产环节所出现的问题,沈淮相信赵东、徐溪亭以及徐闻刀、潘成他们都能发现,都能提出相应的整顿方案,也许更重要的,是让他们跟现有的管理员更好的融合起来。
沈淮看了看表,夜深已经过九点钟,他还要跟何清社碰个头,便将剩下的时间留给赵东、徐溪亭他们,临走前还特地吩咐了一声:“也不要太慢,最好不要超过十二点;明天早上七点半,我还要跟大家在这里准时碰头……”
第五十七章 大人物都有司机
(第四更来了,红票没有过九千,伤心啊!)
把徐溪亭、赵东他们留在会议室继续讨论整顿方案,沈淮上楼走进他还很陌生的厂长办公室。
柚木地板、看上去就知道高档的办公家俱,金钱树盆栽,还真是有前厂长杜建的风格。
杜建的私人物品都已经拿走,档案柜里的文件也还算整齐,但从表面是看不出有无缺失的。交接表就摆在办公桌上,沈淮今天也没有时间看一眼,也不大关心,毕竟负责交接的厂办主任就是杜建的亲信。
“沈厂长……”
沈淮放下交接表,转回头,见面孔是杜建的司机,只是半天没想起他的名字来,应该是没有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字,问道:“你是?”
“我是邵征,以前是杜厂长的司机,”邵征将手里的钥匙递过来,说道,“这是帕萨特的车钥匙,杜主任说要交给你。小车班还有两名司机在值班,沈厂长你看到挑谁当你的专职司机,或许等明天人齐了再说?”
沈淮看着邵征手里的车钥匙,邵征嘴里所说的杜主任是厂办主任杜贵,是杜建的堂弟,也是杜建在钢厂的铁杆心腹。
大概是自认会给遭到清洗,所以杜贵也不鸟沈淮,只是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下班时间一到,就直接走人,不在目前的二十六人临时管理团队之列。包括昨天在党政会议上给任命为治保处处长的王刚,今天就压根儿没敢过来报道、找不痛快。
钢厂效益再差,管理层该有的享受倒是一点都不落后。
包括进口的帕萨特在内,小车就有八部,厂办还专门下设了一个小车司机班,编有八名小车司机。
帕萨特平时是杜建的座驾,但经历昨天的事情之后,今天上午,杜建就把车连着司机以及另一部给镇里占用的桑塔那还了回来。
作为钢厂最好的小车,从上到下,也都认为帕萨特该是沈淮使用,故而厂办主任虽然早就下班,还是安排邵征留下来等沈淮。
“都不早了,你怎么没下班去,车钥匙让其他司机交给我就行?”沈淮问邵征。
乡镇干部按照严格规定的话,不管书记还是镇长,都不应该配备专职司机。不过只要财务允许,像杜建这样,将司机编制挂相关单位,享受专职司机待遇的情况普遍。
邵征既然是杜建的专职司机,自然也应该是受杜建信任的人,而且这年头会开小车的人不多,即使离开钢厂,即使杜建不帮他安排工作,他也不应该愁找不到碗饭吃。
沈淮对邵征留下来,感到有些奇怪,见他三十五六岁左右,皮肤黢黑,中等人身材,人看上去很结实,或许是退伍军人,只是这时候也不便去翻看人事档案。
“我是钱文惠的爱人,等她一起下班呢。”邵征尴尬的笑了笑,沈淮的问话能叫他听出强烈的不信任。
“哦。”沈淮恍然的“哦”了一声。
钱文惠是财务科长,是位小个子、长相清秀的女人,此时正在楼下的会议室里继续参与整顿生产的讨论。
沈淮没想到杜建的前司机跟财务科长竟然是夫妻关系。
钢厂的裙带关系复杂,沈淮前期主要关注附在钢厂身上吸血的外围关系网,在短时间里还没有办法把钢厂内部的所有关系都摸透。
徐溪亭在此之前,也没有就财务问题刻意的经赵东提醒这边。
一般说来,杜建要掌握钢厂,厂办主任、专职司机以及财务科长,都应该用亲信才对。
在知道邵征跟钱文惠是夫妻后,沈淮心头的疑惑更深了,钱文惠、邵征夫妇,怎么就没有识相点、主动离职的念头?
