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和谈风波(三)
苏克萨哈判断吴争是故作玄虚,他厉声道:“吴王,此战我朝并非大败,尚有一战之力。只要我等使团北返,凤阳、盐州大军随即便可对贵部形成东西合击之势,况且,兴化的得失,尚未定局,若我朝安郡王力克兴化,便可阻断北伐军北上增援、补给通道,如此,胜负还是未定之数!”
苏克萨哈的名头很响,可那是后十几年,此时尚未不惑的苏克萨哈还尚缺历练。
也是,能在多尔衮权倾朝野、风头正盛的时候,在朝堂当面弹劾多尔衮谋反,这样的人要说阅历丰富,怕确实不妥。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他太锋芒毕露,最后才被鳌拜以“不欲还政”的罪名绞杀。
吴争笑了,笑得很“甜”……很童叟无欺。
听了苏克萨哈这番似乎带着威胁的话,连张国维也脸色不虞了。
可吴争笑了。
笑,分很多种,大笑、微笑、嗤笑、怒笑等等。
吴争是不经意地笑,无所谓的笑,笑出了真心。
张国维看到吴争的笑就头痛起来,因为他明白,要是吴争真借此将战争继续下去,那对大将军府将是一场“灾难”。
在此时张国维看来,应该立即中止战争,如果真要打,那也该朝廷为主力,以此来减轻财政司的压力。
可张国维不能插嘴,很明显,此时如果阻止吴争,那就太不懂事了,半百的张国维哪能不懂事?
吴争开口了,不再理会苏克萨哈,对张国维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张公送送二位。”
这话一出,索尼心知不妙,吴争显然是借题发挥,意图拖延,他赶紧上前打圆场道:“外官观吴王脸色红润……不象是有急疾在身,这样,外官使团有一名御医,可为吴王效力。”
吴争摇摇头道:“赫舍里大人好意心领,就不劳烦了……本王这是痼疾,修养些时日就可自癒。”
索尼一听,就听出这是推托之词,追问道:“那……吴王需休养几日?好歹外官也能安排使团中的诸多事宜。”
吴争想了想道:“这……还真说不准,有时二、三日就成,有时须一、两月也有之。”
傻子都明白,吴争在哄人玩。
苏克萨哈性子火爆,尚未觉察出此中微妙,他怒道:“吴王这是没有和谈的诚意,故意拖延时日……也罢,我等便率使团即日北返,如实回禀朝廷就是。”
索尼是真急了,都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可苏克萨哈是正使,索尼又不能强行阻拦,正心急如焚之时。
吴争霍地起身,那速度,哪有所说的抱恙?
“既然纳喇大人觉得重启战争符合贵朝利益,本王不便阻拦……请便!”
说完,吴争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甩手离开。
苏克萨哈、索尼眼睁睁地看着吴争拂袖而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候,苏克萨哈从索尼的目光里,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着了吴争的道了。
二人心里都明白,虽说清军并未现败象,可战场的主动权,确实掌控在吴争手里。
这其中的原因有二,一是阿济格大军滞留凤阳,当然,这是清廷自己作死,二是多尔衮的突然撒手归西,你说死也就死了,为何要将主力撤回兖州呢,还将一半主力交给沈致远驻守盐城,这不是平白给了吴争一个大便宜嘛?
所以,苏克萨哈、索尼对于多尔衮的恨,显然要远远大于对吴争的恨,准确地说,二者是天壤之别。
可眼下,吴争一言不合就尥蹶子了,谈判谈不成,那就得继续打,继续打,苏克萨哈、索尼就得赶紧率使团离开徐州城。
一离开徐州城就得北返述职。
问题是,二人心里更清楚,清廷已经有了决意停战和谈,那么回去之后,述职过不了关另说,还得继续再回来一次,再请求和谈,这脸,还真是自己生生凑上去丢的!
天晓得,苏克萨哈心中的懊悔,那是成吨的。
这口舌之快,害死人哪。
好在索尼见机快,一把拽住也要离开的张国维,腆着脸明知故问道:“张大人,吴王这是何意?”
张国维心里觉得好笑,可脸上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瞒二位大人,我家王爷在淮安激战月余,后亲率大军收复徐州,好在王爷春秋正盛,换作是张某,怕是早累瘫在淮安城了……。”
索尼肚子里腹诽着,这也能成为拖延谈判时间的理由?
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索尼陪笑道:“是,是……可停战和谈毕竟关乎你我两朝根本利益和百姓福祉,还请张大人代为说和,请吴王早些同意重启谈判。”
张国维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道:“那……张某试试?”
“劳烦张大人……试试,试试!”
……。
“王爷,您不能说话不算数哪?”
没有了外人,张国维是真急了,好不容易劝动吴争别再打北伐的主意,这下,事情又回到了。
吴争此时已经不笑了,困难和优势都摆在明面上,无须赘言。
战与不战的关键,其实并不在财政上,至少,不完全是。
关键在于盐城沈致远部,和正在激战的兴化城。
吴争回头看向宋安,“盐城方向可有消息传来?”
宋安想了想,他知道吴争问得绝不是盐城消息,而是沈致远。
“回少爷话……通州确实发生激战,北城失守,沈致远率部冲入城中,周大虎及所部,伤亡一千六百多人,余者皆……被俘!”
宋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想不明白,沈致远真能与北伐军拔刀见红。
吴争木然道:“鲁之域,你带出的好兵!”
这是在怪罪通州六千人马,不到一日就被敌军击破,击破还不算,竟六成以上的军队连同主将一起做了俘虏,这是北伐军成军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一旁鲁之域闻听大骇,忙上前单膝跪地,拱手道:“王爷,末将绝不认为周大虎会甘心被俘……这其中定有蹊跷,还望王爷明察。”
“明察个屁!”吴争冷哼道,“你是在指责宋安向本王禀报假消息?”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战争重启
“末将不敢。”鲁之域一肚子委屈,可此时也不敢硬怼,去触怒吴争。
好在吴争没有继续追究鲁之域的意思,现在的关键是弄清楚,沈致远的真实心意,虽然已经刺刀见红,可吴争心里依旧有一丝执念,那就是期望着沈致远并不是如多尔衮所说,要自立。吴争问道:“黄驼子呢?他该不会也改变初心,要与本王为敌了吧?”
宋安摇摇头道:“盐城方向回报的传言颇多,可毕竟没有与沈致远、黄驼子正面确认……不足为信。如果少爷同意,我派盐城长林卫正面与二人接触……。”
“不必!”吴争突然道,“如果他们虚与委蛇,就没有暴露盐城长林卫的必要,如果他们真……,何必白送长林卫士兵性命?他们没异动吧?”
“有。”宋安道,“沈致远所部前锋,正在沿范公堤,向北进军,估计是想抢占云梯关,做为北上退路。”
吴争是真不愿意相信,可事实摆在那,沈致远确实在通州向北伐军进攻了,还造成了不小的伤亡,甚至裹挟了周大虎及吴淞卫被俘士兵北撤。
虽然还无法确认黄驼子、周大虎是不是也变节,但既然宋安侦察到沈致远部北返,那么就能证明,沈致远并无向自己靠拢的意思。
这种情报听在耳朵里,确实让吴争心如刀绞,信任,这东西对于为上者太过奢侈了,吴争不得不正面面对,如果沈致远确实变节,自己该如何应对?
可这哪是说应对就应对的?
抛开二人友情不谈,单就沈致远所部三万大军,也不是吴争此时一口就能吃得下的。
“兴化方向战局如何?”
宋安答道:“兴化有惊无险,岳乐从盐城出兵所率兵力不多,倒象是被沈致远赶出来的……好在兴化池二憨、祖大弼因第一军援军北上,没有向淮安继续北进,所以,兴化城守备兵力足够,只要据城坚守,等第一军后续拥军赶到,岳乐除了北撤,没有别的路可走。”
这总算是个好消息,虽然还是被动,但吴争已经满意,他最怕的就是池二憨一冲动,对岳乐所部骑兵发动主动进攻,那伤亡就太大了。
吴争这才转头面向张国维,“张公想必也听明白了,此时打一场,咱们不吃亏……相反,对于敌人而言,他们心中的和谈意愿会更强烈些。这叫……以战促和!”
张国维心里虽不赞同,可他总是带过兵的人,明白战场关键点在哪,也明白吴争以战促和能掌握谈判的主动权,迫使清廷做出更大的让步。
他想了想答道:“那就请王爷划出一道明确的界线……时间、地点。”
这话有些“逼宫”的味道,但吴争不在意,他知道张国维并无私心,于是笑了笑,道:“传令蒋全义,撒丫子狂欢三天,再传令池二憨、祖大弼,得空打岳乐一个反击,如果能让岳乐吃点苦头,缴获些战马,本王就记他们一功。”
说到这,吴争看向还单膝跪着的鲁之域,“鲁将军可愿追击穷寇?”
鲁之域忙应道:“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末将绝无二话。”
“那就好,集结军队,向沛县突击,你只管前突,不必在乎左右两翼,有本王为你殿后……。”
“那敢情好!”鲁之域笑颜遂开。
“但须切记,沛县就是界线,任何情况下,都不得进入兖州地界……本王还不想把鞑子逼急了反咬一口。”
“末将遵命!”鲁之域大声应道。
吴争朝张国维道:“时间有了,三、五天。地点也在有了,兖州为界……张公以为如何?”
张国维反问道:“那清廷使团……?”
吴争哂然道:“他们不是想北返吗?那就如他们所愿……张公立即知会他们,六个时辰之内离开徐州城,否则后果自负。”
“好吧,我这就去办。”张国维随即匆匆而去。
吴争转过头来,对宋安道:“立即传讯夏完淳、廖仲平,再坚持五天……不,六天。六天之后,他们便可以遵从朝廷旨意撤兵。”
宋安犹豫了一下道:“可朝廷在派出使团同时,就已经对和州、滁州下了撤兵命令……此时传讯,恐怕……。”
吴争自信地摇摇头道:“我并不想让他们与凤阳阿济格来场大战,只要他们各自驻囤万把人,牵制阿济格无法北上就成……他们对朝廷也很好解释,就说分批撤退就成。”
宋安犹豫道:“可万一他们都撤了呢?”
吴争闻言一愣,随即笑道:“那也没关系,你传令给陈胜、方国安,让他在凤阳东南天长方向虚张声势打上一仗……对了,钱翘恭部现在情况如何?”
