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郑森来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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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精神和意志,不是从陆军到海军,换个兵种就会被改变的。
北伐军的军法已经渐渐完善,它对军人的保障和约束也日趋成熟。
死于战场,可以令家人得到荣誉和抚恤,反之,亲人连坐。
从古至今,一支训练有素,且律法完善的军队,发生崩溃的概率几乎为零。
更何况,吴争做为主帅,亲临战场的情况下,纵然战局不利,但水师将士的士气,却是高昂的。
这不仅仅军法的原因,更是将士心中的那股热血。
一个有热血的人,一旦清楚自己必死的情况下,反而战意盎然。
海战,船沉人亡,没有任何退路。
在这个时候,吴争其实已经无法指挥前方交战的水师,反击令下达之后,便是各自为战之局。
克里•索恩的错误在于,他用欧洲战场的惯例,来揣度此战。
在他看来,己方已经占据了战局绝对优势,在这种情况下脱离接触,再正常、便利不过了。
在他看来,这是黄皮猴子的幸运,因为他们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
所以,克里•索恩错了!
如果他继续打下去,哪怕郑森率舰队从南面合击,以联合舰队的实力、船数和火炮射程,也足以在短时间内应对两线作战,何况郑森的增援并不真心,未必肯孤注一掷,将郑家水师的战船全部投入这场增援战中。
克里•索恩只要打残、拖垮这二方中的任何一方,此战的胜利依旧非他莫属,当然,代价肯定不会小。
这也是克里•索恩下令脱离的原因,他、荷兰……需要保存实力,特别是被英吉利人背后进逼的情况下。
然而,接下去的异变,完全闪瞎了克里•索恩的狗眼,令他目瞪口呆。
水师为何前赴后继地前冲去“送死”?
其实很简单,因为水师缺少投射工具,无法将真正克敌的水雷,投射到敌舰附近。
施琅与纳布尔一战开创了水雷主动性进攻的先例,可在此时,完全没有可复制性。
施琅的成功,一是敌人无防,二是占据了风向和潮流方向,这使得水雷明明在那,可它却自动地向敌舰靠近,如同被吸附一般。
再有一点很重要,当时施琅用了七艘主力舰,吸引了大部分敌舰的舷炮,双方战船数量接近,这才使得纳布尔一时无法应变。
可现在,敌强我弱,敌人战舰侧摆,已经标定了射击诸元,他们的舷炮甚至可以分层、分批地对不同大小、远近的水师火船进行覆盖性地打击。
千舸争流,覆没者半。
损失是巨大的,但效果依旧不错。
但凡被火船靠近二里之内的敌舰,几乎逃不过被水雷暴击的下场,当然,在火船水手抱定与敌同归于尽的决死信念下的撞击,将水雷的威力演绎到了极限。
水师将士显然已经打疯了。
各自为战,让他们彻底释放开来。
没有指挥、没有后路,撞上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死也要为家人搏取荣誉和抚恤,为孩子搏一前程。
这个时候,克里•索恩想脱离与水师接触?
可能吗?
实为痴心妄想罢了。
双方胶着处,烈火熊熊、爆炸不断,滚滚浓烟几乎遮蔽了十里方圆。
这种激烈的厮杀,确实让郑森有些动容。
郑家水师不缺实战经验,缺的,其实是现代海战的理念。
郑森看着远方不见尽头的浓烟,沉默许久,终于下达了进攻令。
他的这个进攻令,彻底扭转了这场海战的结局,也为郑军与北伐军的最终联合北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其实郑森当时的想法是,前面两败俱伤,正是渔翁得利的好时机,此时进攻,既应了大义、救了吴争,同时,可以落得最大的战果。
郑森一样眼红于番人联合舰队的战船和火炮,特别是看到番人送给他的三十门新式火炮之后。
但郑森没有料到的是,其实此时联合舰队的实力未损,克里•索恩足以率主力应对两线作战,完成一次正面突围。
……。
郑家水师更擅长于接舷战。
郑森的嫡系虽然反对增援吴争,但一旦郑森做出决定,那么他们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郑森命令的,当然,这也有郑森亲临督战的原因在。
擅长接舷战的郑家水师,发展的方向自然是船速相对较快。
他们以烈港、岱山两个方向,朝滩浒山战场进行迂回,而郑森亲率主力舰队,从东霍山对战场背面发起了强突。
郑家水师千余艘战船,如同三道利剑,穿插联合舰队身后。
……。
克里•索恩绝对郁闷极了。
三十门新式火炮喂了狗了?
郑家水师的“毁约”进攻,让克里•索恩意识到今日此战无法善了。
说来也怪,克里•索恩心里并不恨正面硬抗了联合舰队一天一夜的水师,而恨上了从背后插自己一刀的郑家舰队。
在意识到无法全军脱离与水师接触的情况下,克里•索恩改变了战术,他亲率三百余艘主力舰,迎击郑森正面强突。
滩浒山海战第二战场,正式开辟。
……。
克里•索恩运气确实不够好。
此时的吴争,因双方胶着处的浓烟,无法看清联合舰队的调动,加上此时的单筒望远镜,也不支持看到三十里外的异常。
事实上,以吴争此时的心态,如果得知郑森来援,很可能就下令战略收缩了。
吴争从不是君子,事实上,打到这份上,吴争心如刀割,在他看来,这天下并非是他的,该郑森抗一抗了。
可惜,吴争看不到。
他能看到的是,数百艘火攻船的沉没,无数将士在海水中的挣扎和呼救,然后……不见了。
火攻船全体沉没,那么,就该轮到吴争身边的百艘主力舰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不再是游斗,而是硬碰硬的主力舰肉搏了。
火攻船最大的战果是扰乱了敌阵前锋,这为水师主力舰地前进至舷炮射程之内创造了有利条件。
张名振从他的座舰上传来请求,希望接替吴争,由他指挥此战。
随即王一林也通过旗讯,发来同样的请求。
但,吴争拒绝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我要赢
吴争出人意料地将战场指挥权交给了施琅。
他对施琅说,“此战败局已定……所以,你别怕打输,本王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打痛敌人,让他们在此战之后,想起今日之战,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如此,本王便记你一功。”
施琅默默抱拳一礼,出舱接替了吴争指挥。
……。
施琅的性格,其实不完全属于莽撞,恰恰相反,他属于闷骚型。
因为他的投效,郑森无法再象史书上那般杀他的父亲和兄弟。
郑森不敢,确实不敢。
连多尔衮都不敢轻易杀死沈致远和钱翘恭,郑森又怎么敢杀施琅的父兄呢?
不是吴争有多可怕,吴争最多力敌三、五鞑子,再多恐怕也是饮恨沙场的份。
但吴争背后,二十万北伐军就是最大的后盾。
北伐军的构成和编成,与此时的所有军队不同。
以营为壑,营是基本单位,并非作战单位。
营,可以是千人,也可以是万人,甚至数万人。
营,只是一个容器,装盛兵员的容器,它的主将是都指挥使。
都指挥使的主要职能,是练兵,而非真正意义上的一军统帅。
这不是吴争的首创,事实上,欧洲,特别是英吉利人,首先开创的是团的概念,与北伐军的营编制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也不尽相同,吴争有了一定的改良。
北伐军真正的掌军者,是各卫指挥使,他们不参与练兵,却掌握着真正的军权。
曾经张国维、方国安等人提出过异议,认为这种方法会受将不知兵,兵不识将,从而使得战力大减,非善战者所不为。
但事实证明,吴争的改良是正确的。
之前的冷兵器战争,崇尚个人武勇,譬如古之无双吕布、关二爷等,他们就是贵族战争的典型代表,寻常人不用说能不能吃成他们的体态,就是寻觅象他们一样合适的兵器,恐怕倾家荡产都得不到。
那里的战争,就是有钱人的战争,普通民众只是挥旗吆喝的本份。
可如今的北伐军完全不一样了,他们几乎是千篇一律的,就象是后世流水线生产出的产品。
一样的思想文化教育,一样的体能、战技训练,除了天生的体格,别的,没有什么不同。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句话,被吴争以铁石勒碑,树立在军校大门处。
所以,北伐军能做到兵不挑将,将不挑兵。
这彻底颠覆了之前兵随将走,武将挟兵自重的天生缺陷。
这一路的北伐,证明了吴争的正确,方国安所率军校兵团,和陈胜所率原沥海卫,他们的汇合可谓水乳交融,完全找不出一丝小山头的味道来。
所以施琅虽然新附,可对舟山水师的掌控,却是得心应手的,因为士兵在乎的不是自己是不是施琅的嫡系,在乎的唯有施琅是不是舟山水师总兵(指挥使)。
施琅闷骚,说得是他的性格。
他喜欢标新立异,这在之前,受郑森不喜而被压制。
可现在,吴争虽然不信任他(这是明面上的事),但吴争确实给了他自主的权力。
当然,这权力吴争可以随时收回,也不象郑森处,一旦授以一支军队,那这支军队从此姓施。
如果施琅敢于临阵倒戈,那么有一点可以肯定,他麾下将士,必定哗变。
北伐军忠诚的对象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以吴争为代表的大汉族利益。
其实这句话并不准确,原话是,北伐军忠诚的对象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国家利益。
吴争很贼,吴伯昌更“贼”,他偷梁换柱,加上一个的定义,那就是,以吴争为代表的大汉族利益,听起来并无区别,此时的大汉族利益就是国家利益,但,谁能保证,未来的国家,还姓朱?
当然,民众是分不清楚的,士兵们也分不清楚。
能分清楚的,是那些饱学鸿儒,但他们,从来不是吴争所赏识、重用的人。
施琅不是饱学鸿儒,他其实是个二憨子,所以,在他的脑海里,当兵吃粮、用命换功,天经地义,他要立功,就得拿命来换。
这种思想“觉悟”之下,施琅从根本上不认为吴争将战场指挥权让渡给他,是一种“赏赐”,他感到的更是一种责任……不,不全是责任,更多的,是一种考验。
所以,施琅决定,拿命来回报吴争的“信任”,这是一种热血上头的负气?
施琅下达了命令,他在此战中唯一的命令——进攻!
这与吴争的思想,几乎是一脉相承,但……更决绝!
施琅此时的瑞安号旗舰,冲在主力舰队的最前沿。
这让王一林非常恼怒,这个半路投效的二五仔,真他X的不知“礼仪”。
王一林的恼怒,与张名振的不甘落后有着天壤之别。
一个是针对施琅个人,另一个是考虑全局。
事实上,水师上下,没有任何一个将领或者水兵,还期待出现奇迹,得到这场海战的胜利。
但也绝对没有一个人,会去质疑吴王殿下的总攻令。
这就是新军与旧军的区别,区别在于两个字——信仰!