“我要去镇zhèng fǔ,你开车送我过去。”沈淮也没有立即提出就换司机,反正他也有驾证,有些私密的事情不让邵征参与就是。情况没有摸清楚之前,也就没有必要一下子就把他跟钱文惠踢出去。
“那我就先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邵征也不多话,就先下楼去了。
沈淮看着文件柜有一叠档案,白天都在工段,还没有机会正式接触钢厂的正式资料。他本打算先看人事档案,给邵征岔开来,决定先看财务资料,将厚厚的文件袋拿在手里,就下了楼。
钢厂的财务情况,也是必须要第一时间掌握的。
时间太紧,赶到镇zhèng fǔ也就三五分钟的事情,沈淮坐到车里,还是见缝插针的看起材料来。
邵征开车也是真有一把料,在路面有些拱波的学堂街,叫沈淮几乎感觉不到车在行进。
沈淮翻随手翻看了几页,又翻到最后,确定有钱文惠的签章。但就这份财务报告来看,做得非常有水平,几乎看不出财务上有什么漏洞,这大概是整个市钢厂唯一叫沈淮看到的亮点。
当然,沈淮也知道,帐目做得越漂亮,财务上的漏洞也可能会给掩盖得越彻底。
“看财务报告,钱科长应该是科班出身吧?”沈淮将文件随手合上,问邵征。
听到沈淮夸赞自己的爱人,邵征在后视镜里露出微笑,说道:“都说文惠是梅溪镇的第一位注册会计师呢……”
沈淮点点头,梅溪钢铁厂作为产值在亿元左右徘徊的规模企业,曾受市县的高度关注,能有徐溪亭、钱文惠这样的专业人才,也不足为怪。
只是这些专业人才数量足不足够,能不能发挥出作用,才最关键。
很快就到镇zhèng fǔ,三层小楼,整个镇领导所在的三楼,除何清社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外,其他几个副书记、副镇长的办公室也都亮着灯。
三楼熄灯的房间,一是档案文印室,一是黄新良的党政办,一是杜建的书记办公室。
沈淮心里一笑:今天又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发生,镇上这些人还真是好耐xìng。
沈淮让邵征直接回钢厂继续值班,他就随手拿着文件袋上了楼。
***************
昨天的事件,对梅溪镇的影响是极深刻的,昨天几乎所有的镇上干部,都给调去维持钢厂轶序,副镇长以上人员,都进入厂办大楼,都看到局势逆转的前后变化。
沈淮虽然只是副书记,却是正科级干部,地位本来就在其他副书记、副镇长之上。而昨天的情形,稍了解些官场规则的人,都能猜到沈淮背后站着能强迫市长高天河低头的大后台。
谁吃饱了撑死、谁嫌头硬,一定要去撞沈淮这块大石头?
杜建的失势也是显而易见。
曾经是杜建的后台、县委书记陶继兴在昨天的事情上没有任何的表态,而代县长葛永秋又明确将钢厂经营困难的责任归到杜建头上,支持沈淮彻底清洗钢厂的管理层。
今天大白天,镇上的干部都在猜测:书记杜建到底是会给直接撤职呢,还是说给调到其他哪个旮旯里去?或者下场会更惨重,直接进大狱?
这时候,镇上的干部是唯恐跟党委书记杜建撇不清关系,除了已经给捆在一起绳子上的那几只蚂蚱外,谁还敢跟他走得太近?
昨天在钢厂的会议室里,沈淮也明确表示要抬何清社上位,主持镇上的工作,那几个副书记、副镇长,即使觉得沈淮不容易亲近,从此之后,跟何清社站到一起,也就显而易见成了明智的选择。
杜建完全没能从昨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今天两个会议,是何清社主持,也叫他领会到从来没有过的、大局在握的感觉。
不过何清社没有给喜悦冲昏头脑,他很清醒的知道这种变化是谁带来的,所以上午跟下午都主动找沈淮联络。
只是沈淮给钢厂的事情缠住,他夜里也留在办公室等沈淮过来碰头,一点不觉得过九点了,时间很晚。那几个想要好好表现,想要跟杜建划清界线的副职,也知道老老实实的守在办公室里。
沈淮直接上了三楼,没有理会还守在zhèng fǔ里的副镇长、副书记、党委委员,直接就敲门进了何清社的办公室。
沈淮也只是赶过来,跟何清社碰一下面,他这时候根本就没有jīng力太多的去过问镇上的事情。
今天下午镇上两个比较重要的会议,他也都请假缺席,甚至还没有机会跟下面的村干部见面。
沈淮只是想知道经历昨天的事情之后,镇上的状况有没有改变。
乡镇工作繁琐而复杂,计生、农税、土地承包、河渠水利建设、宅基违建、中小学教育以及工商税收、乡镇治安卫生综合治理,都要直接面对农民及镇上居民,会遇到各种难缠的事。
沈淮没有三头六臂,即使眼下有机会能把梅溪镇所有的权柄都抓过来,他也没有能力,把这么多千头万绪的事情都抓到自己身上来。