宋安笑了。带着一丝得意道,“还真让钱将军占了个大便宜,泗州城仅八百守军,还是些老弱病残,被钱将军带兵一围,吓唬了一通就开城献降了。据消息称,泗州城内三千多匹上好战马,全让钱将军给得了。”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点点宋安道:“你小子的馊主意,倒还歪打正着了……传令钱翘恭,配合陈胜、方国安所部,尽力牵制阿济格,给我留出几天空隙。”
“是。”
……。
当天午后,苏克萨哈、索尼等人被驱逐出城。
战争的号角再次响起。
这时,义兴朝廷的使团总算到达徐州。
倒不是说,使团来得太慢,相反,他们已经是紧赶慢赶了。
从应天府到徐州府,上千里的距离,这还是直线距离,如果不是双方各派使团打算和谈,阿济格不大开方便之门,使团就得从扬州府绕行,那时间就得更久。
义兴朝使团很庞大,二十一人。
正使是时任宗正令朱存釜,副使有二,说起来这二人在后世的名气很大,当然,眼下也不小——左副都御史黄宗羲、兵部职方主事(明、清都设职方司,以郎中主事。清以满五人、汉二人设七郎中)顾炎武。
这二人来历很大,是东林党骨干,与傅山、王夫之等齐名,与头皮太痒、水太凉的钱谦益早前也是至交,但二人与钱谦益的品性,不可同日而语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将计就计(一)
汉明正文卷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将计就计顾炎武虽是江苏人,但在明末他只是个生员,隆武朝时做了小官,隆武亡后,响应黄道周,随之北返,入了义兴朝,不过因他在明亡时,没有进士出身,且他年青时的国子监生,也是捐纳的,所以,在这个讲究功名的时代里,他虽有才学,却一直处于低层的位置,很难获得升迁。
黄宗羲则不同,当然,他也没有在明末搏得进士功名,但与顾炎武不同的是,黄宗羲“入道”早,而且是正道。
弘光朝灭亡之后,黄宗羲就与孙嘉绩、熊汝霖一起“扛过枪”,之后投朱以海,与王翊在四明山“打过游击”,可谓交情颇深。
事实上,朱以海监国绍兴时,黄宗羲就是和钱肃乐、张国维、张煌言等是一路人。
而吴争横空出世,崛起之后,黄宗羲因心系“正朔”,追随王翊入应天府,而王翊成为都御史之后,黄宗羲随着水涨船高,得到了左副都御史的高位,这是资历的原因。
这个组合很有意思,秦王、宗正令朱存釜,既与吴争有“不共戴天”之仇,当初吴争谏言在应天府来了场“大扫除”,使得朱存釜赔光了家底,这可三年间他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有道是挡人财路,相当于杀人父母,这仇结得确实有些深。
同时,吴争还挡了朱存釜的道。如今朱慈煃死了,义兴朝还有谁比朱存釜更有“大义”,虽然这是朱存釜及他的一些拥趸们自封的,可血统之近,应天府宗室无人过其右,倒也是真的。
相较于让一个女流之辈,坐在那九五至尊的宝座上,朱存釜是日日夜不能寐啊,他感觉太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可问题是,朱媺娖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她虽袒护宗亲,可这几年颠沛流离下来,自保能力也是有的,登基之后,随即将夜枭改编为锦衣卫,并组建右营,将大权交于张同敞,死死把守住了应天府格局,这是朱存釜无法凭宗室之力,可以轻易掀翻的。
军权哪!
说到底,最关键的还是军权。
朱存釜眼下最缺的就是这玩意了。不用讲理,直接就干,简单、粗暴,有效!
就象张同敞将朱慈煃王府连锅端了,屁事没有。
朱存釜可不想下一个就轮到他。
于是,朱存釜不得不顺势帮了马士英一把,从而想与吴争“化敌为友”,助他得到左营大权。
可惜的是,他帮马士英入宫面圣,朱媺娖在明知张同敞“犯规”的情况下,依旧采取了袒护,让马士英进宫之举,显得苍白无力。当然,这和朱存釜没有多大关系,他的襄助已经做到,此时,他就带着随行的马士英,来到吴争面前索讨“酬劳”了。
马士英“痛哭流涕”地跪在吴争面前,擎着吴争交托于他的吴王金印,“士英无能,辜负王爷重托,使得王爷被困淮安府半月有余……请王爷治士英罪……。”
吴争起身搀扶起马士英道:“都花甲之龄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哭……没得让外人笑话。”
随即吴争转头向朱存釜微笑道:“秦王见笑了……且随便坐。来人,上茶!”
朱存釜别的本事没有,可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
他听出来了,自己,是外人。
不过他不介意,谁不把谁当外人呢?
此一时彼一时,得拣要紧的来。
于是朱存釜开门见山了,“吴王,本王此来,就为一件小事……那个,马大人,你来说?”
马士英低着头悄悄地朝后缩了一步,哪敢接话?
吴争微笑着扫了马士英一眼,然后转向朱存釜,“那就秦王自己讲吧。”
朱存釜瞪了马士英一眼,胖脸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吴王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之前你我虽有误会,可本王心里,还是佩服吴王能为的,试想,举世之间,还有谁能象吴王,在短短五年之间,力挽狂澜,救天下明人于……。”
吴争礼貌地打断道,“那……秦王不妨直说。”
朱存釜稍稍尴尬地顿了顿,语调沉重地道,“朝中……有奸倿!”
吴争想笑,好在憋得住。
朱存釜大声道:“张同敞堵塞言路、只手遮天、矫枉圣意、把持朝堂……。”
吴争没仔细数,但大概还估得出,朱存釜列数了张同敞不下十几条罪状犹不停止,在朱存釜依旧义愤填膺之际,吴争只好再次礼貌地打断道,“秦王能否……说重点。”
朱存釜义正词严地道:“你我同为朝廷王爵,可不能尸位素餐,对此奸倿、权臣,须诛杀之!”
吴争摸了摸鼻子,强忍着心中笑意,曾几何时,自己不就是朱存釜口中的奸倿、权臣吗?
吴争轻哼了一声,仿佛有些鼻塞,他抬起头来,问道:“张同敞是陛下亲信,义兴朝有国法在,岂能说诛就诛?秦王这是在为难本王了。”
朱存釜立马换了副笑脸,道:“本王也不是说,要吴王立即诛杀张同敞……本王的意思是,之前吴王亲随马大人奉吴王之命入京面圣,禀奏紧急军情,不想受阻于张同敞,数日不得面圣……还好马大人机灵,相求于本王,本王得知军情紧急,自然义不容辞,于是立即带马大人入宫……可惜了了,陛下显然受了张贼蒙蔽……。”
吴争慢慢沉下脸来,当然,这不冲着朱存釜,在吴争心里,朱存釜就是只苍蝇。
吴争的沉脸是心中有种失落,二人中间距离越来越远,就如同一条鸿沟,难以跨越。
话说到这份上了,马士英知道躲不过,大着胆子上前,吱唔道,“王爷,当时事态紧急,我与首辅商议之后,只能去找秦王帮忙……秦王欲以王爷助他接管右营为条件,换取他携士英入宫面圣……。”
吴争慢慢地转头,紧紧地盯着朱存釜,目光如剑。
人的名,树的影。
吴争虽说没有象张同敞那样的凶名,可久经沙场,手掌二十万虎贲,举手投足之间,可定人生死,这眉眼间的威仪,绝非朱存釜这种没见过阵仗之人能抗得住的。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将计就计(二)
汉明正文卷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将计就计朱存釜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呐呐道:“本王可没强迫马大人,是马大人自己向本王进言,说如果任由张同敞一人独大,对本王……还有吴王不利。那……那……此时吴王是想不认帐吗?”
朱存釜前半句说得吱吱唔唔,后半句声嘶力竭起来,但其中色厉内荏,已经显而易见。
马士英有些急了,他担心吴争一怒之下,喝出一个“滚”字。
好歹朱存釜如今是朝廷正使,这要是被吴争喝“滚”,事情就麻烦了。
“王爷,是士英考虑不周……。”
吴争抬起手,阻止了马士英,但目光依旧盯着朱存釜,道:“秦王想掌控右营军权?”
朱存釜立马道:“这天下是朱家天下,本王又是宗亲,军权与其让宵小把持,不如交于本王来得名正言顺,本王……自然当仁不让!”
说到这,朱存釜突然陪笑道:“吴王放心,只要本王掌控右营,吴王往后行事……也可便宜些不是?”
吴争突然叹了口气,“张同敞既掌锦衣卫又掌右营……确实不妥。”
“吴王所言甚是!”朱存釜高兴起来。
“可秦王应该清楚,本王上次离京,说是返回,事实上却是被逐……本王就算上疏朝廷,举荐秦王掌右营,怕是陛下和朝臣们也不会当回事啊。”吴争淡淡地说道。
“那不可能!”朱存釜立马否认道,“如今义兴朝二十几府,还有谁能与吴王相提并论……吴王一跺脚,这天下就会抖三抖,只要吴王同意上疏,本王自今日起,便视吴王为盟友……。”
“此话当真?”吴争迅速追问道。
朱存釜一愣,咽了口口水,艰难地点头道:“自然……是当真的。”
吴争微笑起来,“既然马士英是受本王之托前往应天府,自然就代表了本王,他的承诺……自然是作数的。”
朱存釜闻听大喜。
吴争迅速话锋一转,“可眼下本王确实也遇到一件难事,想请秦王助我一臂之力……不知秦王意下如何?”
朱存釜舔舔嘴唇,迟疑道:“吴王不妨先说来听听。”
吴争道:“本王已经驱逐清廷使团。”
“什……什么?”朱存釜惊愕起来,“吴王,这可是悖逆陛下旨意之事……你可得三思啊?”
吴争正色道:“虽说双方都有意停战,可眼下凤阳、淮安敌军主力尚在,并未折损,这样的谈判,能谈出什么来?难道朝廷有意退回南岸,将数千将士的伤亡,视同白白损失?”
“这……。”朱存釜迟疑起来,其实吴争还真错了,义兴朝此次参与谈判的用意,并非要坐实明军对滁州、和州的占领。
也就是说,他们,只想要和平,没错,就是“和平”!
然而吴争这次的“鲁莽”,直接让“和平”化为乌有,这怎么不让朱存釜惊悚呢。
朱存釜看着肚里腹诽,大将军已经很难支撑又一场大战,这是人所皆知的事,汉明银行在应天府的支行,已经有挤兑现象出现。
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打打杀杀,这是什么道理?
吴争看出来了,从朱存釜的表情,吴争猜测到了朝廷的打算。
这让心里有些凉意,比听闻朝廷无意出兵增援淮安,更凉!
“其实本王无意难为秦王,只是想让秦王帮忙,拖延建阳卫、左营南撤……以六日为限,如何?”
朱存釜想了想道:“此事体大……本王确实爱莫能助,怕帮不上吴王。”
吴争摇头道:“秦王先不忙着拒绝……仅仅六日,数万大军班师,拖延六天时间,怎么也能掩盖过去。”
“吴王应该清楚,这是欺君哪!”
吴争不经意地道:“秦王方才所说之事,本王自然是赞同的,六日之后,本王亲书奏折,急递京城……另外,本王可以送秦王一桩功劳。”
“还请吴王明言,何来的功劳?”
“敌人未被打痛,自然是不会有大的让步,有道是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休想得到……所以,此战之后,敌人再度回到谈判桌上时,必会有所让步,那么,就算凤阳府没把握,和州、滁州应该没有问题……秦王,光复二州之功,朝廷两三年间还未有人获如此功劳吧?”
这话令朱存釜精神为之一振,他动心了,如果能得到吴争支持,掌控右营军权是第一步,那么用唇舌为朝廷得到和、滁二州,显然能让自己的威望更上一层,这就是软硬实力交融啊。
朱存釜确实动心了,这对于自己日后问鼎九五,是最扎实的根基。
但朱存釜依旧追问道:“吴王真有把握六日之内,奠定胜局?”