没有信仰的军队,是没有灵魂的。
当然,此时北伐军将士的这种信仰与后世不同,差别在于,后世的信仰是人主动的、可以选择的,但此时,除了心中的敬畏,剩下的,恐怕只有盲从。
与时俱进,不如退而求其次。
吴争绝不认为,这时的民众能和后世已经开启的民智有一般的觉悟,在尚不能失去头上一个皇帝、天子的时代,讲究纯粹的民权,那不过是个笑话,最多是一个实在不好笑的笑话。
种下一颗种子,给它的长成定一个框架,这是吴争唯一可以为这世做的一件事,因为吴争不是神,更没将自己当成救世主,他为自己定了个位——他就是一个想让大汉族重显辉煌的……过客,迷恋于世间情的过客。
施琅自然不明白吴争为何执意要打这一场没有指望胜利的仗,如果换成他是主帅,施琅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撤退,正如他此时悍不畏死地冲在最前列。
这很矛盾,但很真实。
我要赢!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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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人之所以称为伟人,是因为他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
这不在于他在战场上杀了多少敌人,而是他用了合适的人在战场上杀了多少敌人。
领袖和勇士最大的区别在于,领袖制人,勇士受制于人。
克里•索恩错了。
他很快也知道错了,错得太离谱,在他看见水师主力舰船悍然撞击联合舰队战船,造成双方毁损进水、同归于尽的那一刻。
最快的战船速度,也无法超越直线距离撞击的速度。
因为直线撞击不需要转弯,这很啰嗦,但……不可或缺!
这是一种决然,不拿自己命当命的决然,终究不是视自己为上等人的克里•索恩所能理解和想得通的,但真实发生了。
任何一艘旗舰以这种决然的方式、自杀的方式进攻,都是愚蠢的!
但施琅并无悔意,因为他知道,他的身后有那人的存在,神一般地存在……战神!
敢死的人,终究是占便宜的。
没有人不怕死,恐怕连吴争也不能免俗,否则,他应该身先士卒,站在施琅现在的位置。
克里•索恩显然更怕死,当然,用他的话说,尊贵的人绝不与下等的黄皮猴子以命换命,这关乎一种世人无法理解的尊严。
水师将士无法理解这种尊严,因为在他们眼中,除了军人的荣誉之外,就没有别的。
施琅更不理解,胜利就是胜利,正如逃跑不能称之为脱离一样。
所以,当他站在克里•索恩主力舰队原有的位置时,豪气干云地指着远在十里之外的克里•索恩旗舰道:“击沉它……回去,我请儿郎们喝大酒!”
听听,听听,伟大的荷兰海军主帅的旗舰,在施琅的眼中,就值一顿大酒,但,这显然是参战水师将士们共同的认知。
击沉联合舰队克里•索恩的旗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有人将施琅的话当真,甚至舟山水师船舱最低层的桨手,都知道这做不到。
舷炮射程、战舰速度皆不如敌船,怎么可能去击沉已经有心逃逸的敌军旗舰呢?
但一样没有人会认为施琅的这道命令有何不妥,这是弥足珍贵的战意!
有怎么的主帅,必有怎么的将领,这句话,倒哪都没错。
克里•索恩绝对不指望他麾下的联合舰队士兵们,战斗意志能与水师将士相提并论,所以,他的命令并无任何违和之意——撤退,撤退……离这群疯子越远越好!
……。
是役,三大水师倾尽全力,以高达四成战损的代价,在郑家舰队千余艘战船的合击下,击退了番人联合舰队。
战果硕大,除了被施琅、王一林在战初啃下的纳布尔所部,联合舰队的另一个巨大损失是在火攻船的自杀式攻击下,他们以七十三艘主力战舰换取了五百七十多艘火攻船。
听起来,这不划算,但真正懂海战的人都明白,这是一个绝对划算的买卖,虽然,这不怎么人道。
按王一林的话说,他愿意以一百艘火攻船,换敌人一般主力战舰,乐此而不疲!
联合舰队的第三大损失,来自是施琅的追击,这二憨显然是疯子不怕鬼,就连吴争、郑森也不敢下令追击已经向东逃逸于大洋深处的联合舰队,施琅却发疯般地追击了二百里。
愣是令克里•索恩在无奈之下,丢下了一百二十艘主力舰断后。
这等于是撕下了联合舰队最肥的那块肉啊。
可想而知,需要体面的克里•索恩,怎么可能留下伟大的荷兰海军,徒惹人笑柄?
他舍得留下的,自然是别番国拿来凑数、以示自己存在的战舰。
这等于是白白便宜了施琅,在他的战功之中,添上了浓浓的一笔,让王一林无比垂涎的一笔。
克里•索恩选择方式很简单,在糟糕和更糟之间,他明智地选择了前者。
不容置疑,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
“多日未见,吴王风采英姿日盛!”
“大木兄,来援之情,吴争铭记在心。”
“举手之劳,吴王不必在意。”
“投之以桃,投之以李……大木兄不必客气。”
当吴争与郑森第三次会面时,双方会晤的气氛,非常融洽,融洽到几乎要扑进对方的怀里。
这是因为海上风大,就算巨舰,也晃动得厉害。
但这也是滩浒山海战之名从未赢过滩浒山会盟之名的原因。
不是因为二人“亲密”地几乎扑进对方怀里,而是滩浒山会晤,让三大抗清势力中的两大势力,正式结成北伐同盟。
是郑森突然想开了,还是吴争欲割肉饲鹰?
其实都不对,这是双方利益的重合和……妥协。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究必合。
北伐军江北之战的战果,体现于南面的反应是,清军控制力的衰弱,使得郑军与北伐军必将正面相对。
双方打一场,这显然会让郑森、吴争二人陷入世人的口诛笔伐之中,没有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认为应该暴发一场内战。
谁也不敢冒此大不韪去开第一枪,重要的是,湖广的李定国,还在率他的大西军,挟二蹶名王大胜之威向北挺进,其势,所向披靡。
如果郑森、吴争开战,等于间接将李定国推到了大义的顶端,这种事,是郑森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吴争不想看到的。
郑森想不落李定国之后,凭嘛他是晋王,自己是延平郡王?
吴争不想看到的是,李定国背后的永历,成为了棋局最后真正的赢家。
所以,这场会晤与其说是相得益彰,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吴争“赠送”了郑森由施琅所俘获的六十三条联合舰队主力舰,以此补偿了郑林之前损失的、被水师“劫掠”五十艘战船,并得到了不菲的“利息”。
而郑森投桃报李,与吴争击掌盟誓,明年金秋,郑军与北伐军会师罗阳——浙闽第一关。
最振奋人心的是,双方誓言三年为期,合兵北伐!
但……具体事宜,且容后细细磋商。
这倒不是敷衍,相反,这更显得双方合作的诚意。
因为,两支军队的合作,从来不是双方主帅简单地点头,它需要双方理念、目标的重合。
各自为战,不叫联合。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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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吴争和郑森的会晤中,有一次不为外人知晓的谈话。
郑森在当时,问过吴争一个问题:“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吴王殿下将置明室于何地?”
吴争答曰:“不畏多,畏乱、畏不治、畏无序!若日后天下遵循道德、伦理、权益和尊严,吴争愿拱手让贤!”
郑森追问:“以何为贤?”
吴争想都不想,答道:“可令汉族复兴、可令华夏振兴、可令中华之威传至四海、布武天下者,是为贤!”
“扬武抑文、穷兵黩武……吴王这是想颠覆祖制?”
吴争沉思了一会,抬头笑道:“何为祖制?对付一个已经不合时宜的传统,我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另起炉灶。”
“果真还是颠覆?”
“当然,如果架子还有用,尽可以让它继续存在着,它的存在其实并不影响现实。试想,神的存在,就从来没有影响过古往以来的王朝政权……但核心,须重置!如果你坚持认为这是颠覆,那就颠覆吧!”
架子?
神?
重置?
吴争的话让郑森惊讶、错愕不已。
“秦失其鹿,吴王欲猎之乎?”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若有人……欲强夺之,吴王又待如何?”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看似随意,却豪气万丈的一挥手,道:“在本王眼中,这天下没有什么是一卫北伐军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卫……。”
郑森随之沉默,但在最后,他同意了吴争关于两军合力共讨满清的倡议!
史书记载……是日,吴王以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豪情,感染了尚举棋不定的延平郡王,使得北伐大业的成功之日,瞬间提前了不下十年,是为“滩浒山会盟”。
……。
卫匡国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尴尬过。
他倒没有与各国番人一起落井下石的意思和作为,他只是做为各国番人的传声筒,向大将军府提出了抗议和要求。
可卫匡国没有想到,此时他又做为被委托人,向大将军府提出谈判解决争端的请求。
卫匡国无法拒绝,因为这同样牵扯到教廷、和他自身的利益。
“尊敬的吴王阁下……这是一场误会……死了太多无辜的人,是时候结束这本不该发生的战争了……。”
卫匡国注视着意气风发、刚刚回到杭州府的吴争,词不达意地说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已无后顾之忧的吴争,微笑地看着卫匡国,“马尔蒂尼先生,咱们可是老朋友了……有话请不妨直说。”
“我受联合舰队统率克里•索恩将军的委托,此来是请阁下同意就北伐军港口侵占各国商人货物案,双方进行交涉……。”
吴争笑着摇摇手道:“马尔蒂尼先生误会了,北伐军征用各国商人在港货物之事,本王早有决断,由大将军府财政司原价赔偿,并支付相应利息,这无须交涉……需要交涉的是,就各国联合舰队入侵我朝海疆、并致使我水师遭受重大损失之事。”
二人的立场显然不同,相差太大了。
一个是侵权案,另一个是侵略案,虽一字之差,性质却完全不同。
吴争拦住欲争辩的卫匡国,微笑道:“公是公,私是私,你我之间的交情无法左右国与国之间的争端,如果马尔蒂尼先生愿意,可以做为我的贵宾留在杭州府,且之前我对你所作出的允诺不变……。”
卫匡国有些着急,道:“可这场战争已经伤害了各国商人的利益……甚至是教廷。”
吴争脸色渐渐收敛起笑意,“这么说,联合舰队中,也有教廷的一份子?”
卫匡国忙不论道:“阁下误会了,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教廷一直视阁下为远东最亲密的朋友……。”
“那就好。”吴争脸色稍霁,“只要教廷没有参与,那这事不难解决。”
卫匡国急问道:“阁下欲如何解决联合舰队与阁下水师之间的纠纷?”
“不对!”吴争正色断然道,“这不是纠纷,这是侵略与反侵略的正义的战争,反侵略者可以得到追究侵略者完全的处置权。”
“可……联合舰队并未战败。”
“他们逃了!”
“联合舰队尚有近千艘战舰。”
“本王身后,站着千万百姓!”吴争不再给卫匡国面子,冷言反怼道。
卫匡国不得不缓和了口吻,“尊敬的吴王阁下,大将军府现在需要的不是战争,只有和平……才是正确的选择,没有商人愿意处于战争之中,财产安全才是他们的必选项。”
“连家门都无法周全的大将军府,显然不需要和平。”吴争一字一句地冷冷说道。
卫匡国不得不郑重问出了他的来意,“阁下可否提一个能够使双方都能体面结束战争的选项?让这场该死的战争尽快结束,让一切重回往日,让和平早日到来?”
“马尔蒂尼先生,本王愿意拥抱和平,但前提是,联合舰队须向大将军府投降,本王可以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让他们回国。”
卫匡国愣了,这与他原先猜度吴争会提出的要求,显然是天壤之别。
一支仅剩二百多艘主力船的舰队,以一种威胁的口吻,令一支尚有不下五百艘主力船的舰队投降?
