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周大虎的选择
此时北面的海州,已经被蒋全义占领,沈致远这支军队,等于陷入了海州、沭阳、泰州北伐军的三面合围。还真得快,一旦包围圈收紧,其部就难向北突围,进入兖州了。
不过这不是沈致远迅速离开盐城的唯一理由,事实上,沈致远早已有了应对海州蒋全义的策略——那就是周大虎。
周大虎没死,他只是被俘。
按说,以周大虎的脾性,是不可能被俘的。
他的被俘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妥协,为保全通州当时还有数千守军,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还是在黄驼子身上。
通州是个小城,城墙不到一人半高,这对于五倍强敌压境的周大虎而言,心里很清楚守不住。
但周大虎在与沈致远会晤时,断然拒绝了沈致远,原本想着拼到一兵一卒也要死守通州。
可事实上,北城仅仅支撑了一个时辰就被沈致远攻破。
战局也并非如周大虎想的那样可以死守到底,他甚至没有时间便手中兵力分批投入到城墙,城墙转眼之间就失守了。
这就使得沈致远的枪骑营,以迅雷不及掩卫之势,迅速包围了周大虎麾下主力。
要么全歼,要么投降,周大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而这时,黄驼子只身进入包围圈,与周大虎谈一次,然后,周大虎降了。
……。
此时盐城中,黄驼子和周大虎面对面坐着。
“我也要走了,去追赶沈大人……沈大人留话,周将军如果愿意追随,便与我同行,若想回归,也绝不阻拦……。”
周大虎迟疑道:“你真的这么相信沈致远?”
黄驼子叹息一声,“这不是信不信的事,而是王爷的命令。”
“可近三年未见,王爷又自知沈致远有何改变……譬如进攻通州,致使近千将士伤亡。”
“周将军!”黄驼子沉声轻喝道,“这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事!黄某卑贱,也懂不得太多,黄某心中只有一念,那就是遵从王爷命令,守在沈大人身边,无论沈大人做了什么……除非,王爷有新的命令传来。”
周大虎蹩眉道:“你……你就是个二愣子!”
黄驼子哈哈大笑道:“我就是个二愣子。周将军,黄某心中确实是想与你同行……沈大人其实说得没错,王爷身边不缺人,与其在王爷身边碌碌无为,不如出来干场大的。”
周大虎没好气地道:“就算刀刃向着自己人也无所谓?”
“什么是自己人?”黄驼子哂然道。
周大虎一愣,愠怒道,“王爷和北伐军就是自己人。”
黄驼子翻翻白眼道:“今日还是敌人,可转眼之间,就成了自己人?王爷有北伐之志,必然会接纳无数江北降军,到时周将军还分得清谁是自己人吗?”228文学网
“你是何意?”
黄驼子显然说不出太大的道理,只是悠悠道,“战争总会死人,以少数人的死换得多数人的生,已经是大善了。”
周大虎怒火炽烧,“可通州那些将士,大多是刚征的新兵,他们都来自扬州府良家子……。”
黄驼子不以为然地反驳道:“王爷北伐之前,他们一样是清廷治下的扬州府的百姓、良子家……周将军能分清,谁是自己人?”
“可沈致远杀了他们!”
“如果有一天,沈大人率部回归吴王麾下,周将军能分清谁是自己人?”
周大虎终究是地痞出身,他的脑子显然被黄驼子忽悠瘸了,一时间竟答不出话来,只是闷声道:“我要回去!”
黄驼子突然脸色一沉,“可我希望周将军能与我同行……。”
周大虎霍地站起,“看,图穷匕现了吧?你果然与沈致远狼狈为奸……周某后悔当初受你蛊惑,竟没死在通州城,也好落个好名声!”
黄驼子苦笑起来,“你能等我把话说完吗?”
“还有什么好说的……来,痛快点。”周大虎头一仰,脖子一梗,闭上眼。
黄驼子无奈道:“黄某是这么想的,王爷让我在沈大人身边,无论他做什么……可这些日子以来,我也心中打鼓,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所以,我希望周将军能随我同行……若有一日,沈大人真……你我也好有个……照应。”
周大虎霍地睁开眼睛,低头看着黄驼子,“你是说……你也怀疑沈致远?”
黄驼子目光变得迷茫起来,“我不知道,原本有钱大人在,总能有个商量的人,可现在……正是因为不知道,我才希望周将军与我同行。”
周大虎想了好一会,突然一把抓住黄驼子,语气急切地道:“不如你随我回去……如今第一军离盐城不远了……既然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就去向王爷问个明白……如何?”
黄驼子精神一振,颇为心动。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他摇头道:“不成。这样一来,我黄驼子不就成了逃兵了吗?如果沈大人并无二心,我等于将他抛弃,也辜负了王爷嘱托。如果沈大人真有异心,那我岂不是更负了王爷嘱托?”
周大虎慢慢松手,皱眉道:“这倒也是……可让我与一个杀我部属的凶手朝夕相处,还要遵他为上……我做不到。”
“可如果周将军能加入,沈大人身边就多了一臂助,加上周将军麾下数千人马,更是如虎添翼……你想,要是咱们能在清廷内部恃机发动,会是怎样的功勋?”
周大虎沉默下来,过了一会,突然问道,“可我及麾下人马终究无法取信于清廷。”
黄驼子一怔,听出了周大虎话中转机,笑道:“周将军恐怕不知道,今日之后,沈大人应该不会返回顺天府了。”
“这话何意?”
“据沈大人讲,此时多尔衮八成是死了,就算没死,估计也时日无多……按多尔衮的意思,沈大人所部大军将在徐州、兖州、济南、青州四府之地驻囤……也就是说,名义上归清廷旗下,可实际上,是形成独立一藩。”
周大虎惊讶道:“这怎么可能……清廷怎么可能允许出现国中之国?”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所谓的“追击”
“敢不允许?”黄驼子带着一丝得意道,“沈大人离开徐州前,以多尔衮的部署,兖州有他麾下二旗,加上沈大人手中三万多人,四府之地囤兵五万大军,岂是清廷说攻破就攻破的……按沈大人的说法,清廷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如果进攻,就算两败俱伤,最后也是吴王占了大便宜,何乐而不为?”
很显然,“何乐而不为”铁定是转述沈致远的,否则,以黄驼子还说不出这五个字来。
周大虎有些心动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做的!
“如果……我是说假如,日后发现沈致远确实有异心,你当如何?”周大虎问出了他心中最担心的问题。
黄驼子想了想道:“阻止他!”
“阻止无用呢?”
“……听王爷的。”
周大虎瞪着黄驼子,许久,点头道:“成……我随你同行就是。”
黄驼子松了口气,心道,沈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周大虎还真被我说服了。
……。
两天后,海州。
海州原为海宁州,是东海边的一个小州,洪武年间改为海州,州治朐山,领赣榆县,并设东海中所,为得就是防范倭寇进犯。
所以,海州虽是小州(古时也是先设州,后经济发达了才升府),但因为是军事要隘,其城墙规格相当于寻常府治,为二人高(古时人偏矮,二人高相当于一丈)。
蒋全义几乎兵不血刃,将海州于收入囊中,正烦恼着是不是再次“违令”北进,可思忖之后,终究是不敢造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的道理,蒋全义还是明白的,进攻兴化为一次,进攻淮安为第二次,而这两次造成了此战的极度被动,甚至差点害了吴争,虽然吴争没有太过责罚,但蒋全义心里确实是内疚了。
这也使得此次蒋全义牢守本份,强捺着性子,固守海州城。
说是固守,实际上就是一天三顿,没事喝点小酒,再闲得慌,就在城里找些为富不仁的人家,打打秋风,敲敲竹杠。
这种日子寻常人会过得很滋润,但蒋全义确实对财帛并不太认真。
仪真之战前,蒋全义渴望着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可二万弟兄的尸体,让蒋全义改变,他更渴望得是复仇,他认为,那么多人死了,死在了自己面前,可自己还不要脸地活着,如果再不替那些亡魂做些什么,自己就是无耻了。
或许这就是战场创伤的综合症吧,可蒋全义恐怕意识不到这点。
所以,他听闻沈致远率大军逼近海州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下令严阵以待,蒋全义想要沈致远的人头,为通州伤亡将士复仇。
数千人,对抗三万大军,就算是守城者占便宜,那也是鸡蛋碰石头。
不用说这些职业军人了,怕是寻常百姓都知道,这能打得过吗?
可蒋全义血液中还真带着些疯狂,他随即在海州城内临时征募了一千六百精壮,并“死皮赖脸”地哄了才刚刚归降不久的东海中所降军八百余人,愣是凑齐了八千之众,加固城墙,封锁城门,干得是不亦乐乎。
可谁知道,天公不作美啊!
沈致远知道蒋全义的脾气,早就猜到蒋全义不会容他率军通过海州,于是在海州城以南涟河边的新坝转向,先西再北,生生绕过了海州,由高桥小镇北撤。
可怜蒋全义听到消息时,沈致远后军都已经至高桥。
蒋全义不甘心哪,坐立不安之余,不顾手下将领劝阻,亲自带兵追击。
这不开玩笑吗?
海州城要守,拢共加起来八千“混编军”,加上根本没有骑兵,去追击一支三万人的军队?
可蒋全义就这么干了,他率三百骑(会骑马的步兵)出西城门往西北方向狂奔,这已经是海州城中所有的马匹了。
……。
高桥以北数十里,有一小镇,名临洪镇。
有一条小河经过此镇,河中有座小桥,不长,约一里光景,不宽,可供四人同时经过。
此时,桥上有人,三人。
他们驻马于桥中央,不进不退,似乎在等人。
南面不远处,一队骑兵“呼啸”而至。
不过人数并不多,一百多骑罢了。
蒋全义终究不是个合格的骑兵教练,他无法让三百“骑兵”在这种急行军的情况下全员跟上,半天的急驰,能跟上蒋全义的也就五成人。
远远看见桥面上的三骑,蒋全义随即放慢了速度。
他就算再疯狂,也不会打丝毫无准备之仗,谁能肯定,桥对面没有伏兵?
一百多骑随即在距离小桥三里外停了下来。
桥上沈致远笑了,转头对周大虎、黄驼子道:“你们谁去和他打声招呼?”
周大虎随即转头向河面上,权当没听见,他还是拗不过心中,对那些在通州伤亡弟兄这关。
黄驼子只能应道:“那我去吧?”
沈致远笑着点了点头。
……。
黄驼子策马向前,口中高声音喊道:“蒋将军,是我……黄驼子。”
蒋全义皱眉看着黄驼子渐渐驰近,大声道:“好你个黄驼子,想当年王爷救了你和你儿子,委以重任,你竟助沈贼攻打通州……来呀,射杀此贼!”
显然,蒋全义不是真想射杀黄驼子,否则,闷声一挥手也就是了。
哪需要这么大声讲出来,这不是“知会来敌”吗?