“当然!”吴争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多尔衮临死前,将主力撤往兖州,徐州以北仅沛县有数千敌军,本王欲在两天后,以三千精兵闪击沛县,用大胜来震慑清廷,逼迫敌人让步。”
这让边上马士英等人肚中腹诽,骗鬼呢?六日内奠定胜局?真当兖州数万敌军是死猪,不会动?况且,谁能保证阿济格不会异动,谁能保证盐城方向沈致远不会西进?
可朱存釜还真吃这套,没办法,朱存釜没什么本事,吴争就算现在说能一个月内收复顺天府,只要吴争说得斩钉截铁,怕朱存釜也信。
朱存釜目光一闪,想了想道:“既然吴王已有成竹在胸,那……本王不反对,只是还有二位副使在侧……甚是难办。”
吴争微笑起来,“无妨,秦王对二位副使只管实言相告,如果他们有任何异议和不满,尽可来找本王,由本王来说服。”
朱存釜这下放心了,他的胖脸堆起了笑,如同一堆揉烂的面团,“君子一言……。”
吴争微笑道:“快马一鞭!”
朱存釜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前脚一走,马士英忍不住了,“王爷,此事欠妥啊……秦王早有嫌疑与清廷有勾结,如今王爷将进攻沛县的时间、兵力尽数相告,就不怕他暗通……这样,趁还来得及,士英立即去安排人手看住他。”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成长的烦恼
宋安也附和道:“虽说沛县近在咫尺,可到底兖州清军能不能及时赶来增援,还是未知之数,我更倾向于如果消息及时,敌增援能及时赶到……另外,盐城沈致远会作何反应,还无法确认……我认为,马大人所言有理,当立即就地拘押秦王,待战争结束之后,再行释放。”
拘禁朱存釜?
吴争笑了。
这是善意的笑,因为吴争知道,宋安、马士英是真在担心。
可拘禁朱存釜肯定不成,倒不是没有这个实力,而是这事若传扬出去,将引发更严重的风波,怕是天下人都认为吴王是个不遵律法、止无君上之人了。
没必要,真没必要。
吴争指了指面前已经凉的茶水,宋安乖巧地为吴争换上了一杯新的。
“朱存釜欲掌控右营,真实意图是什么?”
马士英答道:“据首辅告知,秦王胁迫陛下,窃占宗正令要职,在京城结党营私,意在承天殿那个位置,其实这事在京城,并非什么秘密。”
“那据你估计,朝廷此次不出兵增援,究竟是谁的主意……亦或者是谁的利益促使朝廷不出兵?”
“这……。”马士英踌躇起来,偷偷看了吴争一眼。
吴争哂然道:“有话就说。”
“是。”马士英想了想道,“表面上,是张同敞窜掇陛下……可实际上,这应该也是陛下的意思,毕竟,士英已经入宫将轻重缓急一一向陛下说明白了。”
说到这,马士英又看了吴争一眼,停住了。
点到即止,这是马士英的调调,改不了了。
吴争脸色丝毫未变,“那么依你之见,陛下是想借敌人之手将我除之,还是想削弱北伐军?”
马士英斟酌道:“应该是后者。”
“何以见得?”
“陛下……终究不忍见王爷……。”
“瞧瞧……瞧瞧。”吴争突然笑了起来,点点马士英道,“都花甲之年的人了,竟还是这种听风便是雨……儿女情长吗?”
马士英老脸一红,狡辩道:“可陛下终究是待嫁之身……。”
吴争收敛起笑意,正色道:“权力会改变任何人,你老马也一样……其实我也一样。关乎权力本身,亲情都可能舍弃,何况儿女私情?”
马士英呐呐道:“难道……王爷是认为陛下……?”
吴争答非所问道:“知道我让你送的信上讲什么吗?”
马士英摇摇头,“王爷再三叮嘱,不得让任何人看见信中内容,包括士英在内,士英怎敢拆看?”
吴争“唔”了一声,“不知道最好。”一八小说
说到这,吴争转换话题,回到了之前的事上,“你们真以为本王在朱存釜面前失言了吗?”
这话确实让人惊讶。
宋安反应快,“少爷的意思是……借朱存釜之口,将我军两天后进攻沛县透露给敌人?”
吴争不置可否地道:“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驱逐苏克萨哈、索尼等人,战事就会继续,而我军兵力不足,增援虽然在路上,可两日之内,能动用的也就徐州城内五六千人……徐州城还得守,那么,能动用的也就这个数了。”
宋安默默地点点头,而马士英问道,“可如果等拥军到来之后,再进攻岂不胜算更大?”
吴争又笑了起来,看着马士英问道,“一战能毕其功吗?”
“这……不能。”
“既然最后还得回到谈判桌上,那胜败就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实在,徐州府铁定不成,可我要淮安府,我看上了淮安的造船所和军械坊,这几处作坊稍加改造,就可将至少三成以上的原料就地加工制造,不必运往松江府了,得省多少人力、运力?”
马士英恍然道:“原来如此……王爷英明!”
“少拍马屁。”吴争没好气地斥道,“可想得到淮安府阻力太大,它与扬州府不同,试想,北伐军进驻淮安,等于将箭抵在了清廷的鼻孔底下,清廷岂能轻易放弃?所以,打一场以正合的仗,彻底打消清廷心中的幻想,这才是此战的目的。”
宋安微微皱眉道:“可消息要真被秦王传出,少爷仅以三千之众,明火执仗地去攻沛县,这太危险了,万一敌人设伏……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要让朱存釜传消息出去嘛。”吴争淡淡地说道。
宋安一时想不明白,可马士英听懂了。
马士英道:“士英算是听明白了,王爷是想与敌打一场以正合的仗,以它的胜负来决定淮安的归属,可又不能当面告诉苏克萨哈,只能借秦王的口了……不知士英猜得可对?”
吴争点点头道:“虽不全中,但亦不远矣。”
马士英陪笑道:“能猜中王爷心思一半,士英就已经很满足了……只是士英还是不太明白,王爷真就答应秦王的请求,助他执掌朝廷右营吗?”
吴争没好气地瞪了马士英一眼,“这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事吗?”
马士英讪讪着不敢接话了。
“其实张同敞本质,其实不是恶人,只是年青气盛、行事太过偏激……只要他不投敌,我无意与他争斗。”吴争平静地说道,事实上,二人之间实力上的差距太大,不在一个等量级上,吴争确实不需要为一个张同敞而大动干戈,“但张同敞执掌锦衣卫的同时,再占据右营军权,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这话听起来很矛盾,既象是在肯定张同敞,又象是在压制张同敞,这让马士英很困惑。
按理说,吴王该恃机一掌将张同敞拍死,因为张同敞确确实实地挡了吴争的路,甚至于有意借敌人之手加害吴争。
可吴争偏偏说无意与张同敞算帐,这是何意?
马士英心念电转,心中灵光一闪,张同敞如果被倒台,以眼下朝廷的实力对比,右营都指挥的位置,自然而然是被秦王占据,那么仅有锦衣卫的皇帝,根本无法与秦王抗衡。
想到这,马士英脱口道:“王爷是想让张同敞和秦王互相牵制……?”
“这话是你说的!”吴争斜了马士英一眼,“况且,本王的举荐未必好使。”
马士英雄讪笑起来,腹诽不止,这怎么就成了我说的了呢?看来王爷的城府,又深了些。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路遇奇葩
“宜将余勇追穷寇……!”
两天后的清晨,吴争在徐州城北门对将士的战前动员,彻底激发了将士的战意。
他们期待着再一次胜利,哪怕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
“千军万马前,与君并肩立。九曲黄泉路,陪君闯生死!”
“功不分、祸不计、苦不言……驱逐鞑虏、收复河山!”
将士们高呼着口号,一队队地以小跑向北。
无数的徐州城百姓,向北城聚集,虽然他们的神情并不热烈,可眼中开始涌动着一种……羡慕?敬佩?亦或者是……自豪!
徐州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见过的军队多了去了,可象这种前后七天,秋毫无犯的军队,徐州百姓还真没见过。
军姿中有着伟岸,先进的步伐中感受到排山倒海的气势,如山似岳!
步伐如同奔腾的浪花,似流动的海洋。
他们能胜,一定能胜!这让围观的百姓心中有了一种亲近,对,这是咱们汉人的军队!
与寻常军队“富贵险中求”口号不同的是,“卫国护民、血染沙场”,这是江南军校最为流传的八个字。
年青人总易于被“煽动”,吴争有些感慨,虽然自己也是“年青人”,可吴争自己知道,自己不再年青。
不再年青,自然想得比做得多。
想得多,自然就会踌躇,踌躇多了,许多事就会变味、延误,乃至最终失败。
吴争不想失败,那就得冒险。
这又是一场“豪赌”,赌得就是敌人会懂得自己、明白自己的用意。
事实上,这是一场绝对兵力悬殊的对决,打得是一种豪气、信念,三千从吴淞卫遴选出来的精锐,很可能因为吴争的误判,而送命。
但吴争不后悔,许多事得去做了才知道结局,如果仅仅是计划,那永远只能停留文案上,在心里长虫。
不得不说,这场战争促使了吴争一定程度的改变,如同催化,准确地说,应该是褪化。
再厚实的茧,终究会被顶破,当然,前提是蛹是活的。
吴争自然是活的。
慈不掌兵,这是一种用无数鲜血锤炼出的坚韧,哪怕此时,吴争的心在……滴血!
但愿敌人能懂,来一场公平的对决。
否则,吴争暗暗咬牙,我必率第一军北伐,不死,不休!
……。
“什么叫民权……什么叫民主?那就是刁政、懒政!是番人哄人的把戏!”
“知道什么叫大多数人的暴政吗?那就是肉食者用大义之名,迫害无辜!你……你们……在场的所有人……你们同意过这么干吗?没有!你们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他们口中的大多数人,因为,你们没资格!那他们口中的多数人,是如何产生的呢?很简单,用银子、金子堆砌出来的大多数人!”
“打个比方,只要我想做一件事,无论对错、善恶,只要我有银子,我便可以一夜之间,将银子撒满全城,然后得到我银子的每个人,都赞同我的观点……如此,大多数人产生了,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最大多数人……。”
“再来说说,吴王殿下为何下令攻沛县?明知兖州敌军援兵近在咫尺,三千人真能攻下沛县,就连你……你……还有你……你们,恐怕都知道,这无疑是送死……对吧?”
“那吴王傻吗?显然不会!他是在赌,赌命,赌天命!他拿三千将士的命在赌……赌什么呢?赌鞑子是真的不想打了,赌鞑子最后会让步,还赌兖州敌军来不及增援,更赌沛县敌军会以公平对决的方式来应战……。”三九
“诸位怕是想不明白了吧?敌人怎么可能与北伐军公平对决呢?有道是兵不厌诈嘛,咱那位吴王殿下就对此熟稔得紧……其实道理很简单,既然吴王敢赌敌人是真不敢打了,那么,此时以堂堂正正出兵三千,敌军就该堂堂正正以相等兵力应战,这便是以正合的典故……可惜啊,吴王殿下怕是错判了敌人,要知道对方可不是知书识礼之人……。”
吴争是真惊愕了,这哪里来的奇葩?