卫匡国惊讶地看着吴争,说不出话来,他实在不明白,面前这个年轻人,哪来的这么大的谜之自信和底气。
……。
吴争的底气,来自于与郑森的会盟,这无可置疑。
东亚最具实力的舰队前三中的第二、第三一旦联合,实力已经可以抗衡联合舰队。
何况是已经占据道义高地和先声夺人的水师面对的,不过是手下败将罢了。
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吴争有了足够的战略回旋余地,而联合舰队的“根据地”,只是尚未开化的东番岛,那儿甚至连象样的军工坊都没有。
也就是说,联合舰队的火器、弹药补给,需要从万里之外而来。
这才是吴争真正的底气。
然而,战争并没有迅速再次暴发。
双方,不,三方都需要战术收缩,如同是击出一记重拳前的回缩一般。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宋应星来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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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廷的使团如料到来,甚至比吴争的估计更快。
苏克萨哈、索尼带来了清廷的回应。
不出预料,在得到滩浒山大海战战报的清廷,在第一时间允准了苏克萨哈、索尼之前在徐州与义兴朝谈成的和约意向。
也就是说,从双方盖下印章的这一刻,义兴朝的势力范围正式越过了长江,得到了滁州、和州及凤阳府天长的义兴朝,终于有了战略纵深,应天府不必再直面清军的兵锋,同时二州多的土地和一百多万人口,足以半夜笑醒。
而最大的得益者,吴争的大将军府,其所辖之地迅速扩张至淮安,一个淮安府的人口就达五百多万人,而淮安做为此时清廷岁赋的重地,其商税和盐税,将会大将军府带来不下八百万的岁入。
美中不足的是,高达一千六百万两的“赔偿金”,清廷无力支付,仅能首付四百万两,其余的须十五年付清。
一向“视钱如命”的吴争,并没有纠结于此,他同意了这种“分期支付”方式,但提出由北方矿石、木材、煤炭等资源来支付每年相应的赔偿金。
苏克萨哈、索尼为此纠结,显然,他们已经得到了清廷的指示,那就是清廷已经意识到,南面用北方的资源进行加工然后反销往北方,赚足了巨量的差价,清廷已经下令对南方所急需资源进行封锁了。
在吴争的极力坚持下,清廷最后同意了吴争的要求,但也仅限于此,也就是说,南方所需的资源被限量了。
另一个利益的势力,最不起眼,准确地说,它在这场江北之战中平白捡了个大便宜。
这势力就是多尔衮的嗣子多尔博。
清廷以摄政王兵败自尽的说词,给了多尔衮最奢华的葬礼和死后哀荣,极不甘心的顺治,在范、洪等人的力谏下,不得不率满朝王大臣缟服东直门外五里,迎多尔衮遗体。
之后下恩诏追尊多尔衮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丧礼依帝礼。尊多尔衮正宫元妃博尔济吉特氏为义皇后,祔享太庙。
多尔衮无子,赐以豫亲王嗣子多尔博为后袭亲王,俸禄是其他诸王的三倍。
又以多尔衮的近侍詹岱、苏克萨哈为议政大臣。
但只有了了数人知晓,深处禁中,再次成为了寡妇的“皇太后”布木布泰,因一道密折而大发雷霆。
睿亲王府中的暗子密报,多尔衮在出征之前,连续三天逗留在从朝鲜来的两位公主屋里。
布木布泰愤怒之极,狠狠骂道:“如此看来,他死得迟了!”
布木布泰的愤怒有情可原,下嫁诏已密发给多尔衮,只是未曾公示罢了,也就是说,从法律上,布木布泰已经是多尔衮的人。
但多尔衮却在出战之前,连续三天逗留在从朝鲜来的两位公主屋里,这置布木布泰于何地?
这岂不枉顾了布木布泰一直在朝堂上维持多尔衮的一片心意?
从这时起,布木布泰决定再不维护多尔衮和他的身后事。
也正是因此,才有了福临可以顺利在两年后,罗织多尔衮二十一条罪名,彻底将多尔衮从一个“皇父”变成了叛逆。当然,这是后话了。
可如今,已经身死的多尔衮达到了他的预期目的,因沈致远的存在,极大地影响了吴争的判断和作战意志,北伐军随即按和约退出了徐州,同时,因清廷的追授、册封,多尔博承袭豫亲王爵,徐州、兖州、青州成为了多尔博的“藩地”,实现了高度的“自治”。
当然,得到这三府,是凭着多尔衮的身前安排和十万大军的实力,清廷无非是在即成事实后,进行了追认罢了。
不得不说,这场江北之战对天下大势的影响是极大的,它彻底削弱了清廷实力,清廷也从战略进攻渐渐变成战略防御,西北、东南的清军几乎成了无娘的苦孩子,需要自己“就地取食”,在大顺军残部和大西军的围攻下,覆亡只是时间问题。
华夏各方势力重新分配,生成了四国争霸的局面。
清廷实力依旧保持领先,但已经陷入颓势,而义兴朝一跃成为了四方之中的黑马,已显露问鼎之势。
永历朝排在第三,晋王李定国二蹶名王的战绩,天下闻名。
押车尾的多尔博势力,其实不应该单独拎出来,但,事实上,对清廷而言,多尔博已经听调不听宣了。
至于陕甘方向的大顺军残部,以制将军牛成虎、左襄、高汝利、贺珍、韩文等所率,以降兵和新兵为主的五、六万军队防御甘肃、宁夏、固原、汉中等处,南阻大西军、东阻清军,已如强弩之末。如果不是这次北伐军江北之战的牵制和影响,恐怕已经被吴三桂、孟乔芳等清军击溃。
义兴朝廷突然传出诏书,宣吴王率此前奏功将领赴京受赏。
暂时解决了番人舰队威胁的吴争,随即前往应天府,这是吴争在上一次被“驱逐出京”后,第一次入京。
……。
至常州时,与从凤阳功成返回的马士英、李颙遇上了。
在褒奖了马士英、李颙之后,马士英、李颙郑重为引见了一人。
“王爷,臣为您引见一名士。”马士英以一种献宝般地急切,指着身后一个一袭青衫、脸容瘦削的老者道,“此乃原滁和兵巡道及南瑞兵巡道(是介于省及府州之间的地区长官)按察使宋应星宋大人,宋大人原为南直隶凤阳府亳州知州……著有《天工开物》、《野议》、《论气》《谈天》、《思怜诗》等,尤以《天工开物》一书,为世人所推崇……。”
吴争脑袋“轰”地一声,惊讶地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
“臣宋应星,叩见吴王殿下!”
这一声,将思绪飘在云霄的吴争,瞬间拉扯了回来。
“宋先生……。”吴争迅速迈步相扶,“快快请起!”
吴争的过分“热络”让所有在场的人感到惊讶,包括当事人宋应星。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琴瑟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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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应星虽然之前官品不低,但这已经是弘光年间的事了,在崇祯十七年时,宋应星不过是个正五品知州。
这对普通人也是个高位,但对于如今权倾一方的吴王而言,恐怕不低头,就很难看得到。
可吴争此时所表现出的熟络,倒象是骤遇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岂能不令人惊愕?
“殿下……知道臣?”
吴争愣了愣,搪塞道:“先生提出,凡秧田一亩所生秧,供移栽二十五亩地的观念,让我深以为然……。”
有道是不说不错,多说多错。
若吴争只是个中年干吏,这话还真恰如其份,可吴争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地位又极其显赫,这样的人,说出这样“专业”的话来,岂不让宋应星惊愕?
“王爷……也懂农事?”
吴争尴尬起来。
马士安看些了一些异状,忙转圆道:“我王心系辖下子民,事无巨细,皆有过问之……想来宋大人的观点,王爷有过耳闻。”
吴争趁坡下驴,呵呵一笑,化解尴尬道:“对……对极,本王也只是听了那么一耳。”
宋应星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道:“农事乃国之大事,王爷若对此感兴趣,臣绝不藏私、弊帚自珍……。”
吴争心中讪笑,自己感兴趣的不是农事,而是军事工业。
要知道,面前的宋应星除了农业、水利等擅长,他对机械、冶炼,甚至是火器军械,皆有过人之处。
所以,吴争在听到宋应星和开工开物之时,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得到宝了。
如果说李颙是个宝,那宋应星对于吴争而言,便是宝中宝。
是,吴争有后世军工的认知和见识,可有句话说得好,眼高手低啊。
吴争或许见过后世的科技,却无法将脑子里的后世科技转化为制造工艺,在许多领域,实际上只是个设计者,成不了一个奠基者和实现者。
但宋应星不同,他有着这个时代常人无法比拟的动手能力和实践经验。
譬如,在《天工开物》之中详细记述了包括立轴式风车、糖车、牛转绳轮汲卤等机械工具的图纸和制造流程。
譬如,宋应星第一个科学地论述锌和铜锌合金(黄铜),他明确指出,锌是一种新金属,并且首次记载了它的冶炼方法。使大明乃至满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世界上唯一能大规模炼锌的国家。宋应星记载的用金属锌代替锌化合物(炉甘石)炼制黄铜的方法,是人类历史上用铜和锌两种金属直接熔融而得黄铜的最早记录。
再譬如,宋应星对水稻、大麦等农作物品种的研发,明确指出了土壤、气候、栽培方法等因素对作物品种变化的影响。
可以说,这是个几乎全能的实干官员,可惜的是,他所处的乱世限制了他有更好的发展,否则,他的成就未必逊于“牛顿”、“爱因斯坦”或者“诺贝尔”。
但有一点是吴争绝对尊敬的,那就是在明亡之后,宋应星兄弟无一人降清,宋应升服毒殉国,而宋应该星回归故里,宁愿贫困地过着隐居生活,也不仕为清廷效力。
此时随马士英、李颙前来投效,岂能让吴争不激动?
吴争激动地拉着宋应星的手,这神情令宋应星有些惶恐不安。
他额角渗汗,口中呐呐道:“老臣……汗颜,不敢当王爷如此……垂青。”
这哪跟哪啊?
吴争突然大声呼道:“小安子……快,好生护送宋先生回杭州,若有一丝一毫差池,唯你是问……不,不成,我该亲自送先生去杭州府才是……传本王令,应天府不去了,打道回府。”
宋应星显然不解于为何如此热情,也只能往“礼贤下士”、“求贤若渴”这方向上去猜。
他连忙劝阻道:“臣听说殿下是奉旨进京议功领封,为区区在下耽搁了面圣,这……微臣担当不起,请王爷收回成命。”
吴争大手一挥,“本王从来不缺封赏,缺得,就是象先生这样的实干之人,先生于吴争而言,便如……真正的琴瑟和鸣。”
听听,听听,什么叫激动地口不择言,这货就是了。
吴争的本意是说,他的理论加上宋应星的实干,确实可以创造出本不该在这时代出现的伟大科技,但话似乎不该这么……赤果果的不是?
瞧把宋应星先生吓的,他奋力挣脱了吴争紧拽的手,赤红着老脸道:“老朽万不敢当,请王爷……自重!”
