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风云突变
“我是不是太纵容这些人了?”吴争问道。
钱翘恭摇摇头道:“其实这样很好……至少,能让他们觉得您是自己人。”
吴争叹了口气道:“都说将无威则不立,本王把他们惯坏了……蒋全义三番五次敢抗令擅动,直接导致了这场战争不可控制地扩大……池二憨不从方国安撤退命令,悍然出城反攻……陈胜抗令不撤过江,竟冒奇险在仪真周边打游击……眼下这货,竟混然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也怪了,运气还真不错,小小湖陵城,竟被他打出一个大捷来……你说,这是不是上天故意来羞辱我?”
刚开始时,钱翘恭是郑重聆听着吴争的话,他觉得这场仗开始至今,出现的错误和弊端确实不少,不过总算都化险为夷挺过来了,他刚想顺着吴争的话,安慰上几句,可慢慢地,他听出来这话怎么就不是味了呢?
是,好几个将领都有“抗令不遵”的现象,可吴争的这几句抱怨声里,怎么就听不出抱怨来呢?倒让人自觉有些在……自夸?
钱翘恭目光怪异地看着吴争。
吴争也有些自觉出来,干咳两声,迅速转移话题,“被这小子这么一搅和,所有部署都得变……你有何良策?”
说到正事,钱翘恭正色道:“既然杭州府告急,王爷自然得回去……我认为,之前想以战促和的策略已经不适合了,须立即停战谈判。”
“可咱们如果主动提出和谈……太丢人了!”吴争有些不甘心,“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驱逐苏克萨哈出徐州?”
“王爷,此一时彼一时,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纠结于一城一池之得失?”钱翘恭正容道,“只要后方稳固了,徐州城咱们随时能打回来……我愿立军令状,一年之内,我必率骑兵营为先锋,再度收复徐州。”
被这么一说,吴争心里也舒坦了些,微微点头道:“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还得再等等老马那的消息,如果颖川、武平二卫无法就说服,那就……先按你说的办吧。”
瞧这话说的,明明是无力再打了,搞得好象是赏赐、施舍一般,不过钱翘恭没打算与吴争“计较”,他还有“重要”的事求吴争。
“那……就请王爷将铁甲拨给末将。”
吴争一愣,“你要铁甲做什么?”
钱翘恭一本正经地道:“有了这数百领现成的铁甲,我就能另行组建一支铁甲骑兵,为王爷开疆拓土、收复失地啊。”
吴争一听,大摇其头,“胡闹!这是铁甲的事吗?你应该知道,就算权倾朝野的多尔衮,穷尽半辈子,也就打造了这支铁甲重骑,说是千骑,实际上还差了那么数十骑。况且,火器终究要取代骑兵,你要我替你出一笔巨银组建铁甲重骑……做梦,想都别想。我还想着运回军工坊回炉,多铸几门火炮呢。”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你……吴争,你可不能这样,这批铁甲可是我运回来的。”
“这是缴获品。”
“岳小林答应给我了。”钱翘恭是真急了。
吴争脸色变得古怪,“我道你为何与岳小林同来,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许了岳小林什么?”
钱翘恭想收口已经来不及了,他也不擅长撒谎,只能实话实说,“我打算另组五百铁甲重骑,答应岳小林任副将……吴争,我有这任命权。”
“骑兵营所辖,任命权你确实是有,可岳小林是我的亲卫,你未得我的允许,敢挖我的人?”
钱翘恭深感言多必失,于是选择闭紧了嘴巴。
吴争挥挥手道:“去吧……与鲁之域合兵,令岳小林撤出湖陵城,先在沛县驻防,等待和谈。”
“那……铁甲呢?”这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先去说服你爹和莫老,银子归他们管。”吴争踢球的功夫也不差。
“吴争……你不能这样。”钱翘恭一屁股坐了下来,“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传令之事,你爱找谁找谁,反正……我就跟你耗。”
这还是当年在梁湖卫所,如贵公子般,视吴争为草莽的钱大少爷吗?
竟学会撒赖、波皮这一套了?是真被沈致远那混蛋带坏了!
吴争惊愕起来,都说秀才遇见兵,有事说不清,这下好了,兵遇见秀才,那也说不清理了?
……。
可惜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许多理,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不论是清廷,还是义兴朝廷,就连吴争,也因后背起火,不得不中止这场原本就不没有任何可行性的北伐。
顾炎武、黄宗羲已经不止一次来催促了,五天的约期转眼就要过去,虽说沛县确实已经到手,可这种到手,随即就会引来敌军的反噬,这不,敌人大军已经囤兵于谷亭、湖陵城外,沛县转眼就是战场。
虽说湖陵城首战,北伐军占了个大便宜,可这种便宜并不具可复制性,想得来一次,门都没有。
不但顾炎武、黄宗羲数次催促,连一直在徐州城内遛马走狗、寻花问柳的朱存釜也坐不住了。
他倒不是如顾炎武、黄宗羲所思所想,而是眼看着这场战争结束变得遥遥无期,吴争答应他战后上书举荐朱存釜为右营都指挥使的许诺,何时才能兑现?
所有人,都不想再打了。
当然,总还是有些人,想要打的。
次日午时,原本已经奉命打算从湖地位城撤兵的岳小林,终于逮到了出口怨气的机会。
岳小林确实不甘心。
打了这么大一胜仗,可以说,这伤亡比例、歼灭的兵种、缴获的装备,都几乎可以排进江北战役开启之后的前三。
原本想着,就算不混个指挥使当当,也至少是个副的吧。
好嘛,结果赏赐没有,反倒挨了顿训,可气的是,钱翘恭原本答应得好好的,可结果屁都不提。
关键是,王爷还下令从湖陵撤兵,这么一来,自己这个临时委任的守将,不就等于就地免职了吗?这对于岳小林而言,相当于寡妇死儿子,再没指望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好事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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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人,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不会怀疑吴争此时抛出的这个惊人消息。
因为任何以此谈判出来的结果,在消息证伪之后,都不作数。
谁吃饱了没事干,撒这种谎?
他们也自然听得出吴争的话意,在这一瞬间,他们看向吴争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惊恐,如同见到了一个恶魔般。
索尼连忙起身,拉了拉苏克萨哈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丢人了。
然后,语气干涩地朝吴争道:“吴王手段果然高明,竟在徐州大战之时,就已经派了细作前往凤阳说降……但,就算是如此,英亲王所部大军真要全军覆没,恐怕整个凤阳府,数百万民众,会为其陪葬……吴王,那可是数百万汉人百姓,您忍心吗?”
吴争脸色骤冷,他X的,忘记了鞑子狗总改不了吃屎的天性了!
吴争霍地起身,抬起手指慢慢地指了一圈,“但凡凤阳死一无辜百姓,满人当十倍偿之,勿谓本王言之不预!”
再无人敢提“玉石俱焚”诸如此类的话,他们可以不尊重汉人,但却必须敬重此时汉人背后的这个人。
谈判陷入了极度沉闷的气氛,但依旧在艰难的推进。不是双方没有诚意,而是所接触到的,都是双方的核心利益。
直到谈判第七天,终于就徐州、海州归属有了定论,然而又在凤阳府的归属上,起了极大的分岐。
按吴争的意思是,以实际控制线决定归属,当然,这是不太可能的,吴争只是表达出自己的一个态度,事实上,连黄宗羲、顾炎武也只是提出将凤阳府所属泗州以东、以南划归义兴朝控制,理由是卫国公夏完淳部和廖仲平左营已经切实控制了滁州,兵锋已至盱眙。
可清方使臣坚决不答应,他们的理由是如果泗州归义兴朝,那么凤阳城就会置于明军兵锋之下,凤阳城不保,凤阳府何在?
就在这场艰难的谈判长时间地持续时,吴争等不了了。
番国联合舰队主力已经出现在杭州湾,并炮击了乍浦、澉浦二所,致使军民伤亡数十人,距离杭州府,仅数百里地。
于是,吴争在第八天谈判一开始,就严正声明,这是谈判最后一天,若成便成,若不成,将无期限休会。
双方可以按实际控制线停战,但不具协议效力,也就是说,想打随即可重新开战。
结果,这一天谈出的成果,远比前七天所有加起来都大。
义兴朝放弃了对泗州、盱眙的诉求,以换取清廷对义兴朝占领滁州、和州的承认。
清方放弃了对扬州、淮安的诉求,以换取扬州一万多大军顺利返回凤阳府,与阿济格部会合。
但扬州府清骑的战马,被作为对北伐军的补偿,而被截留下来,数量高达七八千匹,就算在北方,那也是价值高达百万两以上的战略物资。
清方以承认海州归属北伐军控制之下,换取了北伐军从徐州府撤至淮安府,当然,须交纳八百万两赎金。
但在最后,还有一件事,双方无法取得共识,那就是此战双方的俘虏交换问题。
事实上,此战北伐军的伤亡也是巨大的,高达二万多人,但被俘者,却不过二千余人,反观清军,那简直不是一个数量级的,除去已经归附的降军,譬如淮安二卫、凤阳二卫、祖大弼部等,被俘者高达二万三千多人。
怎么换?总不能拿二万三千多人换二千余人吧,于是,吴争又抛出了他的老招术——赎买。
然而这次,清方死活不同意了。其实吴争开出的“价格”不高,不管将还是兵,打包,一个三十两。
这价格确实不高,相对于此时市场上一头猪也得七、八两的物价而言,说得通,总计不过七十万两左右的赎金而已。
可清方始终不答应,他们的理由是,这些人不值这个价钱,因为他们大部分是汉人。
吴争原本不想再拖了,解决了北面,要赶往杭州,想就这样吧,让清廷占点“便宜”也就是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如雷鸣般的消息,震惊了谈判场中敌我双方的所有人。包括吴争在内。
……。
吴争原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
甚至因此而陷入对未来不确定地的彷徨之中,总以为,被改变了的历史,会朝着不可知的方向变化,引发无数不可预知的事,来“惩罚”自己对历史的改变。
然而,吴争现在才知道,原来历史依旧极力地保持着它既有的惯性。
李定国两蹶名王的史实,依旧上演了。
四个月前,李定国受封晋王,便在永历帝的支持下,率步骑八万、火枪兵六千(有大半是江南商会运送过去的燧火枪)及象兵百余,悍然北攻。
四十天里,连克沅、靖、武岗诸州,灭敌过万。
镇守宝庆的清将汉正白旗挂印将军沈永忠,被大西军兵势所慑,急忙向孔有德告急,孔有德从桂林分兵救援。
然而李定国抢在援敌之前,从枫木岭渡江直取宝庆,突袭得手,歼灭清军援军主力六千余人。
之后,李定国出兵祁阳,准备夺取广西的门户全州,以消灭桂林孔有德部。
他兵分三路,由冯双礼率左路取全州,张胜率右路攻严关,自己亲率一路攻桂林外围据点,大西军挟前胜之威,作战勇猛顽强,可谓所向披靡。冯双礼率左路迅速攻克全州,李定国在得知大捷之后,当机立断,命令部队勿入全州,与自己合兵推进,进驻严关。
严关位于桂林以北,抢占它便扼住了桂林的通道,实属战略要地。
清军自然不甘心咽喉被掐,死命前来争夺严关,然大西军兵力充足,奋勇抵抗,双方厮杀数日,各有胜负,伤亡不计其数。
眼见严关成了必争的血肉磨坊,孔有德率精锐前来助攻。
然而,孔有德率军刚至严关周边,两军还没有接触,大西军的战象队就迎面扑来,清军战马哪见过这等庞物?