也是,本来都是在一口锅里勺饭吃的兄弟,若黄驼子真的背叛了,恐怕蒋全义也不忍心就此当面射杀黄驼子。
这一声喝,也就是将心中的怨恨发泄出来,顺便提醒桥上那两人,自己此来,不是来聊天的,是取汝等“狗命”来的。
“蒋将军,你终算到了……。”
黄驼子驰近,第一句话就让蒋全义心里打了下鼓,敢情“贼子”已经猜到了自己会追来。
“说,在对岸埋伏了多少人,都喊出来吧……蒋某既然来了,就不会逃,汝等有本事,就将蒋某的头颅留在这。”蒋全义沉声道。
黄驼子苦笑起来,“这是哪里话……不瞒蒋将军,此间就我等三人。”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都是戏精
蒋全义冷笑道:“这么说来,你们是主动伏法?那便束手就擒呗,待见了王爷,蒋某会替你解说,是汝等主动就缚……来人,拿下!”
“这又是哪里话?”黄驼子急了,“我只是替沈大人传个口信……就算两国交兵,怕也不好斩来使吧?”
“放肆!”蒋全义喝道,“本将军为指挥使时,尔不过区区一队率,也敢在本将军面前卖弄口舌?”
这不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事实上,虽说黄驼子年龄还长蒋全义几岁,但确确实实,蒋全义是高黄驼子七、八级的长官。
虽说之前各不统属,但也同在北伐军阵营的一杆旗下。
黄驼子还真不敢忤逆蒋全义,他低下头道:“蒋将军,沈大人想与您私下会晤。”
蒋全义微愣了一下,冷哼道:“他还真以为做了鞑子什么额驸,蒋某就得让他三分?回去告诉他,要谈,就让他自己前来。”
黄驼子没办法,只好拨转马头回去禀报沈致远。
不料,沈致远再让他回来知会蒋全义,“既然是私下会晤,自然不能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
而蒋全义又让黄驼子传话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要谈就当着将士们的面谈。”
可怜黄驼子愣是在这三里之内,折腾了六趟,终于二人达成了协议,这三里地的中间谈。
为了彰显“公平”,还特意让人用脚丈量了两个来回。
……。
“我知道你会来。”沈致远看着蒋全义,平静地说道。
蒋全义有些恼意,“那又如何?你此时仅三骑,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等就是三滩肉糜。”
沈致远呵呵笑了起来。
蒋全义更恼,“既然你不信……那就别谈了,拿枪口说话!”
说着就待拨转马头。
沈致远一把拽住蒋全义马头的衔环,正色道:“都过了三年了,你还是没多少长进……。”
蒋全义怒目而视,正待反驳。
沈致远抬手阻止道:“话不中听,但却是事实……我既然能料到你会追来,只须在对岸埋伏二百骑兵,你便插翅难逃……这,你不该否认吧?”
蒋全义脸色赤红,怼道:“就算死在此地,自然有王爷为蒋某报仇……不过就是比你早死几天罢了,何惧之有?”
沈致远摇摇头道:“哎,真不知吴争怎能容忍你到现在……惯成这般模样!”
蒋全义怒道:“与你何干……有话就说,无话就打上一仗再说。”
沈致远突然叹了口气,道:“你真这么恨我?要知道……三年前可是我与钱翘恭率军在海边救了你和你的那些部下,说起来,这救命之恩你否不了吧?”
蒋全义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沈致远继续道:“知道我为何要在这等你吗?”
蒋全义不答话。
“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告诉你,往后我驻囤兖州,你若守海州,你我之间打交道的事多了,别一直用这种不共戴天的模样对我。”
蒋全义慢慢回过劲来,冷笑道:“不说王爷是不是蒋某驻守海州,就算是,我也会枕戈待旦进攻兖州,令你夜不能寐。”
沈致远终于沉下脸来,“你真没长脑子吗?若我视你为敌,何须与你啰嗦?”
蒋全义怼道:“自古以来,汉贼不两立。”
沈致远动气了,喝道:“谁为汉,谁又是贼?”
“我为汉,汝为贼!”蒋全义想都没想道,“汉奸已是不赦,何况你手中沾着通州守军千人的鲜血,当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我心中愤慨!”
沈致远有些头痛,他反手指着周大虎,对蒋全义道:“通州主将周大虎,你认识吧?”
蒋全义轻蔑地冷哼一声,“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之徒,蒋某怎能认识这种人?”
这下周大虎也怒了,“你放屁,谁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了?”
蒋全义冷笑道:“通州失守,千余将士伤亡,你身为主将,却全身而退,还待在敌人阵中,不是贪生怕死,还能如何?”
周大虎性子爆,一夹马腹就要向蒋全义冲去,被沈致远一把拽住。
沈致远道:“你可以不信周大虎,总得信黄驼子吧?他可是吴争的人。”
蒋全义嗤之以鼻,“曾几何时,你沈致远不也是王爷亲信之人吗?”
沈致远终于有些抓狂起来,沉声道:“看来你是真傻……我就不该与你浪费这些时间,否则我此时已至沂州。”
“后悔晚了。”蒋全义轻蔑一笑道,“只怪你自己大意。来人,将三人拿下……尽快撤离!”
这就是蒋全义,狂归狂,分寸倒掌握得一丝不苟,下令拿下三人之余,还想到撤,说明他并不糊涂。
蒋全义身后一里半外的“骑兵”动了。
沈致远这下真急了,“蒋全义,你别误我大事!”
蒋全义嘿嘿笑道:“乖乖束手就擒,你放心,到了王爷面前,我定为你求情……就算报当年你来救援之恩了。”
沈致远大叫道:“蒋全义,你糊涂!若一切真如你想象的一样,吴争又得到通州战报之后,怎会至今不下令进攻盐城?”
这话着实让蒋全义为之一愣,这确实有些问题,如果说吴争顾不上盐城,可此时第一军已经有二万大军登陆江北,而且扬州府的敌军已经被分割成几块,淮安至泰州的通道已经打开,只要吴争传个令,自然有第一军会调转枪口攻盐城。
这确实与蒋全义心中对吴争的了解相悖,在蒋全义心里,吴争是个有仇必报之人,远的不说,就说此战开启的原因,不就是多尔衮暗中收买了王朝先,然后由王朝先水师炮击了军工坊吗?
归根结底,还是报复。
而眼下通州被沈致远攻破,按吴争的心性,应该下令迅速进攻盐城,以报一箭之仇才对。
蒋全义慢慢冷静下来,“可通州千余将士伤亡,确是事实!”
沈致远没好气地怼道:“乱世之中,死人不是常有之事吗?你以为我不下令进攻,多尔衮就不会派别人前来接替我进攻了吗?”
“可他们是同袍手足……你也真下得去手!”蒋全义怒道。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吗
沈致远又一次指着周大虎,对蒋全义道:“当日如果不是我,他定会死,还有他麾下尚有三、四千人……也都得死!如果杀数百人,和活数千人,你怎么选?”
蒋全义瞪着沈致远,半晌才道:“我不选。”
这就是撒赖皮了。
沈致远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沂州尚囤有多尔衮正黄旗八千铁骑,如果我不攻通州,这八千铁旗就会南下,到时我活不了,军权会被剥夺,通州一样会被攻破。”
“我不信!”蒋全义大声道,仿佛只有声音大,才显得理直气壮一般,“多尔衮若有八千铁骑囤于沂州,为何不直接南攻?”
沈致远无奈地摇摇头,道:“一是多尔衮并不想与吴争决战,他起初为得是削弱北伐军实力,只想打一场局部战,这一点与吴争不谋而合。二是这支铁骑是多尔衮赖以自保的亲军,是与我同时从徐州出发的,三是多尔衮还防着我会不会突然倒戈,四是清廷已经派出使团与义兴朝和谈……这下,你能信了吧?”
“可你手中有三万大军?!”蒋全义嘶吼道,然而他的内心,却是信了大半,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信。因为信,所以追来。
“这三万人能随我反清?”沈致远反问道,“就算我的枪骑兵能追随我,那三万将士的家人皆在北面,你能让他们不顾家人性命追随我反清?做梦吧你……既然总得死人,那就选择少死些人,况且就我而言,一直认为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其间过程可以忽略不计。”
蒋全义愣了好久,然后问道:“那你……进入兖州后会怎么做?”
沈致远没好气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回去好好守你的海州,别只想着北伐。还有,见到吴争时,告诉他,如果他再拖延,我便自立,我不会等他太久!”
……。
看着沈致远三人急驰而去的背影。
蒋全义悠悠一叹。
虽然在叹气,可他的眼中并无任何仇恨,或者说战意。
事实上,从海州出发的那一刻,蒋全义就明白,自己不是去追击沈致远的,率三百人急驰至此,无非就是见沈致远一面,问问他,初心尚在否?
他们是千里转进、同生共死的兄弟,怎么可能拔刀相向?
生气、愤怒,无非是渲泻心中情感的方式罢了。
就算没有黄驼子、周大虎,蒋全义还是深信,沈致远绝不会真的投清,就与证据无关,只关乎感觉,心中的感觉!
身后的“骑兵”面面相觑,他们无法理解,蒋全义竟会眼睁睁地看着三个“叛徒”扬长而去,而不下令阻截。
然而,蒋全义眼一瞪,大喝道:“天都快黑了,还不赶回去吃饭?”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一百多人随即拨转马头,再次“呼啸”而去。
这一路上,不断接回掉队的同袍,回到海州城时,又成了三百骑。
……。
沛县终究爆发了一场所激战。
正如李颙所预料的,多尔衮在沛县囤结了六千兵力,主将就是那个被吴争在淮安城以北、黄河岸边打了个反击,结果还没接触就“吓得”转身就逃的陈锦。百分百
也奇怪,陈锦闯了这么大的祸,多尔衮都没有责罚他,反而委以重任,令陈锦率汉军正蓝旗六千人镇守沛县。
说起这支汉军正蓝旗,那可是陈锦的嫡系,是从大凌河一路带着南下的,为陈锦的高官厚禄立下汗马之功。
陈锦原为明大凌河都司,降清后,为清廷打了不少仗,如青州杨威、秦尚行、刘泽清之乱,平掖、潍诸县张广之乱,平莱州之乱等等。
可谓建功无数,不过陈锦的仗几乎都是对各地义军,也就是说,是踩着同胞的尸体站上高位的,或许这也是多尔衮能高抬一手的根本原因吧。
鲁之域奉吴争命令闪击沛县,在出发时,吴争就口授机宜,令鲁之域速战速决。
然而吴争的判断出现了失误,鲁之域三千人,一下子就踢到了铁板上。
沛县已经不是原本的沛县,多尔衮南下徐州前,就在此驻跸半月有余。
或许从那时起,多尔衮已经开始加固沛县城防了。
城防加固的不多,只一面城墙,就是南城门。
沛县地理位置独特,处于南泡河(丰水)与东泗水的交叉口,也就是说,想攻沛县,要么从泡河北渡,要么从泗水西渡,没有第三种选择。
鲁之域自南向北,唯有北渡泡河,方可兵临沛县城下,而泡河上,只有一座桥——飞云桥。
说起这飞云桥,历史就悠久了。
据说是修于元朝之前,这是座石拱桥,非常坚固,桥两旁各精雕鲤鱼十五条,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但因为是石拱桥,就有了一个非常不利于北伐军的问题,那就是桥面中间高两边底。
这就使得清军在桥对岸,几乎可以无视北伐军的火枪射击,但,清军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北伐军射箭。
因为火枪是直射的,而弓箭可以抛射(曲射)。
鲁之域是一下子被打晕了,好在进攻是白天,一旦对岸清军伏兵开始攻击,视野也就清楚了。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鲁之域,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后撤五里,远离飞云桥扎营,随即向徐州禀报。
……。
沛县城内,却是矛盾重重。
或许是陈锦真的感恩多尔衮对他的关照,力主按多尔衮的遗命抵抗,他已经向兖州派出求援使者,请多尔博派兵增援沛县。
可苏克萨哈和索尼却不同意,他们奉旨和谈,岂能因为这一个小小沛县而耽搁了大事?