所以在zhèng fǔ这头,沈淮目前也只能支持何清社掌控局面。
第五十八章 权力分赃
何清社在里面打开门,让沈淮进来,抓了一撮茶叶,给他沏茶,说道:“今天是沈书记第一天全面主持钢厂,工作到这么晚,还要多注意身体啊……”
不管何清社的出发点,是顾全大局,避免叫镇上陷入被动,还是因为兔死狐悲,不想叫他给杜建践踏得太厉害,昨天发生那么多事,镇上真正有心站出来想阻止事态恶化的,只有何清社一人——就凭着这一点,何清社就是值得亲近的。
沈淮接过何清社递来的茶水杯,说道:“今天摸了一下钢厂的情况,问题有些复杂。不像颗钉子一样扎在那里不成啊,我年轻,身体还能扛得住,不过镇上的工作,以后就要推给何镇长你们来承担了……”
“大家都是为群众服务,各有侧重,也就不分彼此,”
何清社拉着一把椅子,在沈淮斜侧面坐下,笑着说道,
“不过,今天镇上开会,分管工作又进行了些调整。几个书记跟镇长合计过,沈书记你既然是来梅溪负责工业跟经济的,企业办、经济管理站、财政所等跟工商财政相关的部门,还得要沈书记你亲自来抓。杜书记的意见也是这个,这些责任可就没人能替沈书记你分担啊……”
沈淮摸了摸后脑勺,靠着椅背而坐,没想到镇上的风向变得真快,这也反应出官场上极世绘、现实的地方。
想当初杜建得县委书记陶继兴支持,在梅溪镇只手遮天,叫何清社这个副书记、镇长成为摆饰,也没有人敢说杜建的不是。下面的副书记、副镇长,都唯杜建耳提面命,都一起将何清社挤兑到一边。
如今风水转了,何清社有机会将杜建架空起来,也绝不会手软。
当然,何清社也是现实跟世故的,知道他这个盟友的重要xìng跟关键xìng,故而将企业办、经管站以及财政所等镇上经济财政大权都让出来。
沈淮倒没有觉得何清社的现实跟世俗没有什么不好,既然要混官场,痛打落水狗、对落水狗不留情是最基本的素养,只是没想到他下手还挺快。
不过,何清社没有鼓动自己将杜建挤兑走的意思,说明他对人心的把握还是有一套的——沈淮确实不想急着将杜建踢走。
他刚来梅溪担任副书记,就算立即把杜建踢走,他也不能没当两天副书记就立即上位。与其让县里另派一个人插足梅溪镇,还不如让杜建留下来。
谭启平再过半个月就会到东华担任市委书记,沈淮也不怕杜建在梅溪镇能翻身;他与何清社联合起来,也有足够的把握控制住梅溪镇的局面,这无疑是此时较为有利的局面。
不过,沈淮没想把太多的事揽身上来。
说起来,财政权是与人事权并重。
梅溪镇的工作秩序恢复正常,财政就应该由镇长掌握。此时何清社将财政所跟其他部门一起划出来,交给沈淮分管,不能不说他的讨好意图很明显。这也说明,九三年乡镇的分工有些混乱。
何清社是个比较有原则的官员,但也是现实跟世故的,眼下显然是把沈淮当成交易跟合作的对象。
不过,梅溪镇一年能支配的财政收入,也就不到六百万,而且中小学教职工及zhèng fǔ机关职员的工资福利,就占掉其中的大半。
其他相应的教育、交通、计生、农水、防讯等投入,每年也都有固定的数目要支出。
把这些扣除出去,真正能给镇上灵活机动掌握的钱款,也就几十万的样子。
就算再心黑,也没有谁敢将几十万的款子直接装自己的口袋里去。沈淮眼睛再浅,也没有浅到去争每年才几十万款项的控制权。
“我到梅溪镇,才两天时间,但知道何镇长你是个能交心的人,”沈淮语气诚挚的跟何清社说道,“我决定从市里下来,到乡镇上任职,还是想做些事情。这个也是叫家里的长辈,能看到我也是会做事的人。不过,要把这么多担子,都压我肩上来,我是真扛不住啊……”
沈淮的话也是半真半假,有些话需要何清社自个慢慢去琢磨。
“比如说,镇上有些款子,是急等着等批复的。要是财政所给我分管,我每天忙完钢厂的事,再到镇上来研究用款的事情,多半会耽误事情,”沈淮边说边思考事,“这样吧,我在钢厂也是整顿经营生产,跟企业办的工作较为类同,可以触类旁通,这个担子我就担起来,做得不好,还可以跟何镇长你们请教。至于经管站、财政所,何镇长你千万不要来为难我……”
沈淮的态度很明确:
镇属企业原则上归企业办管理,他分管经济,抓企业办、抓镇属企业的整顿跟振兴,名正言顺;财政所跟经管站属于财政块,则坚决的推给何清社去管。
何清社见沈淮的态度很坚决,没有含糊的地方,心想他真要捞钱,控制钢厂的原料采购跟钢材外销,每年上百万都轻松得很,的确不需要盯着镇财政以及由经管站监督的村级财务跟土地承包费那点油水,也就没有往别处想。
何清社说道:“钢厂那边的担子也的确重,企业办的担子也该是你担着;这样吧,财政上的事,那就由我跟你商议来办……”
沈淮只是告饶的拱拱手,把钢厂的情况跟何清社简单的交流了一下,又问道:“钢厂财务科长钱文惠与杜书记在钢厂时的司机邵征是夫妻——这个情况,何镇长你清楚吗?”