距府衙前四、五里地的大街上,一个三十不到的不修边幅的“落魄书生”,在大言不惭地“剖析”着吴争。
还真别说,虽似是而非,但倒有些味道。
特别是对民主、民权的阐述,真让吴争觉得新鲜,原来这名词,还能有这般古怪地解释?
吴争不得不承认,自己反倒象是前世人穿越到了后世。
吴争脸色的变化,让宋安立即有所行动,手一挥,身后随扈便要上前。
不想,吴争抬手拦了,“做什么?”
宋安不解地道:“如此狂悖之言,岂能纵容?何况就在府衙门口,更是恶劣!”
吴争哂然道:“不过一狂生罢了,瞧瞧……都是些读书人围着,可有看见普通百姓?”
“少爷的意思是……?”
“变相的自荐罢了。”
宋安恍然道:“这些个读书人,还真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那少爷打算怎么办?”
“甭理会,让他说去就是……走。”
吴争见听不出更新鲜的来,带着宋安转身离开。
可不想,身后突然声更大,“堂堂一朝王爷,难道竟连听真话的大度都没有吗?”
吴争无奈地止步,慢慢转身。
随扈迅速冲向前去,拨开围观的众人,让吴争与那说话之人的中间,显出一条二、三尺宽的通道来。
这是个其貌不扬的人,但也不算“惨不忍睹”。
吴争只是转身,并未回去。
那人慢慢向前,在靠近一丈时,被随扈拦下。
他双手左右一张,大喊道:“吴王,学生并无恶意。”
吴争笑了,“本王知道……就算你有恶意,本王也不在乎。”
这话让周围围观的读书人大惊,迅速向吴争处聚集过来,越来越多。
“竟是吴王殿下……。”
“敢问吴王殿下,朝廷何时重新选士?”
“吴王殿下,王师还会放弃徐州吗?”
“王师会继续北伐吗……?”
无数的问题喧嚣起来,显得混乱不堪。
可吴争没有回答,而是盯着一丈外的落魄书生,道:“说你的用意,否则你会有牢狱之灾。”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捡了个名士(一)
“吴王不纳良言?”
“这需要你证明,你要说的是良言才行。”
“可此地非说话之处。”
吴争笑了,“此处甚好。”
落魄书生一愣,随即笑道:“那就如吴王所愿……学生断定,吴王要弃徐州!”
这话一出,全场一片肃静,所有人都张大着嘴巴,惊惶地看着吴争。
宋安指着书生大喝道:“大胆!尔敢惑乱民心?!”
“何以见得?”吴争收敛起笑容,平静地问道。
“很简单的道理,若吴王无意放弃徐州,那今日三千虎贲就无须北上,应该立即整固徐州城防才是。”
“仅仅如此?”
“接下去的话,学生以为此地说不妥……如果吴王肯赐学生半个时辰,学生定一一为王爷解答。”
吴争一挑眉毛,看了这书生好一会,终于点头道:“宋安,带他回府。”
……。
“恭迎王爷……。”
出门迎候的马士英惊讶地看着吴争身后的“落魄书生”,他想不明白,一个王爷怎么就和这么个不修边幅、不着调的穷书生走在了一起。
马士英看看他,再向宋安投以征询的眼色,宋安无奈地摇摇头,意思是天晓得。
吴争一边抬腿入衙,一边吩咐道,“给他洗漱一下,换身干净衣服……再问问他,若饿就让他吃点,然后带来见我……马士英,一会你也来听听他能说出些什么。”
“是。”
马士英应了一声,可很快想起自己有紧要话要说,忙道:“禀王爷,朝廷使团两位副使急着见您……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吴争脚步缓了缓,然后又加快了步伐,边走边道:“既然等了一个时辰了,那就不在乎多等一个时辰……可以招待他们吃饭嘛。”
马士英苦笑起来,这是招待吃饭的事吗?
……。
看着洗干净了的“落魄书生”,吴争觉得比之前顺眼多了。
至少稍近身后,那股怪味没了。
一张清爽干练的脸,带着一股子若隐若现的傲气。
吴争不经意地摇摇头,这又是个刺头。
当然,是不是有本事的刺头,吴争一下子还真觉察不出来。
“你还有一刻钟。”吴争坐在椅子上,随意地一挥袖道。
“不……王爷之前明明是答应学生半个时辰的。”书生急叫起来。
“本王没那么多闲功夫,再说了,他洗漱、吃饭的时间不算哪?”吴争斜了书生一眼,“要知道本王的时间金贵的很……已经给你很大面子了,希望你能说出些本王听得见的东西。”
书生苦笑起来,“王爷想听什么?”
吴争这下瞪眼了,“你居然问本王想听什么……来人,叉出去,扔大街上!”
宋安弯袖跃跃欲试。
书生连忙向宋安抬手示意,“王爷……学生知道说什么了。”
吴争挥了挥手,宋安嘿嘿笑着退后一步。
“学生姓……。”
吴争立马打断道:“你是谁本王不想知道,至少现在不想知道……本王要记的东西太多,不想脑子多无用的东西……时间又过去了些。”
“学生能助王爷守住徐州!”书生终于急了,不再兜圈子。
吴争心头一跳,可脸上不动声色,“你读书读傻了吧?徐州地处要冲,西接河南,北连山东,南有凤阳府接壤,三面被围,如何守?你以为,挡住清军一次两次进攻,就能代表着徐州真正光复?”
书生摇摇头道:“请王爷容学生把话说完,可否?”
吴争挑了下眉毛,“成……不过你得抓紧时间。”
那书生吸了口气,肃容道:“王爷说得没错,徐州地处要冲,可正是因为地处要冲,就更该守住它。只要守住徐州,南面福建广东,西面湖广、川陕、云贵之清军便会被北伐军一分为二,拦腰截断,由此北方清廷再无余力染指西北、东南……同时,徐州位于运河中段,有道是南方种粮北方吃,有徐州在手,日后王爷可对北方清廷予取予求,无有不应!”
这话说得漂亮!
可漂亮的东西往往浮于表面,所以吴争根本不动心,轻哼道:“那就先等坐稳徐州再说。”
书生拱手一礼道:“学生就是为吴王献计占徐州而来……王爷要守徐州,必先占凤阳……。”
“等等……。”吴争皱眉道,“可知道凤阳有清军多少吗?”
“学生知道,清廷英亲王率八万汉旗军和一万满旗军驻囤于怀远、凤阳之间。”
吴争颌首道:“看来你是做了些功课……可这不代表着你的话能说服本王,本王就问你,怎么占凤阳?”
书生微笑起来,“请王爷稍安勿躁。”
吴争蹩眉,心道,我躁了?
“学生方才说,王爷要守徐州,必先占凤阳,凤阳府在手,便可与扬州、淮安联成一片,兵力、补给皆可通过长江水路北上,再不济还可以海路……。”
吴争听到这,这下是真躁了,“纸上谈兵,与赵括何异?”
这下引得马士英不经意地掩嘴偷笑,连宋安也微微仰头向天,抽搐不止的鼻孔暴露了一切。
那书生不以为意,笑道:“要占凤阳,必先取就颖州,若王爷能劝降八千颖川卫,那就有了五成胜算。”
吴争皱眉道:“你能劝降颖川卫?”
书生手一摊,笑道:“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上阵杀敌以慑敌兵,又无高官显爵可于招揽,如何劝降?”
吴争沉闷地哼了一声,起身便欲发作。
书生却继续道:“学生有一故交,姓骆名锺麟,满清顺治四年进士,如今是宿州正堂。”
“一个区区知州,他手中有兵?”吴争一副嫌弃的表情,可身体很诚实,慢慢地坐了回去。
“知州怎能有兵?”书生道,“不过如今颖川卫总兵乃京官遥领,实际掌控颖川卫的乃副将熊安原。”
吴争看向宋安,宋安微微点头认可这话。
“怎么,你能说降此人?”
“不,学生与熊安原素未谋面,不识此人。”
吴争抓狂了,“汝敢戏弄本王?!”
“可学生知道如何说降熊安原。”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捡了个名士(二)
“那还不快说!”吴争真受够了这个时代的文人,他们说话总喜欢说一半藏一半地吊人胃口,想到此恶劣处,吴争狠狠瞪了马士英一眼。
可怜马士英没招谁也没惹谁,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那书生道:“学生好友骆锺麟与凤阳名士冒襄为至交,而冒襄与熊安原为远亲,若冒襄出马,必能说降熊安原。”
吴争平静下来,“你所说的,可属实?”
“句句实话,学生万不敢哄骗王爷。”
“可就算劝降八千颖川卫,也不敌凤阳阿济格九万大军啊。”
“王爷莫急……若要全其功,须得亳州武平卫共襄盛举。”
“哦?你还有劝降武平卫的办法?”吴争带着一丝嘲弄地问道。
“没有。”书生想也不想地摇头道,“若颖川卫反正,那武平卫就须王爷的北伐军迫降了。”
吴争笑了,“你可知道,就算你的计策可行,也须不下四、五日,方可来去于颖州与徐州之间,这还不算本王调动北伐军至亳州迫降武平卫的时间,可如今北伐军主力已经北上进攻沛县,本王手中无可调之兵……如何迫降武平卫?”
“颖川、武平二卫皆为明军降兵,屈膝事清、屡受欺压,早已心中不平,只是苦于无人领头,才忍气吞声至今……。”书生侃侃而谈,“况且王爷北伐军之战力早已闻名世,黄河、长江沿岸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此次连满清摄政王都丧命于王爷之手……学生断言,颖川、武平二卫皆可传檄而定。”
吴争突然笑道:“虽然本王也喜欢听人恭维,可你这马屁拍得不是王太爽……你若是想吸引本王目光,以此为晋身之阶,怕是要失望了……本王身边马士英马大人恭维人的功夫,那可比你高明多了。”
马士英无语,又遭无妄之灾了。
“王爷果然明目如炬,学生佩服!”书生反倒不讳言了,“学生学有所长,见王爷已隐有帝王之相,故来投效,还望王爷不弃!”
吴争一愣,心道这厮的脸皮还真厚的可以,所献的计八字还没一撇,这就毛遂自荐上了。
吴争没理会他,转头看向马士英、宋安,“你们觉得他的计策可行吗?”
马士英答道:“冒襄字辟疆,号朴庵,又号朴巢,扬州人氏,年近不惑,士英与其有过数面之缘。”
说到这马士英停住了,看着吴争。
吴争惊讶地道:“这就完了?”
马士英道:“完了。”
“你还没回答此计可不可行呢?”
马士英答道:“世间并无不可行之计,而在于王爷愿意不愿意去做,还有值不值得做。”
这话隐讳,但吴争听懂了其中意思。
不得不说,这书生确实契合了吴争心里的期盼。
光复徐州的意义重大,五年间,一切的努力和拼杀,因徐州而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也就是说,北伐军占领徐州,那么整个战场的态势就会逆转,由被动防御转为主动进攻。
吴争能不知道?