吴争傻眼了,自重?为何自重?自己说错话了?
马士英机灵,忙上前道:“王爷且平心静气,宋大人感佩王爷驱逐鞑虏、收复失地的丰功伟绩,这才毅然出山助我王一臂之力,自然不会半途而废,王爷尽可继续奉旨入京……想来宋大人定会追随王爷入京,有什么事,不妨在路上慢慢说。”
宋应星连忙点头道:“马大人所言极是,微臣愿随王爷进京。”
好在吴争并无什么不良嗜好,脸长得还算周正,加上数年从戎,自带一股英气。
很容易消除了误会。
但宋应星依然不肯听吴争的邀请,上吴争马车与之独对。
他宁可以年老之身与宋安这等小伙并驾齐驱。
吴争无奈之下,只能随了他,心想既然已经投效,想来跑不出自己的五指山。
于是召李颙、马士英上车,询问二人此次凤阳府招揽的详情、细节。
……。
其实招揽颖川、武平二卫,比想象的简单。
这二卫的兵力和战斗力在经过明末卫所制度崩塌之后,早已折损大半。
由于缺少新鲜血液的补充,在役者,多半是年过四十之人,可谓老弱病残占了一半。
清廷掌控凤阳府之后,对于这二卫也是薄待甚多,不少时候,甚至克扣粮饷,将士们敢怒不敢言。
其实,这事想来也属正常,当时清军兵势最盛之时,已经抵达绍兴府,凤阳府其实已经位处后方,而凤阳府治凤阳城,又有汉旗军驻守,清廷自然就不想将本就拮据的财力用到这两支弱兵之上。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北伐军的声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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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争收复应天府之后,威胁到了江北,清廷原本是想整肃这两卫人马的,可一见二卫现状,心凉了大半截,此时人寿命普遍短,四十多岁的年龄,其实就该回家养老了,也就是说,二卫需要大换血,同时,早已锈迹斑斑的武备,也需要从头置换,对清廷而言,那所须财力还不如重新组建一支新军呢。
这也是清廷弃二卫不用,调祖大弼及其汉军驻防淮安城的原因,就是用祖大弼来协防凤阳。
李颙、马士英在联络上骆锺麟,然后说动冒襄,走水路转道永城。
但与事先的计划不同,冒襄竟然提议,先说降武平卫,而非他所熟悉的颖川卫。
冒襄断言,只要人到亳州,便可不费吹灰之力,令武平卫归附。
最后的结果也是如此,武平卫几乎是传檄而定。
反倒是李颙认为最轻松的颖川卫,费了不少周章。
倒不是冒襄无法说动他的远亲熊安原(颖川卫副将,实际掌权者),而是之前清廷英亲王有过西进之举,大军最远到达蒙城以西百多里,也使得有一支约千人的偏师留驻蒙城,这就使得颖川卫难以象武平卫那样,说易帜就易帜。
颖川卫名义上兵力有六千人,可实际能作战的不超过二千人,听起来是蒙城守军的两倍,但真要打起来,恐怕……结果还真难说。
这么说吧,随便拿颖川卫士兵佩刀,往一根猪肋骨上一斫,必定一刀两段,但很显然,成为两段的不是骨头,是刀。
为难之际,冒襄想了个主意。
他让颖州城中裁缝用黑布赶制了千套军服,很显然这是侵权,但效果还真不错。
当这千名“北伐军”大呼不叫、声势浩大地突然出现在蒙城以北三十里时,蒙城千余清军,顿时弃城而逃,作鸟兽散了。
甚至二者连遭遇都没有,于是,颖川卫兵不血刃地“收复”了蒙城。
那么,照理如此轻松地说降了二卫,消息应该早就送到徐州才是。
问题是,冒襄的远亲熊安原这时改口了,他要讲条件了。
什么叫挟兵自重,这货就是。
远亲归远亲,帐目要分清,熊安原在轻松得到蒙城之后,狮子大开口,冲马士英要求北伐军一卫编制。
这不开玩笑吗?
就凭颖川卫那歪瓜裂枣地二千人,也能整编成北伐军一卫?
马士英就算得到了吴争授权,那也不敢应啊,要知道,北面还有武平卫看着呢,这要是凤阳府半府之地突然出现了两卫北伐军,岂不搞笑?
马士英自然不答应,双方僵持下来。
不过很快熊安原这货就改口了,为何?
阿济格听说蒙城被“骗占”,自然不甘心,调出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反扑蒙城。
好嘛,徐州这八万汉军其实战力也不咋滴,可颖川卫还不放在他们眼中。
熊安原倒是“硬气”,为了不被马士英、李颙看轻,鼓足了勇气,率全军出城迎战。
不想……一柱香,就一柱香的时间,颖川卫被打得完全不知道北了。
在付出四成的伤亡之后,熊安原带着千余颖川卫逃回蒙城,这个时候,他改口了,他愿意按约定归顺吴王旗下。
可清军攻城了。
不得已之下,冒襄与马士英等商议,弃蒙城回颖州。
本来,颖川卫恐怕难逃被追袭覆亡的结局,好在这时,义兴朝与清廷的谈判开始了。
而阿济格内心并无与北伐军大打一场的意思,多尔衮一死,他的实力水涨船高,要想在朝堂占据更高的位置,自然得有本钱,保存实力成了他最迫切的需要,这才让颖川卫顺利回到了颖州,苟延残喘。
之后,二卫改旗易帜的消息才被送往徐州,成了吴争向苏克萨哈、索尼“勒索”的工具之一。
“请王爷恕罪。”马士英跪了下来。
吴争静静地看着马士英,未置可否。
李颙不发一言。
马士英伏首道:“臣许诺了武平卫指挥使陈明贞一卫之头衔……擅专之罪,请王爷责罚。”
李颙这才弯身道:“这是学生的主意,若王爷责罚马大人……还请连同学生一并责罚。”
吴争身边的人都清楚,吴争对政务并无兴趣,但军权是吴争的逆鳞。
北伐军一卫指挥使,这位置太重。
吴争笑了,突然就笑了。
“既然本王赐你金印,这许诺便是本王做下的……你何罪之有?”吴争随意地一甩袖道,“起来吧……说说陈明贞,本王至少要知道,他堪不堪得到北伐军一卫指挥使官职。”
马士英带着一丝讶异地抬头看着吴争,李颙突然笑了,他道:“这世间就算全是伯乐,恐怕也辨识不出陈明贞之匹千里马。”
吴争闻听,微微一哂,“此话何意?”
李颙道:“能将武平卫统率到这种地步,恐怕不过如此。”
吴争皱眉道:“可他终究是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仅凭这点,他能得到他想要的。”
李颙微微一愣,“王爷的意思是……唯才是用?”
吴争想了想道:“不全是……应该说,唯德是用。”
“可学生以为,唯贤是用才能助王爷成就大业。”
“贤者无德,为祸更甚。”
李颙稍作深思状,拱手道:“学生受教了。”
吴争呵呵一笑,“李颙,本王虽然奉承话,但你笔墨太重,着相了。”
李颙脸微微一红,低头道:“王爷责备得是。”
“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学生之前说过,愿追随王爷身边为幕僚。”
吴争想了想道:“你此行立下大功……准了。”
“多谢王爷。”李颙跪下道,“臣还有一请。”
“讲。”
“请王爷启用冒辟疆。”
“冒襄?”
“正是。”
吴争沉默下来,他对冒襄并无恶感,相反,很有好感。
事实上,吴争对每个反清的人,都有好感,譬如郑森。
可吴争同样对这些史上的鸿儒怀有戒意。
锦上添花、歌功颂德,远未到那时候。
但这些鸿儒的能量是巨大的,往往影响着一地民众的喜好憎恶。
启用这样的人,后果如同一柄双刃剑,伤人亦可伤己。
“马士英,你的意思呢?”吴争转向马士英,“冒襄可堪重用?”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马士英低头应道:“臣以为中孚之言有理,冒辟疆虽然桀骜不驯、游戏人间,但他反清忠……君之心,世人皆知,此次若非有他,劝降凤阳府颖川、武平二卫,恐怕没这么容易……臣还想向王爷举荐骆锺麟,此人虽屈身事清,却是心在曹营心在汉,此次助冒辟疆说项二卫,立下大功,臣等有目共睹。”
吴争脸色微凝,马士英的话中之音,他听出来了。
这是个刺头,至少不是个安份的主。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一个越具才能的人,稍有放纵,就越危险,造成的动荡就越大,何况是这些已经在江南颇具名望的才子文人。
就在吴争心中踌躇,暗决取舍之时,李颙开口道:“烽火岁月山河飘摇,苍生蒙难家国难安,多少极负盛名之人,弃国他投……三年前,同为复社一员、已经降清的陈名夏写信夸他乃天际朱霞,人中白鹤,欲特荐冒襄,而清廷借开博学鸿儒科之际,下诏征辟,但冒襄以痼疾坚辞,视之如敝履,坚辞不赴……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仅以此言,足以当得王爷屈尊前往,亲自招揽,王爷又何必在意一些细枝末节?”
吴争扫了一眼李颙、马士英,问道:“这二人现在何处?”
“冒襄与臣等在江都作别,想来已回如皋老家,骆锺麟此时应该尚在颖州颖川卫驻地,等待王师。”
“传令陈胜,即刻派人接骆锺麟至应天府,与本王会合……至于冒辟疆嘛,待本王京城事毕,亲自前往如皋,三顾茅庐就是。”
“王爷英明。”李颙推金山、倒玉柱,在局促的车厢中俯身叩拜,一丝不苟地行礼大呼道。
吴争微笑起来,“起来吧……李颙,别学老马。且和本王说说,在你看来,本王京城之行,图得是什么?”
马士英听了,在边上暗翻白眼。
李颙没有起身,郑重道:“恕臣不恭直言……王爷此举,是为逼宫。”
吴争脸色一变,马士英急拽李颙衣角。
李颙似混然不知继续道:“王爷羽翼已丰,前明大义的旗帜,对王爷而言已是可有可无,况且,义兴朝廷的存在,更制约了王爷麾下大将军府的扩张和发展……恕臣直言,是时候取而代之了。”
说到这,李颙再次拜伏道:“明已不可挽救,须取而代之,方可真正重塑汉人江山,观天下群雄,取天下者,舍王爷其谁?”
吴争默然看着脚下李颙许久,与有些惊愕的马士英对视一眼。
“明体适用之正业,处也有守,出也有为,生民蒙其利济,而世运宁有不泰……李颙,你就不想重振明室吗?”这前半句,是李颙极力倡导的学说精粹之一,吴争以此来反问李颙,想来是不认可李颙变相地劝进。
“回王爷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与其苦苦挽留已经枯朽的前朝,不如开创一个新世!”
“你是个……疯子!”吴争悠悠道。
“臣愿做王爷麾下一直臣。”
“这么说来,你是认为本王此次是进京逼宫?”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不。你错了,本王此次进京,是为北伐军将士及大将军府僚属请功。”吴争断然否认道。
李颙平静道:“王爷若不信李颙也是常理,又何必戏耍于臣?”
“这话从何说起?”
