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杀陈锦
吴争连连点头,“这事不假,若无你举白旗投降前那一波箭矢,此时两军恐怕还在激战。”
陈锦脸色一喜,事实上,他心里是郁闷的,这仗输得冤,吴争明明应该以正合,结果却暗中以奇胜,可此时在人屋檐下,就不得不低头了,“吴王英明……若罪将当时不当机立断,弃暗投明,想来两军至此时,至少得多出数百人的伤亡。”
“这么说来,你有大功?”
“功万万不敢当,还求吴王赦免之前罪过,赐罪将一条生路。”
看着谦卑的陈锦,吴争突然道:“听说这支汉旗军是你的嫡系?”
陈锦忙点头道:“正是……从关外至关内,皆在罪将麾下……。”
“那依你之见,本王当如何安置这些降兵?”吴争看似随意地问道。
“这……。”
“无妨,你只管明说。”
“那罪将就放肆了……徐州新附,民心未稳,罪将徐州待了不少时日,平日里也与城中绅纨有过些交往……若王爷不弃,罪将愿为王爷镇守徐州。”
吴争笑了,笑得春风拂面一般,他用手点点那些被分割开来的降军士兵,“这些人体格不错。”
陈锦显然不明白吴争突然说这话的意思,只好陪笑连连点头。
吴争依旧笑着道:“可惜的是,他们忘了自己的祖宗。”
陈锦脸色一僵,愣愣地看着吴争。
“改造这些人,还是可行的。”吴争点点头道,“总得给他们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你说对吧?”
陈锦顿时如释重负,陪笑道:“王爷仁慈。”
“先别忙着奉承。”吴争摇摇手道,“可你不行。”
陈锦顿时傻眼了,愣了半晌,急道:“吴王,我是真心归降王爷,您不能卸磨杀驴啊……。”
吴争正容,纠正道:“本王可没有让你投降。”
陈锦脸色渐渐苍白,突然他怒道:“若没有我在,这数千儿郎绝不会效忠于你。”
吴争依旧微笑道:“不……不是本王非要杀驴,这些人既然已经降了,也不会因为你而选择背叛。恰恰相反,若你在,这些人反而不会效忠本王。”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样一支降军,只有打散他们,然后经过改造,才能获得新生,而陈锦的存在,只会成为一个小山头,有害无益。
陈锦突然明白了,吴争是笑脸虎,“那……王爷打算如此……安置罪将。”
吴争轻轻叹了口气,“本王需要你帮忙……。”
陈锦顿时脸色大变,他突然跪倒在地,“王爷饶命!”
吴争默默地看着他,“知道为何不能饶你吗?”
陈锦此时早已胆寒,甚至连摇头都忘了。
“你就算投降,也不该射杀那些人。”
陈锦突然灵光一闪,急道:“可那些是满人,他们不会追随我归降王爷……。”第一
“对,你说的没错。”吴争竟认同了,“其实你在投降之前,手上沾没沾北伐军将士的血,本王不在意,淮安城祖大弼手中就沾了无数北伐军将士的血……立场不同,各为其主嘛。”
陈锦是真听不明白吴争想要说什么了,他只能跪着等待。
吴争指着远处那些降军道,“你如果不信,过去看看那些人的眼睛,看看他们看向你的眼中,有没有往日的敬畏,本王可以保证,此次你能看到的,一定是……恨!”
陈锦争辩道:“他们是汉人……与满人不同……。”
“不。”吴争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在投降之前,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叫清军。”
陈锦张口瞠目。
“你降也就罢了,但背后冷箭,实为人所不耻。”吴争摇摇头道,“本来我可以赦免你,就算不容你在军中,也可赏你银钱去南面做个富家翁,可现在,我得借你人头一用……。”
说完,吴争挥了挥手,宋安带人迅速按住陈锦,将他拖拽开去。
“王爷饶命……王爷您不能是非不分哪,我杀的是满人……吴争你不得好死……。”
陈锦的骂声嘎然而止。
数千降军纷纷立起,可无人动作,他们只是木然地看着陈锦,被当众处决。
或许正象吴争说的,没有士兵会敬畏一个可以从背后暗箭屠杀自己人的将领,无论他的立场如何。
鲁之域轻声道:“或许……他罪不至死,他最后杀的确实是满人……。”
吴争闻声转过头来,看着鲁之域,平静地道:“你要补充兵员,喏……那里有数千人。可若陈锦不死,你能得到这些兵员吗?况且,将一支军队,交给一个可以临阵倒戈、背后突施暗箭的人统率,谁能放心?”
鲁之域一愕,恍然道:“原来如此……王爷英明。”
吴争轻轻摇头道:“不必奉承,守住本心即可。况且我也不英明……与日后北伐军各立山头相比,我更愿意做个恶人、狠人,将一切可能消灭在萌芽之中。”
鲁之域先是一愣,会脸色一变,随即郑重躬身道:“末将谨记王爷教诲!”
……。
陈锦死了。
三千七百多汉旗军降了,成了鲁之域囊中之物。
此战最大的意义在于,徐州府境内再无成建制清军,徐州,光复了。
可谁也不知道,清军的反扑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毕竟,多尔衮大军的主力,就在北面兖州。
吴争进入这个小县城后,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一千多匹没有丝毫损伤的战马。
这不是普通战马,而是多尔衮铁甲重骑的专属战马。
多尔衮穷尽半生,才打造出一支千人铁骑,然而,这支铁骑至今已经折损过半。
这千骑重甲,多尔衮让世子多尔博带走了三百六十骑,而余者就是飞云桥头,由呼尼牙罗和率领的那支骑兵。
可惜的是,呼尼牙罗和显然不足以应对吴争,在一座石桥上,轻易断送了这支强大的铁骑。
飞云桥头,那数百铁骑被北伐军火炮一通狂轰滥炸,冲锋时,又被桥上地雷炸得体无完肤,乃至十分战力,使不出一分来。这些骑兵大都不是被炸死的,是崩下战马,被自己身上的重甲折腾死的。
而战马更是伤者居多,这事曾让吴争懊恼不已。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意外之“财”
可未曾想,小小沛县,居然藏了如此一笔“巨财”。
不过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多尔衮铁甲骑兵所配战马,至少是一人三匹,甚至一人四匹。
这是由于重骑的装备决定的,试想,再强壮的战马,也无法长时间驮着一个着重甲持兵器的人行军,这就需要不断地更换战马,以使得战马中途能够得到休息,往往行军一个时辰,或者作战一个回合就需要更换战马。
飞云桥头毕竟是战场,呼尼牙罗和自然是将战马留在重兵守护的沛县城中安全,不想陈锦不经事,才一个回合就降了,降之前,还动手灭了多尔衮留下的一千多满旗军。
这样一来,这城中的战马,就成了吴争的战利品。
……。
摸着这高大、强壮的马背,吴争脸上就没有停过笑。
武器、战马,是每个人男子打小就向往的东西。
这五年来,吴争之所以不组建骑兵,无非是因为财力有限,缺少战马,实力不允许啊。
被吴争留守徐州,闻讯连夜赶来的钱翘恭,一见到这批战马就喜不自禁了。
“王爷,这是我的了。”说话时,钱翘恭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战马。
这些战马中的任何一匹,放到普通战马中,都是鹤立鸡群的。
不但体高、腿长、壮实,连毛都让人摸起来特别舒坦。
“你那有多少战马?”吴争微笑,看着这个鲜有恋物的大舅子问道。
“一千八百六十二匹。”钱翘恭想都没想就报出了数字,显然,对他而言,战马如命。
“加起来有三千多匹了。”吴争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够,差太多了,也就够给我组建一支亲卫营。”
钱翘恭急了,转身瞪着吴争道,“不成……这是我的!”
吴争呵呵笑道:“三千多马……也就千骑光景,小战不需要,大战用不上,何益?”
“……反正不管……这是我的。”
想不到继承了钱肃乐正人君子风度的钱翘恭,也有这种撒赖皮的时候,吴争不由得乐了,“给你也成……但须等凑足够的战马。”
钱翘恭急道:“其实一人两匹也够用了,重骑不成,可以组建轻骑……况且你也应该知道,我在北面组建枪骑兵,可以不着甲。”
这话也对,重骑之所以也一人三匹马,是因为需要不断更换,可轻骑负重小,自然不需要不断更换,一人两匹,也够用了。
吴争皱眉道:“那好歹总该凑个三千骑吧……否则没有意义。”
钱翘恭突然冲口道:“祖大弼那不是有二千骑吗?”
吴争一愣,恍然道:“敢情,你是有备而来?”
钱翘恭老脸一红,讪讪道:“之前……池二憨给我传过话。”
吴争迟疑道:“这事很难办……你应该清楚,祖大弼如今已经归附于我,要将他的骑兵纳入你的麾下……这不妥。”豆子书城
这话没说错,祖大弼在此战中有功,他在池二憨的援助下,于宁乡镇击败敌骑,并随后与池二憨收复兴化,打通了第一军北援之路,是有大功的。
吴争不能为了自己的大舅子,愣是抢夺了人家的骑兵吧?
钱翘恭显然是早已想好了,“王爷放心,来之前,我已派人与淮安祖大弼联络,祖大弼同意与我共同组建骑兵营……。”
吴争脸上闪上一丝不快,但很快掩盖过去,平静地道,“既然他无异议……那就遂了你的心愿吧。”
钱翘恭激动地扑上来,用力地拥抱着吴争道:“你放心,三年……不,两年,你定会看到一支强大的枪骑兵。”
吴争微笑道:“我拭目以待!”
看着钱翘恭爱不释手、不肯离去的模样,吴争善意地提醒道:“你该回杭州一趟,去见见你父亲和妹妹。”
钱翘恭明显一怔,慢慢正容起来,他想了想道:“还是再等等吧……待此战了结,我随你一起回去。”
吴争能体谅得到钱翘恭的迟疑,也是,两年前一番血气方刚,去军校窜掇着沈致远北上增援蒋全义部,可如今蒋全义早已回归,他却时至今日,毫无建树地回来,自然觉得无颜面对严父。
吴争拍拍他的肩膀,“随我来。”
……。
“眼下来看,沈致远可能真有了……异心。”
吴争艰难地说道,“他挟裹着黄驼子、周大虎,率三万大军,从蒋全义的眼皮子底下经海州北上……显然,他是去与兖州多尔博汇合的。”
钱翘恭明亮的眼睛看着吴争,没有说话。
“你知道的……我想过无数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为他洗脱……可终究难以哄骗自己的心。”吴争越说越慢,直至无声叹息。
“人各有志,何必勉强?”钱翘恭平静地道,“之前我就对你说过,沈致远野心很大,钱财他不放在心上,可权利……诱人啊。”
说到这,钱翘恭很直接地道,“如果他为虎作伥,那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吴争摇摇头道:“如果仅仅是要权力,也不是不可以容他……事实上……如今我也奈何不了他。”
钱翘恭点点头,认同道:“确实如此,如今他一旦与兖州清军会合,兵力便有四、五万之众,短时间内,我军难以北攻。”
“你觉得,他会率军争夺徐州吗?”吴争突然转了话题,问道。
“难说……。”钱翘恭想了想道,“他经常说,为求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连通州他都敢攻,徐州自然也敢……不过,他应该知道你在徐州,或许会有顾忌。”
吴争突然伸手摊开,“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深交后的陌生,尤以手足相残为最……你说,若他来攻,我该让他吗?”
