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邳州之败
两年前,扬州府停战谈判时,那次与多尔衮的较量之后。
吴争一直在思考着,怎样才能最大发挥火枪兵的优势,以便在不利之时,也能正面对抗鞑子铁骑。
还别说,想得多了,有成效的好点子没有,歪点子却想出不少。
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对二卫将士进行一次实战训练,这才是吴争真正的用意,事实上,防线之后的河边,早已收集了不下百条渡船,哪有屁“背水一战”的可能性?
在吴争看来,就算身险绝境,也绝不学霸王的悲壮,这才是他的性格。
伴随着炒豆般连续的枪响,不可一世的铁骑,竟不断有落马者,数量虽然不多,但足以震撼人心。
刀枪不如的铁骑,竟一轮齐射就落马十几个,这已经占了此次佯攻铁骑的两成。
这一幕让敌人有些惊慌了。
难道是北伐军有秘密武器?
当然不是!
其实吴争这次战术的奥妙,就在防线的壕沟上。
将士们在挖壕沟时,将大量挖出的土石堆砌在壕沟向敌人的那一侧,挖出多少,就堆砌多少,然后在堆砌的土方上,留出一尺宽的射击垛口,就象城墙上的城垛一般。
这样,就形成了上中下三阶。
士兵们分成三个批次,壕沟中的站立、壕沟与土方之间的半跪、土方上的趴着射击,但形成的射击面,几乎是在同一个高度。
也就是说,几乎将三个射击体位,压缩到了一个半射击体位,这就间接造成了两倍的射击密集度。
当然,子弹的密集度,一样无法对铁骑进行有效的杀伤。
但,子弹的密集度可以对战马进行有效杀伤,准确地说,是对战马的腿朝廷射击。
这也是为什么将士要在五十步之内,才冒着敌人密集的箭矢进行阻击的原因。
五十步外的箭矢,可以射穿二分厚的实木板,但射不穿数尺后的土方。
哪怕是扬射的长弓,也无法射中靠壕沟、土方的北伐军将士。
但铁骑的马腿,是无法遮护的,这也是南宋军队抗击北族骑兵时,镰钩枪、地趟刀作用的变异。
火枪至少免去了让士兵主动投身于战马马蹄之下的凶险。
铁骑的速度比较慢,远不及游骑,第二轮枪响之后,又有不下十个铁骑落马,于是,剩下的敌骑,堪堪在土方之前二十步左右,向左右画出一道圆弧,撤退了。
铁骑后面的弓弩手,失去了铁骑的保护,也忙不迭地撤退。
但战斗并未结束,进入了下半场。
原本护住铁骑左右两翼的游骑,这里进入到了有效作战区域。
相较于铁蹄的缓慢、沉重,游骑可以跃过壕沟,也就是说,壕沟对轻骑起不到什么作用。
铁骑撤退之际,北伐军士兵迅速缩回壕沟、土方,开始装填,任凭着两路游骑轻易越过壕沟,突破第一道防线。
等敌骑越过之后,北伐军将士迅速转向,从敌骑背后进行射击。
骑兵的轻微缺陷,在这个时候被无限地放大了。
是人都知道,再厉害的骑兵,在急速冲刺之时,也无法迅速调转方向回身,特别是成群的骑兵,只能向左右划出一道圆弧调整方向,亦或者慢慢降速来调整方向,否则,必相互撞击、不战自溃了。
但往往野战中,被骑兵进攻的防守方,没有机会去抓住这个缺陷,被骑兵的冲撞势能,无形中掩盖了。
但吴争有备而战,刻意地抓住了这个缺陷,再利用土方、壕沟来放大这个缺陷。
于是,这二百轻骑,这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第一、第二两道防线,三轮齐射之后,两道防线之间,再没有一个还在马背上的敌人。
被全歼!
……。
这一场试探性的佯攻之后。
当日敌人再没有发起进攻。
双方相距在肉眼可以识别的距离之内对峙着。
可次日天一亮,此战最丑恶的事,发生了。
鞑子在邳州城中,连夜抓了不下一千民众,用绳索串起,驱赶着向第一道防线压来。
整个战场上空,都是汉人百姓的悲呼哀号之声。
令人为之恻然。
这下,是真没辙了。
吴争只能下令主动撤退,短短半个时辰中,连失两道防线。
也就是说,如果再撤,就得全军下河游泳了。
“王爷不能再退了!”鲁之域焦急地劝道,“我军一旦退过直河,鞑子顺势向南一冲,刚收复的宿迁就失守了,先不说守城的八百将士生死,就说鞑子此次尝到了甜头,再拿宿迁百姓重演今日之事,恐怕日后我军就不用再打,干脆一路退回吴淞罢了。”
吴争是真为难了,鲁之域所说的道理,自己岂能不懂?