一时间,都受了惊,骑手难以控制战马,瞬间被象兵冲了个支离破碎,孔有德大败而逃。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徒叹奈何
这时的大西军岂能容他逃脱,衔尾紧追不舍。
好在孔有德的亲卫死命相护,孔有德仅带着数人逃回桂林城。
大西军尾随至桂林,将城包围。
次日,待后军主力赶到,大西军以云梯、冲车攻城。
大战仅持续了半天功夫,已经没有多少守军(主力被孔有德损耗在了严关)的桂林城,眼见是守不住了,孔有德深知以他的作为和履历,显然是无法活下来的,走投无路之际,把把所有的家产堆在一间屋里,然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妾,自焚而死。
不过其女孔四贞因不在桂林城,侥幸逃脱。
广西民众显然与江北百姓不同,他们早已对鞑子深恶痛绝。
大西军桂林大捷的消息一旦传出,民众自发地诛杀、驱逐各州县清官、清军,而原降清明将胡一青、赵印选、马宝等也相继归顺。
待李定国赶到时,整个桂林已经是一片安详。
民心可用,军心可用,李定国在七星岩大摆请功宴,宴席上,李定国随即下令,趁它病要它命,挥师北上,直捣湖南!
这时代的通讯非常不通畅,其实李定国出兵,就在黄应运携李定国子女出使杭州府之前。
大西军北攻,这消息是传达到了吴争耳朵里,可隔着近万里,战争输赢、打到哪了,恐怕连黄应运自己都搞不清楚,何况是吴争?
其实吴争是敬畏历史的,这种下意识的敬畏,使得他在应天府一役,在大胜关外,轻易放尼堪走脱,这在当时,令夏完淳非常不解。
可事实上,吴争下意识地认为,尼堪不该死在自己手中,而应该死在李定国手里。
李定国迅速北攻湖南,使得战场局势有了极大的扭曲,清廷无法首尾兼顾,这也是清廷强烈要求停止与义兴朝、北伐军的战争,停战和谈的主要原因。
清军在湖南的兵力空了,不是空虚,而是,空了。
原因是,李过高一功的广信卫(原忠贞营)“擅自”异动,从饶州、广信向西进攻,收复江西治所南昌之后,迅速兵分两路,一路北克南康府,一路南攻抚州府。
这样猛烈的攻势,使得在湖广的清军不得不大规模调动,向南康、抚州二府集结,以抗广信卫的攻势。
谁也不知道、根本无法预估,素有战绩的三顺王之一的恭顺王孔有德,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李定国大西军打得落花流水,还自己点了把火赔上了性命。
这就造成了大西军北攻湖南,如入无人之境,短短半个月内,阳山、连州,常德、岳州,永新、安福、永宁、龙泉等等州县,随即收复,兵锋直指赣西重镇——吉安。
其实这场仗,发生的时间已过半月。
可此时听起来,依旧令人血脉贲胀。
湖广清军,以谨亲王、定远大将军尼堪为首,副将三贝勒、八固山等,集结兵力十五万之众,而此时李定国的大西军,因战线拉得过长,仅六万多人,双方的兵力对比竟相差一倍还多。
紧要关头,李定国显露出他过人的军事才能,他无师自通了后世的游击战术,李定国的布署是,大西军主力暂时退出长沙,诱使清兵追击渡湘江。
然后将冯双礼、马进忠部埋伏白杲市,待清兵过衡山时,李定国从蒸水对敌正面发起攻击,冯、马二将背后出击,两军相夹,合歼清军。
然而,李定国也低估了清军的战力,想要以寡击众,合歼两倍于己的敌人,显然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
衡州之战,从蒸水出战,至转战到衡州城北香草庵、草街等地,双方打得各有胜负,战局持平,但因为兵力的悬殊,实际上,相差不多的伤亡,对清军是有利的。
李定国不得不另觅克敌良策,他打算打一场伏击战。
而正是李定国这种临机应变的决策思路,造就了他人生的巅峰。
双方再战之时,李定国佯装败退。
尼堪紧追不舍,追至演武亭时,突然一阵炮响,大西军伏兵四起,团团围住尼堪。
李定国手举大刀,率军冲至跟前,手起刀落,将落单的尼堪一刀劈成两半。
后面清军大队人马眼见失去主帅,士气迅速崩溃,大败而逃。
李定国缴获了尼堪的铠甲、绣旗,随即令人绘制孔有德、尼堪画像,向粤楚各州县散布,是为“露布告捷”。
这消息传到吴争这时,其实已经过了十余天。
事实上,北方的清廷还比吴争早一天得知战报,但在徐州谈判的清廷使团诸人,却也如吴争一样,根本不知晓此战结果。
此时,被吴争将这份战报公之于众时,清使们,一个个如同丧家之犬,捂脸嚎啕起来。
如果说,之前清廷可以扬言,已经占据了华夏七、八成土地,俨然自认正朔的知,那么,湖广、云贵的丢失,让它控制的土地,只剩下堪堪一半,问题是,眼下江北,再次丢失扬州、淮安两府,恐怕半壁江山,都已经不稳了。
清臣有嚎啕的理由,然,明臣也有击掌欢庆的理由。
一时间,一个谈判场所,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充塞其中,显得很是怪异。
痛打落水狗!
吴争随即以强硬的口吻“提议”,赎买俘虏的“价格”为五十两一人,同时,赎买徐州府的价格上千为一千二百万两,若清廷不同意,那就……休会!
疯狂吗?
想想崇祯朝,岁入仅三、四百万两,可这两样赎买的金额,合计高达一千三、四百万两,是当时岁入的三、四倍。
天下没银子吗?
绝对不是!
名士、达人浪迹烟花柳巷之时,一夜豪掷万金、数万金之案例比比皆是,可崇祯却为了三饷闹得名声尽毁,可谓是不同人、不同命也。
清使这次没有拒绝,不是吴争占据了道理的至高点,而是真理永远只存在于大炮的射程之内。
就算明知此是城下之盟,那,又如何?
这些不久之前,还想趁火打劫的清廷肱股重臣们,此时恐怕也只能在私下、暗处,徒叹奈何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一场姗姗来迟的大海战
当然,这样并不能签署停战条约,苏克萨哈、索尼眼下也不是将来权倾一时的“四大顾命”之一。
反之,一旦使团认可了这等“不公平条约”,那么就算是“千古一帝”也得认同。
皇帝只是个人,他的判断来自于阶下群臣,当大多数、每个人都说这是必须的,那么此时,皇帝也只能认可,就算臣子们“指鹿为马”,他也得认栽。
有道是,出来混,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君临天下的背后,臣子们结党的愚弄自然也得认,君命天授,唬唬屁民还成,想让这些老油条们奉行,那真比登天还难。
所以,条约的最后签署,需要义兴朝廷和清廷对诸项的确认,这需要时间。
吴争没有时间了,他在当天就离开了徐州,经大运河南下,目的地是……吴淞。
三天的航程啊,北伐军整整鏖战了两个多月,伤亡人数二万出头。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无非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甚至……生命。”面对着滚滚运河水,吴争心中有着无限的感慨,此战彻底暴露出了火枪兵的缺陷,它最大局限在于,无法象敌骑那样,迅速投送兵力到目标地域。
两条腿的行军,终究是有着局限性的,其实有一点,吴争一直没有和徐州将士说起,那就是补给线已经承受不起北伐军继续向北了。
越往北,遭遇的抵抗强度越大,正是考验补给能力的时候。
显然,北伐军没有做好准备,大将军府为此战征召了十六万劳役,二个多月间,须为此付出的不下二百万两的报酬,银子呢?
这十六万人,就是十六万张嘴,加上数万新兵和江北各卫,天晓得,莫执念那老头是怎么挺过来的?
交通、运输,短短数百里的铁路,动用了近三万战俘和一万多劳役,修了大半年,还未能完工,时间,吴争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
吴淞港,万舸急流,桅帆如云。
舟山、吴淞、陈钱山三大舰队,集结于港口外海。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合计主力舰船一百五十八艘,战船五百四十余艘,各种火攻船、快船不下五百艘。
如果说,东亚最强悍的舰队就在此处,显然已经不是虚言。
当吴争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是,他心中感慨,“八百多万两啊……值!”
大将军府,五年多的时间,除了松江那一片方圆百里的工坊,真正化了大钱的,也就这支舰队了,单就向外购买,船坞仿造,所花成本就是小九百万两,这个数字,就算给崇祯老儿,都能拉起一支十万新军来。
可是,这支舰队除了在大沽口两次巡演之外,也就对郑森亮了亮獠牙。
值完?
须检验!
这是吴争心里真正的想法,仅靠训练和优渥的待遇,打造不出一支真正的精锐,只有亮剑见血,从烈火中锻造、去芜存精,剩下的,才可当之无愧称为精锐水师。
但很显然,就算将三大水师集中起来,在舰队数量上和火炮门数上,吴争不存在优势,而是劣势。
水师的主力舰,仅番人联合舰队的三成,这样的仗,确实难打。
不说敌人海战经验比水师丰富吧,就说硬件火炮,军工坊无非是仿制从海外购入的舰炮,尚未研制、超越。
吴争之所以迟迟不能下决心给番人一个教训,也是考虑到,把这支精心、全力打造的水师打残了,华夏海防就得往后再拖一、二十年。
这个损失,吴争负担不起啊。
吴争寄希望于南面郑森,期待郑森能在外敌入侵时,与自己同仇敌忾,可惜……吴争失望了。
不得不打,如果在番人炮击金山、海宁二卫后,还不反击,那么,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随后引发的连锁反应,将是大将军府不可承受之重。
必须打,不得不打!哪怕是拼个鱼死网破!
……。
“禀王爷,敌人前锋,三十六艘战舰迫近茶山南二十里处,已经开始减速转舵改变方向,其后有百余艘大小战船尾随。”
减速转舵,改变方向,那是炮击齐射击前的标准动作。
二十里?
吴争心中一凛,水师主力舰的舰炮,最远有效射程才十八里,敌人是有备而来啊。
“按原计划,令施琅所部扬帆启锚,边打边撤……。”
吴争按捺着心中的不安,脸色平静地下令道。
将战场设在茶山(佘山)海域,一是化解杭州府危急,二是茶山海域容得下一场大规模海战。
吴争甚至做好了损失一半水师舰船的心理准备,目的只有一个,打平!