“不让!”钱翘恭平静地回答道,“但,不得不让!”
吴争听懂了,不得不让,因为实力是人强,岂可不让?
“呼……!”吴争仰头长吐一口气,“也好,徐州落入他的手里,总比给鞑子强……想来,他总不会忘了自己是汉人!”
钱翘恭突然笑了,“虽说不得不让,但让也只是暂时的,看起来他手中兵力强大,可那并不全是他的兵……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吴争笑了,因为他听懂了,“你说的……或许是对的。”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风雷骑
沈致远手中兵力虽有四、五万之众,可除了那支火器新军,剩下的是多尔衮的两黄旗,或许会暂时听从沈致远的号令,但绝非是一条心的。
时间一长,沈致远如果有自立之心,这两旗绝对会与他分道扬镳,站在多尔博这面。
吴争心里感觉舒服多了,拍拍钱翘恭的肩膀道:“头一次,觉得你也挺会……聊天的,也罢,那就等清廷使团再次到来吧……想想,还有什么需要向鞑子索要的,到谈判时,一并向他们要。”
钱翘恭脸色古怪地看着吴争,敢情,予取予求了?
吴争浑然不在意钱翘恭古怪的脸色,大咧咧地道:“没什么可奇怪的,从扬州到徐州,俘虏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六千吧?此时扬州府还有一万多清军被第一军分割包围,清廷想平白要回去是不可能的,得赎!”
钱翘恭憋不住“噗嗤”一声笑道:“可要是清廷不肯给呢?”
吴争义正词严地道:“那就没得谈了,两大港口、军工坊、修铁路缺的劳力多了,正好便宜了莫老,替他省了一大笔报酬。”
“那成,就多要些战马呗。”钱翘恭老实得很。
吴争没好气地道:“你也真不客气……那是能换到的吗,数量少还成,多了肯定没有,鞑子不傻,给你战马,再反过头去打他们?”
钱翘恭有些失望地道:“要是能从沈致远把我那一千多枪骑兵要回来就好了。”
“别想那没用的。”吴争用力一挥手,象是要赶走这些烦人的东西。
钱翘恭此时情商还行,道:“那就请吴王殿下为新建骑兵营赐个名吧。”
吴争一愣,谁说正人没小心计,眼前这人不是两万的例子吗?这叫趁热打铁!
其实吴争还没到立即组建骑兵营的地步,他只是喜欢骑兵。
有时候喜欢,并不代表着要占有或者得到,不是吗?
但钱翘恭这么“步步紧逼”,吴争无奈地道:“自古以来,中原王朝也就汉、唐、明三代有过精锐骑兵,然而大明朝的关宁铁骑如一江春水东逝去,咱们组建骑兵总不能拾人牙慧,再叫什么铁骑吧?”
钱翘恭微笑起来,“名字我无所谓,全由王爷定夺。”
吴争想了想道,“与多尔衮重甲骑兵不同的是,咱们要组建的是枪骑,虽然关宁铁骑已不复存在,但它的三眼铁铳可以为咱们所借鉴,先一轮射击,再拎起铁铳当锤使……让陈守节的军工坊为你打造一批改良的专用骑枪吧。”
“多谢王爷!”钱翘恭这次是不可抑止地激动起来。
吴争也渐渐投入,“枪骑不以重甲为优势,而以速度、火力克敌制胜……那就叫风雷骑吧。”
“风雷骑?”钱翘恭呐呐地重复了几遍,抬头道,“好,好名字,就按王爷意思,叫风雷骑!”
……。51
有一点吴争说的没错。
大明的关宁铁骑有过辉煌的一幕。
它由孙承宗组建,归于袁崇焕领导,其最后一任领导人,自然就是那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汉奸吴三桂了。
但事实上,此中有一谬误,关宁铁骑其实沾了前身辽东铁骑的光。
许多耳熟能详的战绩,其实是辽东铁骑打的,并非是关宁铁骑。
譬如万历年间,李成梁和李如松父子领导的六千辽东铁骑打出国门,碧蹄馆之战中横扫四万多倭军,打出了军威、国威,让倭军十数年缓不过劲来。
而关宁铁骑,事实上是继承了辽东铁骑的一部分人马。
为何会改编呢,那得归罪于朱棣的不肖子孙朱祁镇,他丢在了土木堡之后,终明一朝也再未能恢复当初“京师三大营”荣光。
朱棣组建的这京师三大营,也就是神机营、三千营和五军营,乃当时天下最精锐的野战部队,说它是精锐中的精锐一点都不过分,足以横扫天下。
神机营就是专业的火铳部队,也是世界上第一支纯火铳部队。
三千营其实是蒙古铁骑雇佣兵,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兵力不足,用原大宁卫的土地许诺给兀良哈三卫,也就是朵颜三卫,换成这支铁骑。说起来,也是朱棣自己作死,自己种下的因,结出了难以下咽的果,这兀良哈三卫,就是满蒙结盟进攻明朝的科尔沁部的前身。
而五军营也是由明人组建的步、骑、火器各兵种联合作战部队。
所以,吴争所说关宁铁骑的三眼火铳,虽然没错,但也不尽事实。
因为只有关宁铁骑的前身辽东铁骑,才全军装备了三眼火铳。
而关宁铁骑,只是装备了一些,大都是从关宁铁骑那继承来的,因为当时组建关宁铁骑时,大明已经衰落,内忧外患之际,根本置办不起昂贵的三眼火铳和置办后勤。
关宁铁骑只是一些关外流民组成,绝无法与当时辽东铁骑相比,辽东铁骑组建于大明最鼎盛时期,其兵员皆征募于民间良家子弟,单就从忠诚度、纪律性而言,就远远强于关宁铁骑。
但关宁铁骑也有不错的战绩,譬如在宁锦之战打哭了皇太极,没错,是真打哭了,无独有偶,之后又在四城之战第二次打哭了皇太极,所以,关宁铁骑才被后世所认可,毕竟真正的精锐,须外御强敌,而非内战。
另外有一点,吴争显然是错了,关宁铁骑此时还没尽没,残部正由大汉奸吴三桂领着在攻打西北。而说起渊源,其实此时已经归降吴争的祖大弼所部骑兵,也有一部分与关宁铁骑有关。
在崇祯以通敌的罪名拿袁崇焕下了大狱之后,顺天府城外的关宁铁骑被迫退往关外。
孙承宗以袁崇焕名义写信给祖大寿,祖大寿这才带着关宁铁骑再次入关勤王。
同时将关宁铁骑一分为三,一部分归祖大寿自己指挥,一部分归了吴三桂指挥,还有一部分随马科、周遇吉被调进关内,镇压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
而祖大弼是祖大寿的弟弟,一直在其麾下效力,此时率汉军正蓝旗南下淮安,所部骑兵中,有一部分就是原关宁铁骑,只是数量不多,兵员大多是后来重新征募的。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三年后的再见
但就是这种不断地掺水,让关宁铁骑的战力不断下降,以至于在宁乡镇时,祖大弼自认无法与清骑野战对决,幸而池二憨及时来援,才反败为胜。
要知道,真正的关宁铁骑,就算不如辽东铁,但也是明末最精锐的部队,战力甚至高于后金八旗,是可以与八旗军的中护军正面硬撼交锋。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经此一战之后,原本从没有想过要重新组建骑兵的吴争,临时改了主意。
当然,这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战马的缴获,北伐军没有骑兵,单就中上层将领是消化不掉这么多战马的,战马需要饲养,这是很大一笔支出,总不能让它饿死吧,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二是钱翘恭的恰好回归,用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一向是吴争的信条。
最后一个原因是,吴争很清楚,历史上,冷、热兵器的更迭,并非短时间能办到的,事实上,直到三百年后,骑兵依旧出现在战场上,并不时地爆出冷门。
所以,穷此一代,战场上恐怕还可持续这冷兵器时代“战场王者”的身影。
既然有了战马,就不要浪费。这是吴争同意重组骑兵的真正想法。
……。
吴争没有立即等来清廷的使团。
反而等来了一个坏消息。
前出谷亭的北伐军前锋送来紧急军情,兖州清军大举南下,前锋已至济宁州,与敌接触也就在一、二日光景。
这并不算意外,吴争有清军南下争夺徐州的心理准备。
让吴争意外的是,军报中提到了一人——沈致远。
此次清军主将,就是沈致远。
更让吴争意外的是,斥候转来沈致远派人投掷的书信,信中就一句话,邀约吴争在谷亭镇一晤。
……。
谷亭镇,已经属于兖州地界。
在它南面二、三十里,有个村子,叫庙道口,庙道口却是属于徐州府沛县。
既然称为庙道口,自然是庙,不仅有庙,还很多。
庙道口是泗水与大运河交汇的重要码头,有“九井十八庙、三山夹一井”之称,
谚语有云,“丰县的烟、沛县的酒,光棍出在庙道口”,这光棍二字,可不是指后世没媳妇的人,而是指通达体面、敢于担当之人。
吴争面前的庙,已经破败。
这种乱世,人都活不下去,哪还有闲心礼佛?
残垣、断壁,蛛网、霉味,偶尔不经意地还能跑出几只被吓到的老鼠,这庙显然已经无法入内,谈些正事。
不过吴争对照壁上的这联对子特别感兴趣,他负手在背,反复诵读了几遍,还犹在品味。
“置身事外,谁都可以平心静气。
置身局中,又有谁能从容淡定?”
沈致远含笑站在吴争身后,一袭青衫,不显奢华,尽现了飘逸洒脱之气。
他没带军队,仅带了黄驼子和两名护卫前来,四人四骑,可以说是单刀赴会了。书吧达
反观吴争,带了钱翘恭和临时拼凑起来的百骑,倒显得有些落了下乘。
沈致远没有打断吴争,他静静地站在吴争身后,似乎就算吴争诵读到天荒地老,他也愿意陪伴一般。
“你究竟想要什么?”
“权力?”
“女人?”
“财物?”
“亦或者三种都要?”
吴争突然开口,但身子却没有转过来,象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但沈致远明白,这定是在问他的。
“三者我都可以不要。”
“哦?”吴争专心地抚摸着这块照壁,象是在抚摸一个心爱的女人一般,钱翘恭甚至有种错觉,这块照壁会不会是远古神物?
“那你要什么?”吴争还是原先的问题,“三年前,我不给你机会……原因其实你很清楚。现在,我愿意给你机会,可你已经不想要了……我只想知道,你究竟要什么?”
沈致远笑了,他一直在微笑,可在吴争说完之后,他笑得更浓了。
“我原以为,自己这一生,要是能当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已经是奢望,可现在,我觉得我能做得更多……你知道的,我打小就不是个安分的人。”
“我知道。”吴争点点头道,“可这不能用北伐军将士的性命为代价……显然你走偏了。”
“不。这个指责我不能接受,事实上,就算我不攻和皋、通州,多尔衮一样会令岳乐南下,那时通州死伤或许不是千人,而是全军覆没。”
吴争慢慢转到脸来,默默地看着沈致远,这张脸,是那么地熟悉,却又那么地陌生。
“随我回去吧。”
“不。”
“连你爹你都不想见了?”