“王爷屡建不世之功,天下知大将军府而不知朝廷,只吴王而不知陛下,如此强臣压主之事,历来为君王忌……王爷若无逼宫之意,要想自保,只有三条路,一是养寇自肥,如万历李成梁,可如今四方争霸,王爷南讨西征,皆有同室操戈之嫌,唯一的出路便是北伐,可王爷与鞑虏又不共戴天,想养满清以自肥,显然非王爷所愿。二是卸甲归田,从此归隐,不问世事,如张良,可王爷年方及冠,正如初升的朝阳,岂能效仿隐者?最后就是自污,来表明自己胸无大志,比如王翦和萧何……臣以为,王爷绝非这三种人。此次江北之战,朝廷见死不救、坐视北伐军陷入危境,王爷对此心知肚明,没有任何一个帝皇,可以容忍象王爷如此强大的臣子,就算是骨肉亲情……那么,王爷此时进京,想要躲过暗箭陷阱,就只有一条路,逼宫自立!”
吴争闻听此语,开始时,脸色阴沉,而后凝重,最后……释然。
“你是在提醒本王,此次入京,本王有性命之虞?”
“陛下召王爷入京之心,实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本王不认为陛下会戗害功臣。”
“何为功臣?”李颙淡淡反问道,“对君上而言,威胁皇权的,必是逆臣!”
“狂生!”吴争喝斥道,“标新立异之荒诞之说,本王绝对不信……若非念你此次立下大功,当依法严惩,罢了,本王这次权当不曾听闻。”
李颙突然笑了,笑得很狂,“王爷说过,纵观历史,对付传统的唯一有效方法,就是另起炉灶。大将军府所施行的政令、王爷提倡之学说,已与朝廷格格不入,绝无媾和之可能,这个时候王爷还想养光韬晦,恕臣直言,便是自取死路。”
“陛下……有仁心。”
“仁心?”李颙哈哈大笑道,“永远不要试图去考验人性,因为人性从来都经不起考验,特别是屡次试探……帝皇之术,向来是谎言、背叛、报复、原谅,最后坑杀,想来王爷不会甘愿引颈就戮吧?”
这时,马士英突然跪下,挤在李颙身边,郑重道:“恳请王爷止步于常州府,待大军会合之时,再入京不迟。”
吴争皱眉道:“连你也认为陛下会加害于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马士英急道,“朱家杀戮功臣,自太祖起就屡见不鲜,早前王爷在应天府遇险,差点引发京营和北伐军火拼之事,当引以为戒。”
吴争愣了许久,慢慢伸手,撩起车窗珠帘,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悠悠长叹一声,“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刮目相看
此次奉旨入京,吴争只带了一百随扈。
按吴王爵位,随扈最多可达八百六十四人。
但按吴争所说,真要有事,八百多人和一百人没什么区别。
与其受人指责,不如大方些。
这沿路都是往南撤退的北伐军,和平了,哪怕是暂时的,可以见家中爹娘、妻儿,都是让人心喜的事。
重要的是,打赢了,不但打赢了,还生生撕下了清廷身上最肥美的那块肉。
不,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近十年来,汉人被满人压着打的那一幕,经此战后被颠覆,百余满骑就能让自己数千人溃散的情景,一去不复还了。
这很重要,信心在任何时候都很重要,哪怕付出了惨重的伤亡,都不能掩藏北伐军士兵发自内心的笑。
随着吴王马车的一路北向,沿途北伐军将士齐齐庄严向他们的主帅行军礼,目光中的崇敬绝非一个靠世袭得位的王爷所能比拟的。
那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尊敬、敬畏和……亲切。
吴争没有丝毫想探头与将士们互动一下的兴趣,他静静地待在车厢中,他在闭目养神。
相较于马士英的见怪不怪,李颙和终于被拽进车厢的宋应星在探头看,他们一路都在看。
说实在的,他们之前还真没有亲眼见过这支传说中令敌“闻风丧胆”的北伐军。
精神气最能感染人,何况是一路凯旋的数万将士的精神气。
“有如此十万虎贲,天下可得……何况我王有二十余万这样的虎贲。”李颙看了一眼闭目的吴争,吴争似乎已经睡着了,显然李颙这话是冲马士英说的。
宋应星也一边不住点头认同。
也是,大明朝若有如此精锐之师,无须十万,仅三万部署辽东,足以令满族难逾雷池一步。
马士英呵呵笑道,“中孚老弟,王爷若想问鼎,三年前就已具实力扫荡北方宵小了。”
李颙微微一愣,看了一眼吴争,不禁问道,“难道王爷志不在此?”
马士英略显得意地道:“收复失土光复华夏,自是本份,但称为志向,就王爷的胸壑而言……小了。”
“请马老赐教!”李颙向马士英郑重拱手一礼。
马士英显得更得意起来,他这一生被人尊称多了,马大人、马大学士、马相、宰辅等等,唯有此刻,被象李颙这样的名士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马老”,才觉得这世没白活,心中如同在炎夏喝了碗冰镇酸梅汤一般的舒爽妥贴。
“布武天下,扬威海外……但凡有日月旗帜所到之处,皆我汉人土地!”马士英有些激昂起来,这很难得,让一个几乎已经一辈子油溜如泥鳅的“奸倿”,重新散发出如血气方刚少年一般的精神气,那就更为难得了。
李颙与宋应星错愕地对视一眼,缓缓颌首。
“老马,别闪了你的老腰。”不知何时,吴争已经睁开了眼睛,戏谑地冲着一本正经,正慷慨激昂的马士英说道。
马士英老脸一红,笑道:“老夫聊发少年狂……让王爷见笑了。”
吴争微微点头,转向李颙,“你的学问,本王略有所知,明体适用四字,本王深以为然,道不虚谈,学贵实效,学而不足以开物成务,康济时艰……大将军府以军牧治数年,已为世人诟病,如今大战方休,难得有一丝喘息之机,本王可以给你施展才能的机会,放手任你施为,望你不负本王殷殷期盼。”
李颙目光一亮,福至心灵,肃容道:“王爷以国士待李颙,李颙必以国士报之。”
“好,很好。”吴争转向宋应星,“先生觉得我军的长处和短处在哪?”
宋应星微微一愣,想了想才道:“我军乃大胜、威武之师,唯有长处,何来短处?”
吴争呵呵笑道:“都说奉承这玩意能传染人,如先生这样清闲之人,竟也被马士英给传染了?”
宋应星正色道:“山外有山,人无完人。再精锐的虎贲,也不是全无弱点,但能克敌之师,那就勿论短处、缺陷。”
吴争微微一怔,随即开颜道:“先生说指正得是,这世上从无完美的军队,强求,倒显得本王矫作、吹毛求疵了……那就请先生赐教,我军还有何处可精进、提高?”
看吴争从善如流,宋应星撸了撸他的短须道:“臣不知军伍,但这一路观之,倒也略觉察一、二……我军战意盎然、士气勃发,这是一支精锐所必须的,但这,敌人也有。臣窃以为,我军所缺的是速度,难以如顽敌以马匹代步,一夕之间就可奔赴数百里外……皇权在十步之外,千里之内的道理,想来王爷应该熟稔。”
吴争哈哈大笑道:“先生果然目光锐利,仅此一瞥,就深知我军的弱项……还有吗?”
宋应星想了想,继续道:“观我军兵器,无非是火器,可火器虽然犀利,但也并非全无弊端,譬如火药补充、运输,且多少还受天候影响,对敌之时,如果敌以骑兵速度快之优势突袭,我军就算胜,怕也是一场惨胜……。”
吴争静静听宋应星说完,郑重拱手道:“先生深知我军所缺,那么今日之后,还须仰仗先生为我军补足短处。”
宋应星一怔,有些为难地道:“臣纵有心,可也非一人之力能襄助王爷的……。”
吴争微笑道:“本王已有应对之策,只是缺少一个象先生这样能将本王心中想法,付诸实施的干练之人,如今有了先生,本王可高枕无忧了。”
宋应星惊讶地问道:“王爷真已有了解决这些的方法?”
吴争点点头,问道:“先生可听闻大将军府这一年来,正在修建从杭州至吴淞的铁路?”
宋应星点头道:“有所听闻……只是臣不明白,这铁路如何让两条腿快过四条腿?”
吴争呵呵笑了起来,“先生去亲眼看过,就能明白了……本王保证,只有铁路建成,那么,先生口中的皇权在千里之内,就能改成皇权在万里之内,而北方鞑虏战马的速度优势,也会被迅速抵偿、替代。”
宋应星闻听惊愕不已。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突变
“至于弹药补充、火器运输这些问题,也会随着铁路的建成,变成不是问题,一列车厢的运载能力,可抵数千匹良马……。”
“先生所指出的火器兵对阵骑兵突袭的问题,也并非无解,当火枪的弹丸密集到如炎夏暴雨一般,想来再迅猛的骑兵也无法突破这种弹幕……。”
宋应星是真的惊愕了,他甚至忘记了礼节,出言打断吴争的话,急问道:“真能做到弹丸如雨?”
“能。”吴争肯定地回答道,“本王有初步的构想图纸,但制造出这种新式火器,那就必须先生鼎力襄助了。”
“图纸在何处?”宋应星急切地问道。
“不急。回到杭州府……先生就会看到。”
宋应星的喉节发出轻微的“咕嘟”声,他显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吴争目睹着这些,心里有种欣慰,也只有象这种迫不及待,才让帮助自己,将脑子中的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慢慢变成现实。
接下来的时间,吴争成了一个讲师,他忙于应付宋应星天马行空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就算吴争是后世人,许多也是他所不能了解的学术,让吴争疲于应付。
显然,宋应星的心中,已经将吴争当成了一个无所不知的“神”。
这,让吴争很无奈、无助。
但吴争知道,这一关,他避不过去。
……。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
秦王府,本来就是应天府最具权势的王府,没有之一。
今时,更是红得发紫了。
出使徐州,为义兴朝“争”来滁、和二州和凤阳天长,这种收复失地的贪天之功,已经足以令人艳羡到极点。
而吴王上书朝廷举荐秦王朱存釜接任张同敞的右营都指挥使一职,更是让所有京官们揣度,或许吴王已经与秦王达成某种默契,亦或许要……变天了。
可以说,此时的义兴朝,吴王的影响力是不可替代的,谁都认为,只要吴王愿意,便可随时问鼎奉天殿中宝座。
但吴王却一直没有动作,这让所有人几乎都认为,吴王无意篡夺天下,那么,选一个在京的代言人,便成了必要的选择。
而秦王朱存釜自然是其中最合适不过的了。
于是,本就已经是亲王、宗正令的朱存釜,声威、权势到达了巅峰,一时间秦王府宾客如云、门庭若市。
此时正值子夜,可秦王府中依旧人声鼎沸,丝竹之声遥遥传来。
就连值守的门房,那趾高气扬的神态,也不负宰相门前三品官的谚语。
一个小厮匆匆从内跑来,在中年门房耳边嘀咕了几句。
中年门房大步向外迈了两步,大声道:“王爷有令……诸位大人都回了吧,明日再来。”
一个红袍官服的老者上前以一种示好的口吻道:“贵长随可否再通禀一声,下官来了三次了,能否进见殿下一面?”