可问题是,这个命令如果真出自己的口,那这辈子,就得在世人的唾沫星子里过活了。
打仗死人不是事,死些平民也不是事。
可如果将上千无辜百姓射杀,这恐怕只有恶魔才能下这样的命令,吴争自认做不到!
“传令,退往东岸!”吴争板着脸沉声道。
鲁之域急了,“王爷……如果退至东岸,鞑子还会驱赶百姓渡河,到时咱们怎么应对?”
怎么应对?
天知道!
吴争在肚子恶毒地咒骂着爱新家族的几十代。
……。
可人性,往往没有最恶毒,只有更恶毒。
北伐军的第三次主动撤退,已经无路可退,所有士兵上船准备渡河,上不了船的,也攀着船舷准备泅渡过河。
按理说,这该称了鞑子的心了。
可鞑子在见到北伐军撤退时,发生的不可避免的混乱时,他们,恶从胆边升!
他们,冲锋了!
从战术上说,这无疑是收益最大的。
任何军队,在撤退时都会发生混乱,特别是登船渡河之时。
这几乎没有可以规范的动作可言。
趁他病,要他命。这话吴争也经常说。
可问题是,鞑子铁骑前,有上千人的无辜百姓。
百姓被绳索串着,鞑子铁骑突然冲锋,会发生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
这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惨无人道地屠戮,疯狂地践踏,血腥、丑恶,令人无法直视、令人发指的血腥和丑恶。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外力
鞑子的图谋得逞了。
落在撤退后面,殿后的北伐军士兵及给他们留下的十来条渡船,来不及驶至安全区域,由此被蜂涌而来的铁骑和游骑淹没。
刚至河心的北伐军将士,目睹着这一切惨象,睚眦欲裂,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的!
这种恨,怕是恨到了骨子里了。
这是一场悲剧。
鲁之域说得没错。
在吴争率部泅渡撤至东岸后,尝到胜利美妙滋味的鞑子骑兵,迅速挥师南下。
次日,宿迁失守,八百守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尽没!
……。
兵败如山倒。
无论哪一方都是这样。
要么撑住,要么一江春水向东流。
唯一的例外,就是适时有外力进行介入。
被困在直河以东的吴争所部,其实已经陷入了相当大的被动,根本没有动弹的可能性,当然,并非绝境,因为只要横渡骆马湖,就可以与沭阳守军会合,并据沭阳而守,与之前淮安城的凶险,不可同日而语。
但吴争此时身边兵力仅不足五千之数,弹药匮乏,加上行军不如敌骑速度快,这限制了吴争向南增援的可能性,只能“坐视”宿迁的失守而焦急如焚。
但很多时候,一场战争的胜败,不完全取决于主帅的统筹,各路被派出将领的主观能动性,占据着非常大的变数和效果。
清军不知道,吴争同样也不知道,一个强大的“外力”适时出现了。
宋安极力鼓动“失意”留守清河的钱翘恭,西渡洪泽湖闪击泗州,是有深意的,这不仅仅是为排解钱翘恭的郁闷和抢泗州战马,宋安有着一番不可描绘地谋划。
都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话虽然不中听,但宋安属于这样一种心性。
随着淮安以南敌人骑兵活动范围的不断压缩,各地潜伏的长林卫开始活动,越来越多的情报开始汇聚。
多尔衮在徐州!
这个可有可无、似真还假的情报,让宋安动起了心思。
这就是一闪念之间的想法,或者是没有可行性的绮念,有些人会一笑了之,可有些人会当真,并为之付出一切。宋安,属于后者。
他要下一盘大棋!
淮安府与徐州府接壤,宿迁与徐州府边界仅三、四百里,这对于发动一次突袭,是完全可能的,但,成败的关键不在于兵力的多寡,而是突然性和多尔衮在徐州这个情报的准确性。
按道理,这个情报是宋安必须要上报给吴争的,但宋安掌控长林卫,手中有着极大的权限,这种尚未得到验证的情报,可报可不报。
同时,宋安太了解吴争的个性了,在吴争看来,一个多尔衮,特别是一个已经时日无多的多尔衮,不值得去消耗数百甚至数千个士兵的性命去交换。
也就是说,吴争会熟视无睹多尔衮在徐州的存在。
这不是宋安的胡乱猜测,因为之前多尔衮在沛县的消息,是得到印证并上报给吴争了的,但吴争直至出兵海州、宿迁,也没有提到有“斩首”多尔衮的想法。
但宋安却不同,他此时做为一个情报主官,对此次战争中,长林卫几乎没有出色的表现,由此连累自家少爷被困淮安城半月有余,是极度自责和郁闷的。
宋安想自赎,准确地说,他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向自家少爷证明,他要下一盘大棋!