沈致远脸色微变,但随即摇摇头道:“有大哥照抚,我很放心。”
“你居然……还当我是大哥?”
“你本来就是大哥。”
“那就随我回去。”
“不。”沈致远些激动,“你不能阻拦我……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如你,一起考功名,中秀才我晚你一年,一起投军,你走了,我被我爹捉回去痛揍一顿,被关了整整一年……你回来了,又以不想我出事为由,让我在平岗山寨整整待了一年……我想说的是,我也有梦想!”
吴争看着沈致远的眼睛,沉默了许久,干涩地问道:“梦想要以伤害父子、兄弟之情的代价交换吗?要以背叛自己的同胞交换吗?要以无数同袍的鲜血来染红你的顶子吗?”
沈致远愣了一会,又微笑道:“不。我不接受你的指责,其实你心里清楚,无论我攻不攻通州,我就在那,多尔衮奈何不了我……他不能杀我,因为我有三万新军。但之所以要攻,很简单,我要让清廷接纳我、认可我、重用我……依赖我。”
“所以,你率军来了,准备和你口中的大哥,决一死战?”吴争平静地问道。
“不。”这是沈致远第三次反驳的话了,“如果大哥肯让兄弟一步,这仗就打不起来。”
这话让边上本来旁听的钱翘恭怒了,“沈致远,你别得寸进尺、不识好歹!”
沈致远冲钱翘恭一笑,然后再转回头面对吴争,“大哥应该清楚,徐州对于清廷的重要性……没有徐州,我入不了朝堂。”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真假重要吗
“入清廷朝堂,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让你舍弃大义、舍弃兄弟之情?”
“当然重要!”沈致远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指着钱翘恭,“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回归,就象这两年多的经历没有发生过,但我不可以……。”
“你也可以的。”
“我做不到。”
“因为东莪有了身孕?”
这话让沈致远一愣,随即哂然道,“想不到多尔衮竟也碎嘴……这不重要,真不重要!”
吴争仰头,微微叹息道:“我可以绑你回去的。”
沈致远一咧嘴,身子往后一缩,强笑道:“那大哥还是亲手杀死我吧。”
吴争重重地再叹息一声,“你是真变了。”
“我没变。”
“三年前你离开军校时,是反清,可现在,你为清廷要与我开战……变了。”
“我没变!”沈致远突然大声起来,“吴争,你要是自立,我可以随你回去,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交给你,可你这些年做了什么,死捧着一个早已僵硬、腐烂的尸体,你知道他们干了什么?任由你陷入重围而袖手旁观……他们想你死!”
“没你说的这般严重……。”
“比这更严重!大哥,明人未绝,但明室已经亡了……知道清廷朝堂上那些汉臣怎么说吗?他们再不提鞑子入关是借兵平叛,眼看着鞑子坐稳了江山,这些汉臣,早已比满臣更象满臣了。”
这是句实话,多尔衮在吴三桂的恳求下,率军入关,事先说好的是联合打李自成,结果入了顺天府,赖着不走了。
当时那些跪地降清的明臣,美其名曰这不是降,而是权益之计,只要平定了李贼,清军就会哪来回哪去。
当然结果也就只有……呵呵了。
吴争脸上有了苦涩。
他时常也在拷问自己,这条路究竟走不走得通?
可时至今日,吴争并无感觉到有何不妥之处。
四分五裂的天下,五、六方的势力,谁服谁?
一旦自己在江南自立,随即会招来各方的讨伐,永历肯吗?郑森肯吗?乃至大顺军的残部和李定国的大西军肯吗?
难道要在北伐之前,先打一场内战,效仿“攘外先安内”?
那还如何北伐?
恐怕最高兴的就是清廷了。
一个皇位,在吴争看来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天下的走向,在按吴争的涂抹前行。
“那位置,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吴争微微摇头道。
“那你……就别挡兄弟的道!”沈致远嘶吼道,脸色露出一丝狰狞来。
吴争哑然。
沈致远抬手一拱道:“今日邀大哥前来,只是想见大哥一面,言尽于此……致远告辞。”
说到这,沈致远转向已经横跨一步,作势欲拦的钱翘恭,对吴争道:“大哥若要强行拦我,不如杀了我更痛快!”美丽小说
吴争向钱翘恭挥手示意,钱翘恭急道:“王爷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沈致远怒道:“你以为真拦得住我?”
吴争上前一步,“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谷亭镇外,三千骑兵……沈致远,你是真变了。”
沈致远急道:“大哥,我无意害你,那只是我的亲卫骑兵……其中还有钱翘恭之前的一千多枪骑。”
吴争突然指着沈致远带来的两个护卫之一,“你是清吟吧?”
一直低着头,缩在后面的“护卫”,终于抬起头来。
或许是吴争王者之威太盛吧,清吟在身体一阵颤抖之后,向吴争跪下,声音带着一丝惶恐,呐呐道:“清吟……拜见殿下。”
“我记得你……你是本王长林卫五档头。”
清吟仰起头来,神色慢慢平静,她说道:“殿下恕罪,清吟并未出卖长林卫,也从无背叛过王爷,但……从被捕之日起,清吟已经死了……眼下的命,全赖沈大人所救,请恕清吟不能再效忠殿下。”
吴争木然点头,再转向黄驼子,“这么说来……你也是?”
黄驼子看了沈致远一眼,向吴争单膝下跪,拱手道:“……卑职受王爷之命护卫沈大人,自始至终未敢有一日懈怠……若王爷此时改变前令,黄驼子……愿意听从王爷命令。”
沈致远面色微微一变,与清吟眼神交流,但随即平静下来。
吴争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都走吧。”
吴争终于挥挥手,对沈致远道,“三年没见,你已经学会了用兄弟之情来掣肘于我,你很清楚我不可能杀你、不忍心杀你,所以敢于单枪匹马前来赴约……也罢,便遂了你的心愿……走吧。”
沈致远听了,大步离开,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大哥若真不想让出徐州,可在谷亭以北击败我……但我有言在先,不会私下放水。”
“我不需要你让。”吴争轻声道,声音有着一丝苦涩的味道,“向我展露你的实力吧……我很期待!”
……。
沈致远走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
钱翘恭急道:“你就这么放他走了?他可不是一个人,他有数万鞑子精锐……。”
吴争注视着北面,那是沈致远离开的方向。
“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没有他,鞑子一样会南下。”说到这吴争转向钱翘恭,“难道战事真会因他一人而改变?事实上,清廷是绝对不可能放徐州的,失去徐州,北方就失去了漕粮,如何养活北方数千万人?”
钱翘恭沉默了一会,问道:“那就真如他所说,让出徐州?”
“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
“我也是!”
“……。”
“他指了一条路,解决问题的一条路。”吴争淡淡说道,“那就是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一样无法得到……打赢了就可以,哪怕是让福临当你儿子、孙子都行。”
钱翘恭咬牙道:“对,那就打赢了再说。第一军增援主力已经抵达淮安,咱们有与他们一拼之力。”
吴争笑道:“只是这样一来,莫老又得瘪他那张没几颗牙的嘴了。”
钱翘恭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倒确实是难为了莫老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可只笑了一会,钱翘恭笑声骤停,他皱眉道:“我就是想不明白,黄驼子怎么愿意追随沈致远……清吟我确实不熟,或许被沈致远营救,有感恩之心,况且也可能男欢女爱与沈致远有了儿女私情,可黄驼子不应该啊,早在年前,但凡是涉及忠诚、底线之事,黄驼子皆会附和于我……。”
吴争闻听,慢慢沉下脸来,用力挥挥手,似乎不想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人各有志,何必强求……回去!”
……。
或许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一连五天,谷亭以北的清军,都没有展露出丝毫进攻的迹象。
这不寻常,很不寻常。
要知道,兖州清军兵力此时已经高达近五万人,而且,从北直隶方向,清廷控制的各府县驻军,也已经纷纷向兖州靠拢。
这是大战、决战的先兆。
清廷会真打算在徐州与吴争打一场生死决战吗?
当然,吴争也没闲着,首批增援的第一军,一万人由张国维率领已经抵达徐州,随时可以向沛县增援,而另一万人,也已经进驻淮安城。
同时,从二次增援的第一军两万人,已经登陆扬州,并接替了扬州防务。
新征募的四万多新军,已经训练一月有余,如果战事紧急,亦可迅速北上。
在陈子龙掌控下的汉明半月谈,开始密集发行,将原本半月一刊增加为五天一刊,连篇累牍地报导着北伐军不断取得的胜利和大将军府最新的政令。
各府县被迅速动员起来,每家每户的丁壮,皆已经登记在册,只要一道命令,随时可以征召。
不得不说,此时的大将军府治下,已经进入了全民动员,每个人都已经清楚,这是一场国战、生死悠关的国战。
让人奇怪的是,如此窘迫的财政,大将军府甚至连征召新兵都已经拖欠“安家费”的情况下,民间不闻一丝一毫的反对声音,百姓默默地将自己的丈夫、儿子送往各府县的征兵点,甚至还主动捐钱捐物。
这种万众一心的气氛,感染着别人,然后再从别人那反过来感染着自己。
也正是因为这种万众一心,大将军府才能在府库空荡荡地情况下,支撑了近五十天的大战,并没有使得军工坊停过一天产,反而,趁此迅速扩大产能,为北面战场,提供了源源不断地弹药补给。
吴争此时心里已经不慌了。
无数的担忧、疑虑、困惑都消失不见。青青小说
事实上,再困难的明天,在太阳升起变为今天时,会发现其实没有那么难。
现在吴争真正担心的,反而不再是即将到来的徐州攻防战,而是海上已经集结的各国舰队。
杭州传来急报,被大将军府“洗劫”了两大港口物资的外番们,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和贪欲了。
趁他病,要他命。这个道理无论中外,都心知肚明。
以英吉利、葡萄牙两大舰队为首的“联合舰队”已经成形,他们以卫匡国之口,向大将军府下了最后通牒,必须以双倍的货款,来补偿被“洗劫”的物资,并赔偿各国商人这一个多月的损失,同时,允许各国商人入股织造司,并免去两大港口三年关税……否则,便开战!