沈淮知道何清社这时候应该最jǐng惕杜建跟他的铁杆心腹,钱文惠及邵征的事,倒不担心他会有什么隐瞒。
“钱文惠原先是县财政、局的干部。八八年钢厂搞扩改,当时的县长,也就是现在调市体委担主任的陈兵,觉得钢厂的财务状况需要改观,就指定钱文惠进钢厂担任财务科长。她丈夫是转业的志愿兵,还是去年给杜书记调到钢厂当小车司机的。实际上,钢厂有好几个小车司机,杜书记有时候用邵征开车,有时候让小何负责接送,也不固定。”何清社把大体情况跟沈淮介绍了一下。
沈淮也是暗自侥幸,心想要不是直接问何清社这一下,说不定真就将钱文惠跟邵征踢到一边去了。
这也从一方面,反应出梅溪钢铁厂的人事关系错综复杂。
沈淮之前只想到杜建不会让财务科长这么关键的职务,落到心腹之外人的手里,没想到这还涉及到前县长陈兵跟县委书记陶继兴的明争暗斗,没想到钱文惠会是前县长陈兵指派到钢厂任职的干部。
沈淮对前县长陈兵不熟悉,心想他从县长位子上,给踢到市里去负责体育工作,权势就大不如以前,要是他晚些天再到梅溪来任职,说不定钱文惠就已经给杜建他们从财务科长的位子上踢走了。
这么看来,钱文惠不应该是杜建的人;杜建之所以要将钱文惠的丈夫邵征拉进钢厂当小车司机,应该是有拉拢钱文惠的意图在里面。
沈淮再细想想,厂办主任杜贵,特意叫邵征留下来交车钥匙,说不定有就恶意误他的心思,心里也暗暗着恼:没想到杜建跟他的心腹,到这一步,都还有心玩yīn招……
沈淮看了看手表,都夜里十点半,准备起身跟何清社告辞。
何清社说道:“对了,还有件事要跟沈书记你说……”
“什么事?”沈淮问道。
何清社拿起来办公桌上的电话,拔了个电话,对电话那头说道:“沈书记在我办公室呢,你过来跟沈书记作检讨……”
沈淮不知道何清社葫芦里卖什么药,便坐下来看什么人要过来跟他做检讨。
过了片刻,有人敲门进来,沈淮看着脸熟,过半天才想到是今天早上给他责令辞职的那个副厂长,只记得他姓郭。
“沈……”郭姓厂长有些胆怯的走到沈淮面前,一时间有些慌乱,不知道是该喊沈淮“书记”还是“厂长”。
“你就是从钢厂辞职,也还是镇里的人,你就喊我沈书记吧。”沈淮说道,既然何清社帮着求情,也说明他不是杜建的人,也不想太严厉了。
“郭全之前在钢厂分管财务,劳动纪律上很散漫,今儿给沈书记你赶了出来,他过来跟我做了检讨,我觉得他认识不深刻啊,所以让沈书记你再教育教育他。”何清社说道。
沈淮说道:“郭厂长既然在钢厂负责财务,想来对厂区的情况也不太熟悉,看来是我上午过于严厉了。”
“不,不,”郭全说道,“沈书记要整顿钢厂生产,严格要求是应该的,是我太散漫,认识不够深刻,给何镇长批评一顿,又有了些更深刻的认识,想跟沈书记你当面汇报……”
沈淮笑了起来,指着墙角边的一张椅子,说道:“坐着说话吧,你总不能逼着我跟你道歉吧?”
沈淮看郭全差不多三十四五岁,人长得倒白净,既然有何清社居中转圜,还不能真把当孙子训,又侧过头跟何清社说道:“我来梅溪,一是初来乍到,二是年轻气盛,工作里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老何你一定要帮我指出来……”沈淮对何清社改了称谓,叫彼此看上去更熟络一些。
何清社也呶呶嘴,让郭全搬椅子过来坐着说话。
第五十九章 给错杀的猴
沈淮跟郭全了解钢厂的一些财务情况,郭全应答如流,对业务掌握是很熟悉。沈淮这时候才确认,因为钢厂有郭全跟钱文惠这些人在,所以财务工作倒成为钢厂的唯一亮点,今天真是错杀郭全了。
沈淮跟何清社说道:“我既然把老郭踢给镇里了,想挽回也怕老郭心里对我有意见。那老郭在镇上的工作,还是何镇长你来安排吧。”
错杀就错杀了,沈淮还不会第一天就打自己的脸,再让郭全回去当副厂长;不让郭全回钢厂,就让何清社在镇上给他安排工作,也算是补偿。
何清社也知道沈淮不大可能让郭全再回钢厂,不然他在钢厂还有什么权威可言?