这时一个来自凤阳的情报,更刺激和坚定了宋安的想法,那就是阿济格所部原徐州大军滞留怀远,迟迟没有北上返回徐州。
这让宋安更坚信,徐州兵力的空虚。
可宋安手中兵力不足,淮安、扬州可用长林卫拢共才六、七百人,而且他们不适合战场厮杀,而吴争留给宋安淮安城守军仅三千之数,且也不得擅离淮安城。
就算宋安胆大妄为,手中可用兵力全部加起来,也不可能对徐州来一次有胜算可能的突袭。
同时,吴争此时正率部进攻邳州,宋安想突袭徐州,是铁定绕不过吴争的。
世事往往就是这样,矛与盾之间虽然是对立的,但很多时候它们可以共存,并在巧妙地部署下,变成互补。
宋安在得知敌军为抵挡北伐军逼近徐州,在邳州、吕梁山设下三道防线后,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徐州原本兵力就空虚,在向外设下三道防线之力,兵力就会更加捉襟见肘。
正好钱翘恭在“自怨自艾”,宋安就给他出了个“馊点子”,去泗州抢战马。
泗州有战马、守军兵力不多,这情报是真的,但宋安宁肯替钱翘恭担责,也要鼓励钱翘恭西攻泗州的真正用意却不在此。
宋安是想让钱翘恭吸引怀远阿济格部大军,为自己闪击徐州争取到三天的时间。
在宋字的筹谋中,不但钱翘恭是吸引敌军的棋子,甚至连吴争也是吸引敌军的棋子,因为正是由于吴争所部在攻打邳州,徐州敌军主力才能被吸引在三道防线。
事实上,宋安没有想错,徐州城中,多尔衮身边仅三百近卫,其中有六十是随扈骑兵,几乎可以说,偌大的徐州城,在此时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当然,一旦有事,从最后一道防线赶回徐州,也仅要不足一天的功夫,这是多尔衮的底气所在。
在多尔衮看来,没有人可以在半天时间内歼灭他的三百近卫,除非是一支大军,但这不可能,没有一支数量较大的军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徐州城。
但多尔衮并不知道,宋安有他不同于正规军行军的手段。
徐州也有长林卫,人数还不少,有三百多人,同时,在北伐军攻克清河北上之后,清军对运河水道的封锁,已经远不及之前了,甚至因为陈锦的溃败,而几乎丧失了对水道的控制。
但运河是南北商贸的大动脉,就算国战之际,南北过往的商船船队依旧络绎不绝。
要输送一支大军从水道向北,确实不容易,就算敌人已经无力封锁,可眼睛总能看见,一旦得知有敌从运河而来,直接在码头布下伏兵就是,保准一打一个准。
所以,突袭的人数不能多,也不能少,少起不到该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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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崖镇大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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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果运送几百,经过精心乔妆改扮的人至徐州,那就太容易,就算被沿河清军监视到,也没有人怀疑,因为几乎无人认为,一支几百人的队伍,能对徐州城起到怎样的作用,真要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一个,送死!