吴争当然不怕,这个时代的舰炮,远没有可以到二十里外的射程,番人只是想要趁自己大战之际敲竹杠罢了,他们绝对不敢登陆,敢迈上大陆一步,北伐军能分分钟教会他们如何做人。
吴争担心的是,番人舰队的形成,终将危及到对外商贸,而对外商贸已经成了大将军府岁入的四大支柱之首。
如今支撑大将军府的岁入,最大的来源就是对进出口关税的征收,而原本是历来王朝支柱的农税,因吴争执意地减免,已经下降到了第三位。
第二位是汉明银行,整合了三大钱庄的汉明银行,规模庞大,所涉储户已经超过五百万人,它如今所经营的利差,已经足以摊平成本,并有了不小的盈余。
莫执念推行的银币,被世人所接受,特别是被各地商人所推崇,这倒不是商人们不信任银行票汇,而是人性使然,只有真金白银放在兜里,才觉得格外安心。
而汉明银行真正的“利润”,还是来自于无数储户财富的囤积,各地商人,乃至各国番商,出于交割便利的原因,基本上会将流通款项,留在汉明银行,这就造成了巨大的流通性积余。
这也是莫执念能以一己之力,为此战硬抗到今日也不垮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大将军府岁入的第四大支柱是手工业,吴小妹等三女所掌控的织造司,经过三年多的发展,俨然已经成为了大将军府岁入的第四根支柱。
织造司此时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群,江南无数的桑户、织户和掮客、中间商,主动加盟进入织造司,从而谋求到更大的收益。
这是吴争强行征收进出口税的原因,由于工业革命还未到来,生产能力的低下,此时丝织品的产量是求大于供,也就是说,但凡从两大港口购买丝织品的番商,是苦求而不得的,他们往往需要在江南逗留二、三个月,才能筹措到需要的货物量。
而吴争的强行加税,进一步促使了丝织品价格的上涨,物以稀为贵嘛,需要争抢的东西,往往是最好的,这相当于后世“饥渴营销”,是差不多的道理。
但这同样让织造司赚得了最大的一钵金,因为织造司的产能,几乎占据了整个江南丝织品的一半,这就使得织造司无形中有了对丝织品的议价权,涨价,一言而决。
所以,各地桑户、织户和掮客、中间商,为谋求到更大的收益,便主动加盟织造司,这就形成了织造司的话语权越来越大,简单地说,番商想要早日购买到所需的货物量,就绕不过织造司。
其实,这也恰恰是番商的联合舰队,特意提出要入股织造司的原因,因为织造司虽明面上不是官府,但事实上,主持织造司的三女身份特别,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家家有本难言的经
各国番商,苦织造司日久,却无法使用各种常规“不堪”的手段进行回击,只能趁此机会,来渲泄一下郁积已久的怨气。
同时,他们也想从织造司的利益中分一杯羹。
吴争之所以担心,就是因为南面郑森的回应,至今迟迟没有到来。
吴争不得不担心,如果郑森和番商舰队沆瀣一气,那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郑森之前在福建、浙江的外海,七星岛海域吃了一个哑巴亏,虽说不至于伤筋动骨,但痛是痛了些,吴争还真不能认为,以史书的定论,郑森能摒弃成见,助自己一臂之力。
派人传讯,以东蕃的归属,只不过是吴争放出的一个香饵,吃不吃,还须郑森自己定夺。
关键是,徐州大战就在眼前,吴争无法分神赶往杭州府,处理这桩无端冒出的麻烦事。
望着阴沉下来,象是要下雨的天空,吴争轻喟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到底吹得是东南……还是西北风?”
……。
兖州治所,滋阳城。
已经没有了多少童真的多尔博,已经俨然象个小大人了。
他此时正召集文武商讨军机,而沈致远大马金刀地坐在多尔博左侧,这是刚林、祁充格都轮不到的尊位。
“今日朝廷传来最新旨意,我军必须夺回徐州,诸位有何良策?”多尔博木然问道,对这样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面对着数十双各怀心思的眼睛,能从容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也算是不错了。
想来福临数年前登基时,比他还不如吧?
当时天津卫民乱,义军纷起,才聚众二万多人,小福临就吓得直嚷要回关外。
相比之下,多尔博要稳重多了。
可惜,没有人回答,这场面非常尴尬。
为上者最尴尬的不是有反对意见,而是没有回应他,这就如同唱独角戏一般,太……郁闷得慌了。
然而多尔博没有这意识,他见堂内沉寂,又再次重问了一遍。
于是,刚林、祁充格有了反应,怎么说,他们二人也是多尔衮临死前指定的“辅政大臣”,眼见着主子尴尬了,再不化解僵局,便是失职了,若被人借此事指责欺君,还真难以分辩。
“回世子话,咱们之前已有决议,驻囤兖州、徐州等四州之地,如今兖州府已大部在我军控制之内,可青州、济南二府尚在朝廷控制之下,而徐州更是被北伐军所占,王爷生前再三叮嘱,要想固守四府立足,必须占据四州之地,否则,我军便会陷入无粮养兵之境地……故眼下最要紧的,并非要与北伐军抢夺徐州,而是迅速抢占青州、济南二府,这才是咱们立足的根本。”
祁充格出言附和道:“臣也是这么觉得,如今一晃过去七天,北伐军援军已过黄河,此时与北伐军抢夺徐州,我军必定伤亡甚大,哪些一来,就算夺回徐州,恐怕也元气大伤……到时如何与朝廷交涉我军抢占青州、济南二府之事?”
也怪了,这二人之前是力主夺回徐州的,可朝廷旨意一到,反而劝说多尔博抗旨了,这还不算,竟鼓动着多尔博去抢夺清廷控制的青州、济南二府,简直是咄咄怪事。
其余文武都沉默着,不附和、不表态,皆微微低着头,就象是泥胎一般。
多尔博转向沈致远,换了一副笑脸,“额驸竟下如何,可有良策?”聚书库
沈致远轻轻咳嗽一声,“虽说王爷生前受到朝廷不公对待,但朝廷终归是朝廷,抗旨不遵若成了先例,那么世子往后如何服众……此为大谬也!我认为,应遵从先王谕令,夺回徐州,如此既不负先王遗命,又可向朝廷有个交待,至于……青州、济南二府……。”
沈致远慢慢起身,向多尔博一揖,然后直起身面对众文武道:“若徐州、兖州皆在我手,想要青州、济南二府,朝廷又怎会不应,又怎敢不应?”
这气势,这风度,啧啧……也没谁了。
不过沈致远这话,倒也不是虚妄。
经多尔衮此战部署之后,清廷在京畿的兵力,为之一空。
不说阵亡的一万多人,就说祖大弼部、陈锦所部,这加起来又是近万人之数。
然后多尔博名下,囤于兖州的近五万大军,这些可都是多尔衮从京畿调来的兵,清廷眼下还有多少现成的兵马可以两面作战?
沈致远敢说这样的话,自然是有底气的。
沈致远这话一出口,武将们精神为之一振,军队太想要一场胜利了,半个月来,战场态势突然扭转,从连战连捷,到连战连败,将士们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再这样下去,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所以,武将们不想与族人交战,他们想要南攻徐州。
沈致远这话契合了他们的心思,于是,看向沈致远的目光里,多了一种自己人的神采,竟完全忘记了,眼前这小子,其实是汉人。
多尔博闻听立即点头,“额驸此话,实乃老成谋国之言啊……诸位可还有异议?”
刚林、祁充格四目一对,心领神会地往后退却了一步,不再开口。
多尔博扫了一圈,见无人反对,道:“那就由额驸全权负责南攻徐州诸事……诸位还须鼎力相助,共克时艰!”
“臣等谨遵世子之令,襄助额驸、夺回徐州!”
……。
散了军议。
多尔博拉着沈致远的手,来到了书房。
早已等候多时的东莪,为二人端上了茶水,但不同的是,多尔博面前的是酥油茶,而沈致远的却是江南绿茶。
“多谢。”沈致远微微颌首道。
东莪嫣然一笑,慢慢退出了书房,并为二人掩上了门。
人小鬼大的多尔博笑道:“我姐象是变了个人,额驸想来是知道其中原因的。”
沈致远脸微微一红,迅速转移话题,沉声道:“世子,若再有人怂恿世子对抗朝廷,不论是谁,皆可立斩之!”
多尔博笑脸一收,用力点头道:“我也感觉到了,阿玛给我留下的这些人中,不全是效忠于我的,有很大一部分,都在做壁上观,看着哪边得势,便倒下哪边,更有人已与朝廷暗中勾连,其实刚林、祁充格二人就是……。”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树欲静风不止
“不必明说,世子心知肚明即可。”沈致远抬手打断道,“按王爷的部署,我军处于朝廷和北伐军之间,想要立足,便是两不得罪、两不亲近,只有如此,我军才可能在夹缝中生存、壮大。”
“额驸所言极是……此时我身边,怕也只有额驸可能真正信任了。”多尔博叹了口气,“可这样一来,额驸所部新军,就须与敌军激战,这要是折损过多……并非良策啊。”
沈致远正色道:“此战所为的,并非与北伐军争夺徐州,而是向朝廷示好,从而减轻朝廷对我军的敌意……王爷新薨,世子尚未承袭,只有打完这仗,世子才能得到朝廷的封授诏书。所以,不管此战结果如何,打是必须要打的。”
多尔博满脸的感动,他呐呐道:“阿玛真没选错人,有额驸在我身边,我方可安心。”
“先王容我,又下嫁格格于我,且多次不杀之恩,致远无以回报,也只有倾力辅佐世子,方可保先王恩情于万一。”
多尔博重重地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可额驸与吴争是同乡,又有十数年的交情,两军对阵……额驸就没有觉得不妥吗?”
沈致远沉默地看着多尔博。
多尔博一慌,“我不是怀疑额驸,我只是……若额驸不愿意回答,驻当我没问就是。”
沈致远悠悠开口道:“相同的话,先王生前问过致远数次,我都没有正面回答。而今日世子问,我不得不答……用一句吴争曾经说过的话,钢刀归钢刀,兄弟归兄弟!如此,世子满意了吗?”
……。
城中一所原本当地富商的宅院里。
刚林和祁充格正面对面地坐着对酌。
“观其行听其言,如今看来他还是可信的。”刚林撸了撸他的三角胡道。
祁充格点点头,“他攻通州如果仅仅是为了应付先王,那么此时只要大战一启,就可断定他的忠诚了。”
刚林笑道:“其实朝堂上几位大学士也是过虑了,汉人,他们自己不也是汉人嘛?”
祁充格呵呵大笑道:“就是,这是不是有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思?”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如今钦使及使团正在东昌府,只要大战一启,就向东昌府传信,至于后续如何应对,自然由苏克萨哈和索尼烦心了,咱们……也就是铺路搭桥,作壁上观罢了。”
“是啊,数十年心血,到了……竟不知道自己是忠是奸,可笑!”
“当然是忠,只是时逢乱世、乱局,反而有些认不清自己的主子了。”刚林喟叹道,“朝廷是铁了心的要和谈……可谁都知道,皇上是受了范、洪二人的窜掇,为了亲政,竟害死国之柱石,这等无耻之事……。”
“嘘……噤声。”祁充格吓得赶紧阻止道,“你怕是喝多了吧,嘴上都没个把门的,不知道隔墙有耳啊?”