只要迫敌人知难而退,那么战略目的就达成了,平手,一样可以宣传成胜利,哪怕是不要脸的胜利。
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否则,徐州达成的条约,随时可能被废弃,战争的两次暴发,将会让江南失去最后一丝喘息之机。
吴争身处崇明外海,与战场相距约二百里。
他的身后,是水师一百二十主力舰和三百艘战船。
可谓是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了。
……。
吴争麾下三大水师。
以张名振的吴淞水师为最,舟山水师次之,陈钱山水师压车尾。
施琅做为降将,成为王朝先的继任者,可谓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虽说吴争有后世的阅历,对于施琅的水战才能是肯定的,但要将一支位居第二的水师,交到施琅这个降将手中,确实需要魄力。
吴争敢赌,但绝不莽撞,吴淞、陈钱山、舟山三大水师驻地形成一个倒三角,也就是说,一旦施琅有异动,张名振、王一林两支水师足以将其包圆了。
这一点,不仅是张名振、王一林心领神会,连施琅也心知肚明。
帝王心术,用人得疑,疑人得用。
但吴争不同之处在于,将疑放在明面上,等于告诉对方,想要本王不疑也简单,靠你自己。
这种方式,虽然无法做到令对方感恩戴德,但确实回避了一些心理上的失落,不会因搪塞而形成期待的落差。
这方式不适合大范围运用,因为,它收复人心,需要时间。
收复人心最快速的方法,那就是刘备说哭就哭的本事和摔阿斗的决绝,立杆就能见影。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茶山海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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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施琅而言,能独领一师,确实出乎他的意料,这也让他对吴争的知遇,感恩之心油然而起,相较于在郑森手下的憋屈,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提防和疑心,对他而言是题中之意,那么,就用战功去消除它吧!
施琅望着越来越近的敌舰,他沉声下令,“七舰前出迎战,山阴号率十二舰左侧迂回,慈溪号率十二舰向右迂回……。”
前出迎战?
这又是一个敢于临战抗命的主。
显然,这与吴争事先的命令是相悖的,施琅是参加战前军议的三大水师主将之一,他岂能不知轻重?
可他还是抗命了。
敢于抗命的将领,多少真有些本事。
……。
吴争接报之后,怒了。
怎么自己的手下,一个个都是抗命的主?
是得在战后好好惩治、整肃一番了。
可此时,吴争强忍心中怒意,改变战术,“令王一林率己部水师迅速转向东北,抢占战场以北位置,随时对舟山水师进行增援,令张名振率三十艘主力舰及战舰若干,立即接应舟山水师后撤……告诉施琅,本王生气了!”
吴争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这个道理,就算屡次抗命的蒋全义都很清楚,真到了那时,蒋全义就会乖得象只小白兔,所以,吴争这个威胁,在北伐军将领中很好使。
……。
这时的通讯自然没有后世那么灵便。
但古人从不缺少创造力,二十里一艘传令船,桅杆上的了望哨可以随时用旗将命令传达出去。
这种方式的传递,二百里的距离就根本不是距离。
然而,施琅依旧固执地抗命了。
海战一触即发,舟山水师打响了此次海战的,第一炮。
或许,番人舰队根本没有想到,汉人敢打第一炮,他们虽然有更远的火炮射程,虽然他们在二十里距离开始减速、准备开炮,但毕竟没有开炮。
舰船的转向,不是一蹴而就,船舷对目标,也不是正面相对,而是约三十至四十五度角对准目标,也就是说,船依旧在前进。
而施琅令七艘主力船前出迎战,虽然阵型是“品”字三角形,可方向同样也是夹角对敌。
这样一来,双方的实际直线距离,其实已经缩短,堪堪进入了水师主力舰的射程范围。
施琅所部,有一批从郑森那“挖”来的老水手,他们操炮、使舵的技能是熟稔的。
对风向辅助更是得心应手,此时的风向,正对着敌人,那么水师的炮弹射程,实际上是高于十八里的。
或许施琅正是见风向可用,才敢抗命迎战吧?当然,这是揣度。
七舰一轮试射,无数的炮弹在敌舰四周炸一道道水柱。
敌舰队吓了一跳,但随即向水师开炮反击。
这一轮,双方都是试射,也就是说,以一侧舷炮,各层每隔一、二门射击,以测定炮弹落点进行下一轮开炮前的校正。
那么,问题来了。
水师七舰此时是全速的,而敌舰是减速的,大型战舰加速和减速,所需要的时间有些长,船体沉重嘛。
这样一来,敌舰的炮弹大都是落在七艘身后,而水师的炮弹,却在这一轮中,幸运地形成了跨射。
幸运吗?
不。
有句话说得好,幸运往往垂青有准备的人。
施琅有准备,这七舰之上的舵手、水手、炮手,无一不是老兵。
他比吴争更疯狂,这是打算一仗就报销掉舟山水师的骨血啊?
但后面怎么不知道,此时,水师七舰却领先于敌,形成了第一次跨射。
跨射倒不是说下一轮就一定能击中,而是南路的概率会变得很大,但这对敌我双方的士气、信心都是不可估量的。
相对于水师七舰上将士齐声的欢呼,敌舰上的水手们,脸色就有些黯淡了。
海战,没有撤退二字。
战败,要么被俘,要么死,再无另一条路可选。
在这种士气此消彼涨之下,双方第二轮炮击开始了。
敌军主力舰是三层七十二门炮,单侧三十六门,比水师五十四门炮的主力舰,单侧要多九门。
然而,当第二轮炮击时,敌舰一艘中弹,冒出滚滚浓烟时,水师七舰完好无损不说,还迫近敌舰至十五里距离。
这就引起了敌舰阵型的一阵混乱,许多士兵纷纷猜测,这是上帝在帮着黄种人,否则,怎么会赐于黄种人恰到好处的风向呢?
当然,联军之中也有人不这么想的,譬如从马六甲海峡起来凑热闹的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第二舰队统帅纳布尔,他就是个异类。
此时欧洲海战,由于双方参战舰船动辙上千艘,海上通讯极不方便,所以,有一种不成文的战法,那就是双方各自将战舰排成线列,彼此接近,然后互相对射,甚至下锚对轰。于是就形成了一种炮越造越大,船舷炮门数越造越多,譬如“海王霸王号”,几乎创造出单艘舰船火炮门数的最高记录,达到一百三十多门。
将战舰排成一线,便于司令官指挥和实地监控,可以清楚地看到是谁在出工不出力,亦或者消极怠战,甚至后撤。
否则,浩瀚的海面上,谁能保证每艘战舰都在向敌人射击?
这种战法,基本上就是脱胎于欧洲火枪兵的“排队枪毙”战法,也是“战列舰”称谓的由来。
英吉利特地为此撰写了“海战条例”,将这种刻板、近乎于僵化的战法形成固定模式,被各国效仿。
纳布尔是个异类,他崇尚于标新立异,譬如,他就不喜欢抢占上风位,而是喜欢抢下风位。
上过船的人都知道,上风位好啊,顺风船开得快,炮打得远、精准度也高些,最关键的是,万一打不过,大喊一声“扯呼”,溜不也溜得比人快吗?
可纳布尔却喜欢抢下风口,他认为这是老天爷当督战队,逼着大伙一起死战,否则死一块。是不是有些象兵法中的背水一战?
而且,纳布尔更喜欢部署双纵队或者多纵队,以强行分割对方阵线,进行进攻。
很显然,这对于战术已经僵化的欧洲佬而言,纳布尔绝对不受欢迎,打破成例的人,最不受欢迎。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茶山海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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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尔在联合舰队中,也就混了个副司令,这还是看在大不列颠那老女人的面子上,否则,也就是个被人无视的陪衬。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这支联合舰队的最大组成部分,是红毛,窃居东番岛多年的红毛(葡萄牙人),他们头上可是有“海上霸主”光环的,虽然现在遭到了新崛起的英吉利挑战,但在东海,显然英吉利的势力尚不及红毛。
同时,红毛鬼也同样不信任英吉利人,面对着敢于挑战自己的英国佬,红毛心中对他们的戒备,可能远甚于吴争。
但不管敌意和戒备有多深,在挑衅、进攻杭州府这件事上,双方,不,多方的意志是一致的。
因为,一个强大的华夏,绝对不利于这些外番的利益,最直接的就是,吴争从五成起步的关税,触及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只是他们海军虽然强大,可远赴上万里到亚洲来,为得是财,手中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征服这片让他们垂涎欲滴的土地。
所以,这三、四年中,他们隐藏了自己的獠牙,以一种乖孩子的模样,来放松大将军府的戒备。
这次港口强征物资事件,其实不过是个借口。
就算再大的物资损失,也不足以成立联合舰队,在离本土数万里之遥,与一个强悍的政权开战。
何况,吴争甚至已经答应原价赔偿的前提下,这显然不是索赔的事,而是要一战彻底废除吴争“不公平”的关税。
联合舰队司令,英国佬克里·索恩在听闻舰队前锋遭遇敌人强攻时,迅速下令,主力前压,同时传令舰队前锋,施行“排队枪毙”战术。
……。
纳布尔很痛苦。
天气不太好,大雾影响了望哨的视野。
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前面的敌人,并没有意思要与自己进行一场公平、有尊严的对决,而是象一条滑溜的泥鳅,专门攻人不备。
此时的战场,双方以一个斜向的椭圆运行,双方都在抢上风位。
但水师因为在一开始就抢得了先机,有着敌人短时间无法扭转的主动,并击沉了一艘敌舰、令四艘敌舰起火。
最关键的是,纳布尔发现,敌舰的速度似乎比自己的战舰,快那么……一点儿?
正是出于这种担心,当英国佬克里·索恩的命令传来时,纳布尔破例认真地执行了这一命令。
三十艘敌主力舰随即下锚停船,船舷的炮位上乌溜溜的炮筒密布。
身后的中小型战舰迅速越前,挡在主力舰之前,同样是排成一线,也就是说前后两条战线。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施琅前出的七艘主力舰,就只有两个选择了,一是继续攻击,直到被全部击沉,另一条路是迅速撤退,撤至敌人舷炮射程之外,这个时间是有的,因为水师战舰一直保持着匀速,而敌舰已经下锚停船了。
然而,水师战舰选择了第一条路。
疯了吗?
如果吴争在场,心中一定也是这三个字。
茶山大海战,之所以在战后被载入史册,原因不是施琅的舟山舰队击沉了多少敌舰,而是它创造了一种战法,海战战法。
此时的海战,因重型火炮的大量装配,接舷战几乎不复往日盛景。
要想靠近一艘上百门火炮的战舰,几乎是没有任何可能性,想击败它,唯一的方法是,击沉!
七艘水师主力舰能击沉数倍于己的敌舰?
能击沉几艘?
这不是开玩笑嘛?
在敌舰全体下锚停船,准备炮击齐射之际,七艘水师主力舰迎面进攻,这种举止可不能仅以疯狂形容,这是……自杀!
是自杀吗?
十二里。
纳布尔惊讶,而后欣喜地意识到,对面的黄种人显然不会海战,那么,就让伟大的英吉利海军统帅纳布尔教会他们如何海战吧!
“开炮!”纳布尔以一种壮严的声音,下达了此战最具声势的齐射命令。
见过雹子吗?