但问题是,如今确实是打不下去了,张国维说得没错,再继续打下去,除非不发军饷,天上掉弹药,将士可以饿着肚子与敌拼杀。经典
当然,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就地取食”,可这能干吗?
所以,不管吴争此时心中北伐的意愿有多迫切,也得听从张国维的规劝,因为张国维的意思,就是整个大将军府众僚属的意思。
可这书生给了吴争另一种可能和希望,劝降、迫降颖川、武平二卫,以四面合围凤阳阿济格部,迫使清廷让步,从而真正光复徐州。
这个计策有很大的风险,一是虽然四面合围,但须得到颖川、武平二卫封住西、北两面,还得由夏完淳、廖促平两部堵住南面,而北伐军堵上东面,这是一场跨势力、跨地域的军事行动,风险在于颖川、武平二卫能不能抗得住阿济格一次正面进攻。
而最大的风险在于清廷会不会愿意为阿济格部贴上一个徐州的得失,如果不会,那么战争便不会逆转地持续下去,这是吴争及朝廷不可承受之重。
因为阿济格部的负隅顽抗加上来自河南、山东两个方向的敌人援军,足以打烂整个凤阳府,拖垮大将军府和朝廷。
也就是说,势必形成清廷将主力向黄河两岸集结,真正的主战场,就会从西南、东南转向江南,这与吴争以西南、东南牵制清廷,实现自己在江南崛起的战略是绝对矛盾的。
而马士英的这句话,就是在点醒吴争,该如何抉择。
吴争慢慢转头看向宋安,“你的意思呢?”
宋安木然道:“不管少爷作何决定,我都赞同。”
“屁话。”吴争随口骂了句,再转向那书生,“怎么称呼?”
书生简单收拾了一下他的衣冠,然后郑重揖身道:“学生李颙,拜见吴王殿下。”
吴争心中一震,“我知道你……。”
这话让所有人都愕然了。
尤其是李颙本人,他惊讶地问道:“王爷从何处知道学生?”
确实,此时的李颙才不满三十,尚未周游讲学,他因父亲战死襄城,家境困苦,与寡母相依为命,因营养不良,面色如菜,被人称李菜。
吴争知道他,仅是因为后世将李颙和眉县李柏、富平李因笃统称为“关中三李”,与浙江余姚黄宗羲、直隶蓉城孙奇逢并称为海内三大鸿儒之故。
好在吴争见机快,一声朗笑就遮掩过去,“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嘛。”
虽不契合,却也无人再敢追问。
事实上,吴争随便一扯,也没人敢追问。
“李颙,本王想问,你觉得是得陇重要,还是望蜀重要?”
李颙微笑道:“那需要先问王爷,是想锐意进取还是知足常乐了。”
吴争也微笑起来,“若本王想二者兼得呢?”
李颙明显一愣,突然拱手道:“告辞!”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且慢……是知难而退?”
“是。”李颙回转身,直视吴争道,“学生才疏学浅,尚做不到为王爷谋划二者兼得之事。”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李颙舌战双儒(一)
吴争慢慢收敛起笑意,轻叹道:“你可知道,仅这月余的大战,耗光了本王辖下十余府整整五年的积蓄……若按你所说光复徐州,先不说凤阳府阿济格会不会突然拼死发难,就说清廷,怕也舍不得这战略要冲啊……两朝的实力不在一个等量上,若是因此引发朝廷与清廷殊死一战,怕死清廷还没亡,我朝先拖垮了……!”
李颙静静地听着,等吴争说完,他道:“王爷自认为自己是神?”
吴争摇摇头。
“圣贤?”
吴争再次摇头。
“那就是了,既非神仙,又非圣贤,何惧之有?况且天下人的性命归于自己,如何选择,也非王爷一言可定,王爷又何须为他们的生死过虑呢?”
吴争反驳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何为穷?又何为达?”
吴争一愣。
“王爷若以学生现状为穷,学生绝不答应。”李颙认真地说道,“学生以为自己富有四海。”
吴争有些品出味来。
“若学生以王爷此时不并为达,王爷以为呢?”
吴争笑了,和聪明人聊天真得不累。
“请坐!”
“谢王爷赐座。”
待李颙坐下,吴争看向马士英,“你听明白了吗?”
马士英慢慢点头,“听明白了,只是……王爷要如何面对张公,又如何应对朝廷?使团两位副使可等在外面呢!”
吴争想了想道:“张公那可以慢慢来,先搞定那二位副使吧。”
说到这,吴争回头对李颙道:“你来试试?”
李颙笑道:“固所愿,不敢请尔。”
……。
“吴王欲贪图一时之功,令江南千万百姓饱受战火之苦,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举,贤君不为……臣恳请吴王,令大军撤返,重续两国和谈,如此方可全吴王一世英名!”顾炎武义正词严地说道。
“想五年前南都陷落,亭林先生与挚友归庄、吴其沆投笔从戎,追随佥都御史王永柞合谋收复苏州、再取杭州、南京及沿海,可谓戈矛连海外,文檄动江东,然,惜乎残破之余,实不敌气焰正炽的八旗精锐,义军攻进苏州城即遇伏而溃,松江、嘉定亦相继陷落……。”李颙如数家珍,“敢问亭林先生那时可曾想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八字?”
顾炎武一愕,道:“彼时南朝猝亡,群龙无首……可如今圣君在位,贤臣聚集,岂可混为一谈?”
李颙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当日昆山失守,亭林先生生母被清兵砍断,二兄弟被害……听闻令堂(嗣母)闻变,毅然绝食殉国,临终嘱咐先生道,我即使是一个妇人,身受皇恩,与国俱亡,那也是一种大义。你非他国臣子,不辜负世代国恩浩荡,不忘记先祖的遗训,那么我就可以长眠地下了……敢问先生,可还记得乎?”
“你这是何意?”
“学生意思很简单,连一妇人都能大义殉国,何况我等七尺男儿?”
顾炎武愤然道:“顾某是贪生怕死之人吗?我顾虑得是江南数千万黎民百姓的生死、福祉!”
李颙反驳道:“说句得罪的话,江南黎民百姓的生死、福祉还轮不到先生顾虑。有道是人自欺则天欺之,人自强则天予之……国破家亡之际,人,须自救而非待人救。”
“可伦理纲常,吴王毕竟是臣,恃手中军权肆意违旨抗命,必将受世人唾骂……你一小小幕僚,也敢妄论军政、国策?”
李颙慢慢回头看了一眼吴争。
吴争却与宋安聊得起劲,也是,文人吵架,那据经引典,着实听得头痛。
在场就行,听,吴争就没兴趣了,他要的,只有结果。
吴争见李颙转头看自己,挥挥手道:“聊你们的,就当本王不在。”
这话让所有为之一懵,这不甩手掌柜吗?
好在吴争终究是在场,这也平息了黄宗羲、顾炎武一半的怒气。
李颙得到吴争变相的鼓励,回头怼道:“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何况是吴王殿下,大将军府虽属朝廷旗下,可毕竟令出二门……。”
“放肆……尔敢挑拨陛下与吴王的关系,分裂朝廷吗?此罪当诛!”顾炎武怒斥道,再朝吴争道,“吴王可听见这厮狂悖之言……还不将他拿下治罪,以儆效尤!”
其实李颙在话出口后,也感到一丝惧意,有些事做可以,但说不得。
他不由自主地再转头看向吴争,不想,此时吴争连头都转过去了,侧对着众人,和宋安象是聊到了兴头上。
李颙胆子为之一壮,笑应道:“我朝自洪武始,便广开言路,怎么……亭林先生想开以言获罪之先例吗?”
顾炎武得不到吴争的回应,一时气急。
终于,一直在边上“观战”的黄宗羲沉不住气了,随即加入了战团。
“以言获罪自是不可取,可不包括狂悖谋逆之言行。”黄宗羲已观知吴争态度,也就点到即止,重新将争执行向出兵沛县的问题上,“区区沛县,得以无益,胜不喜、败则必会引起徐州城防危急,是智者不为矣。况且,旨意毕竟是旨意,在这等微波之事上,吴王落一抗旨恶名,更是智者所不为。”
李颙微笑道:“梨洲先生素来提倡天下为主,君为客,时常道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主张以天下之法取代帝王一家之法……怎么,到了今日此时,也想拾故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牙慧吗?”
黄宗羲一愣,深深地看了李颙一眼,“年青人能博学强记自然是好事,但还得用在正途上。黄某是说过天下为主,君为客之语,但此时正值天下大乱之际,须有一明主统一发号施令,方可聚拢天下人心,外抗强敌,内修德政。按小友之意,若各地诸侯皆不奉君令,岂不是分裂本就已经孱弱的国力,予敌以可趁之机吗?”
然李颙显然不同意黄宗羲的论调,他毫不留情地反怼道:“朱之教人,循循有序,中正平实,极便初学;陆之教人,一洗支离锢蔽之陋,在儒者最为儆切。学生以为明体适用之正业,处也有守,出也有为,生民蒙其利济,而世运宁有不泰。道不虚谈,学贵实效,学而不足以开物成务,康济时艰,真拥衾之妇女耳,亦可羞己……(未完)”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李颙舌战双儒(二)
(上接)“……先生方才所言正值天下大乱之际须有一明主统一发号施令,学生不以为然,先生之言前提是须有明主,可当今圣上当得起明主二字吗?”
“大胆!”
“放肆!”
黄宗羲终于怒了,和顾炎武同时喝斥道。
可这次李颙已经不再回头看吴争,他平静地道:“当今圣上拥二十一府之地,千万百姓,外不能震慑敌寇、号令北伐,内不能于民生计,先有钱庄、银号弊案,后有群臣叛逃……如今,天子坐拥二十余万大军囤兵南岸,却坐视北伐军被敌合围而不救,苍天在上,公道自在人心!如此君王,岂可称明主?”
黄宗羲面目激愤,可一时难以反驳。
顾炎武怒极反笑,带着一丝讥讽道:“小子可知,当今圣上乃吴王拥立?”
这话令李颙脸色大变,回头看向吴争,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语病了,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果然,吴争的脸色变了,他已经慢慢转身,正面对着众人。
吴争看着李颙,好一会道:“之前你问本王可是神仙、圣贤,本王回答,不是!既然本王不是神仙、圣贤,那岂能无过?犯错不要紧,重要的是知错能改……对吗?”
这话令李颙脸色一喜,他知道吴争没有因此怪他。
可这话听出黄宗羲、顾炎武的耳朵里,如同雷霆,二人冷汗淋漓。
什么叫知错能改?
这是改的事吗?
是不是发现拥立错了皇帝,就废了皇帝重立?亦或是自立?如同早年将朱以海从龙椅上一把拽下?
别人这么说,听听也就是了,没人当真,可这话出自吴争之口,那就没人敢不当真!
吴争兵力不多,二十万,相较清廷根本不在一个等量级,相较西南、西北大顺、大西军,更是不及五成之数,哪怕相较义兴朝明军,也是少了三成以上,可举世无人敢轻视北伐军,因为这是打出来的威风!