可问题是,被吴争驱逐出徐州之后,二人虽已经向朝廷禀报等待下一步旨意,可这哪是一天两天能等到回应的?
于是,战与不战,撤与不撤,双方闹了起来。
按理说,以苏克萨哈、索尼的官职,那要比陈锦高出几阶了,加上二人是钦使,见官大一级,陈锦是不敢违逆的。
可谁让多尔衮已经与清廷“分道扬镳”了呢,陈锦从多尔衮那得到的命令非常清楚,那就是效忠世子多尔博,占据徐州、兖州等四府之地,以图将来。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飞云桥之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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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锦此时明面上是清臣,可骨子里其实已经是“清廷叛臣”,又怎么会搭理苏克萨哈和索尼的意见呢。
在鲁之域飞云桥受阻时,陈锦与苏克萨哈、索尼的争吵也到了最激烈处。
陈锦甚至扬言,若二人再不闭嘴,就直接拿下,他的借口是,苏克萨哈、索尼二人假传旨意,动摇军心,因为多尔衮是皇父摄政王,他的谕令远比所谓的旨意来得更权威。
天晓得苏克萨哈、索尼二人心里的愤怒有多猛烈,这简直是秀才遇见兵……不,是大学士遇见了逆臣有理说不清,还是两个。
争吵到这程度,再吵已经无用。
正好有清兵禀报,北伐军被击退,这更助长了陈锦的威风,陈锦豪气万丈地扬言,要将沛县变成北伐军的坟墓,一洗清河之耻!
这话虽然狂妄了些,但沛县的地形对北伐军而言确实不利。
苏克萨哈、索尼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离开沛县,退往兖州,去等待清廷的旨意。
不过他们没有去兖州府治滋阳,因为那已经是多尔博的地盘,他们去的是东昌府,因为那离京城最近,也是兖州府唯一能抗衡多尔博的地方,那儿有一支军队——原明平山卫。
……。
难道陈锦真能如愿,以他六千人就能将北伐军硬挡在泡河以南?
很显然,陈锦是在做梦!做他x的春秋大白梦!
在鲁之域至泡河南岸时,吴争已经率徐州北伐军北上了。
也就是说,鲁之域后撤扎营的第二天凌晨,吴争率三千人已经赶到,二军会合。
在听了鲁之域的禀报之后,吴争笑了。
不是笑鲁之域打了败仗,而是笑陈锦这“活宝”居然还在沛县,陈锦在,那呼尼牙罗和应该也在,呼尼牙罗和此前就是受陈锦辖制,在吕梁山阻挡吴争的那个满族将领。
吴争一直“挂念”着呼尼牙罗和,当然不是吴争喜欢他,而是吴争想他的脑袋,太想了。
邳州死在满骑铁蹄下的二千无辜百姓亡灵,需要呼尼牙罗和的命来祭奠。
此时的吴争,有了底气。
因为随着宋安的会合,和第一批补给到达徐州,此时的吴争有了火炮,虽然大部分是宋安所带的虎蹲炮,但六磅火炮也到了八门。
这些火炮如果分散进攻或许不够,可此时却正合适,因为既然我军只能从飞云桥突破,敌人也同样,必会聚集在一个地方抵抗,这就省事了。
吴争与鲁之域、宋安商议了具体事宜之后,下令午后申时三刻,对北岸发起总攻。
为何选在申时?
原因有三,一是麻痹敌人,经过一天的“枕戈待旦”,敌人望穿秋水不进北伐军进攻,心中必已经有了懈怠,眼看着马上天要黑,会以为今日北伐军不会攻了。
二则,六千大军,想从一座桥上冲过去,那密集度相当于自杀,所以必须是选择渡河点,而且至少要二、三个。
最后是需要时间去收拢渡船,而敌人要以河抗敌,自然会将河边渡船全部收拢,不留给北伐军,所以,拼凑、制造渡器具,最花时间,好在北伐军将士善水,有块木板就能渡河,横渡长江都不怕,还能惧这泡河不成?
……。
申时三刻。
北伐军突然出现在南岸,北岸清军确实有过一阵混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168书库
也是,昨天的战术,完美地击退了北伐军,这让清军非常自信今日历史还会重演。
他们已经不再躲藏,有八百弓弩手涌向桥头,步兵涌向桥头两侧,盾兵在前、枪兵殿后,而一支铁甲重骑出现在弓弩手的后面。
这战术很常见,但有实用。
遭遇密集弓弩时,必须以盾兵相抗,而真要是持看挡箭,那么正如了清军的心意,铁骑会象推土机一般地涤荡整座桥面,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吴争在望远镜里看见这支铁甲骑兵时,兴奋地重重拍了一下宋安的肩膀,痛得宋安啮牙裂嘴的,“果然没跑!”
吴争将望远镜递给宋安,随即下令,“按既定计划……攻!”
飞云桥南,密集的北伐军阵形突然左右分开,八门六磅火炮被迅速推了出来。
二、三里的距离,正是六磅炮的有效射程,瞬间炮声连续响起。
……。
“炮袭!”无数杂乱的声音在对岸喧嚣起来。
经过改良的开花弹有了更大的威力和更多的碎片,在密集的敌人阵形中迸发。
这更象是一场屠杀,没办法,双方的兵力都集中在桥的两头。
而敌人之前与北伐军有过交手,以为北伐军没有火炮,而火枪的射程无法触及对岸,这也是鲁之域在昨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主要原因,一旦冲上桥,就很难迂回和闪躲。
当然,靠八门火炮的齐射,是击退不了对岸数千人的。
至少那支全身铁甲的骑兵,面对火炮炮弹的倾泄,除了战马有些局促地踩踏外,没有别的异动。
但步兵和弓弩手的伤亡就有些大了。
呼尼牙罗和不得不下令步兵后撤二里地,这个距离,一旦有事,可能在一眨眼的功夫反扑。
可呼尼牙罗和显然没有预料到,北伐军要的,就是他们后撤。
在清军向后撤退的那一刻,无数的士兵抬着渡河工具,出现在了南岸河边,争渡!抢渡!
呼尼牙罗和惊怒之下,立即下令步兵和弓弩手向两侧迂回,阻截北伐军渡河。
应该说,这个距离是完全阻截得了的。
可问题是,北伐军真要渡河吗?
南岸的炮击,真是为了逼退敌军、掩护主力渡河吗?
不,肯定不是!
当清军步兵、弓弩手赶到北岸河边,严阵以待之时,敌人的噩梦也就降临了。
如雨点般的炮弹,倾泄在他们的头上,躲藏?那是做梦!
虎蹲炮的射程太短,最远只能打一里地。
两岸间隔最近都有二里,所以吴争不得不想出这办法来,在河面上开炮,击杀对岸敌人的有生力量。
呼尼牙罗和确实是个勇将,可他太过自信于他的勇猛,没有一点指挥火器作战的经验,也非常不喜欢、不擅长使用火器克敌,这种狭隘,造成了他今日不可逆转的惨败结局。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飞云桥之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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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尼牙罗和令步兵和弓弩手向两侧河边迂回,阻截北伐军渡河,这道命令,直接将这些士兵送入了地狱。
敌人士兵聚拢得太密集了!
不得不密集,因为要阻截北伐军登陆嘛,手中唯一可以仰仗的弓箭就必须密集,所以人也得密集。
他们为了尽可能地密集,甚至是人叠人地站立,就是面对河面,侧身挽弓,这样可以在同一距离内,站立更多的人,从而使得箭矢更加密集,密集到完美的程度。
确实完美!这是鲁之域战后的赞叹。
虎蹲炮射程近、威力小,但它几乎没有后座力,而且它轻便,任何一个士兵都可肩扛手提。
这也是敌人无法预防到的,北伐军会在河面的舢板、竹排、木板发射炮弹。
正因为无法预料,战果才会完美。
三百门炮啊,一分钟能打四、五发,可想而知,北岸的清军是如何苦挨到死亡的降临。
他们逃不掉,三百门炮笼罩的区域,以两条腿逃,根本逃不出去。
聪明的趴在地上,运气好的活下来了。
可战斗才刚刚开始,吴争的目标不是这些清兵,北伐军的渡河也不是主攻方向,桥头的炮火准备也不是为了掩护渡河,吴争的真正用意,恰好相反——以渡河掩护正面突破!
八门火炮齐射,只能封锁对岸桥头数丈方圆,而开花弹弹片对铁骑的杀伤力不大,这种情况下,想要歼灭铁骑,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敌人铁骑不是木头、蠢猪,见势不妙还能逃,双腿追得上吗?
所以吴争用了这个连环计,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佯攻突然就变成了真攻!
在敌人惊愕于河边炮火覆盖的同时,桥南北伐军突然向桥面发起了冲锋。
呼尼牙罗和在震撼之余,反而心中一喜,对岸将领犯错了!
火枪兵冲锋,这不是找死吗?
铁骑一启动,能分分钟教会你怎么做人!
呼尼牙罗和惊喜起来,反败为胜的机会来了。
“儿郎们……冲!”呼尼牙罗和喊完,拍下铁壳面罩,策马率先冲向桥面,其身后铁骑紧随。
铁骑沉重,“嗒嗒”地踩踏声在石桥桥面上引发起更大的震动声。
远离战场的吴争在望远镜里看到时,感慨道:“这桥也太坚固了些,要是共振垮塌,能省我不少地雷。”
宋安虽然不明白什么共振,但很清楚桥不能塌,所以在边上听了苦笑不止,“少爷,桥塌了咱们怎么过河?人过得去,炮怎么办?攻沛县少不了这八门炮。”
吴争放下望远镜,愠怒道:“惯得你了?我说说也不行啊?就会抬杠!”
……。云南
踩踏触发雷,工艺相当简单。
这对于五年前,就已经使用绊雷,炸残多铎一支脚的北伐军而言,根本就不是事。
当呼尼牙罗和率领铁骑气势如虹地冲向桥面上北伐军时,北伐军是掉头就跑。
这还不算,跑得姿势怪异,甚至连家伙什都落得满地都是。
若不是铁壳面罩影响了呼尼牙罗和发声,他会仰头狂笑三声,然后指着“奔逃”北伐军讥笑道,“铁骑无敌……你瞧,南蛮子果然不经打,这不铁骑一出,便闻风而逃了吗!”
逃也就逃吧,连家伙什都扔下了,难道一溃千里吗?
满骑由此士气大振,夹马腹的劲就更大了。
重骑起速慢,可刹车也慢啊。
事实上,在战场中,重骑一旦提速,就算面前是巨坑,也得闭着眼睛往里撞,这也是吴争并不怕被敌骑发现北伐军落下家伙什的原因所在。
可惜的是,呼尼牙罗和这支铁骑见识太少了,他们显然无法预料北伐军会落下地雷,或许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地雷吧。
与轻骑兵不同的是,重骑是很难跃起的,步履跨度也非常小,这几乎和人一样,要是负重百斤,怎么跳得起来?
步履跨度小,自然踩中的机率大,当然,踩不踩中已经不关结局了,桥面就这么宽,最多四骑并列,就算前方骑兵运气好,后方的也会补踩,用后世的话说,这叫做坑队友不要命!