此时落向水师主力舰的炮弹,就象雹子。
七艘、三列,成品字形冲向敌阵的战舰,瞬间三艘被密集的炮弹击中,其中一艘连中七发,烧成一团火球,抛锚了。
六艘依旧保持最高速,向敌阵冲锋。
纳布尔更惊讶,惊讶中还带着一丝欣赏,但更多的是鄙夷,再强悍的疯牛,也得在斗牛士的红布下臣服!
纳布尔下达了一个此战中他最英明的命令,但也是他最不想、最为不屑的命令,“撕烂黄皮猴子的帆!”
红毛喜欢攻击英国人的帆,这样对方就失去了进攻和追击的速度。
英国佬则比较横,最喜欢第一时间朝着敌人的甲板开火,用密集的炮弹洗地,摧毁敌人的炮位。
这两种所用的炮弹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是普通弹,以击穿舰船船体为目的,一种是链弹,以撕船帆为目的。
纳布尔是英国佬,喜欢直来直去,但他是个另类,所以,在这个时候,纳布尔效仿红毛,下令攻击水师船帆。
数百门重型火炮的巨吼声中,前冲至十里以内的水师战船上的帆,瞬间成了筛子,不,应该是破筛子。
但战船依旧没有停船,以惯性向前移动。
纳布尔,得意地笑了,我为刀殂,人为鱼肉啊!
不知道他从哪学来这么句汉人的语言,但用在此时,还真他X的贴切。
笑归笑,但纳布尔绝不会仁慈,就在他第三次下令击沉面前六艘敌船之际,异变发生了。
桅杆上的了望哨,几乎以一种凄厉、绝望地语调,大呼小叫起来,“火船……!”
火船?
纳布尔一时间有些诧异,火船他太熟悉了,这是一种自杀性的进攻型小船,欧洲战场上常见,其实并不难破解,主力舰前方的中小型战船,足以搞定它们。
然而,那真的是简单的火船吗?
显然不是,施琅还不至于傻到以原始的火船,对这些巨无霸战舰进攻攻击,何况是敌人有上百艘中小型战船挡在敌主力舰前面。
那出现的火船到底有多少呢?
不多,二百四十艘。
由于大雾的关系,这些“火船”直到出现在二十里外时,才被敌人了望哨发觉并示警。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茶山海战(三)
施琅接任的舟山水师有那么多火船吗?
没有。
这批火船来自于郑森的“厚赠”。
之前七星岛双方暴发海上火拼时,郑芝莞所率舰队的主力舰被迫向北转进,由此他的补给舰队,被舟山水师俘虏,这才有了这么多“火船”。
当密密麻麻的“火船”迫近至被碎了帆的主力舰区域时,惊醒过来的纳布尔终于下达了第三道正确的命令,他令主力船前的中小战船阻截、击沉这些“火船”,而令主力舰继续炮击水师那六艘已经无法航行的舰船。
这命令听起来没有什么古怪,亦或是错误之处。
可问题是,敌主力舰之前装填的是链弹,此时换炮弹可不象后世那么简单,舷炮换弹,装药皆不相同,需要一些时间。
当然,这时间不长,且有前面中小战船的阻截,还威胁不到主力舰的头上,按理说,时间是足够的。
这也是纳布尔可以心安理得、从容“诧异”然后惊醒的原因。
纳布尔不屑一顾,这才是他此时真正的想法,在他看来,下一刻,海面上就是一片碎木屑了。
然而,他小看了这些“火船”,也小看了施琅。
施琅能这么笨?笨到拿七艘主力舰去自杀式进攻?
不是!
施琅敢于抗令的原因是,他至少对此战有六、七成的把握。
若非如此,施琅不敢抗令,特别是吴争已经生气了的情况下。
施琅到底藏了什么?
亦或者会有什么惊人之举呢?
……。
这种所谓的“火船”,其实是棱船、快船、平底船等各种体型狭长的小型船的混合。
对中型、大型战船,不具备能威胁到对方的能力。
一船满载七、八人,充其量比当时敌主力舰上的救生船大一些,上面没有火炮,甚至帆都是单帆,它的驱动力是帆力和桨力混合的,也就是说,所载水手,不仅要负责战斗,还要……划船。
可有句话说的好,“船小好调头”啊。
正是因为载重不多,所以速度快,应变能力强。
敌人已经下锚停船,就算是中型战船,要升帆启航,也得一会儿功夫,就功夫对于已接近十里内且全速航行的“火船”而言,那就是弹指之间的距离。
敌中型战船随即舷炮齐射,确实击沉了不少“火船”,但“火船”的体型太小,用舷炮射击,显然有些大炮打蚊子般地难受,击沉数对于二百多艘的总数而言,比例实在太少了。
在这紧张齐射的一刻,他们甚至忘记了,自己是逆风,而“火船”是顺风,在正面快速接近之中。
“T”字型战法,最厌恶的就是目标正面朝向,因为这时的目标截面是最小的。
这就象骑兵正面冲锋时,其实受到箭矢威胁的面积最少,是一个道理。
但这时代的海战中,同样也很少有拿舰首正对敌人的,因为这样虽然降低了自己被击中的机率,但也丧失了克敌的机会,因为舰首炮,最多也就是三门,大多也就一门。
可不配备任何火炮的“火船”,真能威胁到巨舰的存在?
接下来的事,印证了老鼠吞象。只要条件合适,蚂蚁一样能啃动大象。
“火船”在转眼之间,接近到敌阵最前沿处,那是敌主力舰的“带刀护卫”中型战船的区域,也正因为太过接近,中型战船已经丧失了炮击的能力,没有角度嘛。
“带刀护卫”的指挥官已经等不及纳布尔的命令了,他紧张、惊慌但不失狠厉地下了个命令,“粘上去,挡住这些黄皮猴子……该死的纳布尔,他不应该下令落锚……。”
粘上去?
谈何容易?
如果在十里之外,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大船火炮确实可以碾压这些小船,但现在……不能!
“接舷战……!”“带刀护卫”的指挥官反应很快,立即想到了这个已经很久没用,几乎已经消失在欧洲战场的战术,“快,向他们抛锚钩……!”
这个命令显然是最正确不过的了,事实上,“火船”真要被这些大船的锚钩钩上,不需要接舷战,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木船嘛,哪能承受这种份量的铁疙瘩一砸?
可问题是,这般份量的铁疙瘩哪有这么容易砸中急驶的小船,无非是一种心理威慑罢了。
说是迟,那里快,二百余小船驶近敌中型战船区域,瞬间中心开花,散了开去。
真得如同花儿绽放,“火船”荡起的水浪,如同一片片花瓣,此时尤显得美丽。
这些“火船”想干什么?
不仅“带刀护卫”的指挥官在这么想,纳布尔从望远镜中看到这一幕时,也在这么想。
难道是要邀请进入一场狂欢、盛宴?
显然不!
突然纳布尔惊呼起来,“水雷……该死黄皮猴子,他们在抛水雷……!”
一直憋屈挨揍的“火船”们,这一刻,终于露出了它们隐藏不露的獠牙。
它他在中心开花散开之后,开始二、三人合力,将船上所载的黑呼呼的铁疙瘩推下船舷。
没有目标,不需要目标,就是在行进过程中,在敌人的腹地,一个个地往下推。
水雷溅起了水花,往下一沉,然后上浮,有一半还露在水面上。
一船几乎装载了不下十颗,这一片区域,至少在洋流翻腾短时间内,就是一片死神诅咒过的地方,没有战船可以幸免,这种水雷或许对后世的钢铁战舰没有丝毫用处,但对付眼下的木质帆船,那就是必杀招。
抛光了肚中藏货的“火船”们,随即向各个方向驶离,惊慌失措的敌舰,几乎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离开,正好有角度的舰炮射击,就象是在开炮鸡头一般。
这时,十几艘奉“带刀护卫”的指挥官之前命令,准备粘上去而启锚的战船,终于遇到了麻烦。
触雷!
不管是战船不小心主动撞上去,还是洋流带动着水雷迎上去,结果都一样,炸了。
骤然迸发的浓烟和烈焰,四下飞溅的木屑,还有敌水手的若隐若现的哀号、呼救声。
让这个战场,如同地狱。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茶山海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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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尔惊呆了,其实他熟悉水雷,不仅熟悉,他在欧洲与葡萄牙海军交战中,一样使用过水雷,但他们的使用,基本上都是沿海,以封锁港湾为主,从没有想过,将水雷用在这种战场上,因为抛下的水雷很快会漂走,除非是在敌人战船阵形中……这不就是吗?
纳布尔确实惊呆了。
这种的海战方式,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难道骑士不该有骑士的荣誉吗?
不该面对面来一场决战吗?
自己用骑士的荣誉,向敌人摆开了阵式,不想敌人不但不应战,还当面啐了自己一口口水,还他X地转身逃了……说好的“排队枪毙”呢?说好的荣誉呢?
显然,纳布尔不懂得华夏的战术、战法,也是,他们缺少与东方人的实战经验,欧洲无数场海战,让他们的战术思想僵化了。
纳布尔坚定地认为,两军决战,那就该按规矩来,黄皮猴子太……无耻了!
前方连续十数艘战船触雷起火,让正在骂水师无耻行径的纳布尔清醒过来,好在主力舰在后,没有损失,纳布尔随即下达了今日第四道命令,这是错误的命令,也是他今日唯一一次错误的命令,主力舰撤退!
主力舰撤退?
那前方被水雷困住、无法动弹的“带刀护卫”们怎么办?
弃之?
这一会,崇尚骑士尊严、荣誉的纳布尔完全已经不考虑前方的“带刀护卫”了。
也是,这些战船,几乎都是红毛鬼的,关他屁事?
或许在纳布尔下意识中,借黄皮猴子之手,给红毛鬼一个教训,削弱他们的实力,合乎大不列颠的利益。
敌主力舰,就在前方队友满心期盼解围、哀求的目光中动了。
只是不是向前,而是向南转向。
他们要逃?!
前方受困的“带刀护卫”们瞬间领悟到了纳布尔想干什么。
“该死的英国佬……!”
主将不负责任的命令,迁就了麾下将领的错误,“带刀护卫”指挥官在情急之下,做出了一个更加错误的抉择,他下令,强行突围,向一个方向强行突围。
这命令前提没错,向一个方向突围,可以尽可能地减少战损,引爆过的水雷区域,就安全了。
当然,需要有人,啊不,有船去前面蹚雷。
红毛鬼还是比较有勇气的,面临着生死存亡,他们愿意服从命令。
突围的方向就比较怪异了,正面突围。
或许是指挥官看到了八里外水师那六艘被轰烂船帆、失去动力的战舰了吧。
想着俘虏它们,做为筹码,最后谈判时,也能不失体面。
又或许是指挥官太憎恶纳布尔这个英国佬临阵退缩、抛弃友军的作为了。
反正,“带刀护卫”在指挥官的率领下,向正面突围了。
……。
许多时候,战场的态势,就是因为细小的变故,慢慢积累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
纳布尔想得没错,后方联合舰队主力正在赶来途中。
只要自己的主力舰未损,那么,大不列颠海军在联合舰队中的话语权就不会丧失。
至于红毛鬼,那就自求多福吧,或许等联合舰队主力赶到时,能救他们出生天。
上帝保佑你们!纳布尔诚挚地为那些被他抛弃的友军祈祷。
……。
这场海战就这么结束了?