能枭首多铎、枪杀多尔衮,至今还圈着博洛的人,谁敢轻视,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黄宗羲、顾炎武陷入了惊恐,他们不是惊恐于自身,而是惊恐于,这要是吴争真因此起意,废黜皇帝,那自己二人,就成了青史罪人了。
世人绝不会去理会此时发生了什么,只会记得,是黄宗羲、顾炎武在徐州城逼反了吴王。
然而,吴争却并不自知,或者说,这就非他本意。
“二位副使难道就不能容本王几天?”
听听,听听,这语气多谦逊?
这可是吴王殿下。
黄宗羲、顾炎武相视一眼,迅速明白了吴争的用意——威胁!
不着痕迹地威胁!美丽书吧
先展露出霸气,再予以和善,无往而不利!
简单、粗暴,但,有效。
黄宗羲、顾炎武不由得心里叹了口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犀利的嘴皮子,那也没处使啊。
顾炎武问道:“陛下已经明旨撤兵,臣等奉旨和谈,若吴王执意重启战端,臣等只能返回京城,向陛下禀明原委,由陛下定夺。”
吴争随手一挥,道:“时间不够,本王等不了这么久。这样,二位先生与秦王合拟一道折子,传于夏完淳、廖仲平二人,不用多,只须六天光景,接下来的事,由本王担责,绝不让二位先生为难……如何?”
顾炎武迟疑道:“吴王高抬臣等了,臣等有何权力去更改陛下的撤兵旨意。”
吴争见顾炎武推托,慢慢皱起眉头,“本王礼敬二位先生,那是认为二位一意为公,心怀社稷百姓……可二位千万别当本王傻。”
这话说得是有来由的,这支使团是用来和谈的,且有亲王带队,这不仅代表着朝廷,更代表着皇家,权力非同小可。
也就是说,除了持节之外,更有临时调度北岸大军的权力。
否则,谁能保证在和谈失败、大战再起时,明军如何组织抵抗?
吴争久掌军权,自然清楚其中细节,哪能信顾炎武推托之词。
气氛一凝,黄宗羲不得不开口了,“吴王真有把握,六天之内攻下沛县,且不引发两国重启战端?”
这语气,一听就知道是服软了,至少,是有条件的服软。
吴争缓缓舒展了刚刚皱起的眉头,刚要说话,不想被李颙抢了先。
“二位先生不用怀疑,学生用颈上人头担保,快则三天,慢则四天,便有捷报传来。”
这话不仅让黄宗羲、顾炎武惊愕,连吴争都震惊了。
吴争甚至怀疑,这厮是不是想出风头想疯了,这事连自己都不敢有些把握,他怎么敢?
“有何依据?”黄宗羲沉声问道。
吴争默不作声,倒不是不想维护李颙,只是吴争感觉到李颙太过狂妄,想借此给他个教训。
不想李颙从容道:“敌人内部已显分裂。”
这话很突兀,但在场之人都是局中人,都能听明白此中意思。
尤其是吴争,他更惊讶,吴争是在多尔衮临死前交谈过的,也与苏克萨哈、索尼私晤过,自然明白敌人内部已显分裂,可李颙一个落魄书生,连裹腹都够呛,从何得出此结论?
吴争也忍不住了,开口道,“李颙,不可信口雌黄。你有何凭据,说敌人内乱?”
李颙朝吴争躬身一礼,然后面朝黄宗羲、顾炎武,道:“以多尔衮手掌兵力,吴王北伐军再善战,怕也无法在短短几日内,攻破敌人吕梁山防线。就算攻破知吕梁山防线,也不可能轻易攻入徐州。”
“多尔衮选择将徐州主力撤向兖州,就说明他已经无意与北伐军争夺徐州,学生之前也不明白,因为这很荒唐,能守不守,自寻绝路,可学生得知多尔衮世子也在兖州,再结合坊间传闻多尔衮重病多年,此番又是抱病南下,便想通了。”
“多尔衮应该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故发动此战原意是想尽可能地削弱吴王麾下北伐军实力,从而使得在他死后,北伐军无力北上,为清廷赢得更多应对北伐军的时间……其实这策略是正确的,行之有效。事实也证明,我朝坐拥二十多万大军,囤于南岸,却迟迟不发兵增援,欲坐视吴王与北伐军饮恨江北。”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谁是好人?
李颙这话太过犀利,让黄宗羲顾炎武有些尴尬起来,虽然之前朝廷出不出兵,不是他们二人所能决定的,但二缺然明白战局态势,也有进谏的权力和义务。
然而黄宗羲顾炎武选择了沉默,事实上他们的想法和张同敞并无二致,他们一样认为吴王所掌军力太过霸道,消弱强藩提振皇权,对下有利无害,虽然做法有些龌龊,但结果应该是好的。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常情——屁股决定思想,上了哪条船,为哪面话。
此时被李颙当面指责,以这二饶口才,竟一时无话反驳,也是心里存有一丝歉疚吧。
“可多尔衮却没有料到吴王会在开战之始,就亲自至淮安,从而使得原本守不住的淮安城,居然守了半月有余,这就引发了北伐军援军有了足够的渡江北上时间。学生相信,多尔衮在攻不破淮安城时,已经明白他的策略失败了。”
“可学生依旧想不通,既然此策失败了,多尔衮为何不迅速附和清廷停战言和,而要撤兵北返呢?事实上这一个多月的激战,虽各有战损,但双方主力犹在,此时还不到判定双方谁输谁赢之时,可学生在听到多尔衮死讯时,终于想通了。”李颙侃侃而谈道,“多尔衮显然是回不去了,只有回不去,才会选择自绝于徐州城,对于一个自负过盛的枭雄而言,与其回去接受自己饶笔诛口伐,不如自尽于徐州,落个战死沙场的勇名。”
“兖州大军就不可能增援沛县!”李颙坚定地道,“掌控兖州兵马的是多尔衮世子,前脚多尔衮被清廷政斗沦为弃子,后脚多尔衮世子便大义凛然出兵增援沛县,这与情理不合。故只要北伐军不越过兖州界,兖州大军绝不会南下。”
“那么,沛县守军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北撤兖州与多尔衮世子会合,二是负隅顽抗,被吴王所派北伐军歼灭,因为沛县城墙矮,守军兵力不多,且战力低下,绝非气势正盛的北伐军对手。”
“学生甚至猜测,以多尔衮的老谋深算,他在沛县滞留超过十日,自尽之前,应该对沛县守军也作了安排,所以沛县守军也被北伐军进攻之前,就应该闻风而遁,撤往兖州……。”
到这,李颙转向吴争,“吴王显然已经明了此中奥秘,故才敢于以三千人突袭沛县……不知学生猜得可对?”
这一席话,让屋内一片寂静。
吴争心里的震撼是巨大的,这刷新了吴争对李颙的观感,举一反三不难,难的是对人性地把握。
虽然李颙终究判断错了多尔衮的真实死法,猜多尔衮是不甘被沦为弃子选择自尽,但暇不掩瑜,这已经足以让他在吴争心中的地位迅速拔高。
吴争确实明了此中奥秘,但吴争不是猜的,而是就多尔衮临死前的交谈,和之后与苏克萨哈索尼交谈之后相互印证,得出的结论就是,多尔衮已经舍弃沛县。
事实上,徐州一失,沛县一个县,已经无关战局,放弃也在情理之郑
可对于吴争而言,却在纠结敌饶底线,纠结徐州该不该守,清廷会不会因自己逼近过甚而引发决战。
“吴王认同此人所言吗?”黄宗羲带着一丝激动,向吴争问道,他是真激动,如果真按李颙所,那么徐州就有希望真正光复,因为只要多尔衮麾下大军不参与此战,就凭阿济格部,已是独木难支,这相当于明军与北伐军南北夹击,饶是阿济格部兵力再多,怕也一时难以北上。
“本王认同。”吴争吐出的四个字,等于为李颙所言背书。
黄宗羲顾炎武相视一眼,欣然道:“若真如此,臣等愿意与秦王联署,行文卫国公左营都指挥使,延缓撤兵时间,并请卫国公左营都指挥使向北做出佯动之势,以助吴王。”
吴争欣慰地点点头,道:“多谢二位先生仗义相助。”
“于国朝有利之举,臣等当仁不让……不敢当吴王称谢!”
屋内气氛瞬间“融洽”起来。
李颙首先向黄顾二人拱手为礼,“还请二位前辈怠罪学生狂妄之罪。”
黄顾二人拱手还礼,“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
瞧瞧,瞧瞧,刚刚还箭拔弩张的,眼下恨不得坐下来品茗论交了。
但顾炎武此时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他斟词酌句地问道:“敢问……吴王真要助秦王一臂之力吗?”
看来朱存釜想上位,也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顾炎武的问题引来了所有饶注意,他们将目光纷纷转向吴争,哪怕是李颙,他也对此很赴兴趣”。
吴争稍作迟疑,回答道:“本王确实在之前答应了秦王,待此战结束之后上疏举荐,由他接替张同敞统率右营……但顾先生这个助字,怕是不合适……准确地,应该是交换。如果能以秦王接任右营都指挥使换得光复徐州府,本王觉得值!”
这话回答得实在,让黄顾二人微微颌首,对吴争的好感,多了一些。
黄宗衾:“秦王有异心,朝野皆知,若得吴王相助,必如虎添翼,此乃朝廷下之大幸。好在吴王此番只是利用……总算是万幸。”
吴争道:“未必如黄先生所言这般不堪,有野心之人必有大能为,否则便是……自挖坟墓。”
这话得蹊跷,但回味起来,意韵深长,黄宗羲顾炎武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吴争有些不耐,冲马士英施了个眼色。
马士英懂事,打了个哈哈道:“战事紧急,二位大人若有意与吴王秉烛夜谈,还须在战后……此时还请二位大人尽快拟一道文书,与秦王联署之后,即刻发往南面,以免误了大事。”
黄宗羲顾炎武这才回过神来,向吴争一揖道:“那臣等先告退了。”
吴争点点头,“二位先生请便……马瑶草,代本王送送二位先生。”
马士英应声,引黄宗羲顾炎武出门而去。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多尔衮阴魂不散?
吴争的心情非常好,得到了李颙这个大才子是其一,重要的是,李颙的猜测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这让吴争心里的担心一扫而空,自然心情大好。
“好你个李颙,真人不露相啊?”吴争拿手指点点李颙,“在街头这般大肆宣扬什么民主、民权是政、懒政,是番人哄人的把戏,还说是什么大多数人的暴政,是肉食者用大义之名,迫害无辜?啧啧……瞧把你能为的,些话也就哄哄普通生员、士子,哄骗不了本王……说说吧,你这套说词从哪来的?哎……别说是你从番人那听来后,自己揣摩的,民主、民权,番人那可没有这些,他们现行的一样是君主制和奴隶制。”
吴争显然是没有真正责备李颙的意思,只是带着笑意想问个明白,因为吴争心里很清楚,西欧的第一次工业革命,还得在数十年之后。
如今的西欧还处于资本主义的萌芽状态,以封建专制掺合着奴隶制为主流,怎么可能来东方宣传民主、民权的说法?
所以,吴争几乎可以断定,李颙必定是听闻了自己在江南学院和明社“作报告”的话,然后在这个时候,以一种“耸人听闻”的方式,吸引自己的注意。
吸引眼球,故作惊人之语,这方法很有效,被华夏上千年来的文人熟稔并掌握,而李颙就是代表性的一个。
让吴争意外的是,李颙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屈膝跪倒在自己面前,并拜伏于地。
李颙口称,“学生有罪,请王爷降罪责罚!”