当连串的爆炸声响彻飞云石桥上空时,沉重的战马和重甲兵被气浪抛向空中、再重重地砸落在河中,激起巨大的浪花时,当数里外的吴争耳朵已经变得不太好使时,一切就都该结束了。
敌骑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无法反应,一旦加了速,上了桥,等于踏上鬼门关了。
吴争选的战场太阴损,固定的桥面,引诱敌骑加速冲锋,就算再训练有素的骑兵,也无法在并进的桥面上调头,他们只能明知是死路一条,也得闭着眼睛往前冲。
他们企求能以速度冲过桥头,那么就算折一半,也能反败为胜。
可惜的是,他们没有这机会,北伐军扔下了一百多个地雷,这种数量在这样的桥面上,几乎是密布的,根本避不了,也无处可避。
冲得越急,引爆的越多,死得也更快。
这半里桥面,就是个被吴争精心布置成的屠杀场,屠杀这支,在邳州犯下滔天恶行的满骑。
二斤多的装药量,军工坊试验过,足以掀翻千斤石磨,里面基本没有多少破片,只是尽量地密封,因为黑火药的威力,在于燃烧中剧烈产生的气体,而且气体膨胀的速度远高于黄火药,这是优点,也是缺点,燃速极快,就代表着很难控制,所以,黑火药的地雷,不能压太实。
这是吴争在泰州城外亲眼目睹多尔衮三十铁骑如何虐杀自己三十火枪兵后,让军工坊研制专门用来对付鞑子重骑的,只追求药量,不求杀伤力,因为重骑只要落马,那基本上不死也残。
吴争不高兴,心里特后悔。
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后悔。
战前只想着“全歼”这支骑兵,战后看到一片狼籍的马尸、伤马时,吴争惋惜不已。
这些战马,绝非寻常战马可以相提并论,不但要比寻常战马高出一个马头位,而且体型彪悍,也是,能用作重骑的战马,恐怕吴争想张罗都张罗不到,也只有象多尔衮这样满清的皇父摄政王,才能从北方数十万计的马匹中遴选出这些马来。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完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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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被这么一炸,玉石俱焚了。
吴争不禁有些恼火,迅速下令掩埋马尸,这叫眼不见为净,多看一眼,心里就难受。
但对于那些重骑兵的尸体,包括清军伤兵,吴争就不愿意搭理了。
吴争关心的是桥,没得损坏了,日后还得赔百姓一座桥了。
好在的石拱桥确实抗造,也是,千多年了嘛,就算经此一战,上百枚地雷在桥面上爆炸,也屹立不倒,这倒是有后世泸沟桥的几分风采了。
鲁之域不识好歹地上前询问敌人伤兵、俘虏、死尸如何处置,被吴争瞪了一眼,喝斥道:“傻了吧几的……!”
说完,背着双手前往桥头了。
鲁之域被一愣,好在宋安机灵,拍拍鲁之域的肩膀道:“送去邳州,交由邳州民众处置就是。”
说完,也呵呵笑着追吴争去了。
鲁之域这才恍然大悟,直骂自己是真蠢,于是一声令下,派了一队人,押解俘虏拉着尸体,送往邳州。
……。
吴争看着直挺挺仰躺在桥面上,口中直冒血沫的呼尼牙罗和。
呼尼牙罗和没死。
不知道是他特别走运,还是上辈子也是作恶太多,他愣是没断气。
卸去铁甲、面罩之后,军医检查之后,禀报吴争,怕是站不起来了,伤在背骨。
吴争一听就明白,瘫痪了呗。
“服不服?”吴争带着一丝恶作剧地拿鞋底踩着呼尼牙罗和右脸,问道。
呼尼牙罗和喉咙“呵呵”几声,用力地晃着头。
“哟,他说不服。”吴争怪叫着回头对宋安道。
“来,起来,本王让你两手两脚……决斗如何?”
呼尼牙罗和喉咙发出的声音变成了“喀喀”。
吴争突然间变得没兴趣了,回头问宋安道:“你说如何处置?”
宋安木然道:“剐了!”
吴争皱了皱眉,“会不会太残忍了?”
宋安一怔,忙改口道:“那要不找几个骑兵来,踩成肉糜?”
吴争怒道:“你小子好的不学,人变得越来越阴狠,这……很不好!”
宋安郁闷地道:“那请少爷示下。”
吴争思忖再三,终于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宋安苦笑起来。
这时,军医突然道:“王爷,他好象死了……。”
吴争一愣,转身看去,可不嘛,两眼直愣愣地瞪着天空,口中不断地往外冒着血沫,关键是这裤裆里传出的怪味,令人不敢靠近。
吴争瞪了军医一眼,“你也不给人治治伤?这下好了,还没解气呢,就死了。”
军医是真哭笑不得,这不是您不让治伤的嘛,说是别浪费药草,省着给自家伤兵用。
可他不敢反驳啊,只能低着头,一副憋曲的小媳妇样。
宋安见了不忍心,替他分辨道:“少爷,是您令他不必救治的。”
吴争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拍拍军医的肩膀,干咳两声道:“很好……你立功了,竟然在数百铁骑中斩杀敌酋……来人,替他记功。”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安呵呵笑着对军医道:“赵郎中,你家祖坟着火了……这等军功,别人怕是一辈子都混不上。”
军医傻笑着,他是真不明白了,自己怎么就手刃敌将了呢?
已经走远了的宋安突然喊道:“别忘了枭首,将头颅传至邳州示众!”
军医这下不再犹豫,他从医箱中取出一把剔骨刀来,可手颤抖着不敢下手,是真犯难了,抖了半晌,突然嘶声大喝道:“谁来帮帮我,我分他一半军功……!”
话音未落,云集者众。
……。
宋安急步追上吴争,问道:“少爷为何将如此大功,许于一个医工?”
吴争边走边道:“我突然才想起,各卫需要组建一支专属的军医队伍……你要明白,战场上刀枪无眼,能救你的,更多是军医。”
吴争确实一直忽略了这点,而这个时代,军医更象是一种役工,与募集的劳役地位相当。
这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吴争动了组建专属军医的念头。
当然,许如此大功于那名不见经传的军医,显然是吴争自解尴尬的招术,但用吴争的话说,“这是提高军医地位的一种方法,简单、有效……如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般。”
宋安笑得非常古怪。
……。
被清军想象成坚固防线的飞云桥防线,仅仅支撑了一个时辰不到,就烟消云散了。
用将士的话说,这样的仗,一天打上十来仗,都不感觉到累。
于是,吴争大手一挥,向沛县进军。
飞云桥之战,北伐军无一阵亡,伤是伤了数十人,大多是在桥面上“溃逃”时绊倒,后被引爆的地雷所浪所震伤,还有些渡河登竹排、林板时,不慎落水撞到啥的,也有不小心自己扭伤的,反正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战果是巨大的,歼敌一千多人,这其中包括了对北伐军最具威胁的重骑兵,余者向沛县方向溃逃。
泡河,这名字之前不知道是谁起的,反正名不正言不顺,也不知道究竟在泡什么,可今日之后,它名正言顺了。
周边百姓在三、五之内,是再也不敢喝泡河之水,皆在自家院子里掘井。
他们在吓唬淘气孩子时,常说一句话,“再不听话,就扔泡河里去。”
……。
陈锦要疯了。
在听到飞云桥防线全面溃败的噩耗时,他使劲地抠着自己的耳朵,希望是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他又使劲拍打着传令兵的脑袋,期望是这厮脑子有病。
昨日不费吹灰之力就击退了北伐军,午时刚接到北伐军已经不敢进攻飞云桥的战报,怎么就一下子全线溃败了呢?
铁骑啊,摄政王费尽心力打造的这支铁骑,有大半放在了飞云桥,这下好了,三年磨成的一剑,没咋用就烟消云散了。
这让陈锦心里不由得悲呛起来,难道王爷尸骨未寒,铁骑就中用了吗?
想到这,陈锦有了退意。
可再想去多尔衮的叮嘱,再想起在苏克萨哈、索尼面前夸下的海口,说要将沛县变成北伐军的坟墓,一洗清河之耻!这话犹在耳,若撤,岂不打了自己的脸?
这么一想,陈锦又打消了撤退的念头。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沛县之战(一)
陈锦此时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
当然,一千多人的损失,还不足以让沛县防守崩溃。
伤亡毕竟不大,主力是撤回来了,铁骑在守城中无关轻重。陈锦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京城怕是回不去了,陈锦很清楚,就算没有之前怼苏克萨哈、索尼那些话,以他这几年紧抱多尔衮大腿的做法,清廷早已将他列入多尔衮的同党。
多尔衮一死,那么清算的日子就到了。
所以,陈锦只能咬牙,必须要撑到多尔博援军到来,以此向少主示个好。
他随即又向兖州连派三队求援信使,并向多尔博宣称,自己要与沛县共存亡!
……。
这不是开玩笑了嘛。
陈锦哪知道,多尔博转眼之间就忘记了阿玛的交待,在刚林、祁充格的窜掇下,已经决定放弃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准备整肃兖州,筹备接下来的“三方会谈”了。
所以,这个崇德年间就投了满清的原明大凌河都司、如今的汉正蓝旗牛录额真,官至总督的陈锦,他的这番做作,注定就是个悲剧,可笑的悲剧。
吴争率北伐军兵临城下时,陈锦这厮还竟然集结起一千轻骑、三千步兵于城外迎战。
他的布阵倒是中规中矩的,骑兵在前,弓弩兵在后射住阵脚,盾、枪兵掩护左右两翼。
也是,毕竟是沙场老将嘛,一个汉人能在短短七、八年时间,混到牛录额真,官至总督,自然是手中沾了太多汉人的鲜血。
陈锦很有经验,在知晓北伐军已经有了火器补给之后,他就下令背靠城墙,以逸待劳了。
也就是说,守军出城迎战,不主动进攻,这是针对火器兵的缺陷临时想出来的办法。
火枪射程不到二百步,想要产生杀伤力,北伐军就必须主动上前。
就算有虎蹲炮,那也是一里之内的射程,而八门六磅炮,射程是够了,可数十丈宽的列阵截面,杀伤力犹显不足,关键是在飞云桥一战之后,炮弹又没剩多少了,这情况敌我双方心里其实都已经非常清楚。
可陈锦的这应对之策虽然正确,但细思下来,也有些可笑不是?
如果是以逸待劳,守军待在城内抗击北伐军岂不更好?
还能依仗被多尔衮之前下令加固的城墙,何必出城迎战呢?
这就是陈锦肚子里的小九九了,被动防守,气势弱了三分,主动出击,能赢最好,不能赢也能向上禀报,陈某不惧矢石、身先士卒,率全军御敌于城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之类的云云不是?
这种做法很常见,举个例子,明嘉靖年间,数十倭寇从福建沿海登陆,然后就一路暴走,遇到小县城就攻打,遇到明军就搏杀。
疾行千多里,洗劫大半个南直隶,直逼大明王朝的留都应天府城下,竟悍然对城高墙坚的应天城发动了进攻。
沿途十余万明军,竟无力阻拦。
史载“引弓射之,贼悉手接其矢,诸军相顾愕贻,逐俱溃。”
可笑吗?
还真不可笑!