显然不是。
从望远镜中观察到战场局势转变的施琅,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
“令山阴号率十二舰、慈溪号率十二舰南北同时向敌发动进攻,拖住向南逃窜的敌主力舰……令布雷船在欲突围敌舰的后方再布一道雷……。”
不在正前方布雷阻截,反而在正后方布雷,是说错了还是另有意图?
……。
至此施琅的战术构想,已经清楚地暴露出来了。
顺应天候、风向,以七艘主力舰作诱饵,牵制住敌主力注意力。
然后借大雾,以二百多小船携带水雷,对敌发动全力一击。
按施琅的话说,这叫以小搏大。
但不得不说,施琅这次将水雷大规模应用在离岸海战之中,确实超出了海战的范畴。
从这一方面来说,小船成为了水雷使用变异的运送和投掷工具,这对日后海战战术的演变,起到了极其重要的影响。
当然,施琅原本的战术构想,并没有要全歼这支敌舰前锋的打算,因为就算施琅再狂妄,也知道敌强我弱,他的打算还是停留在狠狠咬对方一口,挫挫敌人锐气,同时,为自己日后在吴王麾下众将之中的声望,抹下重重的一笔。
然而,敌人的应对,让施琅敏感地觉察到了一丝,可以将战果扩大的希望。
敌主力舰竟选择在战场上与自己的“带刀护卫”脱离?
这是胆肥呢,还是自杀?
施琅有些看不懂了。
但他决定试探一下,这就有了下令原本派出向南北迂回的分舰队对敌主力合击,令布雷船重新在突围敌人正后方布雷的命令。
用意无非是阻断突围敌舰回身营救主力舰队的企图。
……。
纳布尔确实够倒霉的。
他其实是个不错的海战将领,譬如他具有应变能力和壮士断腕的魄力。
虽然断得是别人的腕,但至少,大伙还是联军嘛。
这次首战的挫折,完全是因为敌人的无耻,怎么可以事先不打招呼,不经人同意,擅自改变战术呢?
说好的排队对轰,结果放了鸽子,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可这不是他最倒霉的,更甚者是,在向南转进才二十多里,就被南面的慈溪号所率十二艘战船挡住了去路。
真是人倒霉时,喝口凉水都碜牙。
偌大的海面,恰恰正好被挡住了去路。
可纳布尔肯定没想到的是,慈溪号十二艘战船盯他很久了。
不过纳布尔不怕,数量三十比十二,怕啥?
纳布尔镇定地下令,“碾碎他们!”
半个时辰的对轰,慈溪号中数弹起火,其部三艘被击沉,六艘中弹受损。
可谓惨不忍睹,这支分舰队,已经折损过半。
而敌舰,仅四艘起火,六艘中弹受损,未沉一船。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纳布尔有些得意起来,黄皮猴子只会无耻地耍阴谋诡计,瞧瞧,这下复仇了吧?
“冲过去……全速向南,与主力舰队会合,咱们就得救了。”纳布尔大声嚷道。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谁做初一,谁又是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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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能叫阻截吗?
充其量最多也只能算是一次失败的阻截吧。
然而,这支分舰队,至此也就完成了它的阻截任务。
此时从北面赶来的山阴号十二艘主力舰,终于赶到战场。
一枚炮弹恰好砸在纳布尔旗舰的舰尾甲板上,砸出了一个大洞,幸运的是居然没炸。
可船体的晃动,让纳布尔惊叫起来,“敌人在背后……!”
海战中,只要前方受阻,背后被咬住,那么几乎是一面倒的局面。
这种情况非常凶险,因为船首和船尾炮都只配备一门,相较于舷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坐等挨揍的局面。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船横过来,用两舷炮迎敌。
可问题是,巨船要横过来,谈何容易,对方能允许他轻易转向吗?他转向对方不会跟着转向,继续保持相对位置吗?
山阴号所部做为生力军的加入,密集的炮弹从敌身后砸下,瞬间令纳布尔舰队的士气低落。
仅仅一柱香时间的炮击,击沉敌舰三艘,七艘起火,中弹者几乎遍布。
当旗舰起火的那一刻,纳布尔毫不犹豫地下令,“挂白旗……。”
也是,大不列颠在东亚并无直接利益,都是该死的红毛鬼窜掇的,大不列颠海军将士宝贵的生命,不能这样无辜地殒灭在这片不值得的海面上。
纳布尔几乎没有一丝心理障碍地选择了投降,这或许也是一种骑士的荣誉吧。
当奉命令,率舰队赶来增援的张名振看到海面一片狼籍,二十多艘悬挂白旗的敌舰和丝毫不觉得羞耻的纳布尔时,不禁目瞪口呆起来。
……。
还有古怪。
做为联合舰队的主力,统帅克里•索恩怎么就没有赶到战场增援?
联合舰队的主力囤于杭州湾外海,按理说,这个时候该赶到战场了。
施琅也心中奇怪。
其实这得从吴争令三支水师聚集吴淞口说起。
也可以说,这是吴争“惹的祸”。
做为联合舰队的主帅,克里•索恩自然知道吴争麾下三大水师。
也听闻过之前吴争与郑森那场近海火拼。
克里•索恩是慎重的。
茶山方向,仅出现了敌水师三十余艘主力舰,那么敌水师主力的意图究竟在哪呢?
他需要考虑,万一主力向北,后方被敌人端了怎么办?
这可是华夏近海,谁能保证,杭州湾不会出现一支舰队,去攻击联合舰队的补给船、辅助船,它们可都是毫无抵抗能力的。
谁都知道,再强大的战舰,一旦失去补给,那等于就是一具漂浮的棺材。
从这一点上考虑,克里•索恩最后做出的选择是,向北沿海派出数波侦察船,而没有当即选择向北增援。
当然,这不是克里•索恩如纳布尔的小心思一样,想借吴争的手,削弱英国佬海军实力,因为纳布尔所率前锋舰队中的“带刀护卫”们,那可是他的舰队。
克里•索恩没有派增援的原因是,在他看来,敌人舰船数量并未超过纳布尔舰队,且己方火炮威力和射程都要领先敌人一截,无须增援。至少在短时间内,不需要增援,他的注重点,还是在不知意图的水师主力上。
这就造成了敌人前后脱节,无法在第一时间赶到战场的原因。
……。
施琅多虑了。
敌人正面突围的“带刀护卫”们,在付出十余艘触雷炸沉的代价之后,终于逃出生天。
但回过头去看到纳布尔舰队在三十里外被阻截的那一刻,根本没有人愿意回头去增援。
在他们看来,这或许叫一报还一报。
显然,施琅下令重布的一道雷,浪费了。
逃出生天的“带刀护卫”们望着距离仅十多里外的施琅旗舰,没有一丝向进攻的打算,他们选择迅速转北,以求尽快脱离战场,而事实上,施琅身边,除他的旗舰外,仅三艘主力舰和十二艘战船。
可“带刀护卫”们的运气,也不见得比纳布尔好多少。
倒不是施琅还有部署,事实上施琅根本没想到有如此巨大的战果,也就根本不会去部署对这支逃逸舰队的阻截了。
“带刀护卫”们还是遭遇了水师拦截,拦截他们的是,奉吴争之命,向东北方向迂回的王一林所率水师。
王一林这个“破落户”向来张狂,以前甚至不把吴争当上司,虽说现在已经尊吴争为主了,但他的脾气,可没有因为主臣而收敛。
吴争重用施琅他不反对,他在意的是,这么好的一次建功立业、重塑往日其叔王之仁定海水师荣光的机会,吴争竟给了施琅那小子。
所以,当王一林看到这么多“带刀护卫”的那一刻,心里唯一想谢的,恐怕不是吴争,而是老天。
“老天爷啊……您待王家不薄啊!”王一林仰天感慨完的第一时间,下达了总攻令。
虽说王一林舰队才三十艘主力舰和五十多艘战船,可海战从不以战船数量来决定胜负。
之所以要将主力战舰与普通战舰分开计算,那是因为二者根本不是一个等量级。
主力舰炮大、炮多、射程远,如果真要排队对轰,一艘主力舰对上五、六艘普通战船,结局一定是完胜,这就是火力和船体坚固度的差别。
“带刀护卫”的指挥官一下就蒙了,他惊讶地发现,汉人真不讲规矩。
难道就不该在遭遇之初,先问问自己愿不愿意降吗?
其实只要王一林来问,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愿意!
王一林率舰队如饿虎出笼般扑向这支“乖巧”的兔群,在击沉了十余艘敌舰之后,“带刀护卫”的指挥官终于回过神来,下令挂白旗。
按指挥官的意思说,难道只许纳布尔做初一,我不能做十五?
王一林是真的意犹未尽,可他不敢在海上杀俘,也舍不得,因为他的目光已经闪出火花来了,当然,他牛铃般的大眼,看的绝不是这些垂头丧气的红毛,而是船上那一门门乌溜锃亮的火炮,这显然不是自己那支刚刚整编的水师,可以养护得出来的。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尽职而降的纳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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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其实也可以这样简单。
对,一场战斗,甚至一场战争的成败,许多时候,最大的决定因素其实并不是武器、综合实力,亦或者被寄予厚望的谋略、兵法等等。
实际上,很多时候,它的决定因素只是交战双方的士兵或者将领,想不想,打下去。
一座小城、一个村子、一条街道甚至是一所房子,双方参战可能几十人、十几人甚至几个人,就可以激战上几天几夜,最后依旧在对峙。
数万,乃至上百万人,在一场战役刚刚开始时,突然就崩溃,如同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这和武器、综合实力、谋略、兵法显然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如同这个聒噪得理直气壮,吵着要求面见统帅,要求被体面对待的已经投降的纳布尔将军。
他的理由是,这不是一场战争,对,这他X的就是一次甚至连占领想法都不曾有过的纯粹的军事报复,该死的红毛鬼利用了伟大的英吉利海军……哦,上帝,看在上帝的份上,这个误会必须解释清楚,不是吗?
完全听不懂纳布尔在说什么的施琅将军,转身平静地对他身边的士兵道:“我命令你,解下你的裤带,堵住他的嘴……如果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我保证,你会很惨!”
说完就走了,对于施琅而言,一个手下败将,甚至不如一个投降的普通士兵,显然,此时的施琅,再不可能有史上降清的可能,环境,改变人哪。
对于施将军的命令,士兵自然是不敢有丝毫违逆的,好嘛,那就堵呗,可是士兵在短暂的踯躅中,发觉要是解了自己的腰带去堵这货的嘴,那自己的裤子不就掉下去了吗?
这不行,肯定不行。
军人得有军人的荣誉!要知道,这话可是北伐军主帅吴王殿下在军校演讲时说的,有据可查。
在士兵心中,施将军再大,怕也大不过吴王吧,那就得听吴王的。
头可断,裤带绝不能解!