中年门房斜眼一扫,带着一丝不耐道:“林大人,你回头瞧瞧,这些个大人们哪个不比你官阶高,他们都等着,等了两日了……难道只有林大人不耐?咱秦王府可没央求林大人等着,林大人若不愿等,尽管自便……。”
“不敢……下官怎敢……。”红袍官服老者唯唯喏喏退了开去,起到拐弯处,才恨恨一跺脚,骂了句,“狗仗人势的东西!”
可话一出口,就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左右四顾,见无人听见,才松了口气。
他正抬起手想招呼自己的随从驾车离开,此时,变故出现了。
……。
一群黑色绣服的士兵从东面直涌过来,人数不下数百人。
兵围秦王府?
疯了吗?
这样的晚上,京城之内,谁敢如此张狂?
就在众人张口结舌之时,一身金线蟒袍的张同敞策马停在了秦王府门口。
张同敞一出现,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些什么,这伙士兵应该是天子锦衣卫了。
恐怕也只有锦衣卫,才敢以如此粗鲁的动作,包围炽手可热的秦王府。
可问题是,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陛下与秦王翻脸了?
一时间,在场百来官员和数百从属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张同敞也不下马,在马上抬头看看门楣上那“秦王府”三个镏金大字,抽了抽嘴角。
这世上总有不知死的蠢货,就在张同敞停下马的同时,方才那中年门房气焰嚣张地冲了出来,看见是张同敞,不禁也抿了抿。
人的名,树的影,敢射杀朱慈煃的“凶煞”来了,让中年门房终究心中有些惧意。
可他还是鼓足了勇气,大声喝道:“张大人,这可是秦王府……您不能让这些粗人挡在门前,若惊扰了咱王爷和府中贵客,就算张大人……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张同敞听了也不动怒,似笑非笑地看着这门房,突然回身下令道:“奉陛下旨意,查抄秦王府,闲者退避……若有敢阻拦者,就地格杀。”
这下,云集在秦王府门前的众官员顿时作鸟兽散,不过,这些人左右散开之后,在拐弯处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看来,只要被抄的不是他们自己,这好奇心能盖过一切。
那个中年门房这时也愣了,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中年门房并非想阻拦,这个节骨眼上,他就算真想为朱存釜尽忠,恐怕也时候不对不是?
他是真的蒙比了,傻傻地站在那。
然后一阵刀光掠过,身首分离,血如喷泉。
王府左右的拐弯处有压抑的惊呼响起,“杀人了”、“真动手了”、“看来天亮时,就会有大变发生”……。
原先那被门房讽刺的红袍官员跺了一脚,朝地上干啐一口,“该!”
……。
此时的秦王府内,宾主正尽兴地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那叫一个热烈。
“右营乃京军,秦王若掌军,整个京城……不,整个义兴朝,便如秦王囊中之物……只要秦王愿意,奉天殿中那位置唾手可得……还望秦王日后提携我等。”
这样的奉承、讪媚的话,想必已经喧嚣了一个晚上。
甚至连丝毫的忌讳都顾不得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政变
朱存釜赤红着脸,酒意盈然,这样的话,他喜欢听、爱听……巴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有人在他耳边讲。
其实这话还真没错,义兴朝三大军力,左营、右营、北伐军,左营在北面江岸,北伐军鞭长莫及,唯有京营可以对京城只手遮天,从某方面说,掌控京营,等于掌控了义兴朝,此言不虚。
当然,真想取而代之,不太容易,譬如张同敞就没那能耐。
可朱存釜不同,他是朱室近支、亲王爵,又是宗正令,今上无子嗣,按理说,只要皇帝有个不测,朱存釜就是名正言顺的顺位继承人。
所以,这些吹捧的话确实犯忌讳,但要说全错,也不一定。
朱存釜就在这种吹捧和酒意之中,熏得欲仙欲死。
还真别说,成仙虽然难,死神,却立马就来了。
当张同敞率锦衣卫涌入中堂之际,朱存釜还混然不觉煞神降临,他睁着腥松的醉眼,摇晃着身子大喝道:“哪个不长眼的,敢进本王府大殿……来呀,将他们乱棍打死!”
可当钢刀架在脖子上,吓出一身冷汗之后,朱存釜牙齿打颤、色厉内荏地骂道:“张同敞,你太放肆了,这是秦王府,你也敢进?!本王要去圣上面前弹劾你!”
瞧这话说的,人家哪是进,那叫查抄!
张同敞悠悠道:“本官奉旨缉拿叛国通敌的逆臣贼子,所有人等,若想不被牵连,赶紧离开!”
这话一出,堂中刚刚还奉承拍马的不亦乐乎的众人,顿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朱存釜这下才真正惊惶起来,他瞪着开始清醒过来的双眼,骈指指着张同敞道:“说本王是叛国通敌的逆臣贼子……陛下,你可有铁证。”
“今年二月,江都。三月,仪真。就连大战前,秦王也派人与多尔衮特使在江都相会。甚至连徐州谈判这时,秦王也没忘记派人与苏克萨哈、索尼等人在东昌府密谋……。”
“你……你怎么知道?”朱存釜确实是惊恐了,这话一出口,他便感觉不对,连忙收口。
“你手下随扈中有个叫林忠的,秦王应该不陌生吧?”
朱存釜脸色大变,但迅速暴怒起来,“这是诬陷……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本王要面见圣上自证清白!”
“晚了。”张同敞说完一挥手,“拿下……送至诏狱,无旨不得探视。”
锦衣卫一涌而上,按压住朱存釜时,朱存釜才突然醒悟过来,他声嘶力竭地大呼道:“这是戗害,陛下……是在铲除异己,她……唔……。”
一团不知是哪个锦衣卫脱下的臭袜子塞进了朱存釜想狂呼的嘴。
……。
柔仪殿中。
未及卸甲的张同敞,正躬身奏道:“陛下,朱存釜已被臣缉拿,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朱媺娖脸色平静地道:“虽说秦王暗通、勾结外敌之事,罪证确凿……可他毕竟是皇室近支,不可坏他性命……先在诏狱待罪吧。”
“臣有奏。”张同敞大声道,“陛下切不可因一时不忍误了大事,朱存釜向来跋扈,从不将陛下放在眼中,在京城结党营私、侵占田产、卖官鬻爵,加上通敌谋逆之罪,当……诛!”
朱媺娖脸色一变道:“关在狱中即可,朕不想手中沾染宗室的鲜血。”
张同敞有些急了,“陛下宽仁,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此次吴王举荐秦王入主右营,其用意不言而喻,那就是二人已经暗中联手……陛下,若右营被秦王掌控,陛下,后事休矣。”
“可……可这只是卿的猜测。”朱媺娖犹豫道,“吴王数月鏖战,为国朝收复三府失地,功在社稷……这些年来,他若真有异志,想来也不会等到现在。”
“会咬人的狗不叫……陛下,今日若不除秦王,他日必遭反噬。永历朝大西军悍然北向,与我朝仅一府之遥,而永历朝晋王李定国据说已将独女送至杭州府,大西军、北伐军联盟已成定局,此时若吴王、秦王联手,陛下当如何自处?”
朱媺娖脸色有些苍白起来。
他,又要娶亲了吗?
张同敞继续道:“若此时吴王奉诏入京,与秦王联手,内外交困,陛下又当如何自处?南、西、东三方紧逼,义兴朝又将如何自处?如今京中人心惶惶,都道吴王以收复江北三府之功、大胜之威,义兴朝怕要改朝换代……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以通敌之罪诛杀秦王,以谋反之罪,禁锢吴王……唯有如此,义兴朝方才可以安内攘外,集结南北实力,实现反清复明、收复北方失土的大业!”
朱媺娖握着椅把的右手,淡淡的青筋鼓起,微微颤抖起来,如同她此时激荡的内心。
“陛下不可再犹豫了,吴王已至常州府,最多两日即可入京,到时二人一旦会合,秦王在京中的人脉加上吴王的声望、军权,试问宗室有谁敢违逆他们,若他们趁机提出废黜另立……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臣将卫国公建阳卫挡在大胜关,仅放入廖仲平及左营一部协防京城,为得就是防备吴王入京作乱……错过此时,想再动手就晚了。”
许久,朱媺娖轻轻呼出一口气,“吴王不可杀!”
一直留意着朱媺娖神色的张同敞,心里不禁微微叹息。
但他同样听出了朱媺娖的妥协,吴争不能杀,可囚禁,重要的是,朱存釜可杀!
眼下最关键的是朱存釜,有了吴争举荐,加上自己同时执掌锦衣卫、右营,确实不符祖制,那么右营军权旁落,已经不容置疑。
只有一举铲除朱存釜,才可稍解眼前危机。
做为一个不久将要成为皇帝丈夫的张同敞来说,绝不容忍右营军权被朱存釜夺走。
张同敞带着一丝失望道,“陛下圣明,吴王确实不可杀……吴王一死,大将军府辖下十余府必乱,这与我朝不利,只有他活着,活在京城,活在陛下可看到的范围之内,才能迫使北伐军遵从陛下旨意,同心北伐。”
朱媺娖目光一闪,声音有些尖锐地说道:“朕所为,只为家国社稷、天下子民,上天若有怪责,朕一力承担……按卿的意思去做吧。”
张同敞激动地颤声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朱存釜死了
朱存釜在吃。
使劲地吃,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冲着一只三黄鸡奋力地撕扯着。
他并不饿,也无意与一只煮熟了的鸡过不去,堂堂秦王若饿,那义兴朝千万百姓就该全饿死了。
可他是亲王、宗正令,即将要执掌数以十万计的右营京卫。
这样的身份,竟被人从自家府邸象抓小鸡仔一般拎来之后投入诏狱,做不出丝毫反抗,“享受”着狱中蚊蝇、鼠虫的骚扰,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存釜当然有叫骂的理由,当然有疯狂的理由。
但他心里很清楚,兵权,一切都是因为兵权,这是他与生皆来的的弱项,宗室不掌军。
如果右营控制在他手中,张同敞敢闯秦王府?
正因为朱存釜清楚这点,才会不顾与吴争“不共戴天”的仇恨,襄助马士英进宫面圣,以换取吴争的举荐。
可惜,仅一日之差啊,就一天功夫,明日大朝会,就是诏宣右营军权更迭的日子。
张同敞,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朱存釜愤怒地吐出满嘴的碎肉,浑浊地嘶吼道,就如同张同敞,已经成为了他嘴中的碎肉一般。
这时,牢门打开了。
张同敞带着几个锦衣卫进来。
朱存釜立马跳将起来,“没有旨意,敢羁押当朝亲王、宗正令……张同敞,不知是你疯了,还是你活腻歪了……本王要面圣,不参你全家尽诛,老子不姓……。”
“晚了。”张同敞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
声音不响,可听在朱存釜耳中,如晴天霹雳一般。
连面圣的机会都不给了?