何清社笑道:“郭全回钢厂不合适了,不过他还算有些能力,沈书记你看你有别的地方能用上去,就叫他发挥些作用……”
梅溪钢铁厂是镇属企业,虽然没有行政定级,但由于厂长长期由镇上一把手兼任,所以钢厂副厂长的地位实际不比一般的副镇长、镇党委委员稍差。
郭全是沈淮当众踢出钢厂,何清社就算给他安排位子,也没有办法直接安排他当副镇长。直接任命一个副镇长,超过何清社的能量,而何清社相信这事件在沈淮那里并不难办。
即使沈淮现在为了自己的颜面,会将郭全安排一个低的位子,将来也有可能会去弥补他。
“老何把皮球踢给我了啊,”沈淮笑道,“那这么好了,企业办既然归我分管,我对企业办的情况也不大熟悉,老郭先到企业办挂个副主任,帮我把一些工作先干起来……”
“今天就这样吧。”沈淮把这事定下来,便站起来身告辞,也没有去跟其他的副镇长、副书记打招呼,就直接出了镇zhèng fǔ。
*************
何清社站在窗口,看着沈淮离开zhèng fǔ院子,转回身来,要郭全坐下来。
名义上要说是钢厂归企业办监管,但之前的钢厂厂长由镇上一把手兼任,而镇企业办主任杜贵,同时兼着钢厂厂办主任的职。镇企业办与钢厂在梅溪镇的实际地位落差,也就可见一斑了。
从地位不下于副镇长的副厂长,直接降到副站所级(副股)的企业办副主任,就因为进厂区没有换劳保鞋,差不多给连降了两级,郭全的心是免不了失落。
八十年代初,何清社在鹤塘当副镇长,负责分管鹤塘的教育办,郭全那时刚参加工作,在鹤塘初中当教师,打那时两人就熟悉了。
认识多年,何清社与郭全彼此间没有什么上下级的界限,看他神情黯淡,知道他内心难免失落,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沈书记过来,心气也高,想做一番事业,挡在他前面的阻碍,怕是都会给果断的清除掉。你这事吧,是有些委屈,但你不能钻进牛角尖里去。我刚刚跟沈书记谈过话,想将财政所、经管站的工作都交给他来分管,沈书记推辞了,最后只愿意分管企业办。你有能力,到企业办之后,叫沈书记看你的能力,其实比到其他部门更有发展的机会。”
“……”郭全苦涩一笑,他足足要比沈淮年长了十岁,要他在沈淮面前装孙子,确实叫心高气傲的他有些难堪,带着自暴自弃的口吻,说道,“除了去企业办,还能怎么办?”
何清社也知道郭全是一时有心结,知道给他些时间能想通,也不多劝,说道:“你啊,机会有些是,不像我,可能这个镇长就当到头了……”
“不会吧,杜建下去,可不就轮你当书记?”郭全问道。
何清社摇头而笑,说道:“你的业务水平比我高,学问也比我好,但说到做官嘛,就不如我了。杜建要是不再添什么乱子,我想沈书记不会动用背后的关系让他直接下去。也许都不用一年,只要沈书记在梅溪能干出成绩,就可以直接顶替杜建当一把手,显然要比这时候叫杜建下去更合适……”
镇上的排名,杜建第一,何清社第二,沈淮第三。
照常理来说,上面不空降人下来,杜建退上去,应该是何清社当书记。
只是这个社会不总是照常理来运转的,何清社对这个看得很透。
沈淮背后的人,能逼着市长高天河低头,何清社再不开眼,也不会瞎到以后去跟沈淮去争党委书记的位子。
沈淮这种背景的人,二十四岁就正科,在乡镇积累经验跟政绩,打下一个好的基础,以后两三年一级的往上跳,像火箭似的就上去了。
对沈淮这种有背景的人来说,县长、县委书记都是囊中之物,说不定市长、市委书记都不是太难摘的目标,何清社怎么会不开眼想着去给这种人物当障碍物呢?
何清社心想杜建也应该是看到这一点,才一下子给打蔫了。
何清社他没有过硬的背景,除了上个月给调到市里担任体委主任的前县长陈兵外,眼下也就跟县上一两个副县长熟悉些。这些关系都不足以帮他抬到更高的位子上去。
不跟沈淮去争什么,明面上看来,给沈淮抢了党委书记的位子,他当一把手的时间会再次给拖延,但也不是没有好处。他都过四十了,就算如愿以偿的当上乡镇一把手,差不多也就这样了,难道还怕再晚两年?