命令得遵从,事情可权宜。
于是,士兵一手捂鼻,一手将两支臭布袜硬塞进纳布尔口中时,纳布尔……晕了。
需要说明的是,不是被熏晕,他是被羞晕的。
做为一个体面的贵族,脸可以丢,但只要不承认,打死也不承认,那就等于没丢,哪怕千万人目睹也绝不承认。
纳布尔绝对不会承认,曾经有一个黄皮低等人的敌军士兵,用一双显然数月、甚至一年半载未曾洗的袜子,光顾了他尊贵的嘴……因为,他当时就晕了。
……。
首战告捷,但战争远未结束,仅仅是开始。
这个大捷,名副其实。
哪怕是脸上阴沉、口中怒斥施琅抗令不遵、骄纵狂悖的吴王殿下,心里也乐开了花。
众将对此心知肚明。
从何见得?
因为吴王殿下大袖一挥,将此战所缴获的舰船、火炮等等全部给了施琅的舟山水师,除了俘虏。
这还不能看出吴王殿下内心的想法,那众将还是赶紧回去卸甲归田、洗洗睡吧。
张名振相对平和些,可王一林不服了。
要说战果,他的陈钱山水师远比施琅大,王一林可是俘虏了上百艘战舰,连同舰队指挥官。
关键是,陈钱山水师几乎毫发无损啊。
要知道施琅的舟山水师,几乎在这一仗上折损近半,前出诱敌的七艘主力舰全毁,一艘沉没,六艘瘫在海上,需要船拖。
而去阻截纳布尔的慈溪号所部十二艘主力舰,最后沉五艘,余者皆伤。
将士伤亡就更大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王一林的功勋不比施琅差。
王一林倒不是眼红施琅立功,而是不服吴争赏罚不公。
凭嘛施琅缴获可以据为己有,而自己缴获了这么大一支舰队,却要上交?
就在王一林瞪着眼睛,想要理论之时,吴争显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令。舟山水师伤船携所俘战船即刻进入吴淞港口休整……施总兵,可还有一战之力?”
“末将愿再立新功,为王爷效犬马之劳!”施琅心满意足地大声应道。
这使得刚将话憋回去的王一林,肚里腹诽,看这小子五大三粗的,拍马奉承之功却甚是熟稔。
吴争点点头,道:“那就在本王身边待命。”
“末将遵命。”
“令。吴淞水师、陈钱山水师即刻联合南下,至南汇咀海域待命……保持警戒。”
“是。”
王一林与张名振同声应道,应完了,王一林一梗脖子,还想再争论一下,被张名振轻轻一拽,退了出去。
“你拽我做什么?”王一林没好气地埋怨道,“这也太不公平了!”
张名振手指点点王一林的额头道:“多用用脑子。”
“什么意思?”
“施琅新附,王爷执意破例用他,自然是看中了他指挥水战的才能,首功已有归属,你抢也无用,何必惹王爷不快?”
“我可没眼红施琅的意思,我只想要缴获的战舰,哪怕是一半也成啊。”
“糊涂。你应该知道,王爷早有合并水师的想法,你难道要为了这些战船,失去总领新水师的机会?”
“你……不会是也眼馋我缴获的那些战船,才这么说的吧?”王一林眼珠子一转,悠悠问道。
张名振一愕,谁说这莽汉没心机的,出来走两步试试?
“傻子!”张名振瞪了王一林一眼,“你难道就看不出,施琅此战二次抗命,已让王爷有了心结?你此时与王爷争执,岂不祸水东引,累及自身?”
“你是说……?”王一林这才醒悟过来。
……。
在张名振、王一林出去之后。
吴争看着施琅道:“此战你立下大功,你和舟山水师诸将士皆会得到该有的封赏。”
“为王爷效命,不敢言赏。”
“唔。该赏还得赏!”吴争淡淡地说道,“此次战果确实出乎本王预料,如此多被俘获的战船,如何安置、分配,你可有想法?”
“全凭王爷意思。”得了便宜的施琅,说话水平和觉悟有了长足的进步,可谓滴水不漏。
环境改变人哪!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点到即止
“嗯……本王有意新编运河水师,将这些体量不大的战船统统纳入运河水师,只是……这总兵人选……。”
施琅闻听,心里一震,他愣愣地看着吴争,许久,他咽了口唾沫,试探地道:“王爷容禀,末将还未统率过内河水师……如此重任,还请王爷另择贤能吧?”
吴争不置可否,就这么平静地看着施琅。
施琅渐渐抗不住了,他额头开始渗汗,突然,他双膝一曲,跪下趴俯道:“末将知罪。”
“哦……施将军何罪之有啊?”
“末将三番两次抗命……理该治罪,严惩!”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今有之,为此惩治你,这……不妥吧?施将军刚刚立下大功,本王惩治你……岂不让将士寒心?施将军是想陷本王于不义?”
施琅身子有些抖,他艰难地道:“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也有军法如山、令行禁止……末将自知大罪,甘于伏法,末将愿带罪立功。”
“你倒是机灵,也知道有军法如山、令行禁止之说啊。”
吴争的声调甚为诛心,这令施琅惶然,他呐呐道:“末将立功心切……望王爷严惩,只是……还请王爷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绝不敢再犯!”
吴争缓缓点头,“不教面诛,是为虐,但本王也不是圣贤,下不为例,起来吧……。”
“谢王爷宽宏。”施琅抹了把汗,慢慢起身,“王爷,那运河水师……。”
“打完此仗再说……下去歇息吧。”吴争挥挥手,淡淡说道。
施琅心里一沉,行礼告退,这如同有一把悬在头上的剑,令他惶然不已。
……。
次日。
双方舰队在小七、大七群岛(南汇咀以东,今乘泗列岛)海域聚集,舰船数量到达了空前规模。
吴争麾下水师共计大小战船五百多艘,而番人联合舰队数量更是超过了八百。
但其中的差距,却因昨日一场海战,而迅速缩短。
此战可为。
但与昨日,双方一遭遇就进入战斗的情况不同的是,这次双方都很克制,两支舰队,一千多艘船,分列南北,竟相安无事,不得不说,实力,决定态度。
僵持半日时,一艘救生小船挂着一方白旗,朝水师方向驶来。
克里•索恩请求谈判。
……。
谈判的地点,是在双方舰队阵形的中间。
一般不大不小的战舰上。
处于双方数千门火炮的炮口下,吴争莫名地觉得有种担心,这要是谁手一颤,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下。
“尊敬的吴王殿下,对于此次冲突,贵方应该承担全部责任……因为冲突的原因,是贵方劫掠了诸国囤于杭州、吴淞两港口的货物引起……。”
一个点头哈腰、操着一口闽粤腔的汉人,充当了此次谈判的翻译,让吴争忍不住微笑着亲切地问道,“你妈贵姓?”
“索恩将军,如果此次会谈,仅仅是想要追责……本王提议休会。”
克里•索恩疑惑地看着吴争,侧耳听着翻译在他耳边的转述,愣了好半天。
这让他很意外,意外于吴争的强势和……不讲道理。
曾几何时,不讲道理是“海上霸主”,伟大的荷兰联省共和国所独有,三色旗飘扬的地方,就是荷兰人的国土。
据说全世界此时二万多艘远洋战舰中,有超过一万五千艘,悬挂着三色旗。
“好战的人,终将躲不开海神的诅咒。”
克里•索恩这句莫名其妙地话,让吴争哂然一笑,“这是本朝的海疆海防,本王只是自卫,何来好战一说?”
“海防?”克里•索恩有些震惊。
这恐怕是这个时代,唯一向红毛宣称海疆海防的汉人吧?
“对。”吴争平静而坚定地说道,“贵方冒犯了我朝海疆,我朝水师奋起反击,此战的一切责任,须贵言承担……当然,本王可以对之前诸国在港口货物的损失进行赔偿,但,索恩将军,你们,得为此次联合舰队侵略我朝,负全责!”
克里•索恩听着翻译的复述,瞪大了双眼,就象看见了一个怪物一般。
“哦……上帝。”克里•索恩象是对翻译,更象是自语,“这家伙疯了吗?他甚至不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他那数百艘小舢板就会化为灰烬?”
吴争微笑道:“如果索恩将军想重蹈纳布尔将军的复辙,不妨全力一试……小子,翻译给他听,若要战,那便战!本王可以随时奉陪!”
当然,这后半句是对着那翻译说的。
可怜那已经年过半百的翻译,面对着被吴争随口称为“小子”苦笑不已,畏缩着将吴争的话,稍稍变得和缓了些,翻译给克里•索恩听。
但这算如此,克里•索恩依旧怒了,他,甩手而去。
……。
大战在一个时辰之后,开启了。
联合舰队以三百二十艘主力战船,对着近二十里的水师舰队展开炮击。
那阵势,确实罕见而壮观。
至少吴争认为壮观,他确实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数千门炮齐射的壮观景象。
从南汇咀至滩浒山这百多里的海域中,双方集结了一千五、六百艘大小战船。
其海域跨度长达百多里地,可谓桅杆如林啊。
不过这种距离二十里外的齐射,更多的是震慑,杀伤力几乎为零。
克里•索恩终究是心存顾忌了。吴争对着诸水师将领如厮说。
水师诸将闻听哈哈大笑,也是,纳布尔所率前锋几乎全灭,这种情况下,克里•索恩如果没有顾忌,那就是傻子和蠢货了。
吴争随即下令,“迎上去!”
三大水师战舰齐出,东亚史上最大的一次海战,就此暴发了。
或许,身在局中的吴争,根本没有想到此战对整个世界的影响,事实上,吴争此时想的,就是打灭诸番气焰,为江南打出十年的发展时间和空间。
吴争没想取胜,因为就是傻子也明白,双方海军的实力,太过悬殊了。
其实只要联合舰队不想打了,随时可以撤退,而水师,这三支仅为近海海军的水师,断不敢扬帆去追。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滩浒山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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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武器的代差,并不能轻易用勇气去弥补。
这场海战,让吴争真正意识到了武器的差距,荷兰红毛的舷火炮,已经超过二十里,同时,装填速度远快于水师。
吴争甚至不用去猜,都能想到是为什么,很显然,敌人已经在舷炮上使用了轨道技术。
此时的舷炮依旧是前装炮,不存在预制炮弹。
炮击之后,因后座力退后的舷炮需要重新装填,清膛、装药、装弹、夯实,然后再推回原炮位瞄准、点火。
火炮重达千斤以上,甚至二千斤,这种海面颠箥的情况下,要精准地推回到原炮位,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需要时间。
那么,在水师将士装填速度已经接近于极限的情况下,敌人还要更快的唯一办法,那就是甲板轨道技术。
只有以滑轨控制火炮后退和前移,才能达到水师无法达到的速度。
吴争虽然意识到这些,但已经无法停止战斗。
双方三个方向的激烈炮击持续了一天,这天水师遭遇了重创,以二十一艘主力舰被击沉,四十六艘受创的代价,仅仅击沉对方九艘,击伤二十三艘。
这个战果,让水师将领心情变得压抑和沉默,连吴争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明白,再打下去,恐怕三大水师就得折在这场海战中了,可没有人敢反对继续战斗。
因为,将领们看到吴争的眼,已经有了血红色。
经过战场的人都明白,那是一种死也要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的决绝。
打不过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对方知道,汉人不可轻侮,想侵汉人土地,他们须得付出不堪承受的代价。
吴争确实咬牙做好准备,就算三支水师皆亡于杭州湾,也得撕下对方一块肉,让它血淋淋地回去,显现在世人的目光之中,只有如此,江南才能有一段的太平发展时间。
吴争并不担心此海战的失败,会让番人登陆,他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和补给,做不到!