虽说当时卫所兵制崩溃,卫所兵员严重足,且战斗力低下,可就算十取一,那也是上万军队啊。
每人撒泡尿,也能淹死这数十倭寇不是?
这数十个流窜的倭寇,行程数千里,历时近两个月,造成官兵、民众伤亡数千人,杀死御史一人、县丞一人、把总三个,虽然不知道史书记载真假,但最终这股嚣张的倭寇的下场是被全歼了。看齐小说
反过来说明一个问题,不是真打不过,而是不想打。
除了卫所兵战力低下这个显而易见的原因之外,最大的原因在于——不想打。
真被逼急了,也是出工不出力。
加上倭寇怕也是穷疯了、饿急了,没啥顾忌,才敢如此搏命,都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倭寇身处异国腹地,心中想得最多的,怕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而明军避而远之、出工不出力,这就造成了倭寇一举刀,明军就溃逃,那就算有百万兵,也无济于事啊。
而最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养寇自重!
沿途诸卫所千户、百户们都清楚,就这数十倭寇能成啥事?
几千、几万的反民都被镇压了,就这数十个矮萝卜,分分钟就能灭了他们。
而关键在于,只有将倭寇放进大明腹地,才能让那些肉食者们、清流们震惊,才会迫切地需要用到军队,想起这些被盘剥到已经无法生存的卫所兵们。
事实也是如此,在这场可笑的数千里追逐战后,朝廷拨款了。
也就有了后面俞大猷与戚继光江南抗俄。
所以,到了陈锦这样的位置,要不懂点政治,那就是“自甘堕落”了。
后世有句“明言”,如果当了团长,还不明白站队的重要性,那基本上晋升就到头了。
陈锦显然是琢磨出其中的道道了,他一个汉人要在满族将领云集的多尔博麾下出头,那就只能标新立异,而出城迎战,就是他觉得投入最小报酬最大的方法。
北伐军兵力并不占优,优势在于火器,清军的优势就在于背靠城墙,情况紧急可以随时撤入城中,有一支轻骑,可以随时突击、殿后,可谓安如泰山。
在陈锦看来,就算北伐军火器再犀利,自己转身入城,是来得及的,毕竟北伐军需要奔跑,哪赶得上自己脚底抹油溜得快?
为何只有四千人出城迎战?
那是因为城墙上还有一千多弓弩手,这种上下交叉的箭矢,又岂是不着铠甲的北伐军能消受得了的?
当然,这是陈锦自认为如此,他很有信心。
……。
“怎么打?”
城外吴争指着城门处立阵的清军,斜了鲁之域一眼,问道。
鲁之域装傻摇摇头,心道你一王爷、大将军亲领,还问我干嘛。
吴争见鲁之域不理这茬,哂然道:“那成,就你领三千人,攻城吧!”
鲁之域一听,急了。
能不急吗?
这不开玩笑吗?
轻飘飘一句“攻城吧”,得有多少士兵枉死在城下?要知道,北伐军士兵是不着甲的啊。
“那……王爷,您不是派宋安去公干了吗?”鲁之域讪笑着道。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沛县之战(二)
吴争这才正眼看着鲁之域,“怎么,你是怪本王事先没知会你?”
“不敢。末将只是想,既然王爷成竹在胸……就不用末将置喙了吧?”
吴争正色道:“战场瞬息万变,昨时与今日战况就会不同,或许之前本王的部署到此时就无效了呢?”
鲁之域一愣,忙陪笑道:“不能!王爷英明神武,哪会有料不中的事?”
吴争点点鲁之域,“好的不学,偏学马瑶草拍马屁……!”
鲁之域嘿嘿笑了,可心里苦啊,如今吴王军力日益壮大,身边可谓兵强马壮、猛将如云,自己本来就是半路投靠,再不趁此与吴王朝夕相处的机会,学着点奉承的本事,岂不日渐被疏远?
仗打到这份上,自己的吴淞卫伤亡近半,大将军府财力告罄,僧多粥少啊,谁知道能不能及时补充兵员。
如今谁都清楚,吴争真正的嫡系是第一军,和改编成金华卫的原沥海卫,自己真要有个一年半载补充不上新兵,吴淞卫就被边缘化了。
虽然不善于拍马奉承,可鲁之域想试试,不想,才露了稍微一点,就被吴争给戳穿了。
吴争自然是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的心思,他的注意力此时全集中在城外敌军阵形上。
倒不是说,没有办法破敌,而是吴争“吸取”了飞云桥之战教训,他看上了那千匹战马了。
虽说北伐军因条件不允许,没有再组建骑兵。
可送上门的不要,老天不容啊。
当然,吴争的小心思也复杂,大舅子回来了,诸卫指挥使皆无空缺,试想,总不能让钱翘恭降阶使用吧。
钱翘恭两年前就在他叔(钱肃典)麾下任副指挥使,如今归来,要真降阶使用,反倒坐实了民间对钱翘恭“当汉奸”的传言,这显然是不妥的,吴争怕回去被钱肃乐那老头拍脖拐儿。
所以,吴争受飞云桥上伤马的刺激,这次留了十足的心思,既然钱翘恭善于训练、指挥骑兵,不如就成全了他,好在钱翘恭不也从泗州拐来了不少战马,加上眼前这些,应该可以组建一支亲卫骑兵营了。
“王爷,要不先派队人,诱敌试试?”鲁之域斟酌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来。
吴争一愣,突然开笑道:“行啊,就按你说的办。”
鲁之域随即下令,二营三行,交叉前行诱敌。
可惜的是,直到进入三百步,清军一动不动。
不要再进了,再进的话,敌骑一动,就撤不回来了。
鲁之域只好下令撤兵,悻然跑到吴争面前,“王爷,鞑子学乖了,不肯动啊。”
吴争想了想道:“那就炮轰。”
鲁之域苦着脸道:“六磅炮炮弹不多了,以末将之见,不如留到攻城时再用……也能减少些伤亡。”
吴争没好气地道:“那就干看着,与敌僵持到兖州援军到来?”
鲁之域没想法了,背一挺大声道:“请王爷下令,末将这就率先登冲锋……只求王爷体恤,在战后先给我卫补充些新兵……。”
吴争心里一动,转头过来看着鲁之域道:“敢情,你今日这番做作,就为了向本王要增补?”
“……王爷,吴淞卫连番作战,折损近半……。”
吴争冷冷道:“就你吴淞卫伤亡大,泰州卫比你小?还是陈胜、方国安军团比你伤亡小?”
鲁之域沉默了。
看着鲁之域的脸,吴争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随着自己军力的壮大,军队中将领已经出现了一种结派立山头的苗头,虽然还没有形成气候,但不得不防。
吴争顿了顿,“要新兵没有,不过……要俘虏倒有一些,如果你手快,喏……这沛县城里,想来能当俘虏的不少……。”奇书
鲁之域听了吴争前半句,心头一凉,可后面半句,让他直接地狱到了天堂。
俘虏,这数量可真不少。
鲁之域此时看向城外敌阵的目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仿佛那些,不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兵。
“啪”吴争拍了一下鲁之域的后颈,“先别高兴得太早,这不是块肉,是块骨头。你瞧瞧,阵布的是有板有眼,看那些士兵,精神气也足……一会别舍不得炮弹,全给我轰出去,打痛了他们,自然士气就垮了……说不定连城都不用攻。”
“是。”鲁之域这下不反对了,“末将这就去安排。”
……。
北伐军开始往前压。
清军纹丝不动。
继续向前逼近,一里地。
清军依旧纹丝不动。
于是,炮声响了。
每一发炮弹的落点,都会冒出一团火光,涌起一团浓烟,激起的尘土,能笼罩方圆二、三丈的区间。
然而,清军依然不动,士兵出现了些许的混乱,但阵形依旧稳定。
因为炮弹的短缺,吴争只能硬着头皮下令,再往前压,至五百步。
城墙上的火炮也响了,床弩也开始将腿臂粗的箭矢射向北伐军。
伤亡开始出现。
而这时,北伐军的虎蹲炮能够着敌人了,一百门虎蹲炮同时开炮,城门前扬起的滚滚烟尘,瞬间隔绝了双方的视线。
如果处于其中,必伸手不见五指。
吴争迅速下令,撤!
急退!
争分夺秒地急退!
这时,清军动了,准确地说,那一千敌骑动了。
陈锦确实耐得住性子,战场经验丰富。
在鲁之域以百人队上前诱敌时,陈锦根本不在乎,就算让这百人冲进阵中,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他没动。
可现在,陈锦觉得机会来了,五百步的距离,轻骑转瞬间即达,冲垮北伐军前锋,捣毁这些可恶的火炮,甚至还可以带一些缴获回来。
于是陈锦下令,轻骑出击。
千骑出击,那场面是相当震撼的,如果将飞云桥六百重骑出击比作是耳边擂响巨鼓,那么,一千轻骑的冲锋,就是暴风骤雨。
快,太快,非常快!
当然,“逃”姿确实是难看了些,将士甚至舍弃了虎蹲炮,调头就跑,可只要能赢,没人会在意姿势不是?
也正因为陈锦觉得骑兵速度比北伐军快,他才能对北伐军再次使用地雷无所顾忌,而悍然下令骑兵出击,因为这个距离,北伐军没有时间逃离,也就是说,真要扔下地雷,那么就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沛县之战(三)
可烟雾笼罩的一刹那,北伐军迅速撤退的情形,陈锦确实是没看到,也无法看到。
哪怕陈锦手中也捏着那管昂贵的单筒望远镜。
从烟尘扬起到陈锦下令轻骑出击,这间距其实也就是二、三分钟吧。
吴争下令快,将士的反应也快。
北伐军将士的首训科目就是跑步,这二、三分钟的功夫,可以跑出数百步了。
也就是说,在敌骑冲出烟尘笼罩区域时,双方的间距已经不是五百步,而是一千步以上了。
别小看了这数百步之差,这直接关乎到战斗的输赢。
吴争自然不会傻到,真就这么悍然发起进攻了。
他自然是有部署的,以主力前压,逼迫敌人作出应对,以虎蹲炮激起烟尘,蒙蔽敌人视线,造成北伐军近在咫尺的假象,诱使敌骑出动。
效果很好,但关键在于接下去怎么应对。
宋安带来的虎蹲炮有三百门之多。
以一百门诱敌出击,自然还有二百门部署在身后。
虎蹲炮的射程太近,最多打到八百步,这需要强装填的情况下,对炮管操作极大,且后座力巨大,所以吴争并没有想过去强装填、多装药,而是用障眼法,制造些这五百步的距离来。
也就是说,当敌骑追近至五百步距离时,实际上敌骑已经远离自己阵地五百步以上。
而这,正是吴争想达到的目的。
打一个时间差,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打出一个时间差。
疯狂吗?
是真的疯狂!