*****************
沈淮回到宿舍已经过十一点了,陈丹与小黎已经睡下,金子倒还赖在他屋里,在黑暗中窜出来蹭他的小腿,叫他有回到家里的温馨感觉。
打开灯,陈丹帮他取来的换洗衣服,都整齐的叠放在床边。旁边还有陈丹留的纸条,字迹娟秀,事无粗细的列写了好几条,密密麻麻,跟着唠叨的小媳妇似的。
看纸条,沈淮才知道他真把脸布跟脚布搞错了,再看脸盆架子,陈丹已经帮他换过来了。
沈淮坐下来,看着窗外的夜空,静谧而幽远。虽说没有跟陈丹、小黎见面,但看着床边上叠放整齐的衣裳,知道她们就在不远的隔壁熟睡,就有着说不出的安心。
虽说夜已深,沈淮还无暇睡下,钢厂的财务报告要看,还有一些书要读,这是每天必须要做的功课,还要写钢厂的改制方案。
交给徐溪亭、赵东他们做的整顿方案,还是主要从生产环节入手,是着眼于细处,但梅溪钢铁厂以及东华地区国营及集体企业的整体下滑,不是没有更深刻的原因。
沈淮这些年在钢厂工作,对国营企业的运营,感触很深。
他想以整顿梅溪钢铁厂为楔机,把以前的一些想法以及这两年为考燕大博士生而学习经济学上的一些心得,整理出来。
铺开纸,想落笔时,沈淮发现还真是千头万绪。
国外很多经验,国内这时候还没有办法进行借鉴,国内经济政策也相对保守。九三年,国内连一部公司法都没有,这时候效仿国外的管理经验,搞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必然会触动一些人的敏感神经。
要不要去做,沈淮也是很犹豫……
*************
很快,谭启平将到东华市担任新市委书记的消息就传开去,普通干部无法从中领会出太多玄机,但对吴海峰、高天河、陶继兴以及葛永兴等人来说,这则消息就足够决定他们接下来的行为了。
县里随后就专门就梅溪钢铁厂的整顿工作下发文件,强调整顿工作,要贯彻厂长负责制的jīng神,基本明确梅溪镇党政会议的权力仅限对梅溪钢铁厂长的监督上,而钢厂的生产安排、经营决策、机构设置以及管理人员任免,皆由厂长负责。
也就意味着,只要不撤消沈淮的钢厂厂长职务,钢厂的权力就集中到沈淮的手里,叫杜建以及其他镇领导没有干预钢厂的理由。
按说沈淮如此年轻,管理一座职工人数过八百、产值近亿元的企业,在管理上是很难叫人放心的。
不过谭启平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他以前就认为沈淮下乡镇,相比较沈淮的家世背景,起点是实在有些低了,但能直接管理一家规模企业,只能说是一种补偿。
至于梅溪钢铁厂能不能得到有效的整顿跟改善,能不能得到拯救,谭启平还不会特别关心这个。梅溪钢铁厂的级别低,影响小,就算沈淮彻底做砸了,谭启平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大问题,牵连到他。
接下来的小半月,沈淮除了三五天跟谭启平汇报一次外,都在扎根在钢厂里。
镇上的事情,沈淮也极少理会,他让杜贵回到镇上,厂办主任的位子空出来,由赵东兼任,担任自己的助手,也照旧用邵征为司机。
杜贵回到镇上,沈淮还照旧让他继续担任企业办主任,不急着赶人。主要也是沈淮暂时还没有jīng力顾及其他镇属企业,只是让担任企业办副主任的郭全帮着他,把一些rì常工作做起来,不叫杜贵又居中捣鬼的机会。
跟何清社,沈淮也顶多是三五天碰一下头,而杜建以及其他镇上领导,沈淮甚至跟他们连碰面的机会都没有。
说是把老宅租下来,家俱家电什么的都搬了过去,实际上正式到梅溪镇之后,沈淮都吃住在镇上,老宅那边一次都没有去过。
陈丹跟小黎都住镇上,沈淮也犯不着住老宅去;再说他住镇上,平时吃喝都在厂食堂,不过洗衣及收拾家务什么的,都可以赖给陈丹帮忙。
沈淮早出晚归,赶上重要的工段进行整顿,他与赵东他们就直接在车间的休息室里打个盹、睡一觉,跟实际跟陈丹、小黎也没有什么碰面的机会。
沈淮有手机,但陈丹几乎就没有主动打过沈淮的手机,有什么事情,都是在屋里留下字纸;以致沈淮有什么事情,也都习惯留张纸条跟陈丹说一下。
第六十章 初步的成效
职工培训是第一时间展开的,直接抄用市钢厂的培训教材。
市钢厂虽然现在的劳动纪律很散漫,但作为市里重点扶持的大型国企,表面工夫要比下面的乡镇企业漂亮得多。
徐溪亭、赵东、徐闻刀以及潘成等从市钢厂跳出来的工程师,对市钢厂的培训教材很熟悉。他们平时在市钢厂也承担起普通职工岗位技术的培训工作,到梅溪钢铁厂也是沾手即来,不需要什么过渡期。
赵东、徐闻刀、潘成等人,也通过培训,跟一线工人迅速熟悉起来。