这就给了宋安一个极好的机会,以钱翘恭部牵制怀远阿济格,以吴争牵制徐州主力,自己完全可以率几百人伪装成一支普通商队,经运河直抵徐州。
这,就是前面所说的“外力”。
可问题是,宋安这盘大棋,在进行到一半时,被迫中止了。
都说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
这么“完美”的构想,突然胎死腹中,确实让宋安郁闷。
但,对宋安而言,吴争就是他的全部,正象他时常说的,“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离开了少爷,他什么都不是。
正当宋安率十八条商船,装载了六百乔装的士兵,从清河启程,沿运河北上至桃源附近时。
得到长林卫急报,邳州清军以无辜百姓做人墙,迫使王爷东撤,在直河岸边,损失惨重,同时敌军顺势夺回宿迁,并继续南下的情报,让宋安不得不临时改变,中止了他的“斩首”计划。
宋安随即下令,全员登岸,在宿迁东南部的崖镇,设伏阻击南下敌军。
……。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冷兵器时代,战场的王者是骑兵。
而王者中的王者,是重骑兵配上轻骑兵,这就是一个最完美的组合。
有着重骑的攻坚能力和轻骑的机动能力,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就象后世的重坦必须加上轻坦和装甲车一样。
当然也可以配上步兵协同,但这样,速度的优势就会大打折扣。
所以,只有重骑和轻骑的组合,那才叫完美,当然,这指得是野战、突袭战。
宿迁、清河虽是城池,但这种小城的城墙,也就不足二人高,对骑兵形成不了什么强大的阻力。
这是敌骑敢于趁势南下的主要原因。
他们在连续两场胜利的刺激下,舍弃了步兵,以重骑、轻骑组合,从宿迁迅速南下,目标清河,意图一战,洗涮陈锦指挥不力,致使北伐军渡过黄河的羞辱。
他们的气焰很高,当然,应该说,这是事实。
八百多重骑,在二千轻骑的掩护下,理论上,足以横扫黄河两岸,可谓遇神弑神,佛挡杀佛。
就象这支混编骑兵主将甲喇额真(相当于明军守备至总兵一级,相当于后世正旅级)呼尼牙罗和,在出发前说的“南蛮子除了耍些小聪明,没有什么本事……只要咱们一鼓作气将他们赶下黄河,就可以向朝廷进言,什么火枪新军,最靠得住的还是咱们骑兵!”
可万事没有绝对,如果战争真被是客观因素的比拼,那吴争也不会被迫撤至直河东岸了。
其实之前吴争在邳州以东,直河岸边的三道防线战术是正确的,在特定条件下,骑兵绝非不可战胜的神话。
所以,当这支二千多人的骑兵,行进在官道上,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态和气势,简直就象是兵锋指处,所向披靡一般。
可他们至崖镇附近的转弯处时,让他们自我否定,甚至来不及后悔的一幕,就这么突然间发生了。
崖镇位于古城以东约五十里的官道转弯角。
因运河在此有个急转弯,于是官道的修筑也由此形成一个急转弯。
清军骑兵不得不降下速度,否则,就会冲出官道,摔下右侧悬崖,悬崖是很高,约摸二丈,这个高度,一般摔不死人,可如果加上战马飞驰的速度,那就算有金钟罩护体,也得摔成肉泥。
就这么一个官道拐弯,让这支刚刚还趾高气扬的清骑,尝到了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的滋味,提前尝到了什么叫炮火覆盖的滋味。
这里不得不解释一下宋安区区几百人,为何能做到对道路进行炮火覆盖的原因。
此时第一军已经收复泰州,而池二憨与祖大弼突袭兴化得手,南北交通线随即打通,第一批补给物资已经运送到清河,而宋安也正是借助押运补给,才到的清河给钱翘恭出了个“馊点子”。
这第一批补给自然是不可能有重炮的,就算有重炮,宋安也不会带着重炮去突袭徐州。
这不开玩笑吗,六磅野战炮都重达八、九百斤,怎么机动?
况且就算运到徐州,对攻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徐州的城防可不是宿迁、清河这等小城能比的,六磅炮轰在城墙上,也就一个凹坑。
真这样大张旗鼓的进攻,等于是找死,送火炮给敌人,宋安自然不会这么傻。
第一批的补给中,占比最大的是纸弹(不是错别字,是真的纸弹,此时的前装弹,就是油纸包的,比中指粗,长短差不多,里面是发射药和一枚金属弹丸)和虎蹲迫击炮炮弹。
虎蹲迫击炮可以拆卸成两大件,炮管和基座,炮管重一些,大约十六斤左右,基座十二斤,这个重量便于士兵行军携带,所以,在装备北伐军时,最受士兵的喜爱。
不过这炮的威力小(炮弹工艺及黑火药的原因),也就适合对付普通步兵和轻甲步兵,对付铁甲重骑,除非是炮弹正好落在马肚子下爆破,否则,基本不致命。
淮安城二卫苦战近一月,连携带一百六十发纸弹(左右腰间两大包)都消耗殆尽了,虎蹲炮炮弹早已告罄,所以,在渡江攻清河前,这些没了炮弹的虎蹲炮都被留在了淮安城。
宋安要突袭徐州,正好用得上,他带得不多,一百二十门。
这是用来在混入徐州城之后进行局部突破和突围用的,此时,宋安把它用在了官道的转弯角上,形成了密集的炮火覆盖。
就算是把生锈破烂的菜刀,只要能杀人的,都是好刀。
虎蹲炮威力虽然不大,但奈何它多啊。
一根针很难杀死人,但如果针密集到一把,照样能扎死人。
正因为虎蹲炮威力小,本来就是针对敌人步兵的,所以军工坊在生产时,配备的几乎都是开花弹。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崖镇大捷(二)
此时,一百多门炮同时轰击,覆盖在二丈宽的官道上,那种情景,是很难进行准确描述出来的。
它就如同炎夏突降的暴雨,劈头盖脸地倾泄着不满,任凭你擎着伞还是穿着雨衣,一秒之内,就可以让人从头到脚,淋成落汤鸡。
避无可避!