刚林手用力一挥,哂然道:“一个杀庶母、杀兄弟,一个杀侄子、纳弟媳,还强娶嫂嫂……难道只任他们做,就不容我酌酒吗……唔。”
祁充格吓得赶紧扑上,一把捂住了刚林的嘴。
……。
大战在三天之后,终于爆发了。
这在预料之中,也在情理之外。
清军以三千骑兵,五千步兵,三千弓弩兵,共一万一千大军,悍然向谷亭镇压来。女娲书库
沈致远所部并未出战,这让吴争有些意外。
吴争得悉之后,随即下了撤兵命令,令谷亭六百守军迅速撤回徐州与兖州交界的一处要隘。
此要隘名为湖陵城。
湖陵城并非一座寻常城池,它没有百姓,仅仅是一处囤兵所在,与拱北城(宛平)差不多。
史记中记载,“项梁击败秦嘉,进至湖陵,既而并嘉军,军湖陵。又沛公攻湖陵,下之……”这里面的湖陵,就是这座囤兵地。
千年以来,此城一直为军事要隘。
其实在多尔衮的部署中,此要隘可当三千军,可惜的是,他的世子和僚属们,显然不把村长当干部,根本没拿沛县放在眼中。
倒不是说那些僚属没眼光,而是人心浮动,徐州城都被占了,朝廷连摄政王都能坑、敢坑,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于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这其中,也只有沈致远一人,确确实实地在为多尔博着想。
吴争将守军撤回湖陵城,合题中之意。
敌人一万一千大军,漫山遍野地压来,六百守军,都不够给他们塞牙缝。
关键是,谷亭是个小镇,且四面皆通,一旦敌军近前,三面可攻,这样的小镇,就算派出援军,也是杯水车薪。
将战场选在谷亭东南的湖陵城,是经过吴争与众将再三斟酌的。
湖陵城有地形优势,其东面临水,名为昭阳湖,再东就是大运河。
也就是至少东面不会被敌人围攻,反而,可以成为北伐军一道另类的补给通道,亦或者撤退路线。
这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吴争绝不狂妄到,认为可以一战击溃三倍于己的敌人,何况沈致远那三万新军,可都是多尔衮用了两年时间,数百万两白银打造出来的纯火器军。
或许在火枪、火炮等武器的射程、精准度上,北伐军领先一些,可有史以来,只要武器不隔代,些许的差距不足以影响战斗的成败,这是定律。
吴争最后定下的作战方略是,先回撤诱敌,然后在湖陵城打敌人一记闷棍,挫其士气,然后撤退至沛县,再打敌人一次阻击战。
而真正的决战地,设在徐州城,这是常理,有坚城不依靠,有便宜不占,那就是黄八蛋!
战争的指导思想,与打架共通。
扬己所长,避敌之强,真要硬撼强敌,除非是有十足碾压的把握,否则,就是愣头青,不死没天理。
开战之初,一切有条不紊。
六百守军早于清军进攻之前,就开始撤退,清军也一步一个脚印地稳稳推进,直至兵不血刃,拿下谷亭。
清军甚至以为,北伐军怕了。
面对三倍之兵力,岂有不怕之理。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湖陵阻击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此战清军的主将,名为济席哈。
济席哈富察氏,正黄旗人,其承袭其父荫,清廷初授其为牛录额真。
在关外时,就以作战勇猛,屡立军功,叙功升正红旗梅勒额真。
入关后,在多铎麾下效力,与陈泰共同征讨福建郑森,连克长乐、连江、同安、平和等诸县,回京后,进世职二等阿达哈哈番(爵位),次年,擢尚书(挂职虚衔),进世职三等阿思哈尼哈番。
此次随多尔衮南下,一直戍守在多尔衮身边,没有参战。
所以,这次济席哈为主将,是他自己执意坚持,从沈致远手中夺来的。
也是,军中讲究的是资历。
沈致远投清尚不足三年,只是训练了一支新军,打过的仗,也就是增援英亲王阿济格蒙古平叛。
这哪能和济席哈这样的沙场老将相提并论?
在济席哈那些满族将领看来,沈致远这小南蛮子,无非是长了张好看的小白脸,有幸娶了摄政王的闺女,入了多尔衮的眼罢了。
将沈致远定为“辅政”,这让满族将领十分不服。
可不服也没有办法,谁让沈致远手中掌握着三万新军呢,也就是说,此时兖州的实力,沈致远才是大拇指。
所以,满族将领是憋了股劲地想要长长脸,打压一下沈致远的气焰。
十几个满族将领联名提议,由此时驻兖州的八旗军来打这一仗,多尔博开始不同意,但在沈致远的劝说下,答应了。
也对,清军将领中,不乏善战之人,通过复盘吴争北上的数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吴争不会打仗、不识兵法、调度荒谬之极……之所以能打赢,实在是运气太好。
这话是不是很熟悉?
多尔衮曾经也是这么评价吴争的。
这个结论被所有人接受,也对嘛,不能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不是?
但有一点倒是没错,吴争不会打仗。
准确地说,吴争指挥能力甚至不如张国维、方国安等人。
吴争这五年间,能打出一片天地,制造出一个“不败战神”的神话,全在于他多普通人五百年的阅历。
方向正确,过程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
譬如,吴争选择绍兴,看起来是一种错误,绍兴府三面受敌,无坚可守等等诸如此类的缺陷,更甚者指其为乱世之中的死地。
可事实上,真正的死地是闽粤,清军早已从湖广南下,主力都在那,而郑芝龙的投降,直接将闽粤拱手让给了清军。
相较于史上绍兴府一年便亡,隆武撑过了两年吗?还不是一年不到就亡?
但正因绍兴府不起眼,并非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清军在绍兴、杭州等地的驻军不多,形成了一个兵力真空地带,再加上江西被忠贞营一闹,好嘛,杭州驻军全调往江西了。
这就给了吴争一个最好的崛起机会,这是其它地方不可能有的机会。
而吴争确实不是军事天才,在改变了江南实力格局之后,他迷茫了。
他将北伐的困难无限地放大,不是他怯战,而是他已经无法预料历史的进程,因为他已经改变了一部分进程。
为何要杀多铎,为何要囚禁博洛死活不放,甚至连再多的赎金也不松口?
为何一听说多尔衮在徐州,拼死也要来见见他?
其实用意只有一个,吴争忌惮这三人,须除之而后快。三月中文
当然,吴争肯定是不会公开承认的。
不北伐的真正原因,也并非是权力、利益的瓜分,而是吴争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历史中的契机。
可直到眼下,这契机一直没有出现,这让吴争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天意难违吗?
简单地说,吴争由最初的预言者,渐渐变成了一个物实者,这是一种从战略向战术的演化,是一种退步,也是一种无奈。
这就造成了时至今日,在意外获得了徐州之后,吴争依旧在犹豫着,是不惜一切代价占徐州,还是从清廷那得到丰厚的“赔偿”,暂时放弃徐州。
济席哈却没有这样的担忧和顾虑。
将领和主帅之间的差别在于,一个是战略,一个是战术。
很显然,将领去评价一个主帅是片面的,这就象一个县令评价一个宰执的政令一样,站的高度不同,结果自然是谬误的。
所以,从一开始,济席哈就错了,错得很离谱。
或许是蓝拜、济席哈等满族将领想要给沈致远一个下马威吧。
济席哈下令,强攻湖陵城。
……。
湖陵城确实不能算城,方圆不过六、七里。
南、北两座城门,贯穿了整个城池。
墙不高,一丈二尺上下,不厚,唯南北城楼可能部署守军。
这样的城池,如果在往常,面对上万大军的来袭,几乎就是一处死地、绝境。
不说别的,就以清军三千弓弩兵,就可以覆盖半个城池,怎么守?
但如今不一样,北伐军有炮,当然,这种城池是无法部署野战直射炮的,真要勉强放置上去,不用敌人攻,一开炮,自己就得将城墙给整塌了。
所以,六磅炮早已部署到徐州城防,湖陵城只有百门虎蹲炮。
火力会不会太稀松了?
鲁之域也这么问过吴争。
吴争当时的回答是,“没让你坚守十天半月的,要强火力做什么……没得城一失守,将炮白白便宜了敌人。”
听听,听听,还没开战呢,就想着守不住了,敢情就没打算真的守。
但吴争没有说完整,事实上,湖陵城一丈二尺的城墙,已经将敌军骑兵整个地废了。
又不是天兵天将,没见到能跨越一丈二尺高障碍的马吧,真要能跨越,那铁定不是战马,是飞马了。
那就不用打了,直接出海,做鹿鼎公钓鱼去吧(自封)。
所以,北伐军在湖陵城不适用六磅炮,清军同样无法用骑兵,这一仗,从一开始等于阉割了双方的强项。
那还打什么?
打气势!
如果任由敌人从谷宁一路凯歌至徐州城,士气会高涨到不可挡。
而己方士兵和民众是无法理解的,他们认为北伐军在退却,不敢挡敌军之锋芒,这样此消彼涨,仗就难打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教唆(一)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弱,中途打它两场阻击,迟滞敌人的气势、锋芒,那么,敌军至徐州城下时,十有八九内心是困惑和疑惑的,他们都得想想,连小城都打得那么艰难,如此强固的徐州城,能打得下来吗?
这就是吴争要达到的目的。
二千四百守军,百门虎蹲炮够用了。
湖陵城仅南、北二门,只要敌人无法驱使战马跃上城墙,那么就只能攻北城,当然敌人想用骑兵往西面绕也行,吴争在南门外,靠西侧的土坡上,部署了一千二百火枪兵,还有一百二十门虎蹲炮,另外还有一支骑兵,骑马的步兵。
没办法,钱翘恭不想坐冷板凳,吴争也不能强拒大舅子,于是钱翘恭带着他从泗州回来的那二千“骑兵”,被部署到了这片土坡后面五里。
还真别说,钱翘恭练兵确有过人之能,去泗州时,是二千步兵,回来时,因为舍不得从泗州缴获的战马,愣是将人捆绑在马背上行军赶至徐州,这么千里下来,这些步兵就成骑兵了。
由此也可得出一个真理,人,真是逼出来的!
绕远了,得回来。
按吴争与诸将商议的结果是,敌人只能从北城强攻,那么,可选的攻城战术范围就小了。
骑兵不能用,只能靠步兵登城、弓弩辅助,而八旗军没有装备火枪,这很怪,从皇太极时起,清军的火器就一度优于明军,可八旗军,就愣是不愿意用火器,仿佛用了火器之后,就掉价了一般,清军的火器,基本上都是汉旗军在用。
那么守城就简单多了,弓箭的射程极限百步左右,加上要向高处仰射,自然射程又会减少,也就是说,敌人弓弩手至少在靠近城墙百步,才能射箭,才可对城楼守军造成威胁。
可要知道,北伐军的燧火枪射程达一百五十至一百八十步,虎蹲炮就更远了,五百步之外。
这样的距离差,如果还被敌人破城,那就只能找块嫰豆腐,一头撞死了。
二千四百守军,百门虎蹲炮,守区区方圆六、七里的湖陵城,真得够用了。这就是吴争最后得出的结论。
……。
在吴争与将领们探讨商议战事部署之时。
滋阳城内,多尔博也与沈致远在谈论此战的得失。
“额驸为何不仅不反对,反而赞同济席哈出战?”多尔博确实是想不通,用他十岁的脑子,就算被多尔衮再精雕细琢,恐怕也想不明白,“阿玛一直推崇额驸麾下的火器新军,如此紧要的战事,本该由额驸亲自出战才是,如此也好震慑这些老将,以便额驸在日后可以压制住他们……。”
说到这,多尔博是真有些替沈致远不平,“如果此次济席哈、蓝拜等人大捷,恐怕额驸日后想压制住他们,恐非易事了。”
沈致远在饮酒,能在多尔博面前独饮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了。69书包
没办法,与钱翘恭在北面这两年多,什么成就都没,就酒量被生生锻炼出来了。
此时沈致远还算是喝得斯文,想与钱翘恭、黄驼子一起抢酒喝时,那只能说,这碗是不是太小了些?