劳动纪律及全厂消防及安全教育,作为最基本的培训,原计划只安排了三天。
不过,一线工人大体都通过考核,足足用了十天。还有几个人实在通不过,就给沈淮直接踢到镇zhèng fǔ综治办当环卫工人去了。
虽说职工的水平很参差不齐,但梅溪钢铁厂必须要承担起解决周围农村就业的责任来,有些问题必须要自身去消化。
利用夜间培训,要求严厉到苛刻的程度,是钢厂职工之前所没有经历的,但参加培训,就能补足这前三个月欠发的工资,通过考核后,还能以双倍工时计算加班工资,正式就岗再提两级工资,就算觉得很辛苦,职工们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钢厂的职工,什么时候见过双倍工时的加班工资?九三年,国内连一部正式的劳动法都没有。
要说有抱怨,就是胡志刚这一类的人。
胡志刚推荐担任特别助理,工资紧跟着上调了两级,但作为管理团队的预备成员,拿沈淮的说法,加班是他们对钢厂应当有的贡献。
故而二十六人的管理团队,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到十一、十二点,也轮流安排在钢厂值夜,然而一毛钱的加班工资都没有。
整个管理团队,除了全方面的参与生产整顿之外,还要负责培训普通工人的任务。自身的能力也有种种欠缺,需要边干边学,十分的辛苦,但在沈淮的铁腕治厂方针之下,要不想给踢出去局,大家就只能咬牙坚持。
钢厂目前员工严重人浮于事,产能的潜力也没有办法很快的就挖掘出来,不过沈淮还是不断通过徐溪亭、赵东、徐闻刀、潘成,甚至有时候通过熊文斌出面,从市钢厂拉人过来。
对市钢厂过来的工程师及技术工人,沈淮一律开出其在市钢厂收入双倍的基本工资。没有办法,梅溪钢铁厂的技术力量太薄弱,而要靠自身培养出足够多的合格工程师跟技工,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市钢厂的年产量是梅溪钢铁厂的二三十倍,员工人数是梅溪钢铁厂的近十倍,中级以上的技工及工程师团队,有好几百人。这是市钢厂数十年积累下来的底子。
沈淮这时候不挖市钢厂的墙脚,挖谁的?
梅溪钢铁厂在东华钢铁行业里,情况很糟糕,然而就是因为轧车一事,很多在市钢厂得不到重用的技术人员及工程师,甚至不加工资,也愿意降格进梅溪钢铁厂。
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梅溪钢铁厂三条生产线以及公用工程及机修仓库等部门,技术力量都得到很大的加强。
初步的生产整顿,交给徐溪亭、赵东他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沈淮虽然有参加,但他前期的主要jīng力,则是清理钢厂当前的财务状况。
九十年代初,三角债是企业所面临的一个顽症。
梅溪钢铁厂的钢材外销,之前叫万虎公司垄断,价格给恶意的压低,但也带来一个好处,就是梅溪钢铁厂所欠收的款项,主要都集中在万虎公司。
也由于梅溪钢铁厂上流的炉料主要供应商,是跟市委书记吴海峰及周家密切相关的鹏悦贸易——鹏悦贸易想要从钢厂及时拿到货款,就会施加压力,督促万虎公司支付钢厂的压款。
实际上在沈淮接手梅溪钢铁厂时,万虎公司就压了钢厂不到两千万的款子。
万虎公司自然不会乖乖就把欠款都还上来,沈淮就指派一名副厂长专程每天都去万虎公司报道,堵住对方财务室跟经理室的门讨欠款。
万虎公司拖延归拖延,但也不可敢在谭启平赴任前夕闹出什么把柄给沈淮揪住,每次也象征xìng的批还十几二十万的欠款打发一下,不至于彼此闹僵,这也支撑住钢厂目前的生产资金需求。
在清理钢厂财务时,沈淮也看到,钢厂的财务工作在郭全与钱文惠的主持下,确实是钢厂唯一能叫他舒心的亮点。
不管关联企业如何通过种种手段吸食钢厂的血肉,钢厂内部的账目非常清楚,故而沈淮能以最快速度掌握钢厂的财务状况。
钢厂在八十年代末进行扩改后,产值就在亿元上下浮动。财务水平要是跟普通的乡镇企业看齐,钢厂的几年账目积累下来,没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去清理,根本不可能理清钢厂的财务及资产状况。
看着财务报表上,从八八年之后,钢厂不计算设备折旧,每年亏损额都还在两百万元左右,沈淮看了直揪心。
再以钢厂之前的设施保养状况,再好的生产线,顶多也就能使用十年。算上折旧,一年亏损将超过一千万。