想来这些趾高气扬的鞑子骑兵,此时的感觉,应该也一样。
当然,他们很可能来不及有感觉了。
因为,没有任何时间让他们有感觉。
铁与火的洗礼,除了被爆炸声掩盖的哀号,什么叫听不到。
这一仗,打掉了敌骑近三分之一的兵力,敌骑前锋被一扫而空。
宋安是个谨慎的人,他不敢放敌骑过转弯角太远,自然歼敌不会太多。
因为他兵力才几百人,一旦有数十漏网的骑兵冲过炮火覆盖区域,那对自己无异是致命的。
所以,敌骑前锋一旦进入炮火射程,宋安果断地下令轰击。
如此打了敌骑一个措手不及,敌人嚣张的气焰被瞬间打灭。
处在队伍中间的呼尼牙罗和侥幸逃过一劫,他原本在简单整肃之后,还是想反击的。
可他在用望远镜观察到北伐军火炮阵地设在弯道西侧的半山坡上时,迅速打消了反击的念头,他估算到,就算让轻骑爬坡突击,这上冲的速度也会变得缓慢,而这个冲锋时间,足以让北伐军进行二至三轮的炮击,这对于突击的轻骑是致命的。
就算冲至北伐军火炮阵前,火炮难以起作用,北伐军还有火枪可以阻击。
所以,想明白了这点的呼尼牙罗和,黯然率虎口余生的骑兵向宿迁方向撤退。
短短不足一刻钟,同样的行军,同样的鞑子骑兵,区别在于,行军方向截然相反。
而相较于来时的趾高气扬,此时就变成了垂头丧气。
这便是利用绝对的局部地形优势,打一场不对称的伏击战,从而取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战术方法。
哪怕是没有虎蹲炮,使用弓弩、火枪也一样,虽然效果可能会逊色些,但战术效果基本上还是可以达到。
抢占山川、水流优势地形为己所用,这是松江军校最被强调的一科,而这样的战术仅仅只是皮毛。
战后打扫战场,歼灭敌骑六百六十三人,没有俘虏或者伤兵,或许当时是有的,但清点时,肯定没有了。
可怜的是战马,这六百六十三人的座骑,完好或者轻伤的战马,仅不足五十匹,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打扫战场的北伐军不杀战马,哪怕是受伤的战马。
可想而知,当时四溅的铁弹片,该有如何密集。
崖镇伏击战,在日后成为一个典型的战术战例,它的意义在于,向世人证明了,就算兵力相同,甚至兵力逊于敌人,只要部署妥当,鞑子骑兵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而宋安虽然自愿成为了一个“影子”,但正由于此战,他生生进入了日后大将军府“十大名将”之列,只是垫了底,行十,当然这是后话。
……。
都说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手下。
大将军府辖下将领,不一个省心的主。
蒋全义的张狂、狠。
池二憨的闷骚、勇猛、粗中带细。
宋安的阴狠。
陈胜的沉稳。
厉如海的谨慎。
鲁之域的绵里埋针。
还有已经殉国的钱肃典,那一腔忠厚……等等。
然而周大虎是个另类,他出身是个地痞,始宁镇街头的大混混。
如果不是恰逢乱世,又恰逢始宁镇之战,周大虎很可能会被吴争“镇压”。
侠以武犯禁,从古至今,不管是战乱时代还是太平盛世,都被官府压制,不,遏制。
原因只在一点,以杀止杀,便会陷入轮回,谁家没有一、二个亲友要复仇?杀人者恒杀之,这一点,由来如此。
好在周大虎运气不错,摇身一变,从混子成了官军,因其作战勇猛,且手下还有那么几十号从始宁镇带出来的弟兄,五年之间,升至副指挥使(非副都指挥使),六品军职,要知道上虞县的父母官才从七品,这也算是他光宗耀祖了。
周大虎与其它人不同,他对官职还真不看重,他除了讲义气之外,痞性是最大的特点,譬如说,五年间,纳了五个妾,这其实是小节,只要不强娶,谁也无法指责,可关键是,这混蛋没老婆,也就是没娶正妻,天晓得他是咋想的。
这样的人,往往不在乎任何律法、规定,可谓随心所欲,活得痛快、自在。
沈致远对周大虎很了解,一个地方出来的老乡嘛。
所以,沈致远兵临通州城下,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黄驼子做为信使,邀周大虎出城一晤。
理论上,这样的会晤是禁止的。
特别是双方对峙之际,谁能保证不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从古至今,这样的会晤常有。
归根结底,律法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周大虎施施然出城了,让沈致远哭笑不得的是,周大虎只身赴约,连个护卫都不带,他带得就是一匹马,一坛酒。
酒坛很大,正宗绍兴壮元红,一坛十斤。
敢情是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
非也!