纳布尔有句话没说错,联合舰队想要的是利益,是报复,是恐吓,而不是占领。
这个底线,使吴争有了血拼的底气,大不了,重头再来的底气。
……。
海战不分昼夜,战斗依然在继续。
漆黑的天空,被燃烧的船只发出的烈焰,映照得如同白天。
无数落水的人在海水中哀号和呼救,然后渐渐沉入海底,这其中有汉人也有番人。
这个时代,海战如果不停止,谁也救不了落水者。
今夜无星月,或许,它们也不忍看见这种如地狱般地惨象吧。
……。
此夜,台山与七星岛之间海域,出现了一支不明身份的庞大舰队。
如果不是舟山水师被调往北面,肯定能发现这支舰队。
然而,水师此时已经无法获悉此况,吴争自然就更不会知道了。
……。
“王爷,该出兵了……如果等吴王水师覆没,恐怕我水师也无力独抗番人联合舰队。”
郑森在犹豫着,他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阴沉如水。
一边郑军水师将领周瑞,愤然道:“之前吴争麾下水师杀我将领,掳我战船……与鞑子何疑?就算王爷如次不救,世人也无可指责王爷。”
副将陈辉附和道:“如今北伐军攻占江北诸府,实力尤显壮大……事实上,待我军北伐收复福建之后,定与北伐军形成对峙,要是如此,不如任由吴争水师覆没,对我军或许利大于弊。”
这二人的话,让郑森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陈永华急了,忙道:“二位将军所言,极是荒唐,这是在谗言诱主……王爷,万万不可听二位将军的,有道是唇亡齿寒,在番人眼中,可不分是郑家军还是北伐军……王爷三思啊!”
郑森再次踯躅起来,看看陈永华,再看看身边诸将。
他率郑家水师主力北来,其因却不是为了增援吴争。
事实上,郑森是想夺回被清军偷袭得手的厦门。
之前,郑森与吴争在七星岛火拼,得知揭阳方向被清军袭了后路,不得不与吴争罢兵言和,双方“释清”误会休战。
郑森率水师抵达大星所,清福建巡抚张学圣得知郑成功的主力已经前往广东,厦门防务松散,似有可趁之机。
遂令马得功、王邦俊等趁虚攻击厦门。
马得功在收拢船舰上千艘,渡载清军袭击厦门,并且顺利在海面上击败郑军守军,厦门随即失守。
由于事出突然,董夫人与郑森长子郑经只来得及携带祖宗牌位避于海上逃过一劫。
清军侥幸偷袭得逞之后,却没打算留在厦门与郑军决战,于是满载战利品即返回内陆。
郑森在得知消息后,急率水师返回厦门,可清军已经撤退,只留下一片狼籍。
这时,吴争的信使到达厦门,将吴争的提议转述给了郑森。
当时郑森是心动的,虽然与吴争有摩擦,可毕竟二人在当初营救隆武时,有些交情,同时,郑森也认为,如果与吴争水师南北联合,就算在陆地上不成,海上也可无敌。
最关键的是,真要是按吴争所说,双方合力打赢了荷兰红毛鬼佬,那东番还真有可能收复,成为自己的根据地。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郑森在考虑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率水师北上。
可郑森此人耳根子有些软,决定的事情易变。
在北向的路上,在身边诸将的怂恿和规劝下,不断地变换着主意,这才使得此次行军,三、四天的海路,竟走了十天,才到浙江与福建海域的交界处——台山、七星岛海域。
劝郑森坐山观虎斗的人,远多于增援的人,尤以周瑞、陈辉态度坚决,不过想想也是,之前在王一林、张名振手下吃了那么大的亏,还损失了近五十艘舰船,这“仇”不算小。
力劝郑森增援吴争的,大都是从原隆武过去的人,但陈永华却是唯一一个郑森的嫡系。
七星岛火拼时,陈永华与吴争有过一面之缘,陈永华坚信,只有联合才能驱逐鞑虏、恢复华夏,所以,陈永华力劝郑森增援。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郑森的踯躅
此时陈永华的“粗暴”指责,令力主坐山观虎斗的郑森嫡系们,顿时对陈永华怒目相向,在这一刻,陈永华就等于彻底得罪了这批人。
连郑森的脸色也阴沉到了极点,他原本还算温和的目光,此时变得锐利。
陈永华是真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吗?郑森率水师北上,那是应景。
做为名义上永历朝的臣子,在永历帝下旨共讨满清并派李定国率大西军北伐的这个当口,郑森怎么也得来应应景不是?
否则,那就不是听调不听宣,而是等于实质上的独立了。
这是在乎名声的郑森,绝对不愿意做的,虽然耳根子软了些、优柔寡断了些,但对于反清这件事上,郑森的坚决,并不逊于吴争。
何况此次厦门的老窝又被清军端了,新仇旧恨,郑森岂能轻易罢休?
但此次吴争并非与清廷厮杀,而是与各番交恶,这对于郑森而言,确实难以立下决断,要知道荷兰红毛的舰队与吴争离得远,离他郑森,那可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郑森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嫡系心里怨恨吴争不假,可真正反对增援吴争,却是另有原因,东番离闽粤太近了,诸番联合舰队至南海集结时,就没少派人前来“疏通”。
番人无意与郑家水师交恶,只希望郑家水师旁观,不参与就行。
要求很简单,实惠真不少。
郑森也得到巨大的好处,三十门欧洲最新式的十二磅舷炮,射程超过二十里,这显然是郑森无法拒绝的诱惑。
虽然没有公然应承,但,一旦收下“礼物”,双方自然都心领神会。
所以,郑森此来,就是应景,之所以询问麾下诸僚,无非是做做样子罢了。
可惜,陈永华是个异类。
陈永华其实是寒门出身,其父倒是中过举,可陈永华仅是生员(秀才),清军南下攻陷同安,其父陈鼎在明伦堂自缢。
郑森感念陈鼎的风骨,才收留了陈永华。
之后,经过交谈,才引陈永华为知己、肱股,授以参军之职。
陈永华虽仅是生员出身,可明文人的倔脾气,倒是深入骨髓。
清所编撰的明史,将明朝黑化成了一个暴虐无度的王朝,可事实上,明朝二百多年享国,还真不是清人所编撰的那么回事。
明虽不如宋那般开放,但也绝对不是以言获罪的王朝。
否则,皇帝也不会被逼得数十年不上朝,赫赫有名的廷杖之下,造就了多少诤臣的名声?
廷杖真得是为了阻言路吗?
绝对不是,如果真以言获罪,哪来那么多前赴后继的明文臣获得诤臣、刚直的名声?
明一朝,从老朱开始,只抑武将,让文人超脱于倾轧之外,成就了文人,却毁于文人。
陈永华亦不能免俗,他认为对的,除非郑森封了他的嘴,砍了他的脑袋,否则,必力谏之!
郑森有些生气了。
看着不识趣的陈永华,郑森感觉就象吃了只苍蝇一般地恶心。
在郑森看来,郑家虽然名义上归永历,可事实上是听调不听宣,关乎利益,就算同为永历名下的同僚李定国数次请求联合,郑森都不肯答应出兵,何况是外朝吴争?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或许四年前,与吴争在福州一晤时,郑森也有着吴争那般的血气方刚,那么经过这四年的坎坷,血气方刚已不在,剩下的,恐怕说只有切身利益可言了。
郑森不想救吴争,他心里早有决断,只是不说。
倒不是因为吴争在七星岛“劫掠”不得不家水师,这种小恨,对于一战折损二十万大军的郑森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
郑森不想增援的原因是,如果此次吴争水师化险为夷,那么接下去郑军直面的将是吴争,这是完全可以预计的。
刚刚江北一战,北伐军已经向北推进了数百里,李定国大西军兵峰已达湖广,这样一来,郑军收复福建全境的时机到了。
福建光复,那么,北伐军就成了郑军的“拦路虎”,甚至比清军更强悍、更要命!
郑森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郑森终究是给陈永华留足了面子,他喝退诸将,仅留下陈永华。
“复甫,你可知道,此围一解,江南就完全落入义兴朝囊中……不,确切地说,是吴争囊中。福建清军已成瓮中之鳖,我军光复福建全境指日可待,可接下来,我军如何处置与北伐军的关系……难道,就在北伐军的阴影之下,待到河山光复吗……?”
陈永华变得安静起来,追随郑森时日不短了,他自然能领会郑森心中的纠结,对于郑军而言,北伐军太过强大了,但这并没有令郑森太忌惮,因为郑家真正的根基是水师。
可惜,吴争的三大水师触及了郑森的底线,赖以依仗的根基被挑战,岂能不惹人忌惮?
陈永华静静地待郑森说完,才开口道:“臣属就问王爷一句话,若吴争亡,我军能否独自北伐,若能,敢问王爷需要多久,北伐方可成功?”
郑森微微皱眉道:“江山沦丧已有五年之久,明人百姓,特别是江北明人,大都已附贼……。”
陈永华毫不犹豫地打断道:“既然王爷很清楚,仅靠我军,短期之内无法北伐,那为何不助吴争一臂之力,也好在来日光复河山之后,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
郑森脸皮轻轻抖动了一下,他阴沉地注视着陈永华道:“复甫是想让我向吴争献媚、请功,苟延于他麾下?”
陈永华立即不定道:“王爷误会了,臣属绝无此意……经北伐军江北一战,满清的气数已衰,接下来,清廷必会收缩西北及东南方向兵力,以求阻断北伐军继续向北吞食而自保……如此一来,天下四分之局便会出现,东吴争、南王爷、西李定国、北满清。”
郑森立即道:“既然复甫也是这么想的,自然应该明白我的心意,与其让一强敌挡道,不如借番人之手,削弱他的实力,如此,我军在收复福建之后,便可于他分庭抗礼……甚至反客为主,只要将我军兵锋触及到江北,方可在来日建立不朽的功业。”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郑森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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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永华摇摇头,“王爷所言实属……荒谬。”
过了,真过了。
虽说四周没有别人,虽说郑森视陈永华为知己、股肱,可这样的指责,显然是过了。
郑森一听,大怒,厉声喝道:“陈永华,你放肆!”
然而陈永华却直视郑森,坚定地道:“王爷与晋王共属永历朝麾下,如今陛下旨意天下伐清,王爷率水师至战场边缘,却不进入,见死不救之举,实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必惹人言汹汹、物议纷纷,此战之后,王爷将如何向天下人交待?平白给了吴争报复的借口。”
“本王何须交待?”郑森愠怒地喝斥道,“番人舰队不是本王请来的,是吴争自己惹的祸,救他是人情,不救是本份……本王不欠他的!”