朱存釜突然意识到,自己怕是难以见到明天太阳了,这一下,软了。
不是态度软了,而是朱存釜整个人都软了。
他已经明白,这不是张同敞要他死,而是……皇帝要他死了。
原本他只是以为张同敞想保住军权设计陷害,可现在一切都明白了,皇权之争……从来不讲亲情。
其实朱存釜被两个锦衣卫用绵帛勒死时,已经死了。
不管是被吓死的,还是绝望而死,总算没遭太大的罪,勒紧时,他甚至没有丝毫挣扎。
张同敞弯腰检视了一番,依旧面无表情地离开。
然而,这一场“谋杀”,引发的一系列变故,这才刚刚开始。
……。
从常州至镇江,一路上风平浪静。
显然和李颙之前的担心和猜度不相符。
李颙甚至也疑惑起来,难道,当今皇帝真会因为是女子,而逃脱了帝王之术的范畴?
但不管怎样,吴争这一路都很坦然,坦然得行真的只是进个京,代全军将士领个赏一般。
吴争只是有些“烦”宋应星那老头,这老头太执拗,大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譬如对于吴争“启蒙”他关于直流电的问题,再譬如蒸汽机力转动的问题,最让吴争恼火的是,宋应星对连发装置,后座力带动卡簧回弹,带动子弹入膛的细节。
这不开玩笑吗?
吴争哪知道这些,这要是知道,还要你宋应星做什么?
好在这路上时间总能熬过去,一转眼,吴争一行到达了淳化镇。
这是应天府的外围,到了淳化镇,就离京城不远了。
淳化镇,已经非常出名。
那是因为朝廷从平岗山寨北迁至应天府时,在此发生了一场政变。
此时的皇帝朱媺娖,当时是监国长公主,被陈子龙等人废黜,拥立朱以海登基。
当然,最后被赶来的吴争,生生将朱以海从龙椅上拽了下来,美其名曰,别闹了,这不是玩儿。
天晓得,究竟是谁在玩儿,恐怕举世之间,也只有象吴争这么心大的,将人从龙椅上拽下,而不自己登基的主了。
淳化镇出的是“恶名”,为文人士子所忌讳。
所以,官驿由此改址,迁往别处,这也是吴争这一路,唯一不经官驿的地方。
大明朝官驿已经十分发达,有陆路、水驿,甚至还有海驿。
相对于后世叟幼皆知的快递,其实理论上是不逊色半分的。
简单地说,发达的驿站,可以让一封从杭州府发出的公文,三天左右送达顺天府,这种速度与后世相比,也毫不逊让,要知道,这时并无什么高速公路和飞机,工具只有快马和渡船。
这一路行来,每隔三十里左右,官驿皆人专人接迎送往,并迅速向朝廷禀报吴王一行的行程。
这对于一个王爷、大将军而言,实乃题中之意。
本来淳化镇也有驿站,但此时,没有。
……。
“少爷,有急报。”
宋安悄悄走近正在翻阅此次各卫请功将领名单、进行最后核实的吴争身后,轻轻说道。
吴争霍地转身,愠声埋怨道:“小安子,再这么走路没声息,少爷让你入宫当公公。”
宋安并无所动地继续道:“卫国公被堵在大胜关外,廖大人率部已经进入太平门……方大人所部已渡江至龙湾,二憨所部已到达镇江……。”
吴争不断地点头,“紧张吗?”
宋安无语,天晓得谁在紧张。
吴争突然叹了口气,“都是这世道害的,其实相安无事多好,这事……倒让少爷觉得心里有些内疚了。”
宋安平视着吴争,一声不吭。
吴争恼道:“你啊,就是天生一公公的主,什么不好学,学沉默是金……得,让夏完淳耐着点性子,反正咱又不是想造反……。”
宋安突然道:“还不如反了呢!”
吴争一愣,抬头拍了记宋安的脖拐,“小子,你懂个屁……知道什么叫瓜熟蒂落、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吗?该来的总会来的……别急,学学李颙,他的龟忍功夫可是炉火纯青了,到这时,居然还捺得住不问。”
吴争的这声“小子”,让一直板着脸的宋安笑了,笑开了花。
对,开了花。
人总要长大,长大了就须懂规矩,懂了规矩,人与人之间,就远了。
也只有在吴争拍他脖拐,踹他屁股的时候,二人之间就象回到了五年前,生死相依的时候,这是一种铭刻于心、不可抹灭的记忆和……亲情。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为何不能是陛下?
“少爷为朝廷收复失地,朝廷却见死不救,竟欲借敌人之手,除之而后快,这样的朝廷不扶也罢!”
吴争慢慢吸了口气,悠悠道:“胡说,你家少爷扶的从来不是朝廷,而是天下汉人,准确地说,是认为自己还是汉人的汉人……都道不作死就不会死,取死之道,往往是自己寻的,但……现在还未到时候。”
“卫国公无法入京,就只能依仗廖将军了……少爷真能信得过他吗?”宋安突然问道,“万一他突然反悔,少爷处境就会十分危险……少爷对进京路上作了部署,可京城之内……要不,调二憨所部前来护驾吧?”
吴争笑着摇摇头道:“真要陷在京城,莫说调二憨前来,就算调入二卫也无用,百人与万人并无区别,少爷光明磊落,岂能让宵小落了口实?人心向背,阴谋诡计或可得逞一时,但绝不能得逞一世,只有正确的开头,方才有正确的结果,这一点,你须牢记……况且,你的长林卫在京城不有了二千人的规模吗,对付区区朱存釜、张同敞之流,想来够用了。”
宋安严肃的纠正道:“长林卫不是我的,是少爷的。”
吴争注视着宋安,微笑道:“不,是咱们的,包括二憨。”
宋安突然也笑了,因为他懂了,懂了自家少爷的心思。
……。
丑时一刻。
已废弃的淳化驿站,方圆数里之内,已无烛光、人声。
唯一在动的,也就是左右前后四队巡逻值守的哨兵们。
吴争所带百人,听起来不多,但很精锐,可谓百中挑一,说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是夸张了点,因为北伐军不提倡个人英雄主义,注重的是团体配合作战。
但人与人之间,总存在着高矮、胖瘦、力气大小、动作敏捷与否等等不同。
这百人,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按宋安的话说,以一当十,就算有数百贼寇来攻,阻挡、击溃也如探囊取物。
杭州府至应天府,光复已有时日,些许贼寇免不了,但要说有成千上万的贼寇出现,那就是打朝廷和大将军府的脸了。
所以,这百人队防的是小股贼寇,而非军队。
正如此时巡逻值守,应对得是贼寇潜入,对军队突袭根本无用,至多是起个预警作用。
会有军队来袭吗?
要知道,在此驻跸的可是当朝吴王、大将军,手掌千万人生死,寻常贼寇,怕是唯恐避犹不及,哪来的贼寇找死?
可世间事,就这么不可理喻。
没有军队,是一群贼寇,判断是军队和贼寇,首先总是以服装去判断。
所以,这真是一郡贼寇,只是这数量……多了些,不下千人之数。
贼寇并不避讳,他们堂堂正正地从淳化西、北两个方向,朝淳化镇合围。没有骑兵。
他们的每一步跨出,都异常坚决,这,显然不是一支寻常贼寇,倒象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至少,该是一群死士。这是宋安得出的结论。
没错,宋安之前提醒过吴争,已经在路上有了部署,没有部署的只是京城之内。
吴争在皱眉思忖,倒不是踌躇能不能挡住这支贼寇,而是在困惑,哪个不识趣的二货,有这么大的胆。
贼寇推进的不快,他们几乎根本不理会驿站中人听到预警有准备,也不担心人从东、南两个方向逃脱,他们有序地两面推进,如同战场上的合围夹击。
或许他们是自信超过十倍的兵力可以牢牢掌握战场主动权,亦或者只是想……迫退,而非屠戮?
在宋安再一次促请吴争,下令阻击时,吴争笑了,“管他是谁,拿几个活口,审审就是……去吧。”
去吧,这不是一句令百人随扈出击的命令,而是召兵前来的命令。
百人随扈手中的火枪开始倾吐烈焰的同时,一道碗口大、打着滚的绚丽的烟花带着缤纷和刺耳的啸叫,冲向数十丈高空。
枪响,就是战斗的开始,贼寇开始加速。
战斗开始得很慢,结束得却是非常快。
一柱香,就一柱香,当旋风般飞驰而过的骑兵,如同收割炎夏稻谷般掠过后,原本井然有序的贼寇迅速溃散。
随着百人随扈地反击,这场原本该死伤无数的的夜袭,轻松得如同是一场夜间演练。
留下百余具尸体和数十俘虏,贼寇退得比来时快数倍。
八十骑,间距五十里,这便是宋安的部署之一。
八十骑是精锐骑兵,黄驼子带来的钱翘恭旧部中遴选出的精锐。
左右双短骑枪,负弓、挎刀,着轻甲,战马马首、腹部两侧披链甲。
如果是冷兵器,须白蜡长杆、镰钩枪等方可反击,仅凭手中短兵、弓箭,根本无法相抗,显然,这伙“贼寇”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么一群“煞星”。
宋安的审问,简单而粗暴,但很省时间,非常有效。
他拎刀走到一排被随扈按压在地的俘虏前,问,“谁派你们来的?”
不答。
挥刀。
砍左臂。
再问。
不答,砍右臂。
三问。
不答。
斩头颅。
喷淋周边滚烫的血液,就算再坚强的人,心神也会被夺。
很快就有人招了。
……。
“张同敞?”吴争蹩紧了眉头,“他疯了?”
吴争确实有些不信。
“贼寇”的口供只是供出了他们的身份——锦衣卫。
可吴争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张同敞在捣鬼,显然是为了阻止自己入京。
这与之前贼寇的进攻,两侧逼迫的方式相印证,更让吴争认为,张同敞的本意或许是逼退自己,而非截杀。
在吴争看来,张同敞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在京城不远的淳化截杀一个奉旨入京的王爷,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吴争确实想不通。
可宋安想得通,他道,“为何不是陛下?”
吴争悚然一惊,喝斥道:“不得胡吣!”