待到走近,沈致远清晰地看到周大虎牙帮紧咬、满脸地愤怒。
沈致远心里微微一叹,策马迎上前去。
“周大哥。”
“不敢当,我没你这样的兄弟。”
语气不善,沈致远不接这茬,望向周大虎手拎的酒坛,道:“快三年了,终于能喝一口家乡老酒……多谢周大哥。”
周大虎腿一撩,跃下马来,拎着酒坛上前,在沈致远面前重重一放,“这酒,是绝交酒,喝不喝?”
沈致远苦笑道:“何至于此?”
周大虎骈指指着沈致远骂道:“和皋守军,一战折了五成……沈致远,连同乡子弟都下得了手,你良心被狗吃了?!”
沈致远没有生气,淡淡地回应道:“周大哥明知我不会下令追击,完全可以下令让和皋守军撤退,可周大哥没有这么做……既然如此,战场刀枪无眼,生死各安天命,周大哥怪不得我。”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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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很好!”周大虎怒极反笑,连道三个好,一掌拍开酒坛泥封,提起坛子,仰头灌了一口,酒水洒得他整个胸口都是,“饮了这口酒,你我再见便是敌人……告辞!”
说完,转身便欲上马。
“且慢。”沈致远招呼道。
周大虎慢慢转身,“怎么……还想留下我?”
沈致远摇头道:“周大哥,我麾下三万火枪新军,且有一千多的枪骑兵,通州你守不住!听我一句劝,撤吧!”
周大虎嗤声道:“守不守得住,我说了不算,你说了更不算……待你死我活拼杀过,才知守不守得住!”
沈致远轻轻一叹道:“这又是何苦呢?”
周大虎哂然道,“知道和皋阵亡守军中有谁吗?”
沈致远一愣。
“小石头。”周大虎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几年前,他还跟在你身后,唤你沈少爷……可两天前,他死了,死在你的刀下。”
沈致远惊愕了。
周大虎再次转身,上马,“我与你,还有吴争之间,并无远近亲疏,也就没有向谁反谁……但你杀我弟兄,就得偿命。今日我来,就想告诉你,我为何要杀你!”
看着周大虎拨转马头,飞驰而去,沈致远木然站立了很久。
然后弯下腰,瞪着周大虎留下的酒坛又是许久,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捧起来,仰头狂饮。
黄驼子慢慢上前,伸手挡了挡,“大人这又何必呢?”
沈致远猛地转头喝道:“我错了吗?士兵死在战场天经地义之事,我不想杀谁,但也不会因谁而挡了我的路!”
黄驼子呐呐道:“大人,我说得是,这酒稀罕……容我几口。”
沈致远愕然。
……。
通州是个小城。
本来它只是个小镇,也就是当年倭寇为祸,大明朝在沿海增设卫所,趁势升了州。
其实它就象后世的县改市一般。
所以,城墙不高,城防也不强。
周大虎五千多人,傻子都明白,面对沈致远南下的三万大军,无疑是螳臂挡车。
但该挡还得挡,不仅仅是因为国法、军规,更重要的是,周大虎,想挡!