“王爷确实不欠吴争的,可王爷欠天下明人的。”陈永华竟针锋相对,“闽粤之间,王爷就是反清复明唯一的旗帜,无数义士云集于王爷麾下,为得就是反清复明,若此次王爷见死不救,致使吴争水师覆灭……会令这些人寒心哪。”
“那又如何?”郑森近乎于咆哮起来,或许下一刻,他就要发作了。
陈永华面不改色地陈述道:“他们自然不能将王爷如何……可若吴争亡了,反倒也没事了,舆情不久就会消失,或者王爷打几场胜仗,也可扭转……可王爷应该很清楚,吴争亡不了,番人舰队想要的是报复和港口、商贸利益,并非占领,如此一来,最坏的结果就是吴争三大水师覆灭,与番人签订耻辱的条约。但,他有北伐军在手,陆上依旧是无敌。王爷……真到了那时,王爷如何……交待?又将如何自处?”
郑森明显一愣,他确实没考虑过吴争不亡的反制后果,他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吴争到时会责怪本王……不救?”
“顺理成章。”陈永华轻轻叹息道,“臣属与吴争有过一面之缘,他……绝非君子。”
君子,可欺,欺之以方,若无大义,便师出无名。
非君子,那才可怕!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这,才是陈永华此话的言下之意。
郑森沉默了。
北伐军,到时就是悬在郑军头上的一把刀。
吴争是君子,还无妨,不救是应份,郑军没有义务去增援。
非君子,那就难了,报复不需要理由,甚至不需要借口!
陈永华再叹了口气道:“据最新的消息,晋王两蹶名王,斩杀尼堪、逼死孔有德,挟大胜之威,兵锋已至湖广境内,与北伐军会师只是时间问题。王爷啊,到时东、西两军会合,我军将被隔离于东南一隅,又将如何自处?难道王爷真有心,在不久之后与大西军、北伐军联军打一场决战?”
郑森面无表情,但他放在案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亦或者有别的原因。
“王爷,晋王之女已入杭州府,这是由陛下钦赐的双方联姻,双王联姻,虽份属两朝,可也被各反清势力称为一段佳话,如果王爷此时见死不救,得罪了吴争,等于同时得罪了两大势力,此非智者所为啊。况且,王爷莫非认为,日后纷争一起,晋王是因为同朝为官,站在王爷一边,还是会因遵奉旨意、儿女姻亲,站在吴争一边……请王爷三思!”
陈永华郑重躬身一礼,然后向后退到一边,意思是,我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郑森手抖得更厉害了,这还用想吗?
自己数次拒绝了李定国的联合请求,甚至两次拒绝李定国的联姻请求。
李定国就算不视自己为敌,也不可能有亲近之意。
如今的李定国已经受封晋王,整合了大西军,实力尤在自己之上,早已非吴下阿蒙。
真要在大西军、北伐军会师之后,李定国还能背弃吴争,站在自己一边,痴人说梦罢了。
这道理,要想通,并不难。
郑森长吐一口气,悠悠地问道:“那以复甫之意……该救?”
“该救!”陈永华坚守地回答道,“刻不容缓。永历、义兴两朝,虽各自为政,可皆在大明旗下,王爷救得不是吴争,救得是反清复明大业。陛下令晋王北攻,显然已经有了与吴争联合之意,此时王爷若按兵不动,势必为朝廷所不容。”
“……可今日本王救了他,日后却要受他兵势所制,本王……实在不甘心哪。”
“王爷言重了,王爷率水师主力增援吴争,声势越大越好,日后必天下皆知。敢问王爷,吴争能欠着王爷救援之恩情,而在日后翻脸对王爷拔刀相向吗?”陈永华猜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决定再落个实锤,“或许日后吴争会成为王爷的阻碍,但,至少短期内,他不会冒忘恩负义之恶名,冲王爷动手,因为他始终未能整合义兴朝上下,以何名讨伐王爷?确切地说,此战之后,只要王爷不主动进攻,吴争就没有向王爷动手的大义。救吴争,于王爷有利有弊,可不救吴争,于王爷却是有害无益……。”
郑森慢慢闭上眼睛。
陈永华声嘎然而止,也沉默了。
许久,郑森突然抬头,大声道:“传本王令,水师全军向北,增援……吴争!敢违令不遵、消极懈怠者,斩!”
……。
克里•索恩显然没有预料到,面前黄种人的战斗意志会如此坚韧。
上百艘大小战船被击沉,不下三百艘战船被击伤,可余下的战船,依旧前赴后继地向己方拼死靠近,以搏取炮击己方的机会。
最令克里•索恩担心的是,敌人的火攻船,如同蝗虫般地涌至,不断地被己方炮火摧毁,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飞蛾扑火。
不少舷炮因过度的射击而出现故障,甚至炸膛,造成水手的死伤。
水师这种悍不畏死的进攻方式,确实让克里•索恩胆……寒了。
很显然,在克里•索恩看来,伟大的荷兰联省共和国国力尚未达到势力遍布东亚的地步。
也就是说,荷兰海军还不足以与黄皮猴子打一场决战,特别是这种消耗战。
远在数万里之外的本土,无法给予舰队足够的支持和补充。
沉一艘就少一艘,死一人,便少一人。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有一种撤退,叫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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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索恩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此战真要打到最后,造成两败俱伤之局,恐怕东番就会易手。
不管“土著”郑家,还是虎视眈眈的英吉利人,都会趁虚而入。
敌人能就近补充火器、兵力,甚至补充战船,可自己怎么办?怎么守住东番?
如果这场战只是险胜或者惨胜,那么伟大的荷兰联省共和国海军,就不得不从东亚退出,白白便宜了那早已马六甲海域虎视眈眈的英吉利人。
克里•索恩犹豫了,这显然不符合荷兰,当然,还有自己的利益,但,激烈的战斗不以他的内心意志为转移,依旧在炮火中持续。
战争一旦开启,就轻易停不下来。有句话说得好,你可以开启战争,但怎么结束,得我说了算。
克里•索恩需要一个理由,急需要一个可以让他体面休兵的理由,既可以保持自己在东亚的存在,也能够不使得荷兰海军失去应有的体面,至于英吉利人,哦,该死的英吉利人,如果不是那个自大、狂妄的纳布尔损失了联合舰队的前锋,此战不可能至眼前如此被动的地步……对,都是纳布尔那混蛋的错。
……。
好在,上帝倾听了克里•索恩内心的祈祷,它给了克里•索恩一个理由。
虽然不那么体面,但,终究是理由。
一个差强人意的理由。
在水师与番人舰队血战之时,郑森率舰队出现在了定海水域。
郑森出兵的命令是坚决的,听不出一丝犹豫的味道来,动作也快,仅仅一个晚上,前锋就从七星岛赶到了定海水域。
可这,显然不是一次成功、完美的增援。
千余艘的战舰,以左中右三个方向并头齐进,这不象是增援,倒象是赶鸭子。
风帆如云,桅杆如林,阵势太大,怕得闪了腰、惊了鬼了。
番人舰队有着胜于水师的海战经验,这么大支舰队北上,岂能不察觉。
好嘛,这下克里•索恩有了撤兵的借口和理由,也是,被敌人南北夹击,显然是“不得不”退。
体面地撤退,接受吴争赔偿的提议,那么,无论对数万里之遥的国内、对各国商人都有了交待,虽然这有些象脱了裤子放X的交待,但好歹是个交待、可以维持体面的交待。
关键是,这仗,联合舰队还真是占了上风,双方的战损比,达到了一比二。
克里•索恩认为,这完全可以渲染成一场激励海军的大捷嘛,完全可以说,黄皮猴子在伟大的荷兰海军坚船利炮的教训下,心悦诚服地服软了。
对,就这么办!克里•索恩以一种胜利者的自信,随即下达了舰队与敌脱离接触的命令。
瞧瞧,这不叫撤退,叫脱离,如同……转进?
……。
然而克里•索恩错了。
错得很离谱。
他的错主要还是东西文化的差异,正如纳布尔郁闷于吴争不敢与他来一场堂堂正正地、如骑士般的决斗。
吴争也在苦熬,凭心而论,吴争是真不想打这一仗。
目睹着自己五年多时间用巨额银子和无数心血打造出的水师,就这么耗损在这场几乎看不到胜利曙光的海战中,这种内心的痛苦,是无法自我安抚的。
可吴争没办法,如果任由敌人在杭州湾耀武扬威,接下来的谈判,会毫无疑问变得一边倒,吴争不想让史书记载上他签订不平等条约的一页。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吴争其实不在乎史书怎么记,可他实在无法想象,一旦自己退缩了,眼前大好的形势就会迅速改写。
首先,与清廷已经谈妥的条款,很可能要再“改改”了。
其次,杭州、吴淞等港口的商贸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最直接的影响是,各国商人、本土商人对大将军府的信心会崩溃,关税的下降和流失,对大将军府财政的打击,将是毁灭性。
寅吃卯粮,如今的财政司,就是这么在干,虽然不能与后世信用消费相比,可也是轻度“杠杆”的范畴。
官府信用的下降,引发的连锁反应,恐怕连神仙都救不了,只有胜利、不断地胜利,才能维持这种“无理”的信用,这一点,吴争心知肚明。
这仗,打不过也得打,哪怕是打到全军覆没!
吴争有两个依仗,一是自己主场,补充方便,二是水师就算覆没,也不会对北伐造成本质上的影响,毕竟与鞑子的战争都在陆上。
但番人就不一样了,他们难以补充,就算最后他们胜了,也是惨胜,将无力对大将军府造成更大的威胁,从而保证民众对大将军府的信心,不会因此海战而动摇,至少可以将负面影响降低到最小。
在开战后,水师遭受了巨大的创伤之后,吴争反而慢慢镇定下来了。
这就象一个已经明知将失去所有的赌徒,站在牌桌前,心里已经麻木,反而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底气。
在战败前重创敌人,这成了吴争的唯一目的。
所以,水师在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激战之后,对敌发起了凶悍的反击。
这也就是克里•索恩非常不解的“送死”,但绝对不仅仅是“送死”,对敌造成的伤害同样是巨大的,否则克里•索恩就不会郁闷、就不会胆寒了,就不会想到……休兵了。
郑家舰队的出现,其实只是一种催化剂,迫使了克里•索恩更快、更坚定地下达全员“脱离令”。
可惜的是,克里•索恩完全不了解吴争,更不了解这支水师。
“假如我们不去打仗,
鞑子用弯刀
杀死了我们,
然后用手指着我们的骨头说,
看,
这就是奴隶!”
这句话,是军校开校的那一天,吴争用全身力气,嘶吼给千余军校师生听的。
如同暮鼓晨钟,当头棒喝。
而如今,每个军校的学员,皆耳熟能详。
三大水师的将领,大都是半路出家,他们的出身,大多都是北伐军。
北伐军将士从不缺少拼死的勇气,虽然此战,似乎令勇气显得力有不逮。
己方舷炮够不着敌人,只能冒着如雨的炮弹,用血肉之躯去缩短距离。
可这种憋屈,反而激起了士兵与敌同归于尽的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