吴争大惊,忙道:“不至于此,几句虚话而已,本王赦你无罪……快起来吧。”
吴争是真以为李颙只是因为在街上故作惊人之语的用意被自己点破,而有此一跪,可显然吴争是猜错了。
李颙道:“吴王殿下容禀,兖州敌军必定会增援沛县,三千北伐军绝不可能在三、五天内攻占沛县,还请王爷早作准备。”
这话让吴争、宋安悚然。
吴争急道:“胡说!你刚才不还说多尔衮已经放弃徐州了吗?”
李颙道:“学生那是在替王爷应付二位先生,以促成二位先生助王爷一臂之力。”
吴争大怒道:“若兖州敌军增援沛县,建阳卫、左营在江北多迟滞五天有屁用?你这哪是助本王,分明是害本王,害三千北伐军将士!”
这话有些过分了,北伐军出发进攻沛前,李颙出现在后,怎么能说李颙之言害了三千北伐军将士呢?
吴争显然是真急了,事实上,李颙之前的那番说词,不仅瞒过了黄、顾二人,顺带着也成功忽悠了吴争。因为吴争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他的判断与李颙的猜测不谋而合,这才让吴争在两厢印证之下,深信不疑了。
此时李颙突然变脸,让吴争一时难以接受这种落差,大怒起来。
宋安迅速上前一步,一把将李颙的头提起来,瞪道李颙的眼睛问道,“你又如何得出兖州敌军必定增援沛县?”
有宋安这一动作,吴争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几乎暴走的火气,冷冷地看着李颙。天籁小说
可怜李颙是真没想骗吴争,他只是想助吴争一臂之力,忽悠黄、顾二人,不想连吴争都骗进去了,李颙此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敢情吴王还真以为兖州敌军不会增援,任由沛县被北伐军占领。
李颙也急了,“如此说来,多尔衮并非自尽?”
吴争冷冷道:“被本王下令,乱枪射杀的。”
“那么之前吴王驱逐清廷使团,是因为判断兖州敌军不会增援沛县?”
“本王现在还是这么判断!”
李颙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礼节,直接问道,“那清廷使团可否向吴王索要多尔衮遗体?”
“有这事。”
“请王爷详说。”
“清廷希望本王保守多尔衮真正的死因,对外宣称多尔衮是自尽,而非被杀。”吴争没有任何隐瞒。
李颙沉默下来,他思忖了一会,坚定地道:“学生还是判定,兖州敌军必定增援沛县。”
“仔细讲。”
“很显然,清廷内部确实发生内乱,至少是权力倾轧。以多尔衮的老谋深算,岂能不知道回京必会暴发内战?如果是他身体康健也就罢了,可朝不保夕之际,还有谁会选择追随他?恐怕连身边亲信、心腹也得为日后着想,纷纷离他而去,结局不难设想……正因如此,多尔衮自知必死,才宁可死在吴王手中,落个战死沙场之名。”
吴争心里同意李颙这些判断,但脸色依旧冰冷,因为李颙这才起了个头,如何判断兖州敌军必定增援沛原因,还没说出来。
李颙边想边道:“可多尔衮毕竟不是普通人,他就应该很清楚,如果他死了,他的权力、军队必被瓜分,甚至他的子女恐怕也难逃牵连,所以,多尔衮一定会留下后着,在保全他子女平安的同时,将他的权力顺利交接下去,而继承者,自然应该是他的世子……。”
说到这,李颙皱起眉来,象是自言自语道,“可据我所知,多尔衮世子多尔博还不满十岁,如此稚童如此担当重任?这……不对,肯定哪里不对。”
吴争心里一动,他随即想到了沈致远,想起了多尔衮对自己说的话,显然,多尔衮将沈致远当成了多尔博成长过程中的阶梯进行过渡。
而纵观整个清廷,多尔衮怕是再也摸清出比沈致远更合适的人选了。
因为沈致远手中有枪骑兵,三万新军的教官、主将,虽然多尔衮掌控的二旗是满人,沈致远无法驯服他们,可有多尔博这个“正主”在,加上沈致远三万多新军震慑,应该可能震住这二旗,同时,吴争相信,多尔衮一定还有别的安排,来完成多尔博长成之后的权力交接。
这时李颙突然身子一振,他大呼道:“是了……多尔衮必定是想占徐州、兖州,甚至青州、登州。”
吴争被李颙突然跳起,吓了一跳,随即喝斥道:“荒唐!清廷能容忍多尔博裂土为藩?”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判断失误
李颙激动地跳将起来,“定是如此……王爷试想,多尔衮宁肯自绝徐州……。”
“本王说了,其非自尽,而是被毙!”
“是,是……可多尔衮明明可逃,却不逃,无疑是自绝生路,这点不容否认。”李颙梗着脖子反瞪起吴争来。
吴争沉默。
李颙继续道:“很显然,这是多尔衮经过深思熟虑的。有道是人死为大,他如果回京被黜甚至被杀,那就代表着再无翻身之日,可战死沙场不同,再狠的政敌恐怕也不会对一个死人落井下石,这样一来,多尔衮反倒成了清廷必追封的英雄、功臣……。”
吴争皱眉道:“可你如何解释,清廷使团前来要本王配合,宣称多尔衮是自尽?”
李颙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这是常理中事,若多尔衮死于吴王之手,那么便是力战而死,而之前凤阳阿济格囤兵不援,随后清廷使团滞留沛县迟迟不往南来,这种见死不救的举动,显然难以隐瞒朝野,如此清廷就陷入被动,多尔衮掌权时久,京城各地皆有其党羽,若他们借此生事引发叛乱,清廷便会岌岌可危……。”
“……反之,若多尔衮是自尽,那清廷就有了说法,既然可选择自尽,便可选择逃离,也就是说多尔衮的死是自取,非形势所迫,那么清廷就没有了见死不救这道义上的过错……。”
听着李颙侃侃而谈,吴争有些被说服了。
“那清廷为何要容忍多尔衮……不,多尔博占据徐州、兖州,甚至青州、登州。”吴争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李颙道:“清廷非自愿,而是被迫。多尔博所领二旗兵力至少在一万人以上,如果清廷派兵争抢兖州,自然会引发大战,这一拼杀下来,不管胜负,折损的都是满八旗,清廷敢吗?”
吴争不由自主地颌首,这分析很精辟。
“多尔衮自然是想到了这些,将重兵囤于兖州,明面上是替清廷阻挡北伐军北上,实际上,多尔衮就是想拥兵自重,在清廷和我朝之间,形成一个独立的势力,从而保证手中权力的更迭。”李颙看着吴争,坚定地做最后陈词。
吴争抿了抿嘴,他确实被说服了,李颙显然还不知道,沈致远的情况,情报的不对称,限制了李颙有更严谨的判断。
可他能从屈指可数的具体现象中,分析出多尔衮的心思筹谋,判断个八九不离十,确实是有本事。
吴争此时已经信了,所以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如果多尔衮真若李颙所判断的,要囤兵于徐州、兖州,甚至青州、登州,建立第三方势力,那么不但沛县必定增援,同时,多尔衮也肯定不会容忍徐州被别人所占。
这个认识,让吴争心“呯呯”急跳,因为一场大战要被自己的判断失误引爆了。
原本吴争已经打算暂时停战,可苏克萨哈、索尼没有让步的意思,这不得不让吴争做出以战促和的决定,同时,与多尔衮的一席谈话,让吴争产生了一个错觉,那就是多尔衮已经放弃徐州,这就使得吴争不用顾及兖州清军增援沛县,而只要顾及南面凤阳府的阿济格部。
所以,吴争不惜与朱存釜利益交换,以助他接掌右营来换取建阳卫、左营的配合牵制阿济格,不使其挥师北上,来掺和此战。千军万马
可现在,这个“幻想”被李颙一番分析,无情地击碎了。
那么,眼下最要紧的是——对策!
“李颙,你可有应对之策?”吴争此时脑子里一团乱麻,这才问起李颙来,这怕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可李颙终究只是一介书生,了不起也只是个有才、有一定阅历的文人,他无法给予吴争想要的。
李颙摇摇头道:“学生只能按之前向王爷谏言的,劝颖川卫、武平卫反正来牵制阿济格大军,别的怕是……。”
吴争狠狠地一跺脚,这是五年来,自己判断最失准的一次。
事实上,吴争本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将土地拱手于人的?
可多尔衮的死,令吴争大意了,或许,这也是多尔衮为吴争布下的另一个局,要性命布下的局,虽说只是条时日不多的残命,可毕竟是命。
果不其然,吴争被胜利冲昏了头,稍被苏克萨哈、索尼拒绝,就悍然驱逐清使团,下令进攻沛县。
就在这时,送完黄宗羲、顾炎武返回的马士英进来了,他已经在门口听了一会,知道军情紧急。
所以马士英一进来,便直接道:“王爷勿须为发生的事苦恼,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即做出决定,该不该传令撤回那三千将士。”
这话点醒了吴争,也对,军队出发才不到两个时辰,况且北伐军都是火器兵,没有敌骑兵行动迅速,只要派出传令骑兵,就算出发一天,也来得及召回,而南面建阳卫、左营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们本就是牵制,而非主动进攻。
可人哪,总是“贪念”过甚,一旦紧急的事情有了转机,便会去想,要是不撤,会不会更有收获?
不仅仅吴争,李颙也这么想。
也是,他原本就想着凭自己所学一鸣惊人,可没想到,挖坑把自己埋进去了,不但哄了黄宗羲、顾炎武,连吴争都被绕里面了。
可想而知,这个局面如果恶化,李颙在吴争心里的份量,不可否认,必定下降。
人嘛,总喜欢一些好运的人待在自己身边,而拒绝带着霉运的人靠近,哪怕是才高八斗之辈。
所以,李颙在听马士英这么一说,迅速反应过来,他急问道:“敢问吴王,之前做出进攻沛县决定时,可有后续援军赶至徐州?”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也是,徐州城北伐军才五千多人,吴争敢于冒险,派三千人攻沛县,徐州城中仅剩二千多人,这显然是极不合常理的,徐州城光复不久,人心未定,万一有个闪失,不仅徐州城守不住,还断了攻沛县三千人的退路,所以,李颙才会有此一问。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决策发生改变
吴争点头道:“三天后……从清河方向来援的第一军前锋,会到徐州。”
“多少人?”李颙急问道。
吴争稍一迟疑,道:“三千人。”
李颙“哦”了一声,显然有些失望,三千人能做啥?加上此时城中二千多人,恐怕也只能暂时守守城池了,看来,还是不能改变结局,攻沛县的三千人只能撤回。
这时宋安突然道:“增援第一批确实是三千人……可少爷,淮安府有我部二千余人,如果需要,先调往徐州以解燃眉之急。”
吴争微微皱眉道:“那淮安城谁来守,岂不成了空城?”