世上总有这么一些人,明知自己是鸡蛋,偏偏就要撞石头。
次日,六月十二,酉时。
七个时辰的激战,通州城失守,五千多守军皆没。
从靖江登陆,赶来增援的第一军援兵赶到通州城外时,沈致远已经率军北返,只留下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
同一天,宋安从运河水路继续北上,就在宿迁清军的眼皮子底下,向北驶入骆马湖。
十八条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不时鸣响“礼炮”经过,宿迁数千鞑子甚至连城都不敢出,只敢在城头眺望,可见鞑子并非不怕死,而是之前他们太把自己当人看了。
吴争在看到宋安时候的震惊,是无法掩藏的。
在听完宋安的叙述后,吴争突然伸手,当着众将领的脸,朝宋安重重地甩了一记耳光。
原本都在兴奋的将领们瞬间鸦雀无声。信风文学网
然而,古怪的是,吴争在甩了宋安一记耳光之后,突然哂然一笑,朝众将领道:“好事……咱们有弹药了,传本王军令,一个时辰之后,对西岸发起反攻……去准备吧!”
将领们赶紧应是,疑惑地看了宋安一眼,纷纷退去。
“知道为何打你吗?”吴争淡淡地问道。
宋安呐呐道:“我错了。”
“错在哪了?”
“我……不该怂恿钱将军攻泗州。”
“还有呢?”
“不该擅自率军北上。”
“还有呢?”
“……。”宋安想不出来,自己还错在哪了。
吴争悠悠一叹,“你确实是错了,但这些错不至于让我当着众人的面打你一巴掌。”
这是事实,吴争从不打人脸,最多也就是踢屁股,而且一般人想挨踢还挨不上呢,吴争只对亲近的属下动“贵脚”。
所以,对普通人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说对待象宋安这样的嫡系了。
宋安自然听得懂这话,但他确实一时想不出,自己还错在哪了。
“请少爷赐教。”
吴争抬手碰了碰宋安开始红肿的脸,“我让你别接手长林卫,你执意要接……所以,你不同于这些将领,也不同于池二憨。他们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有理、有好的结果,我都可以容忍他们。可你不同,你是我最后的屏障……明白吗?”
宋安闻听悚然,他听懂了。
吴争看宋安表情,知道他听懂了,“你是我的一把刀,不可以有任何思想,也不需要你有任何思想……我知道这很难,特别是对于象你这样的年龄,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下长林卫,重入北伐军。”
宋安突然跪地,“少爷放心,再无下一次。”
吴争沉默了一会,伸手搀扶道:“吴家人丁不多,原本我不在意此事,但走到这一步之后,想来人丁渐渐不会少……你得明白。”
“是,我记下了。”
吴争拍拍宋安的肩膀,“起来吧。既然来了,就不用急着回去……徐州有多少进下的细作?”
“可动用的长林卫三、四百人,别的百来人是钉子。”
钉子,死棋也。
要么不动,动则必死,他们的作用不在于拼杀,吴争自然明白。
“都启用了吧。”吴争突然开口道。
宋安一怔,忙问道,“少爷决意攻徐州了?”
吴争轻笑了一声道:“时不我待……这场战争到了今日,已经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如今朝廷颁下国战诏,夏完淳、廖仲平二部已经渡江北伐,咱也不能此时泄气不是?既然多尔衮在徐州,好歹咱得去会会他,问问他,身子骨还能撑几日不是?”
宋安兴奋起来,他听懂了吴争的意思,问问他,多尔衮是这么容易被问的吗?
只有做了阶下囚的多尔衮,才能老老实实地被问。
宋安能不兴奋吗?
清廷的皇父摄政王呀!
古怪地是,宋安根本就不去考虑,这现实吗?
以眼下吴争数千人加上宋安数百人,能攻入徐州、活捉多尔衮?
可宋安绝不会怀疑他的少爷,他只知道,自家少爷既然说出口了,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历来如此!
一个敢吹,一个敢信,这君臣二人,确实是如鱼得水、相得益彰啊。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何乐而不为
怪事年年有,只是今年特别多。
随着宋安与吴争在直河东岸会师,宿迁的敌军骑兵,一声不吭地突然回撤向西。
而更古怪地是,紧接着,几乎在吴争下令向西岸发起反攻的同时,对岸敌军一样迅速撤退。
这些还不算,在北伐军迅速渡河之后,吴争同样连与部下都没商量,随即下令,对邳州发动总攻。
总攻邳州?
就在众将领疑惑吴王此举是不是太冒险,想着该不该劝谏的时候。
佯攻的前锋已经送回消息,邳州守敌,全都撤了。
所有将领这下都傻眼了,看向吴争的眼神,就象看神仙一样。
吴争没有解释,而是直接下令,攻徐州!
再无人反对。
这个时候,吴争就算下令,直接北伐攻兖州,怕也无人反对了。
没有人会去反对自己心中的信仰,吴争,就是他们心中的信仰。
况且,第一军援军前锋,已经到达淮安,这就表示,身后没有后顾之忧了。
能一吐这一月腹中的怨气,何乐而不为?