这种战术,在这个时代,恐怕也只有北伐军能做到,它包含了三个关键要点,一自然是令行禁止;二是跑步速度要快,而且整体配合要好,否则,一半逃离、一半落下,便是输了;最后身后部署的虎蹲炮炮手的操作要极其熟练,虽然事先已经标定了距离和诸元,但手速的快慢及对敌骑来速的预判,直接影响到该战术的成败。
出手稍早些,敌骑尚未进入射程之内,那么一通齐射打出去,最好的结果就是吓退敌骑,坏结果是,这一轮齐射之后,已经没有时间第二次装填,五百步的距离,轻骑可以要瞬间到达,接下来的事,就是挨宰,没有肉体能挡住冲锋中的战马惯性。
开炮稍晚些,就更好理解了,敌人已至炮兵阵前,出去的炮弹打了空气,这就更悲催了。
所以,说这时代只有北伐军能进行这样的战术,一点都不夸张。
事实上,当敌骑前锋冲过标定线的那一刻,二百门虎蹲炮齐射出的炮弹,生生阻断了后续的敌骑,将他们炸得人仰马翻之际,还是有百骑已经冲过了标定界线。
吴争对此也有一定的后着,其实很简单,就是留出六百人的预备队,以防不测。
这六百人就在炮兵身后,手持上了膛的火枪严阵以待,他们的火枪都上了枪刺,也就是说,开了一枪之后,不需要再装填,持枪冲上去,不成功,则成仁!
这确实是个疯狂的战术,但这不正是吴争一贯的作风吗?
五年以来,这样的事,他还真没少干。第一文学
说他疯狂,其实也不准确,往往他的战术都具体一定的可行性,至少是理论上可行。
事实也证明,确实可行。
没有人能在发现身后队友被爆炸和火光吞没,还能保持战意和熟视无睹的镇定。
要知道,这是支轻骑兵,身上只是普通的皮甲,富裕些的,为自己的皮甲上增添些铁片,以护住自己的要害,这已经是很稀少的了。
虎蹲炮发射的开花弹,对铁甲重骑杀伤力不足,可对于这些轻骑,那是如烧红的刀尖捅入雪中一般顺滑。
锋利的破片,密集地在爆炸区域四射,几乎没有死角地四射,其中之人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闪躲或者遮避。
这种血腥和残酷,能让看见的人迅速失去斗志。
所以,正常情况下,冲过界线的百骑,此时唯一的优势,就是胯下战马狂奔的惯性。
可他们还得再过一道坎,才能与北伐军接触拼命,那就是六百颗正飞速射来的铁弹,与训练时所使用铅弹不同,上了战场,北伐军用的都是铁弹,虽然对枪管损耗很大,但威力一样增强许多。
这种拇指大的圆铁弹,重、糙、甚至带着气孔,但它能在铁甲上打出一个凹坑,甚至击伤、撞断甲的骑手肋骨,可见其威力。
这显然不是着皮甲的人能硬抗的。
枪响之后,骑兵纷纷栽倒落马,百骑仅剩三十余骑,是北伐军将士的射击精度爆表?
显然不是,惊惶失措的敌骑兵,从爆炸中庆幸死里逃生,还没回过神来,就遭遇当面一轮火枪齐射,甚至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
许多骑兵大都是胸部中弹,直接向后仰倒摔落马下。
他们连下意识地低头,都做不到。
这种射击精度,不可复制。
在于正面战场上,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实上,如果两军以正合,就算火枪射击再密集,也无法造成这样的伤亡,骑兵只要有意识地伏于马背,就能规避至少一半以上的伤亡,何况这些骑手,甚至可以藏身于马肚下,这叫倒挂金钩。
可惜他们没有这机会了,在炮击突然发生之后,十成中有九成,回头张望,这就造成了他们无法迅速回身、低头、伏于马背,而在刚刚回身的那一刻,被飞来的弹丸击中。
但剩下的三十多骑,还是造成了近百北伐军的伤亡。
哪怕他们已经如惊弓之鸟,哪怕他们已经丧失战意,可只要人还在马上,他们还是骑兵。
北伐军不着铠甲的弊端被放大出来。
往往士兵是端着枪刺捅出去,手还抓着枪把,却被战马强大的惯性撞飞。
直到不断地撞飞人体,战马才渐渐地降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失去速度的骑兵,就是死路一条,如同没有子弹的火枪,不如一根烧火棍。
这不是一场完胜,战斗也没有进入尾声,相反,战斗才刚刚开始。
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战场其实也一样。
考验着双方将领、士兵的反应能力和速度。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沛县之战(四)
陈锦不缺乏反应能力,但他和他的嫡系汉旗军,应变速度有着重大的缺陷。
也难怪,冷兵器时代的练兵,更讲究的个人武力和阵形,对于士兵反应几乎不涉及。
所谓的精锐,更多的是做到根据将领的令旗或号声,到达预定位置,但主观灵动性不足。
虎蹲炮的覆盖区域其实不大,方圆数十丈罢了,这对于千骑所涉及的范围,比例是很小的。
千骑就算集中并行冲锋,其头至尾的距离,也在一、二里地,这还是敌骑撒开了想一举歼灭北伐军炮兵阵地的情况下,也就是说横面很广。
而双方的真实距离也就一里半左右,事实上,在敌骑前、中部被炮火覆盖时,敌骑的尾部还刚从城门前烟尘中冲出来。
也就是说,如果应变反应迅速,陈锦能保住至少三、四成的骑兵,那么,吴争想要破沛县就得想其它办法了。
北伐军的能力不在于攻坚,特别是在缺少压制城墙上弓弩、火炮的情况下,不着甲的火枪兵,根本无法与着甲敌人搏杀。
从某种角度上说,其实火枪兵就是一种弓弩兵的变异,但弓弩兵有轻甲,或皮甲或链甲,至少也得有个护心镜啥的。
可北伐军没有,军服帅气是帅气了些,因为着装统一嘛,反观敌人那各种各样的装束都有,甚至有些斜挂一条皮毛就当作是遮护物了,天晓得它是用来抵挡刀剑还是箭矢的,或许是准备摔倒时用来减少摩擦的。
所以,陈锦此时的应对出现了巨大的疏漏,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制止骑兵的继续冲锋,反而陈锦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下令两侧盾枪兵向前压上。
或许陈锦认为,在如此短的距离内,北伐军想要歼灭千骑,没有个把时辰是做不到的,想想也对,就算宰千头发狂的猪,那也得花时间啊。
将盾枪兵压上,足以对北伐军进行威慑,从而化解对骑兵的威胁。
从这方面来说,陈锦的应对也没错。
可陈锦没似乎忘记了,北伐军每个士兵腰间都装备有手雷,虽说威力不大,零散使用时最多能当烟雾弹,只有集群使用才是一种神器,但真要在近处引爆,炸死炸伤一、二人,那还是可以的。
吴争此时心中也惊骇着,这样严密的部署,冲入阵地中的轻骑三十余骑,竟造成了二倍多的伤亡,他不禁为自己的“鲁莽”捏了把汗,要知道,吴争所处之地太过靠前,最后停下然后被几个北伐军士兵拽下马来,齐齐用刺刀捅死的敌骑兵,离吴争仅有二、三丈光景。
这个距离,敌骑若纵马跃起,怕是吴争至少得狼狈而逃,或许那骑兵还来改写历史。
或许那骑兵是不认识吴争之故吧,谁让北伐军的军服颜色、款式、布料大致一样,唯有装饰物有些不同呢。
但吴争反应很快,立即组织炮兵再次装填速射。
不但吴争反应快,炮兵其实在吴争没有下令之前,已经下意识地进行装填了。
这是一种本能,非常重要。
吴争原本的部署是,炮兵在完成一次齐射后,迅速后退至六百持刺刀搏杀的士兵之后,再进行装填补射的,因为敌骑一旦冲过炮火覆盖区域,炮兵来不及装填。
事实上,敌骑也确实冲过来了,但数量不多,且被六百士兵一轮火枪齐射,撂倒了三分之二。
随即持刺刀前冲的士兵解决了剩余三十多骑,那么,炮兵已经无所谓向后撤了。
灵动性很重要,有时比令行禁止更重要。
将领命令的传达需要时间,特别是在这种炮火弥漫的,战机稍纵即逝的时候。
北伐军炮兵不待命令下达,主动原地装填,待吴争的命令到达时,就已经只剩击发了。
那么,刚刚回过神来,调整好被炮火惊吓的战马的敌人骑兵,后队的再次冲锋,等于一脚跨进了鬼门关。
没有任何意外,飞溅的弹片收割着但凡经过这片区域的任何生物,包括战马。
短短一柱香的时间,两轮炮击、一轮火枪齐射,干翻了敌人千骑,这还是当着敌军主阵的面,不得不令人惊骇,包括始作俑者吴争。
太不可思议了,仅仅是付出了不到百人的伤亡,歼灭敌千骑,这使得吴争不由自主地放声狂呼——炮兵营万岁!
吴王地大声狂呼,引得北伐军将士的附从,他们以为,这是王爷一种另类的庆贺方式。
于是,沛县城外声势震天。
而此时,炮兵营指挥陈其材,也就是时任军工坊督办陈守节的儿子,大明朝火炮专家陈于阶的孙子,这个四年前那个腼腆地小子、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已经成为了火炮营指挥。
他被这巨大的齐呼声震惊,脸色苍白地浑身颤抖,吴王这是要干啥呢?
然而这不是战斗结束,可以欢庆的时候,因为战斗还在继续。
陈锦此时内心的恐惧,已经无以言表,他麾下军队也是如此。
咫尺之间,眼睁睁地看着千骑被炮火烟尘吞没,还是两次,前后间距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可谓是一脚生,一脚死啊。
但战场嘛,一旦开启战斗,便如开弓没有回头箭。
傻子都知道,这个时候退,等于自杀。
陈锦原本想着,如果战局不利,可以迅速撤回城中,据城固守,可前提是,有骑兵断后啊。
好嘛,现在用来断后的骑兵被歼了,谁来断后?
双方都是两腿两脚丫子,何况北伐军士兵的奔跑速度远胜于清军,这要是仓促撤退,被北伐军追入城中,那就一江春水向东流了,搞不好,兵败还是轻的,被活捉了,那就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
所以,陈锦的第二道命令是,全军压上,主动进攻。
不但是还没动作的后队弓弩手前压,陈锦还将城墙上的弓弩手调下城来,加入总攻。
这就是在孤注一掷了。
陈锦是别无选择,这支骑兵丢了,沛县守军就失去了机动能力,再看到北伐军大量火炮,陈锦心都凉了,再加固的城墙,恐怕也难敌这么多火炮的轰击啊。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痛打落水狗
沛县失守,可能就在眼前。这是陈锦心中得出的结论。
陈锦显然不知道,北伐军此时恐怕还真难找出再一轮齐射的炮弹来,包括虎蹲炮,要继续作战,恐怕也只有手中火枪和腰间手雷了。
同时,陈锦缺乏对火炮的认知,在他看来,如此猛烈的炮击,绝非沛县城墙能抵挡的,可事实上,虎蹲炮的炮击,只适合于野战中杀伤轻甲步兵,对城墙几乎无用,甚至对城墙上的守军都效果不佳,因为射程太近,难以到达射程之内开炮。
说起来,还得怪吴争“奢侈”,你说两军交战,弹药不多的情况下还这么出手阔绰,怎能不让别人以为炮弹太多,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呢?
陈锦只能孤注一掷,丧军失城之罪,恐怕自己是真回不去兖州了。
回去一撸到底算是轻的,搞不好得掉脑袋。
唯一的办法就是反败为胜,取得此战的胜利,至少也得打出个名目不是,这叫将功折罪。
既然城墙不可能挡住敌人火炮,那不如全军压上,与敌拼个你死我活,尚有一线生机。
这个想法,让陈锦破罐子破摔了。
正如他策马高喊的那样,“战是死,退亦是死,那就战!”