宋安平静地道:“少爷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女人,忽略了她是皇帝的事实。”
吴争脸色凝重起来。
锦衣卫是“夜枭”改编而成,原头目是郑三那个老太监,有什么样的头领就有什么样的从属,这支队伍从最初就决定了它的本性。
所以,吴争的第一反应,这是一场阴谋,引自己将矛头指向朱媺娖,离间二人然后渔翁得利的阴谋。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谁敢拦我
打心里,吴争不愿认同、相信,甚至不愿去联系上,那个曾经拥有那一双清澈眼睛的少女,会有一天向自己这个“大哥”动手。
这并非是吴争对这女人还有非份之想,吴争很清楚,自己与她,此生无缘。
吴争不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人,他也绝对不会想,一旦有一天自己真登上那个位置,还要与朱家有扯不断地关联,既然要重建,那就得决绝,一个新的王朝、帝国,需要干净,从里到外的干净。
吴争不在意造“神”,甚至可以将朱氏供起来,享国柞与国朝同寿,但这不代表着,需要以姻亲,这种最复杂最具后遗症的方式。
同时,吴争心里一直相信朱媺娖在自己面前表明的心迹,她说她不是一个贪恋权位之人,她所要做的,仅仅只是皇权衔接的过客,让明室不在战乱中被人遗忘延续下去、然后复兴,是她最大的心愿。
吴争相信她,一直都信任她。
可宋安的话,戳醒了吴争,使得他不得不直面人性。
没错,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哪怕是个女人,也不再是女人,如果有人将她还当成是一个女人,必定死得很惨,惨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
吴争自然不想这么委屈地死,所以,他下了一道令,“传令,方国安部即刻南移,池二憨部西进,陈胜部至钟山西待命……。”
……。
吴争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哪怕他有着后世的记忆。
或许他可以预判到大事的走向,可终究无法去预判琐事的蛛丝马迹,特别是一些已经因他而改变的事情。
譬如这一场已经在京中发生,而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政变”。
吴争之所以要亲自入京,自然不会是因为朝廷的权威令他无法回避。
此时的吴王,恐怕没有人再可以左右他的意志,皇帝,也不行。
奉旨入京,吴争有他的用意,譬如之前朝廷二十余万大军在江侧按兵不动,坐视北伐军陷入困境,吴争不是个宽宏、仁慈之人,就算可以自己不理会,但对那些因此而伤亡将士,要有交待,必须要有交待。
譬如张同敞,经此一役,就算吴争再认同张同敞在史上反清的真心,也必须治之,惩处之。
否则,难平众怒,也难平吴争自己心中的愤怒。
上位者,愤怒无须表达,唯有行动,杀之!
只带百人入京,不是吴争太自信,事实上,正如他说的,百人与万人没有什么区别。
吴争的仗峙是,自己的声望可以左右朝廷权力的更迭,张同敞是个人,充其量是个有才能的人,但如果失去了权力,就是普通人,普通人杀之如杀鸡。
但吴争预料不到的是,张同敞抢先动手了,他悍然率锦衣卫冲入秦王府,羁押朱存釜,并连夜入宫,取得了皇帝的共识,在天亮前,送诏狱中的朱存釜上了路。
也就是说,吴争入京之后,失去了最有力的依仗,别的朝廷重臣没有兵权,帮不上什么大忙。
这世道,有军权才是掌刀殂的大爷,否则,就是鱼肉。
……。
吴争入城了。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正常到满城前来观看吴王风采的百姓,依旧在热烈夹道欢迎。
正常到满朝文武在首辅黄道周的率领下,按惯例大声地宣读皇帝的嘉勉旨意和刻薄华丽的骈文。
似乎,淳化镇那血腥的一幕和近二百条人命,从来没有发生过。
吴争在含笑点头示意,每个观众都觉得这是吴王在对自己笑,如同春风拂面。
黄道周的脸色有些严肃,在繁琐的礼仪之中,他抽空在吴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秦王薨于昨夜。”
吴争眼中厉芒一闪而逝,扭头看着远处的张同敞,露出人畜无害的笑意。
黄道周尽力了。
他两起两落,担着这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内阁首辅头衔,事实上,能做的主还真不多。
战乱之时,真正的权力,永远在武人手中。
能迅速知道朱存釜死,还得仰仗他从隆武朝带来的班底,否则,也会同这些满脸笑容来迎接吴王的群臣一样,混然不知所以然。
然而,当一切礼仪结束之时。
张同敞上前宣皇帝口谕,“……着吴王、大将军吴争及部属在城外下榻,静候旨意……。”
此谕顿时让数百文武一片寂静。
这不合规矩!
大军班师凯旋,城外迎候之后,主帅、将领理应至礼部、兵部,之后,主帅及将领还须于天坛接受皇帝嘉勉,并交割兵符,当然,吴争是不需要交割兵符的。
此谕非常唐突,这让所有臣子有些茫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有了变故。
相较于群臣,唯有不知情的百姓们还在热烈地欢呼着。
吴争依旧在微笑,冲着张同敞微笑。
张同敞也在笑,只有吴争能看清,这笑容后的沮丧和……狰狞。
吴争上前一步,“领路,本王即刻就要进见陛下。”
吴争的话显然没有目标,所有的宫中内侍慌张地看向张同敞。
在他们眼中,执掌锦衣卫的张同敞,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张同敞明显一愣,他不认为吴争敢于当着群臣的脸抗旨,特别是,吴争只带了百人入城的节骨眼上。
“殿下请稍安勿躁,陛下想来是另有安排……。”
“本王不想再重复第三句。”吴争霍地收敛起脸上笑意,不怒自威地道,“领路,本王即刻就要见到陛下。”
吴争所站的区域内,落针可闻。
张同敞的脸色开始抽搐。
吴争冷冷地注视着张同敞。
双方僵持起来。
黄道周额头渗汗了,他迅速领悟到,义兴朝自建立始,最大的危机恐怕就在眼前。
“张大人,吴王殿下毕竟是凯旋后第一次回京,面圣也是常例……。”
“殿下,张大人也是奉陛下口谕,要不……先安顿下来,再……。”
黄道周依旧想做和事佬,在他看来,让义兴朝一如往常地存在下去,恐怕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气氛死寂,一个最具实力和声望的王爷和一个京城最具权力的皇帝新宠信大臣,在大庭光众之下硬怼上了,这是在场任何人都无法解开的结,因为,他们不具调解的资格。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女人,女人……女人!
僵持,终究会有一方妥协。
但显然,不会是吴争。
吴争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当然,除了时不时地犯险。
张同敞终于退了。
他无法做出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与一朝王爷、大将军顶撞的举动,吴争是大将军,大将军统率除皇帝内卫之外的天下所有兵马,从属上来说,掌控右营的张同敞,也是吴争麾下,这是以下犯上,历来官场大忌。
张同敞再嚣张,也只是一个宠臣,简单地说,就是他的权力来自皇权,是个分享者,但吴争不同,他的权力来自于他多年征战,用战功积累的威信,这一点,二者根本无法相比拟。
张同敞终究是不敢,许多事,可以暗里做,但明里,他得,守礼!
于是,他真的在前领路,如同一个尽职的执镫坠马者。
内阁诸相,各部主官尾随,一行二十余人经正阳门,跨洪武门,直入禁中。
这种场面很古怪,但,是事实。
存在即有理。
……。
“臣拜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朕……躬安好。吴王请起……赐坐。”
朱媺娖眼中略显一丝惊慌,吴争直入禁中,让她措手不及,简直如同犯错的小孩被大人抓了个现场一般。
不过很快,她镇定下来,可以坦然地面对、直视吴争。
“诸卿暂且退下,殿门外候旨……朕与吴王有要紧事谈。”朱媺娖平静地逐退跟随进来的群臣,包括极想留下的张同敞。
张同敞有些犹豫,不,慌乱,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随众臣行礼告退。
“你……还好吗?”朱媺娖的言语中透着一丝关切,不象虚假。
“多谢陛下关怀,臣很好。”吴争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但下一句,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他抬起头,直视朱媺娖道,“让陛下失望了。”
朱媺娖脸色一变,她急忙道:“此话何意?”
吴争不置可否,微笑道:“臣以为陛下不愿再见到臣,不,准确地说,是活着喘气的臣。”
朱媺娖突然两道清泪涌出,挂在洁白如玉的脸颊上,令人恻隐,她幽怨地压抑着音量,抱怨道:“你难道就不能和我好好说些话吗?”
吴争慢慢收起脸色笑意,“好吧,那我就换个简单的说法,你更希望与我的尸体好好说话吧?”
“你这是何意?”朱媺娖尖声喊了起来。
“锦衣卫在淳化设伏,你难道不知情?”吴争从进来就没有打算绕弯,因为他的心里,还是想听到朱媺娖断然的否认。
然而,朱媺娖闻听之后的反应,让吴争心里一凉,朱媺娖的泪速更快,晶莹的泪珠儿砸在她的华服上,瞬间渗入,不知踪影。
“我……我从没有想过要害你……。”
“你无论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除了这明室、这天下……。”
“你不会死,张同敞不敢……若他敢害你,我杀他全族!”
朱媺娖不断地说,不断地在澄清她无意加害吴争。
可吴争的心,越来越冷,因为,她没有否认。
“你曾经说过,你不贪恋这个位置……对吗?”吴争粗暴地打断朱媺娖的解释、述说和埋怨。
朱媺娖一怔,微微张口注视着吴争。
吴争平静地道:“是时候给你换个身份了……看来你做长公主比皇帝更适合、更轻松……这是,为你好。”
吴争的话带着一丝怜惜、呵护,但最主要的,还是一丝霸道,悖于礼法的霸道,不为人臣的霸道。
朱媺娖脸色骤变,嘶声道:“你想……篡位?”
吴争皱眉道:“我只是想换个合适的宗室来坐这个位置,你放心,位置上的人,一定姓朱。”
“不……。”朱媺娖大声尖叫道,“废黜另立,谁给你的权力?你终究还是想到要篡位自立了!”
“好吧……如果你非要做如斯想,我不否认!”吴争很平静,平静,其实也是一种威慑。
“你……你……。”朱媺娖因激愤,胸口不断地起伏着,她终于嘶吼道,“你做不到,这是朕的京城,朕的皇宫……朕有六千锦衣卫……朕有十万右营……左营就在城外,你做不到!”
吴争确实是做不到,至少身在宫中,自身都难保,这是朱媺娖无法掩饰、也不想掩饰的言下之意。
“陛下终究还是想对臣动手了……甚至不想再拙劣地掩饰一下。”吴争带着一丝讥讽道。
朱媺娖一愕,迅速分辩道:“不,朕不想让你死,也不会让你死……。”
“想软禁臣在京城或者是……宫中。”吴争几乎以一种厚颜无耻地神色戏谑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不,女皇帝,“陛下,好高明的挟臣以令北伐军啊。”
朱媺娖脸色一白,她突然改变声调,以一种近乎央求的口吻道:“吴争,眼见满清败象已现,复明大业初现端倪,你为何就不能安份做个从一而终的明室忠臣呢?”
吴争哂然道:“五年前,陛下随臣从嘉兴一路至绍兴,滞留在臣的吴庄时,就和陛下说过,臣此生只为驱逐鞑虏,恢复华夏,而非复明,特别是朱明。这五年来,为北伐牺牲的将士不下十万之众,他们为得绝非朱家一姓,而是天下象他们一般受外族凌辱、欺压的汉人……朱家,不值得他们前赴后继地去流血牺牲。可如今,陛下要臣扶朱明,纵然臣能答应,可那十万亡灵绝不会答应!”
朱媺娖脸色苍白地瞪着吴争,突然道:“我明白了……。”
吴争反而一愣,这么快就明白了?
“永历晋王送女联姻,恭喜吴王再纳一妃。”朱媺娖咬牙切齿地道,“杭州府中,吴王的妹妹想来也急等着恢复朱辰妤的身份,好入吴王内室……怕是已经等不及了吧?”
吴争愕然,这哪跟哪的事啊?
朱媺娖霍地站起身来,“吴王欲行废黜另立之事,想必新主就该是朱辰妤了吧?”
吴争张口结舌起来。
朱媺娖冲前几步,瞪着吴争的眼睛道:“朕,不,答,应……你若要想朕退位,不妨派兵攻应天府,朕要让天下人都明白,你吴争,就是个逆臣贼子……天下各路勤王之时,便是你身败名裂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