听多尔博近乎于“埋怨”的口吻,沈致远放下酒碗,没有看多尔博,只是悠悠道,“世子以为,济席哈能胜?”
多尔博一怔,“额驸此话何意……切莫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沈致远轻笑一声道:“我与世子打个赌,赌三天之内,济席哈必败。”
多尔博惊讶道:“这怎么可能?湖陵城仅有三千敌军,而济席哈等人数倍于敌,且都是阿玛亲手带出来的精锐……怎能败?又怎会败?”
沈致远正色道:“先王亲至徐州督战,占据战场极度优势,将吴争吴淞、泰州二卫分割包围于淮安城,我军也一样二倍于敌,可结果如何?”
多尔博惊悚起来,他的目光中闪现出一丝异色,“……额驸既然如此肯定济席哈必败,又为何还要赞同济席哈领军出战……要知道,那一万多大军,可是阿玛的嫡系,我日后须仰仗的后盾啊。”
沈致远的脸色非常平静,“世子是认为,我赞同济席哈领军出战,是公报私仇,借吴争的刀铲除异己?”
多尔博强笑道:“额驸自然不会如此……。”
“哎……。”沈致远叹了口气,“吴争有句话说得好,良言不劝赶死鬼,慈悲难渡自绝人啊……世子以为,先王武功天下皆畏,却屡屡在吴争手下受挫,原因为何?”
多尔博脸色也渐渐平复过来,“还请额驸指教。”
“指教不敢当。”沈致远道,“其实吴争只比我大一岁,从小我俩就在一起,他有什么能为我很清楚,之后分别的时间也仅三年,他在他叔叔麾下时,也仅是一区区哨官,能打几仗?恐怕最大的一仗,也就是在嘉定抗击李成栋的那一仗了,而且那一仗败了,他叔叔阵亡,他被池二憨、宋安背出战场,可谓是死里逃生……世子试想,这样的经历,堪称知兵善战吗?”
多尔博懵然摇头。
“可为何他能屡次化解先王花尽心思,为他设下的局呢,甚至次次最后占据主动?”沈致远就差摇把羽毛扇子了,“其实很简单,因为吴争掌握了这世上最强大的火器兵……世子想来早已见识过火器的威力,对火器有何感想?”
多尔博点点头道:“连阿玛都一直推崇额驸的火器新军……火器自然是威力强大的。”
沈致远轻叹道:“这道理谁都明白,不但我明白、先王明白、世子明白,皇上、太后也明白,朝堂上的文武都明白,可五年过去了,我朝也仅仅组建了这三万新军,这还是先王力主,倾尽全力打造的……为何?”
多尔博似懂非懂地道:“或许是我族将士不擅于使用火器吧?”
沈致远嗤声道:“什么叫不擅?大明早于建国之前,就已经惯用火器,正是明太祖麾下一支火器军,才可灭亡前元建立明朝,可我朝呢,后于二百年才使用火器,结果呢……明亡了,天下大部分归了我朝。擅与不擅,有何区别?”
第一千四百章 教唆(二)
多尔博语塞,看着沈致远,等待着沈致远继续往下说。
“可我朝这些居上位者,正在重演前明往事,明知火器犀利,却因一己私利弃之不用,美其名曰,这是保全满族勇士固有传统……济席哈、蓝拜等人,便是其中佼佼者。”
说到这,沈致远看着多尔博道:“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世子啊,要让一个人长记性,就得让他亲自尝过失败的滋味,济席哈、蓝拜等人,便需要这等滋味才能让他们长记性,也只能这样,世子在日后组建、扩编火器军,才会减少各种不必要的阻挠。”
多尔博点点头道,“额驸金玉良言,我记住了……只是,济席哈若败,阿玛的二旗大军……额驸总不能为了让他们长记性,而毁了二旗大军吧?”
沈致远笑了笑,道:“世子放心,我有分寸……此战,济席哈最多只是败,绝不会伤筋动骨。”
多尔博不解地问道:“都说兵败如山倒……额驸为何如此断定?”
“吴争在徐州的兵力不足,补给困难……事实上,大将军府的财力已经到了极限,我有三万大军驻囤衮州,吴争必须顾忌,否则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决战,这是其一。再则,我刚得报,杭州府面临海外诸番的联合舰队威胁,起因也是吴争的大将军府为此战强行征用了诸国商人囤积货物,这样一来,吴争须立即赶回杭州灭火,自然不会有精力在徐州与我军决战。最后,如果吴争与我决战,双方必是两败俱伤,真正得利的会是谁?”
多尔博想了想道:“义兴朝……还有南面郑森、永历朝,对吗?”
沈致远笑着点点头道:“世子果然聪慧过人,不过世子还漏了一个。”
多尔博心中一动,冲口道:“我朝?”
“没错。最得益的就是朝廷,一旦我军折损,实力削弱,先王想占据四府之地以求世子自立的部署,就无法实现,朝廷可以一纸诏书,逼迫世子回京,最后世子或许就以一个虚爵渡此一生,这还是好的。”
多尔博脸色一变,想了想终于问出了他一直忧虑的问题,“我们真要与朝廷对立吗?”
沈致远正容,严肃地对多尔博道:“先王尸骨未寒,世子就忘记了杀父之仇了吗?”
多尔博呐呐道:“可阿玛是薨于吴争之手。”
“不!”沈致远断然反驳道,“若不是朝廷、英亲王见死不救,徐州如何为被吴争占领?若不是朝堂上欲除王爷而后快,王爷又怎会宁死不回京城?王爷,就是被朝廷逼死的!这一点,世子勿须置疑!”
多尔博怔怔地点头,“额驸所言有理,可……可我不想与朝廷对立交战。”
沈致远哂然道:“我可没有说要反叛,王爷也没有这意思……王爷的意思是,据四府而立,与朝廷分庭抗礼……事实上,按王爷的身份,这四府之地少了……世子可以权当是封地就藩了。”
多尔博听了,笑了起来,“听额驸这么一说,也在理。阿玛是皇父摄政王,这天下本就该有阿玛一席之地,我做为世子,承袭父荫,更是常理。”
……。
吴争终究不是神仙,可以完全预判到战场的每个细节。
这譬如,清军有重装铁甲兵。
火枪的弹丸,击打上去,也就一溜子火星。
只有正面击中,才能对敌人造成一定的伤害。
济席哈不傻,到此时还没预防到北伐军的火器,那他就真该死了。
济席哈的部署中规中矩,当然,这是指按清军的作战方式。
三百重装甲兵先登,三千用以登墙的步兵随后,最后是一千弓弩兵压阵,这个阵式,按吴争的话来说,就是三十年不变。文新学堂
可就是这个阵式,让北伐军吃足了苦头。
用虎蹲炮压制吧,爆炸飞溅的弹片,对铁甲兵根本形成不了伤害,除非直接命中。
再近一点,进入火枪射程,先打铁甲兵吧,白费枪弹,可后面步兵又在射程之外,且有铁甲兵挡着。
再放近一点,好嘛,敌人弓箭手开始动作了,那就是一场互相伤害的消耗战。
此次湖陵城守将是岳小林,吴争的亲卫队副队长。
这个岳小林在军校时,拼杀不如鲁进财,跑步不如史坤,射击不如戚家豪兄弟,但他有一个特点,善于学习。
这话听起来很矛盾,但事实上,这样的人不少。
先天不足,使得他们事事不如人,可要生存,那就须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甚至数倍的努力。
岳小林之所以可以脱颖而出,成为吴争的亲卫队副队长,那就是吴争看到了他的这一优点。
不派鲁进财这个正队长,而派岳小林,吴争自然有他的考量。
岳小林在短暂地蒙痹之后,迅速下令停止对铁甲兵射击,他让守军将这三百重甲兵放上城楼来。
这道命令确实很唐突,甚至凶险。
要知道,湖陵城小,城楼自然也小,能容纳八百守军的城楼,早已是拥挤不堪。
这要是任由铁甲兵上城楼,到时后果是真的不堪设想。
所以,岳小林的这道命令,极具争议!
由于岳小林的“私纵”,敌人铁甲兵几乎是顺利登上城墙。
城楼上守军已经后退丈远,几乎是顶着铁甲兵射击,并掷出密集的手雷,可铁甲兵不仅身上是铁甲,连脸罩都是铁的,等烟尘散去之后,除了十几个确实是倒霉蛋,或许弹片飞溅,击中了他们的缝隙处之外,十有八九都完好地站立着,随即铁甲兵一步步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守军压过来。
而城墙下,已经至城墙的敌步兵开始登墙,弓箭手开始对城楼上无差别射箭,也是,火枪、手雷都奈何不了铁甲兵,箭矢就是挠痒痒了。
守军的伤亡开始出现。
情况危在旦夕。
岳小林傻吗?
他当然不傻!
他要是傻,命他为守将,吴争岂不更傻?
岳小林善于学习、模仿,同时取长补短,在学习、模仿中改进。
这一点,是鲁进财、史坤等军校学员所不具备的。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湖陵城之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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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面对这种重装铁甲,刚开始时岳小林也发怵。
但他迅速忆起,吴争在光复无锡、常州时就曾经遇到过这种铁甲兵。
吴争当时的应对方法是,第一次以“地趟刀”的方式,在近距离刺中铁甲兵脖颈处,那里是头盔与铁甲的接合,有着不可补救的缝隙,道理很简单,真要没了缝隙,那不成僵尸了吗?
头不能转,胳膊不能动,怎么走路、登墙、搏杀?
第二次攻常州时,吴争的应对是,借助江阴百姓献上的百领铁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城墙上以硬对硬,直接撞上去强撼。
这种实战的战例,在军校基本上学员都耳熟能详。
岳小林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他下令将铁甲兵放上城墙,欲重演吴争当时旧事。
事实上,此时的情况要比当年吴争第一次对抗铁甲兵时,有利得多。
那时,沥海卫还没有正规枪刺,杀敌用的是刀,大刀。
仅以区区刀尖刺破、划破敌人喉咙,难度更大。
如今北伐军的枪刺虽然也笨重,但好歹是长条形的,比刀也要薄不少。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北伐军士兵,几乎都经过军校的熔炉,作战意志和主动性要强得多。
随着铁甲兵步步逼近、城下敌人步兵还未登城之际,守军数百士兵迅速向前趴俯,然后匍匐向铁甲兵爬行。
这就极度难为了这些铁甲兵了,突然失去了面前的目标,这低头的动作,着实太难了,脖子下的铁甲,遮掩、局限了他们的视线。
可岳小林一样不是神仙,他也犯了个错,几乎是无法补救的错误。
铁甲兵确实笨重,可他们能低头,再不济,往后退一步,还是能看见守军动作的。
同时,这一低头,无形中化解了岳小林的后着,也就是说,因为低头,原本头盔与铁甲间的缝隙,被掩盖了。
守军转身,仰头向上刺出的刺刀,全被挡住了。
双方近在咫尺,一个靠前的守军,心慌之余不小心摔倒,被铁甲兵沉重的脚踩上胸腹,当场惨呼,吐血不止,这种凄厉的惨叫,最伤士气。
时间紧迫,只要半柱香的时间,敌步兵一涌上城,那就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岳小林情急之下,开了一枪。
这一枪,歪打正着。
或许是天意吧,岳小林情急之下的一枪,正中一个铁甲兵的头部。
铁甲兵头部有头盔,又因为低头,眼睛的孔洞都已经无法成为目标,击中有何用?