一场双方上万人的野战,就这么不经意地在小小沛县城外,不可逆转的爆发了。
陈锦的想法没错。
至今为止,他其实只有骑兵,主力并没有损伤。
但吴争的“阔绰”,逼得陈锦不得不放弃守城,主动出击。
吴争傻眼了,乐得傻眼了。
这不是肚饿送面包、下雨送伞吗?
刚还在想着,炮弹打光了,接下去得另想办法攻城了,否则就得等待补给到来,可这下好了,敌人主动进攻了,要知道此时北伐军将士正因歼灭敌骑士气大振呢。
于是吴争大手一挥,“本王最善打落水狗……攻!”
……。
接下来的战斗,自然不可能象吴争挥手那么简单。
陈锦的正蓝旗汉军,也是从山海关外打进来关内的。
控弦之士的技能,也绝非虚名,六十步内,绝对能指哪射哪。
当然,北伐军的火枪更不是烧火棍,远高于弓箭的射程,绝对是清军的恶梦。
可惜的是,没有连发枪。
一轮齐射,撂翻了数百清军之后,士兵们迅速端着枪刺前冲。
一切如同训练般地有条不紊。
双方的距离迅速接近,没有多少余弹的火炮也因双方胶着在一起,失去了射击的可能。
但这时,清军的弓弩手有了施展的机会。
如雨的箭矢隔空向北伐军射来,可想而知,伤亡是极大的。
在箭矢落地的那一刻,双方接近的区域,靠北伐军的那一面,几乎形成了一片凹坑。
前锋不下二百人伤亡于这一轮箭矢之下,但随即,人潮迅速地涌动,将这凹坑淹没,再也看不出发生过什么。我爱看中文网
战争就是这样,这是观战的吴争,在心中安慰自己时的话。
敌我一旦接近展开肉搏,兵器的优劣就迅速体现出来。
有道是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北伐军手中的家伙什,哪是只比敌军长一寸,简直就是翻倍的长度。
在第一波接触之际,清军首当其冲的前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北伐军的枪刺扎翻了整整一排。
这里要说说北伐军的枪刺,军工坊虽然已经用蒸汽机锻打炼钢,坚韧度有了很大的提高,但要锻造出如后世那般质量的枪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吴争在检视了十数种样品之后,都不满意,于是,想出了个笨办法——加重。
刺刀,特别是三棱刺,如果没有质量过硬的材料,如此细长的刺,一接触坚硬之物,大概率就会崩断。
所以,北伐军的枪刺,说是刺,实际是剑,不,准确地说,更象是矛尖。
枪刺份量重达三斤六两,几乎是一柄短剑的重量。
这么说吧,军工坊当时试验过,配上枪刺之后,全力刺向铁板,“叮”声响过,刺刀尖钝了,但刺刀无事。
而量产的仿制燧火枪,木制件用得是货真价实的榆木和柞木,并经过烘烤、脱蜡、压制、浸油等步骤,简单地说,倒提火枪管,砸向敌人,绝对不亚于钉锤。
而军校的枪兵训练中,有一个基本动作,那就是在上好刺刀开始冲锋时,是捏着枪托弯曲部,肘臂尽量后缩,这就使得枪体有近半是在身后的。
这个动作,一方面是为了前刺时有惯性,可另一方面,在没有与北伐军肉搏战经历的清军眼中,这杆枪远远没有那么长。
这就使得最前面的清军以为自己手中的刀,足以够得着迎面冲来的北伐军,这种视觉上的谬误,让清军吃了个哑巴亏,前排清军,几乎连死都不相信,北伐军手中的枪转眼之间,捅穿了自己的身体,关键是,他们已经无法发声去提醒背后的人。
好在,清军刀盾兵迅速抵上前,他们的立盾也算是坚固,但要想想,在运动中,立盾无法直接插入地里,靠得只能是单人的身体硬抗。
这就造成了,当数杆枪刺刺中盾牌时,盾兵会顶不住后退。
这种后退,造成了清军不小的混乱。
直到清军后队长枪兵抵上,才遏止了北伐军的迅猛推进。
至此,清军的弓弩也派不上用场了,双方各有伤亡,陷入了胶着战。
事实上,一切以正合的战斗,看似激烈,却往往是战损最少的。
都在明面上,谁也不是长了四条胳膊、八条腿的怪物。
除非此时,有外力介入。
会有外力吗?
……。
吴争在等待。
仗打到这份上,已经不需要太多的指挥了。
兵力、武器、策略,都摆在了明面上。
双方赖以自豪的优势,清军的城防、骑兵、弓弩和北伐军的火炮、火枪,都荡然无存。
甚至因距离地不断接近,双方几乎是面对面的厮杀,枪刺、长枪、弯刀、盾牌,显然没有拳头、肘、膝来得方便和简单。
拼杀又回到了“远古”时代,不经意之中,双方士兵已经开始展露他们的“獠牙”。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敢拼才会赢!
北伐军士兵敢拼,这其实是心里一种民族自豪感的释放。
被压抑的久了,一旦爆发,其力量是无穷的。
吴争一直在宣扬、鼓励、纵容这种民族自豪感,因为对于体格而言,北人要强于南人这是事实,穷山恶水环境滋养出的人,体格自然要强于相对生活安逸的南方人。
这也是明末以来,朝廷需要用三倍、五倍乃至十倍的兵力去守辽西走廊,最后依旧因技不如人而亡国。
东北地区有着天然的地形屏障,左有大光安岭,右是小兴安岭,南面是长白山脉,这就形成了一个狭长的口袋形,中原王朝想要进入东北平原,只有辽西走廊一座独木桥。
华夏数年的历史中,也仅有唐元明清四朝,将东北地区纳入中原统一政权的管辖范围之内。
但元本身是蒙古人,清更是从东北起家,不足以类比。
也就是说,数千年中,仅有唐、明两朝,真正控制并派驻流官统治了东北。
哪怕是强汉,也只是向西域扩张,并没有涉足东北。
其余各朝,不仅无法进军东北,反而从始至终,受东北少数民族的袭扰,苦不堪言。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东北的地理环境制约,路途遥远不说,千军万马,仅一条道,一旦大军行动,必被沿途阻截,根本无突袭的可能性,反倒是后金皇太极,联合了蒙古人发动了一场千里奔袭凌河城之战,一举击溃了大明千辛万苦才构筑起了凌河城防线。
而北人的体格,先天强于南方人,不占地利,又力不如人,进入东北就会很难。
唐、明两朝做到了。
唐有黑水都护府,明有奴儿干都司,故盛唐、强明之溢美之词,绝非虚妄。
可惜明末,明军战力下降迅速,一直打败仗,从义州(大凌河),不断地南退,锦州、松山堡、锦西、宁远,直到绥中、山海关。
每个城池、要隘的丢失,都有一场可歌哥泣的血战和无数的亡灵。
到了清军入关时,明军几乎是闻风披靡,这就有了一牛禄清军,敢悍然进攻府城的咄咄怪事。
所以,吴争一直“纵容”着北伐军将士不留俘虏,这并非是吴争野蛮嗜杀,而是此时南方人的“恐满症”,绝非是听听捷报可以扭转的,只有亲手杀过,才能无惧!
此时北伐军面对的虽然不全是满旗军,大部是从北面而来的汉旗军。
这些汉旗军虽然是汉人的皮,但早已不认自己是汉人,对汉人手段之凶狠,比满人犹过之而无不及。
北伐军无惧,泰州、吴淞二卫战至今日,大小不下十数场恶战。
听!
已经有士兵引爆了腰间的手雷。
被炸出的缺口,瞬间被人潮合拢淹没。
但有了第一人,就会有第二人,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敢于死,方可活!这是吴争在军校为新兵演讲时,一而再、再而三所强调的,但这时,吴争自己都放下望远镜,扭过头去了。27kk小说
四、五年过去了,还需要士兵用这样的方式去牺牲,吴争感到揪心的内疚。
他不禁暗骂,“小安子,再不赶来,少爷就踢烂你的屁股!”
……。
之前说过,沛县地形独特,东、南两面临水,东是泗水,南是泡河。
泡河上有桥——飞云桥,此时早已被北伐军攻破。
可泗水上没有桥,沛县城也就没有东城门。
所以,多尔衮加固沛县城墙时,只加固南门和南城墙,西、北方向本就是清军所占各府,自然不可能出现敌人。
正因为如此,吴争想到了一个可趁之机。
那就是让宋安集合徐州长林卫、收揽当地人做向导,并给了宋安三百人和一些虎蹲炮,令宋安悄无声息地向东迂回,从泗水横渡,进攻沛县东城。
如果是府城,这点兵力绝对是不够的,但沛县原本就城小墙矮,只要能顺利渡泗水,就可趁敌无备,对东城进行突袭。
吴争之所以此时敢打这种消耗战,就是为了拖住敌人,为宋安率部突袭东城,创造机会。
陈锦恐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吴争会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他连城墙上的守军都调出城外,发动对北伐军猛烈一击了,哪会顾及到这个绝不可能出现敌军的东城方向?
然而,就象是听到了吴争肚中的骂声般,宋安率军终于在东城发起了攻击。
在南门城战斗最激烈、残酷的时候,在陈锦心中又燃起反败为胜希望的时候,宋安率部攻入了东城。
几乎是没有任何成建制敌军的阻截,宋安率三百北伐军、一百多长林卫登上了东城墙。
此时陈锦的内心是崩溃的。
敌人竟然从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了。
看着正在鏖战的前方,陈锦做了一个决定,分兵防守,将原城墙上的守军再调回去。
清军的编制是相当不明确的,譬如刀兵和枪兵,弓兵和弓骑,兵种是兼顾互换的,也就是说,上骑是骑兵,下马是步兵,还可以客串一下弓弩兵,这与北伐军完全不同。
当然,这并无贬低之意,相反,是说明清军的单兵技能非常全面,但往往做优点和缺点都是相对的。
譬如,清军士兵往往在开战后,疯狂地前扑,更崇尚个人的武勇,但如果被打一记当头闷棍,士气会下降地很快,简单地说,习惯于打顺风仗。
他们不屑于明军的阵法和配合,直至清军入关,有无数明将降清,清军依旧看不上汉人的兵法。
不过想想也是,再好的兵法,不也被他们打败了嘛。
但此时陈锦调弓弩兵回城墙阻击从东城来的宋安部,调的兵力并不多。
因为前方吃紧,双方已经打成胶着,调动的这支弓弩兵,实际上就是清军的预备队,他们承担着阵线一旦某处出现缺口,就顶上去。
陈锦所考虑的是,如果任由这支小股部队出现在南城,势必造成军心涣散,既然入城的北伐军数量不多,或许调这支预备队上城墙,可以阻击入城之敌,以安军心,两害相权取其轻嘛。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真假难辩
上千人的调动,恐怕瞒不了任何人。
清军自己很快就感觉到身后人少了许多,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越是这样,心中越发寒。
猜疑,如同瘟疫一般,会迅速地传播和漫延,直接影响到前方胶着激战处清军的士气。
清军阵线开始松动,连北伐军士兵引爆手雷与敌同归于尽都无法轻易撼动的清军阵线,就这么因猜疑而松动了,当然,也只是松动,远不到溃散的地步。
其实这一切,落在吴争眼中,迅速意识到了城内发生了什么。
自然是期待已久的小安子,终于不负所托率军入城了。
明白战机一纵即逝的道理,吴争下令压上了他的预备队和亲卫队,也就是三百门火炮的炮手,九百余人。
此时北伐军前方正在勉力拼杀的士兵,无由地发现正面压力一轻,所谓此消彼涨,将士们见生力军加入战场,士气一振,开始反击。
……。
战场上犹豫,往往是一个将领的天敌。
陈锦兵力并不比北伐军少,就算折损了千骑,但清军主力犹在。
这个时候如果陈锦调千人入城直接肃清宋安部,其实完全做得到。
可惜陈锦犹豫了,他犹豫的原因是,如果从东城来的北伐军战力强悍,阻击不成,反倒失了先机,这就会造成腹背受敌,不如上城墙,以一千弓兵阻截来犯之敌,应该是可行的。
所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有一道城墙做为屏障,城内敌人就会被分割开来,那么,以清军体力和搏杀技能胜于北伐军,城外战场还有可为之处。
理论上,陈锦的方案也没错,但陈锦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城墙上的大弩、火炮的方向全冲城外,根本不可能调过头来向内阻击。
这就造成了城墙上守军只能用弓箭来阻击,这在寻常是没问题的,可此时面对的是北伐军,那就完全不同了。
北伐军装备的是经过改良的燧火枪,射程在一百五、六十步,而宋安同样携带着三十六门虎蹲炮,其射程在五百步距离。
这样一来,形成了对守军非常不利的局面,由于无须担心被城上火炮、弩箭威胁,北伐军可以逼近至五百步外,就开始以虎蹲炮仰射城墙上的守军,再逼近一百五十步内,用火枪朝城上射击。
但守军只能拿头顶,就算北人弓技卓越,也没听说过能将箭射至一百五十步的,那只能存在于传说中。
所以,陈锦错了,错得一塌糊涂,错得无法补救。
战场上,将领的一念之差,决定着一场战斗的成败,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胜,就是败!