宋安想了想道:“可令兴化祖大弼部骑兵迅速北上,接防淮安城……兴化有池二憨应该够了,岳乐所部兵力不多,且皆是骑兵,适合野战不擅攻城,只要池二憨固守城池,其部足以应对岳乐。”
吴争听了,心思动了起来,这确实是步好棋。
宋安继续道:“正好钱翘恭部偷袭泗州得手,并缴获了一批战马,只要派人急令钱翘恭率部沿运河北上,必定可在三天之后,赶到徐州。”
吴争沉吟道:“按骑兵速度……确实来得及赶到,可他所率二千人,并非骑兵啊?”
确实,步兵就算得到战马,想迅速成为骑兵,那基本是不可能的,很多人怕是连马都不会骑,还想急行军,这不开玩笑吗?
宋安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办法,让钱翘恭将战马留在泗州,率部从洪泽湖经运河水路至徐州,一样来得及。”
这是个好注意,吴争微微颌首认可。
马士英突然插嘴道:“要不要令海州蒋全义部回援?”
吴争摇摇头道:“蒋全义好不容易攻下海州……况且,若其部撤出海州,日后便少了与清廷谈判的筹码……不可!”
李颙这一圈听下来,心里大概有了底,兴奋地道:“如此说来,三天内,徐州可集结上万大军……王爷,战事尚有可为啊!”
吴争至此也渐渐缓了过来,迅速下令道:“令祖大弼率己部换防淮安城。令清河第一军前锋,三天之内必须赶到徐州。令淮安城守军即刻北上……人可能少一些,但弹药必须带足了。另外,允许临时征募沿运河各地百姓搬运。”
“是。”
“令钱翘恭率部三天之内赶到徐州,不得有误!”
“是。”
吴争长吁一口气,转向看着李颙道:“你之前所说,策反颖川卫、武平卫之事,本王准了,交与你去办,若有所需,不妨直说。”
李颙微笑起来,双手一拍道:“一人,一嘴……足矣。”
吴争惊讶道:“你有如此把握?”
“学生自然是说服不了他们,可学生的身后如果是吴王殿下,那么此事必成!”
吴争笑了,点点李颙道:“有这马屁拍得有些受用,与马瑶草有得一拼。也罢,本王授于你专擅之权,颖川、武平二卫但有所求,你可自主应否……。”
马士英突然道:“请王爷允准,马某愿陪李颙前往凤阳府一趟。”
吴争一愣。
马士英解释道:“其实李颙所说骆锺麟、冒襄等人,马某早年皆有一面之缘,想来谈事也方便些。”
吴争微微摇头道:“不可,此行太过凶险……本王身边还少不了你马瑶草。”梦想中文
马士英脸皮抽搐,他有些感动,但依旧坚持道:“多谢王爷眷顾……可几年下来,世人皆知马某是王爷身边幕僚,如果有马某在侧,一些事……终究方便些,也易取信于人。”
吴争看着马士英的眼睛,相处久了,吴争自然是听得懂马士英的意思,陪同前往、取信于人,那都是借口,马士英真正的用意,其实还是对李颙不放心。
也是,才半个时辰的功夫,将如此重要的事相托,这确实有些……过份。
见马士英坚持,吴争终于答应,“那就有劳了……记住,事不可为,切不可勉强,就算二卫策反不成,只要他们不助阿济格,也算你们大功一件……早去早回!”
“是。”
吴争再转向李颙,“你的大才,本王算是见识了一部分,还望你携功而返,本王扫榻以待,定与你促膝谈上三天三夜。”
“学生绝不负王爷厚望!”
……。
将错就错。
这样的仗,这五年间,吴争打过不少。
可没有象这场仗这般仓促……混乱。
乱得是后方,三天之内,三个方向,隶属三卫的三支军队,迅速向徐州方向靠拢。
最好玩的,莫过于钱翘恭的那二千人,这二千人一部分是吴争分给他的,还有一千人是宋安在淮安城守军中分给他的,编制够乱,但也乱不到哪去,都是北伐军序列嘛。
钱翘恭终究舍不得那批战马,他将战马视为心肝宝贝。
想要从水路北上,只要舍弃战马,要想保住战马就得走陆路。
可怎么走?
临时训练肯定是来不及了,总不能让士兵牵马急行军吧?
于是钱翘恭想了个馊主意——将士兵捆在马背上,然后每一纵列,马马相连,前方有善骑者引领,于是一个巨大的“骑兵阵”堂皇地出现在了泗州至徐州的官道上。
好在离得远了,很难看得出来这批“冒牌货”,这使得桃源、睢宁之间的清军斥侯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侦察,然后回报。
而阿济格尚未清楚吴争驱逐清廷使团,还以为双方正在谈判,所以无意派兵追击,这就使得原本该最晚到的钱翘恭二千“骑兵”,反而是最早到达徐州城外。
世事果然总是出其不意啊!
……。
而这时,兖州府府治滋阳城中。
尚不足十岁的多尔博,正愣愣地看着座下文武吵翻了天。
吵的内容只有一个,救不救沛县。
文臣力主增援沛县,所持理由,这是多尔衮部署的,自然该按先王遗命行事。
武将的理由更实在,他们不是不想增援,而是声称必须得到英亲王阿济格部的配合,否则,沛是个坑,随着淮安、徐州先后失守,明军援兵必定会沿运河水路北上,也就是说,此时的徐州城明军兵力已经难以侦察得知。
所以武将坚持只有阿济格部配合,南北夹击,方可真正解沛县之危。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人走茶凉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十几个文武在那争吵不休,这让坐在主位上,身着孝服的多尔博直发愁。
虽然年少,但已经见识太多世故的多尔博,此时他的双眼只盯着刚林、祁充格二人。
因为这二人,相当于阿玛为他指定的“顾命大臣”了。
当然,“顾命大臣”还有一人,自然是远在盐城方向的沈致远了,那也是多尔博的亲姐夫。
可如今沈致远远在近千里外,恐怕想依靠在难。
多尔博只能寄希望于刚林、祁充格二人,因为这二人,还是他的“授业恩师”。
说来也怪,满人是真瞧不起汉人,可偏偏上位者都崇尚给自己或者子孙找个汉文人当先生,可惜多尔衮“天不假年”,也因为多尔博实在年龄太小,否则,估计也会替多尔博找个汉人老师。
然而,就因为这,多尔衮似乎是失算了。
有道是忠诚不容亵渎。
人心这东西,要么一如既往地保持忠诚,可一旦有了异心,就算被压制,一样会慢慢长草。
多尔衮确实待下不薄,这也是刚林、祁充格始终忠诚于多尔衮的原因之一。
可问题是多尔衮死了,接任者多尔博却不满十岁,朝堂之上已经有了个六岁登基的福临,实在没必要再搞个娃娃主子了。
况且家人都是京城,思来想去,刚林、祁充格终究决定,与朝廷暗中保持沟通,为将来不时之需留下一条后路。
清廷确确实实不想打了,政治永远是服务于利益,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没变过。
先不说“三顺王”加上吴三桂带走了几乎是清廷一半的军力,就说多尔衮此次,又带走了剩下一半中的一半,海州被占、徐州失守、北伐军援军北上、义兴朝宣布国战并六、七万大军渡江威胁凤阳府等等,这些着实令清廷手忙脚乱。
当然问题不在这,真正迫使清廷无意决战的,偏偏是北方那些商人,尤其是晋商。
虽说这些商人都是“下等人”,可清廷此时财政一样局促,须得仰仗这些“下等人”,就象多尔衮下令封锁大运河,就引发了北方商人的闹事请愿。
这些商人虽然地位“卑微”,可在朝堂中却有着他们无数的代言人,这世道中,人可以背叛大明,也可以背叛满清,可绝对不会背叛利益、背叛银子不是?
其实清廷入主顺天府之后,基本继承了大明的那一套,特别是体制,甚至连官制都开始向大明的官制改变,譬如各部及以下衙门,再譬如军制,那些拗口的军职名称,也渐渐向大明军职过渡,象总兵、守备等等,从这一点上来看,清廷不象是大明的终结者,倒象是大明的继承者了。
而大明朝最“肮脏”的贪腐、官商勾结,也被完美地继承下来。
国库空虚之际,连布木布泰都不得不将自己的首饰、私房钱捐出来,可她心里很清楚,她的体己钱只要出宫,至少有一半是落入了那些“正义凛然”的大臣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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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
要是能改,崇祯就不用上吊了,还轮得到这些没进化完全的鞑子入主顺天府?
而多尔衮的缺位,让朝堂中的重臣迅速拧成了一股绳,都说挡人财路,无疑杀人父母,无论汉臣、满臣,可以容忍多尔衮跋扈,也能容忍多尔衮让福临叫“皇父”,甚至能容忍多尔衮将钢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可绝对不能容忍多尔衮挡他们财路。
你说打就打嘛,封锁运河哪成,这不要命吗?
几乎是上下一致地决定停战。
而多尔衮显然是个障碍,所以,必须清除。
这就应了后世一句话,“嘴上不愿意,身体很诚实”。
既然决定停战,那就得停个彻底,也就是说,吴争错了,吴争陷入了一个思维盲区,事实上,只要吴争坚持几日,或者恐吓恐吓,苏克萨哈、索尼多少还是会让步的,因为他们承受的来自是清廷的压力,绝对不轻。当然,徐州是不可能让的,因为这关系到兖州,这个清廷京畿的第一道屏障。
刚林、祁充格心里自然非常清楚,所以,他们一直沉默,让武将们出头与那些汉文人们斗嘴。
从这点上看,刚林、祁充格虽称大学士,但已经将自己划出了文臣之列。
见多尔博目光投来,刚林、祁充格相视一眼,再点点头,是时候了。
“诸位,王爷生前确实留下谕令力保沛县,为日后收复徐州城奠定根基……然,情况有变,额驸三万大军迟迟未能与我会合,致使我军兵力不足。如今我军固守滋阳有余,可要增援沛县显然无力……依我之见,索性令沛县守军北撤与我军会合,待日后额驸率大军前来,再图徐州不迟。”刚林慢条斯里地说道,那气势、那威风……啧啧,也没谁了,这哪是商议,简直就是下令,象煞了多尔衮活着时的神态。
祁充格随即附和道:“我赞成!与其和敌人争抢区区一个小县,不如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况且,若我军与敌拼个两败俱伤,朝廷若恃机落井下石,我等如何应对?”
多尔博长长呼出一口气,遂下令道:“按二位先生所言,敦促额驸迅速西来,向鲁桥、滕县、峄县各派一支明哨,一来防备敌人越界北上,二来按阿玛生前部署,将兖州府所辖各县置于治下……另外,向使团传讯,立即恢复和谈,不得拖延!”
多尔衮尸骨未寒,他的部署就被麾下文武生生打了个折扣。
这想来便是常言说的,人走茶凉!
……。
此时,盐城。
几乎已经成为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沈致远在扫荡通州之后,迅速率部返回盐城,可在得知岳乐久攻兴化不得的战报之后,随即下令北上。
沈致远确实有一种对战场天生的敏锐感,或许是他自小熟读兵书之故吧。
兴化若被岳乐攻下,那么战局还可维持。
否则,时间一久,北上的北伐军援军就会蜂涌过来,盐城实际上就会成为一处“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