事实上,守军将士都被蒙蔽了。有用,非常有用。
铁甲兵是经过遴选出来的,体格极度强壮。
哪怕是被火枪正面击中,也能强抗过去,可这不表示他们没有受伤,或许面罩后,都是满嘴的血。
但他们的头部是抗不过去的,滚圆的弹丸,虽然无法象后世的尖头子弹击穿头盔,但会让铁盔中的人头,如被巨锤砸了一般,这不是正常人能抗得住的,就算不被当场震昏,铁头盔里巨大的回响,也能将人蒙痹。请看
守军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在他们看来,目标越大,命中度越高,军校也是这么教的。
因为不可能将每个新兵训练成神枪手,在战场上,都瞄敌人的头打,那简直就是浪费子弹。
所以,瞄准的都是庞大的身躯,却忽略了相对较小的头部,事实上,哪怕后世的战场上也是如此,当然,除了狙击手之外。
而岳小林这一枪,“咣”地一声,直接撂倒了这个铁甲兵。
这铁甲兵被击中之后,甚至连吭都没吭一声,向后翻到,如同一尊木偶石像一般砸在城墙实心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这一刻,双方都惊愕了。
岳小林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迅速清醒,立即下令,“朝敌人头部打!”
都说笨人天照应,不过岳小林不笨,不但不笨,反应还快。
这么一来,想不胜都难啊!
他无意之中,歪打正着,这说的不是他那一枪歪打正着,而是下令放铁甲兵上城墙。
正因为敌人上了城墙,双方近在咫尺,戴了铁盔的头部,还是小目标吗?
加上刺刀的燧火枪,差不多有八尺多,几乎是顶着敌人开枪,这打中的难度,迅速降到了最低。
铁甲兵的反应迟钝,不是人反应迟钝,而是着甲之后,变得迟钝。
他们无法迅速转身,除了后退、前进,想转弯靠扭身是不行滴,这象极了后世汽车转弯,可以脑补一下。
于是,一阵如同敲破锣般地“咣……咣……当……当”声之后,城墙上,已经看不见站着的铁甲兵了,全他x的砸地上了。
岳小林随即狂呼“城垛迎敌!”
这一声,绝对是这场战斗最明智的命令。
事实上,这一声喊出的当时,敌人步兵的手,已经在城垛上露了出来。
没有装填的时间,守军直接端着枪刺,往敌人的身上扎,顿时无数的清军惨叫着往下掉,如同下饺子一般。
但此时,城下如雨的箭矢射来……。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岳小林来不及心痛,随即下令开炮。
开的自然是虎蹲炮,这下,近前的清军步兵、弓箭手遭难了,他们没有了铁甲兵的遮掩,直接暴露在了虎蹲炮的威力之下,一时间,城下是烟尘滚滚,这是一次城前全方位的炮火覆盖。
虎蹲炮开花弹弹片伤不了铁甲兵,可对普通士兵,那就如同割韭菜一般地随意。
济席哈终于下令鸣金收兵了。
第一场战斗,双方以几乎平手告终。
当然,这是站在清军的立场上而言,可事实上,守军伤亡二百余人,清军伤亡六百余人,这其中包括全军覆没的三百铁甲兵,显然,这是济席哈心理不可承受之重。
按理说,这种战场态势已经说明了一切,一旦铁甲兵不能如期顶住北伐军的火枪、火炮,那么,除非是往死里填人命,否则,只要守军弹药足够,就是一场可以预计的屠杀。
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
济席哈与蓝拜的出发点,还是停留在个人利益至上。
对他们而言,让一个汉人小子盘桓在他们头上,这是不可接受的。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湖陵城之战(二)
多尔衮活着时,济席哈、蓝拜等满族将领受多尔衮威势所慑,对多尔衮的安排不敢出言反对。
可眼下,多尔衮死了,新主子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这就让他们有了想法,二旗旗军加上三万新军,足以奠定一方势力的根基,大事可为啊。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济席哈、蓝拜显然是断章取义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他们选择性地“剖析”了首战的优劣之处。
在他们看来,铁甲兵既然能一次攻上城墙,就能攻上两次。
他们认为,此战的失利,主要原因在于步兵不能迅速跟上,导致了铁甲兵上城之后,没有步兵掩护、配合,才使得守军有机可趁,若是步兵能有第一时间登上城墙,此时,自己怕是已经在湖陵城城楼上畅谈古今了。
这个总结,几乎成为了济席哈、蓝拜等一众满族将领的通识,也对嘛,否则就没有“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了。
济席哈隐瞒了不报首战战报,而是迅速下令,再次攻城。
不过清军还是收敛了一些,吸取了前战部分教训。
清军以另一旗的三百铁甲兵为先登,以三千弓骑由两侧骑射压制城墙上火枪兵,而原本间隔铁甲兵二里前进的登墙步兵,此次仅间隔百步远,弓箭手依旧跟随步兵后面。
这种布阵,清军从关外一直打到关内,可谓无往而不胜。
其最关键之处,不在步兵和弓箭手,而在轻骑飞射。
冷兵器时代,怕是没有一个兵种能在攻城时,强过轻骑飞射,特别是北方游骑。
这种飞射,简直就是守军的恶梦。
不管是弓弩还是火枪,基本上就是浪费箭矢和弹丸,因为根本无法瞄准。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压制,那就是以同样骑兵前出,干扰敌人。
显然,岳小林手下没有骑兵。
那么,这场仗怎么打?
岳小林犯愁了,看着已经城下渐渐逼近的铁甲兵,岳小林知道,再想故伎重演已经是不可能了,有步兵紧随其后掩护的铁甲兵,那就等于有了周密的防护,想要以“地趟刀”接近发难,无疑是自杀。
打不打?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岳小林依旧犹豫着该不该开炮阻截,他怕浪费炮弹,因火枪兵防护极差,守城如果没有了火炮压阵,根本无法守城,这便是无炮即无防的道理。
然而,犹豫归犹豫,身体却很诚实。
在铁甲兵进入虎蹲炮射程的那一刻,岳小林咬牙挥手,“开炮!”
有枣没枣,先打上一杆子再说,要是城丢了,火炮和炮弹岂不便宜了敌人?
就是这个想法,让岳小林狠下心来,将炮弹全打出去。
事实上,岳小林已经想撤了,正是想撤,才想将炮弹打光,轻装转进嘛,能省事不是?
可百门虎蹲炮的齐射,效果一如预料。
虽然对紧随铁甲兵的后方步兵有一定的杀伤效果,也阻碍了步兵地迅速推进,可对铁甲兵,一如前战,不起作用。三九
烟尘散开之后,铁甲兵已经逼近城墙。
清军的登墙方式比较独特,以四架梯子由四个方向搭成一个井阑模样,以十几根臂粗的带钩木头支撑其中,其坚固度和拼接顺利度,犹胜于寻常云梯。
这显然是为铁甲兵登城而专设的。
不过这种四方梯也就针对小城、矮墙适用,象徐州城那么高的城墙,显然作用不大,因为再坚固的四方梯,一旦高度过高,也会造成形体坚固度的缺失和下降,自身沉重的铁甲兵要是在梯上晃几晃,估计下面就得散架。
此时铁甲兵开始登墙,而虎蹲炮已经没有了射击角度,全部哑火,紧随的敌军步兵趁此冲上前,辅助铁甲兵登城,而弓箭手开始与守军火枪对射。
形势非常危急,岳小林终于想到了吴争在常州第二次抗击铁甲兵的方法,那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之前城墙上被火枪击中头盔而全军覆没的铁甲兵,已经被收拢,尸体堆在了一起,铁甲犹在。
既然火器难以撼动,不妨铁甲对铁甲。
可问题来了,难道普通士兵是穿上铁甲就能成为铁甲兵吗?
显然不是,这需要极其严苛的训练,一旦百多斤的铁甲上身,连走路、转身都需要训练。
这和步兵上了马也不是骑兵,是一个道理。
有道是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方法总比困难多。
岳小林临时想了个辙,那就是让身体强壮的士兵穿上铁甲,然后就站在城墙边上堵,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了,只要能负得住重量就行,不需要动作。
……。
岳小林这临时抱佛脚的战术,却产生了极大实战的效果。
铁甲兵是无法挥动武器的,他们作战,一般都两种武器,一是重骑使用的骑枪,双手持之,枪杆夹在腋下作为支撑,一旦群起前行,可谓无坚不摧。但骑枪只能是野战,攻城显然是用不上骑枪的,因为铁甲兵上墙已经艰难,持骑枪那无疑是自杀。
另外一种,是清军铁甲兵的专用武器——铁锥。
铁甲兵进攻,手只能前后运动,不擅于上下挥砍,他们就是以此物往前捅。
这是一种有些形似北伐军枪刺般地武器,区别在于放大了好几倍,重达十多斤,钝,且无锋无刃,更象是一条前细后粗的铁鞭。
但如果被铁甲兵以自身重量附加上去,捅在任何生物上,就是一锥两洞的结局。
岳小林让守军穿上铁甲,立于城垛前,本意是阻挡铁甲兵上墙。
但显然士兵有自己的想法。
北伐军士兵最喜欢的其实不是手中火枪,这燧火枪有一个最大的弊端,让人难以接受,那就是最好别瞄准,因为一瞄准,保证溅你一脸麻花。
事实上,北伐军士兵,十有八九,都是“麻花”脸。
瞄准完毕,手指一动,击锤一落,火花四溅,后座力能让贴近的脸肿成猪头,就算小心避开了,脸上的斑点定会多上一波。
所以,北伐军士兵最喜欢的武器,是手雷。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岳小林捡了个大便宜
手雷那玩意靠谱,虽说此时的手雷重了些、糙了点、行军时挂要腰间不太雅观,有些砢碜,但它可靠呀,不象火枪欺负自己人啊。
两斤出头一个的手雷,几乎是后世手榴弹重量的两倍,但士兵却是两侧腰间挂八个,左右各八、九斤的份量。
穿上铁甲的守军士兵们,舍不得丢下腰间手雷,在他们眼中,这玩意就是命,能让他们活到战斗结束的保命符。
他们让同袍把手雷依旧挂在胸腹前铁甲外。
岳小林看到时,因为敌人就在眼前,已经来不及改变,也就听之任之了。
……。
清军是绝对不会去顾及守军往下射击的。
前装枪是不允许小角度向下射击的,原因很简单,怕不够精致的弹丸从枪管里掉出来。
虽然这种情况不多,但却是军校明令禁止的。
清军老油条了,知道只要自己一近城墙,向上攀登时,守军无法射击,所以,他们的胆子很大,几乎是很少仰头看,这也有助于迅速攀爬。
此次敌军攻城,铁甲兵和步兵是参错的,步兵用云梯,铁甲兵用四方梯,铁甲兵整体在前。
当敌人铁甲兵接近城垛的那一刻,好戏上演了。
撞。
撞击!