钢厂在过去三十年积累下来的底子,差不多在最近三四年里完全亏空掉了。
沈淮最终要钱文惠,以及以镇企业办副主任参与钢厂财务审计工作的郭全等人,以二十年折旧期计算设备资产价值,又把最初由镇上无偿划拔的六百亩工业用地价值,以及一些附属建筑物都计算进去,最终勉强得出总资产一亿两千万、净资产四千万、拖欠银行贷款八千万,勉强看得过眼的资产财务报告。
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把钢厂的资产厘清,郭全与钱文惠的财务工作应该算非常的出sè,但这么一份财务报告摆在会议桌前,叫沈淮心头难以轻松。
欠银行的贷款本金暂时不用归还,但每个月的利息就将有四十万。这还是之前县市做了很大工作,银行同意利息大幅减免的结果。
在谭启平正式到东华赴任的前一天,在梅溪钢铁厂的厂办大会议室里,沈淮看着刚出炉的财务报告,蹙紧眉头,岔开神想到更深的问题上去。
坐在会议室里的徐溪亭、赵东、胡志刚、徐闻刀、郭全、钱文惠等人,能看出沈淮眼睛里的忧虑。
当然,他们没有感觉有什么担心的,反而觉得沈淮对自己、对钢厂的要求过于苛刻了。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职工培训也才刚刚起步,产能没可能立即拉上去。
杨鹏海的鹏海贸易公司,也正式签下经销合约,成为钢厂的经销商之一,但一次拿货款项不过二十万,一切都看上去才刚刚起步。
不过,整个生产状况的有效改善,是所有参与生产整顿的管理人员,都能切实感受到的。
不是简单的说职工都变得遵守纪律,在铁腕政策下,每个人都能照规模穿工作服、劳保鞋、戴安全帽,杜绝了翘班、抽烟及上班赌博、偷卖钢厂物资等严重违纪现象。
其他生产及销售上的数据,统计周期较长,半个月的时间,还叫人看不太多明显的改善,但是每一炉钢坯成材率,是沈淮要求每天都要计算上报的。
这也是最直接反应生产线整顿成果、生产管理质量是否得到改善的数据。
沈淮整顿生产前后,钢坯成材率由最初的不足80%,在短短半个月里,仅仅通过加强劳动纪律,在关键的技术岗位上补充进从市钢厂招募来的技术力量,就稳定在84、85%以上。
这意味着,即使其他条件不改善,在没有其他投入的情况下,钢厂一年的钢材销售额也能净增加五六百万之多,这也是净增加的利润。
只要这种整顿能持续下去,使得钢坯成材率达到市钢厂当前89%的水平,梅溪钢铁厂就能成功的摆脱亏损的局面。
关键是市钢厂89%的钢坯成材率这个目标,并不难达到,也可以说是生产整顿早期必须要实现的目标之一。
在沈淮接手梅溪钢铁厂之初,包括徐溪亭在内,几乎钢厂所有的管理层,都不认为沈淮有挽救钢厂的能力,更不要说相信他能带着钢厂走上腾飞的轨道上。
毕竟沈淮太年轻了,仗着有后台,姿态异常的强硬,也就叫大家误以为他是一个刚愎自用、傲慢自大的家伙。
这种人,就算智商再高,后台再硬,没有实际的工业管理经验,更可能带着钢厂坠入更深的深渊。
然而短短半个月,沈淮在铁腕治厂的强硬姿态之下,所表现出来的超高管理水平,以及对生产梳理的jīng通,不要说原管理层那些半吊子,便是徐溪亭、赵东、徐闻刀等对钢铁工业认识极深的专业人士,也都叹为观止。
当然,没有比直接钢厂扭亏为盈的希望,更振奋人心的。至少此时此刻,坐在会议室里的众人,都打心底承认沈淮有着挽救钢厂、带领钢厂腾飞的能力。
“钢厂在半个月里,就得到很大的改善,这是有目共睹的。就算在熊主任面前,我也要说,沈厂长的水平,不比当年熊主任治理市钢厂里差半分。三个月之内,我们有信心能达到钢坯成材率跟市钢厂看齐的目标。这个应该已经很鼓舞人心了,沈厂长,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们减减压啊?”徐溪亭开玩笑的说道。
沈淮岔开的心神给徐溪亭的玩笑话拉回来,笑了起来,钢厂情况能得到很大的改善,与其说他的能力过硬,不如说钢厂的底子太烂,所以稍加整顿,就能看到明显的效果。
至于以市钢厂为目标,沈淮心里也是笑笑。
市钢厂就以管理水平来说,在国内连三流钢企都未必挤得进去。要是仅以现在的市钢厂管理水平为目标,也太看不起自己了。
不过梅溪钢铁厂的底子太差,压力太大,反而容易出现其他的意外情况。
沈淮笑道:“管理人的值班还是照旧,其他人员明天就正常休息,我明天也有事情……”
赵东知道谭启平明天到东华来赴任,这是沈淮不能缺席的,他们也是半个月才捞到一天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