想要周全,几乎没有可能。
陈锦败了!
当听到身后城墙上搏杀的嘶喊声响起时,陈锦就明白,败了。
厮杀声从城墙上传来,表示着城内北伐军已经攻上城墙,那么,只要北伐军出现在城头,哪怕是一个士兵,对城外战场的士气都是毁灭性的。
陈锦开始考虑另一种可能……投降。
可他依旧在犹豫,因为城外大军,并非完全都是他的嫡系汉军正蓝旗(陈锦所率的只是正蓝旗一部,并非全旗),还有货真价实的满旗军。
这些满旗军是之前从清河溃退时挟裹来的,在多尔衮已经无心整肃时,一直留在陈锦军中,受陈锦指挥。
陈锦想要投降,那就要先过满旗军这关,可以想象,一旦陈锦下令投降,这支满旗军会迅速反戈相向,那时就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陈锦在惊惶之中,作了个决定,他悄悄召来心腹将领密议。
……。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近三个时辰。逸云中文
敌我双方士兵已经精疲力尽,而且脖子开始饿了。
眼看着天色将黑,双方士兵不由得同时期待起鸣金之声。
说起来不可思议,这两个多时辰的激烈拼杀,双方的伤亡不大,远不如此战刚开始时,北伐军“坑杀”清军千骑那般利落。
在胶着前,有不少北伐军士兵勇敢、果断地引爆手雷,为后续战友淌开通道,可到胶着后,双方士兵能做的仅仅是互砍、招架,更多的是推搡。
这个时候,想要杀死一个人,真的很难,自然不会有太大伤亡。
此时吴争心里急啊,宋安在城里四百多人,这要是城外没有进展,势必影响到城内孤军。
可急也没用,仗打到僵持这份上,已经不是靠心急能解决问题的。
就在吴争渴望变局的时候,变局就真的来了。
……。
吴争从望远镜里,看见了一幕怪异。
非常古怪!
城外敌军与北伐军的胶着部,开始变薄了。
这是什么阵?
吴争不由得疑惑起来。
阵线变薄,自然是有人在撤,难道是敌人还要调兵入城围剿宋安部?
可这不对啊,管了城内,就不管城外了?
这迷茫,只是停留在吴争脑海里一瞬间的功夫。
吴争迅速下令,“将所剩的炮弹全部打出去,目标,双方胶着部靠城门方向。”
这命令迅速被执行,一百多颗开花弹呼啸而出。
隔断了双方胶着部靠清军背后,使得清军阵形出现了一条丈许的空间,并弥漫起滚滚烟尘。
吴争的本意是,敌人想做的,绝对阻止,就这么简单。
想要调兵入城围剿宋安部?没那么容易!
可吴争绝对想不到,自己的这百余发炮弹,帮了陈锦的大忙。
……。
最狠的箭,往往来自背后,是为暗箭。
暗箭防不胜防。
背叛者,对“曾经的自己人”下手永远比敌人狠,或许是为了自保,亦或者是为了抚平心中残存的一丝歉疚。
没错,就是歉疚,正因为歉疚,所以更凶狠、暴虐。
曾经有人说过,只有手上沾了亲人的血,才能狠绝天下,其道理异曲同工。
吴争下令打出仅剩的虎蹲炮炮弹,本意是敌人反对的我赞成,敌人想做的须阻止,就这么简单。
炮弹倾泄爆炸之后,激起了满天的烟尘,不过这烟尘相较于之前的那次齐射,场面显然要小许多,之前是伸手不见五指,可此时,总还是依稀可见人影的。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胜利来得让人意外
也正是战场依稀可见,所以吴争惊愕了。
此时从清军背后,一片黑压压的箭矢没有丝毫预兆地破空而至,刚开始时,吴争心里一颤,以为这箭矢的目标是敌我胶着处,以为陈锦这是要不分敌我,无差别射击了。
这确实是非常棘手的,吴争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自然心中猛地一颤。
可瞬间,吴争由心颤变成了震惊。
望远镜中所看到的一幕,让吴争差点脱了下巴。
这片如蝗般的箭矢,冲着对象并非是敌我胶着部,箭矢就象是长了眼睛一般,直冲那十余排正在与北伐军搏杀的清军而去,更夸张的是,箭矢就象生怕伤到北伐军一般,愣是没朝着清军最前面的二、三排去,全落在了后面几排。
自古以来,不管是重甲、轻甲,只有正面,后面系带。
没有哪支甲兵,是正面、背面全着甲包裹起来的,这一是为了减轻重量,二是全包裹,行动不便,再则也能省一半材料不是?
要知道,古时的铁,那可是硬通货,可当钱用。
就算是轻甲,那皮革、铁锁片、锁环也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
陈锦的这波箭矢,那叫一射一个准,根本无人闪避,倒象是活靶子一般,瞬间射翻了至少六、七成正在拼杀的清军,瞬间战场的态势显得异常古怪,因为北伐军的炮火,让正在拼杀的清军根本无法留意到背后的动静,被射中的早已躺下,自然也警告不了前面的人,所以,前面二、三排依旧保持着与北伐军激战的姿态。
可北伐军却已经看到了清军身后的情况,这种剧变,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这表情脑补一下就行,是真傻眼了,这是要闹哪出?敌人疯了吗?
陈锦疯了吗?
不,陈锦没疯,至少陈锦自认没疯,不仅没疯,还做了一个明智之举。
陈锦知道,一旦城内那股敌人登上城墙,败局就已经注定,无非是拖延时间长短罢了。
结局只有两个,一是与城共存亡,拼至最后一人,做个“烈士”,二是赶紧投降,趁手里还有些本钱,否则,拼到最后没剩几个人再投降,对方会不会同意还是个事。
可陈锦同样清楚,从淮安至徐州,他与北伐军打了不少仗,特别是邳州城外那档子事,更让陈锦把握不准吴争会如何处置自己,虽说邳州那事不是自己下的令,全是呼尼牙罗和擅作主张,可毕竟当时呼尼牙罗和所率骑兵是隶属于自己。
再则,陈锦更想到了一点,那就是正面硬撼北伐军的满旗军,这是多尔衮的八旗军,绝不会追随自己投降。
几方面综合下来,陈锦“当机立断”,将这千余八旗军做为归降时向北伐军交纳的“投名状”,这样一来,不禁将功折罪,说不定还能有赏,多好?多妙?多妥帖?
“战机”稍纵即逝!
陈锦随即令亲兵打出白旗,兴教是高高的,生怕对面看不到。
哪来的白旗?
难道是陈锦早有“弃暗投明”的心思,令手下早作了准备?
当然不是,这白旗是从陈锦身上扒下来的内衬衣,还热呼着呢。
此时的官员,无论文臣、武将,官服内,是统一的棉麻纱衣,穿在里面的嘛,自然不会去染色,虽然不是特白,但也是本色。
一时找不到白旗,陈锦二话没说,当场就脱下自己的内衫,挂在长枪尖上,当成白旗使了。
此心,当须褒奖啊!
这说起来慢,可当时这一系列剧变,就在刹那之间。
吴争的下巴也没掉下来,因为他看到了白旗。
吴争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
鞑子会投降。美丽小说
五年前始宁镇一战时,此时的鞑子确实宁死不降,被全歼。
可从三年前,应天府防御战时起,降的鞑子就不少了。
这投降其实也是一种病,会传染。
譬如此时,这最后的一百多鞑子,就果断地弃械投降了,还下跪地很利索。
可见,人,总是怕死的。
杀人多的,其实更怕死!
宋安真的攻上城了吗?
没有!
他只是率军攻城墙,其实并未登上城墙。
一字之差,可区别是天壤之别。
陈锦调往城墙的兵力有千人之多,宋安所部拢共才四百多,就算占了武器的便宜,可清军有城墙可以依托,况且兵力是宋安的两倍,短时间内,哪攻得上去?
陈锦是内心急了、慌了,脑子就转不过弯来了。
在举起白旗下令投降后,宋安好半晌才率部从城门出来,而城墙上的清军露头出来时,陈锦心中的懊恼和悔恨,那叫一个憋屈。
然而此时木已成舟,北伐军已经冲上前来,将清军缴械、分割成几块,陈锦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他犹犹豫豫、凄凄惨惨、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了,不仅跪下了,还得趴伏下去,那叫五体投地。
……。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就象吴争现在这样的。
“你就是陈锦?”
“正是罪将。”
“怎么突然降了?”
“吴王天纵英才,罪将不敢螳臂挡车。”
“可之前为何拼死抵抗?”
“……吴王容禀报,摄政王……不,多尔衮……此獠临死前命罪将死守沛县,言道只要守住沛县,世子就能率大军增援,徐州便是囊中之物……。”
“多尔博来援了吗?”吴争戏谑地问道。
“这……竖子不可谋事!”陈锦恨恨地骂道。
吴争摆摆手,示意陈锦起来,“既然降了,有何打算?”
陈锦一副感激涕零状,如同一只哈叭狗般地凑近吴争身边,却被宋安拨了个圈,推到一边。
陈锦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但迅速换成一张笑脸,陪笑道:“吴王殿下胸襟宽广,自然能容纳下罪臣……。”
吴争似笑非笑地看着陈锦,“你的意思,本王明白……可从淮安到徐州,你手上可沾满了北伐军将士的鲜血啊,就算本王大度,不追究于你,可也怕将士不饶过你啊。”
陈锦脸色一变,“吴王殿下,罪将也立下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