相同质量的铁甲,撞击会发生什么?
岳小林事先几乎不能想象。
城上守军铁甲冒着城下如蝗的箭雨,他们在撞击之前,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摘下胸腹间的手雷,看都不看,只管往城下扔。
这一点是普通士兵做不到的,在城下数以千计的精锐弓箭手的视野中,每个露头的守军,都会被至少四、五枝箭照顾着。
但穿上铁甲,就没这危险了,大大方方地往下扔手雷,岳小林傻眼了。
而在城下手雷炸响成一片时,有几个胆肥的守军铁甲,他们自发地撞击开始了。
相同的石头撞石头会怎样?
自然是反方向弹回,反作用力嘛。
恐怕守军自己也不认为这个看似危险的动作,其实最安全不过了。
揪准一个,往前冲两步,“咣”地一声,敌人惨叫着后仰从四方梯上下,而自己,“噔噔噔”往后退上三、四步,稳住了。
有这些胆肥的领头,于是撞击一发不可收拾。
只要敌人铁甲一上墙,就会有人冲上去“咣”地一声。
岳小林在震惊之余,咧得合不拢嘴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啊,
济席哈与蓝拜在目睹数十铁甲,如陨石般从城上坠落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要知道,八旗之中,每旗的铁甲兵都是有数的,一旗多则三百,少则一百,汉八旗就没有这待遇,甚至骑兵都不着铁甲,这与多尔衮打造铁甲重骑是一个道理,这个时代铁是硬通货,贵啊!孰书网
济席哈在惊惶之余,下了一道错误的命令——鸣金收兵。
这道命令,将攻城清军置于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事实上,此时继续进攻,清军还是有机会的。
这种“碰碰车”的战术无法复制和延续,能如此精准的撞击,主要原因是敌铁甲处于登城阶段,无法闪避,只能硬顶。
可铁甲兵后面就是步兵,只要步兵一上来,这种“碰碰车”的方式就终结了。
让一个铁甲兵去撞一个步兵试试,稍作闪避,自己就被惯性扑下城墙去了。
可惜济席哈肉疼了,也难怪,多尔衮留下的两黄旗中,就这么两支铁甲先登营,一支已经尽没,要再失去一支,不用说在沈致远面前长脸不了,怕是得军法从事。
这一猝然鸣金,让攻城清军如潮水般后撤。
后撤,自然是弓箭手跑得最快,他们本就在后阵,最安全。
其次是步兵,可铁甲兵已经登墙,此时至少一半处于不上不下的地步,后撤起来显得迟钝。
城下辅助的步兵,被先前数百守军铁甲的手雷炸得死伤惨重,本是要后面步兵递补的,可突然鸣金,一时间,哪还有步兵去递补?
这么一来,敌人铁甲兵等于被遗弃了。
济席哈望远镜中看到这一幕,才警觉到自己的命令是错误的,他随即用一个更错误的命令去挽回前一个错误的命令,济席哈传旗令,令攻城大军原路返回,救出铁甲兵。
这么一来,清军原本最多只需要付出铁甲兵为代价的结局,瞬间改写了。
其实,在济席哈突然鸣金收兵时的岳小林,并没有意识到战机的出现。
他已经满足于顺利退敌。
而在看到敌人铁甲兵被孤立遗弃后,岳小林才渐渐意识到,这是个消灭敌铁甲非常好的战机。
此时敌弓箭手已经回撤,守军只要朝着不能上下的铁甲兵扔手雷就行,就算炸不死他们,炸毁他们的梯子都能让他们摔个终生“瘫痪”。
可就在岳小林要下令对铁甲兵动手时,济席哈下了第二道命令,全军回援营救铁甲兵。
这命令有错吗?
没错。
先不说同袍互救天经地义,就说济席哈要真敢扔下这支铁甲,自己逃跑,那估计他甚至活不过今晚,两黄旗的满人们会咬死他。
命令虽然没错,兵也是相同的兵,可此一时彼一时啊。
之前铁甲兵在前,步兵次之,弓箭手在最后,守军的虎蹲炮对步兵、弓箭手威胁不大,所以,容他们顺利靠近城墙,才有了城墙上的战斗。
可此时,清军的铁甲兵还在半墙上向下挪动,谁来替步兵、弓箭手遮挡?
如果说,之前济席哈鸣金只是造成了一定的混乱,局势尚可控,那么这次下令回援,是真得捅了大瘘子。
清军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回跑,救同袍,他们没有意见,可不能朝令夕改啊,这才多少功夫,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要知道,这来回跑是要体力的,把体力用在拼杀时不好吗?
然而他们已经没有了拼杀的机会,才冲至五、六百步距离时,守军的虎蹲炮发威了。
百门虎蹲炮一轮齐射,就直接打蒙了这些只着轻甲的清军。
于是场面就极度不堪了,清军回援部队如同一窝被惊雷轰吓的过街老鼠,四处乱窜,没办法,清军没有受过抗炮击训练,再说,那也抗不住啊。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时无英雄,徒令竖子成名
幸好虎蹲炮开花弹的威力不强,若是换了直射炮,几条残肢断臂一飞,估计清军得瞬间崩溃。
济席哈是欲哭无泪,他这时才醒悟过来,自己急躁了,一盘好棋,愣是下成了臭棋瘘子,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蓝拜,给他收拾了残局。
撤!
再不管被落在城墙处的铁甲兵,全军后撤二十里,待整肃后再想辙补救。
天上掉馅饼了!
岳小林乐得嘴都合不拢。
都道一将无能害死三军,济席哈愣是将一场唾手可得的胜利,打成了一场损兵折将的败仗。
还送了数百领的重铁甲,岳小林是真兴奋了。
他做为吴争亲随,岂不知道吴争已经应允钱翘恭重组骑兵营?
这济席哈真是肚饿送馒头、雪中送炭之举啊。
有这几百领铁甲,岳小林相信,只要稍作“诱惑”,钱翘恭、钱大人,这个王爷的大舅子能不帮忙疏通,让自己在骑兵营占据一席之地?
倒不是岳小林嫌弃做吴争的亲卫副队,而是岳小林志向远大。
这志向远大,那就得用军功换。
待在吴争身边,这仗是真没得打,哪里去找补战功?
看着被团团包围起来,上下不能的百多铁甲兵,岳小林眼中只有铁甲,没有兵。
“别用枪……你小子还想用手雷?”岳小林咋呼着,“告诉你们,搞坏一件,老子拿你皮凑……去,找木棍来,敲打他们……这些蠢驴,不敲打敲打,还以为咱拿他们没办法了……。”
铁甲兵最终还是降了,其实他们见到援军被火炮所阻回撤时,就已经想降了。
向北伐军投降,对清军而言,已经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连自己的战神多尔衮都死于北伐军之手,就勿论是他们了。
对,强盗的逻辑总是与众不同,他们只臣服于强者,哪怕强者对他们做了什么不堪的事。
是不是感觉一种熟悉?
一直往东,出海后,那里也有这么一群同类。
扯远了。
铁甲兵其实一直在“埋怨”,守军不给他们机会投降啊。
全身铁甲,能自己脱吗?
没有了辅兵,他们就是一个个铁桶,啥都做不了。
只能象木头桩子一样僵着。
手中的铁杵早已扔地上了,你们倒是来抓我呀。
可岳小林太狠,他有了枪击铁甲兵头部的经验,知道这招管用。
试想一根门闩敲打在铁甲外,会发生什么?
“咣”地一声,绝对能让人找不到北,吐得七晕八素。
被一个个震昏倒地后,方才松了口气的岳小林,这才下令剥皮……不,剥甲。
这些铁甲兵降了,降于岳小林这种极度“令人不齿”的手段。
……。
“这怎么可能?!”
刚林、祁充格及一众文武在听到湖陵之战战报时,都震惊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飞卢
需要说明的是,他们虽然震惊于济席哈、蓝拜的无能,但这不是最主要的。
最震惊的是,北伐军竟然将主力囤于这一区区小城?
疯了……真疯了……太疯狂了!
多尔博的目光有些象看神仙一般地看着沈致远,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沈致远料事如神,阿玛果然识人有术,沈致远竟能事先料到一万大军会被击败。
然而,沈致远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天晓得,吴争想做什么?
有着徐州坚城不守,难道非要在湖陵城,这小小的弹丸之地决战吗?
这太不可思议了,沈致远也想不明白,北伐军主力怎么会在湖陵?
恐怕只有始作俑者才能搞明白这桩糊涂事了。
蓝拜,佟佳氏,镶蓝旗籍。
努尔哈赤时授牛录额真,事皇太极时,授巴牙喇甲喇章京。后阿山(固山额真)数次进攻锦州,叙功擢梅勒额真。
清军入关后,进世职三等甲喇章京。
之后随孔有德征湖南、广西,累功进世职二等,兼礼部侍郎。
年前,应允跟随多尔衮南下发动此战,被破格擢升固山额真,兼工部尚书(挂职虚衔)。
从这履历可以看出,此人并非是文臣,而是武将,但历经三朝,一路升迁,混事的本事还是有的。
这道战报,显然不是头痛医头、脚疼医脚的济席哈能编撰出来的。
这是蓝拜的手笔。
也是啊,济席哈轻松“占领”谷亭,不好意思报功。
想在占领湖陵后,一同邀功。
不想,在湖陵被打了记闷棍,虽说伤亡人数不是太大,可愣是折损了两支重甲兵,这可是二旗的心头肉啊。
如实上报,得被唾沫淹死。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会被沈致远看轻,从此后,就得在沈致远这汉人小子手下听命,这如何受得了?
于是蓝拜大手一挥,撰写这道战报,战报中别的都如实上报了,就是“微微”将湖陵守军的兵力上调了些。
上调了多少?
不多,八千人。
八千人!
这不开玩笑吗?
吴争在徐州确实凑齐了上万人,可要将主力全部调到区区湖陵,与敌打一场野战?
疯了吗?
沈致远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三个字。
本来,按沈致远的智力,是能够识别出蓝拜拙劣地篡改的。
其实这不是什么太难猜的情况,可问题是,沈致远所猜想的是,如果吴争是因为自己事清,而刻意地针对自己,想打压自己……或许还真能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来。
因为沈致远相信,吴争淡泊的外表中,有着一颗极度疯狂的心,事实上,从绍兴府起兵之后,吴争就没少干过这等疯狂之事。
好嘛,这个揣测,极度地影响了沈致远的判断,一个谬误因为心中不可明示的症结,自我强化成了真理。
没有人认为济席哈、蓝拜会谎报军情,这二人的身份在那,同时兖州距离战场不远,谎报的话,三、五日之内就会被拆穿,那就更没好果子吃。
由此一来,这个尚未得到清廷承认的“藩王府”震动了,倒不是怕,有着大军傍身,还怕北伐军打来么?
可问题的症结是,包括多尔博在内的主臣,上下一致地想要罢战了,再打下去没意思了,搞不好与北伐军拼个两败俱伤,反而让朝廷得了利。
此时多尔博得到了沈致远的眼神示意,临时散了军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