……。
徐州城中,并无意想之中的慌乱。
因为城中已经没有多少守军,也就没有慌乱可言。
城中一片死气沉沉,偌大的大街上,很难见到人影。
百姓们紧闭家门,除非是不得不出门购买几斤赖以裹腹的菜米,几乎全待在家中不动了。
清军在邳州干出的凶残之事,深深地刺激了徐州百姓。
谁也不知道,鞑子会不会在徐州也来这么一下。
可百姓没有太多的选择项可以选择,只能关起门来,默默祈祷着战争快些过去,这是他们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被多尔衮征用的,徐州府衙,临时行辕。
此时刚林和祁充格,在尽力地劝说多尔衮北撤。
一脸木然的多尔衮,原本还有略微圆润的脸,已经变得瘦削,如同皮包骨头一般。
短短数天之间,变成这模样,想来不全是因为病。
这让刚林和祁充格敏感到,这是一股死气,多尔衮的日子,可能真的不多了。
多尔衮除了一双依旧转动的眼,显示着他还活着,他被床榻靠背支撑的身体,不可抑止地软瘫着,每过一会,就会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斜。力量,从这个曾经驰骋沙场,流了不下于十斤血的彪形男子身上流逝。蝶侠
其实多尔衮心里更清楚,自己的大限已至。
面对着刚林和祁充格的级力劝说,多尔衮终于张开了他开裂的嘴唇。
“本王……就留在徐州,哪……都不去。”
这话让刚林和祁充格是真急了,阿济格只是回师凤阳府城,显然已经不会北上增援,事实上,谁都清楚多尔衮被清廷放弃,谈判的使团已经到达沛县,迟迟不南下徐州,无非就是想看看多尔衮最后的应对,这个时候,徐州还能待吗?
原本以为有铁甲重骑为依仗,就算真被破城,也可掩护撤退,可崖镇一仗,让这个美梦迅速破碎,区区数百北伐军,就可以在不伤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歼灭几乎与自己兵力数量相同的骑兵,那还有什么盼头?
当然,实际上崖镇之战这样的战果,很难被重复,但人心就是这样,一旦失去信心,黄金也会变成粪土。
徐州城中,也就多尔衮的数百近卫了,其余的兵力全部被堆积在吕梁山防线,包括从宿迁、邳州撤退的清军,兵力数量在一万三千人左右。
这道防线,如今成了徐州最后的支撑,按理说,是可以让徐州稳妥的,毕竟此时西进的北伐军,也就六千之数,可清军上下都知道,徐州,守不住了。
打仗打的是种气势,正如呼尼牙罗和虽然凶狠、手段龌龊,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打胜了,战争从来不追求道义,只求结果,所以,他可以迅速迫退吴争所部,连克宿迁。
如果不是遭遇宋安这支将虎蹲炮装备到极致的奇葩武装,很有可能此时,已经攻克清河,饮马黄河了。
所以,刚林、祁充格眼下最迫切地希望多尔衮答应撤,倒不是他们替多尔衮担心,而是替自己担心。
也是,多尔衮反正没几天好活了,朝廷又视同舍弃,活着的人总不能给快死的人陪葬,这道理说到哪都讲得通。
就在刚林、祁充格急得心里直哆嗦,想咆哮的时候,多尔衮又开口了。
“你们走吧。”
刚林、祁充格惊愕了,他们猜不透多尔衮这话是正话还是反话,有之前的那一出,刚林、祁充格生怕多尔衮又突然翻脸,要了自己二人的命。
“吕梁山防线,已经用不上铁骑,本王……也不想这些骑兵折在徐州,你们带他们去沛县……与世子和格格……会合,然后去兖州……。”多尔衮急喘了两口道,“本王在滋阳留了三千正黄旗,两厢会合足以护住世子、格格。”
刚林、祁充格双目互视,他们听出了这显然不是反话,这么说,多尔衮是真想让他们北返了?
可他们依旧想不通多尔衮为何自己不一起撤。
多尔衮并没有去看榻前战战兢兢的刚林、祁充格,他的目光一直瞪上房梁,“沈致远两日前从通州北返,此时应该重返盐城……你们明日一早出发,在滋阳滞留两三日,沈致远应该能突破海州,与你们在滋阳会合……到时该如何做……听沈致远的……。”
看着多尔衮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林终究生出些恻隐之心。
也是,十几年的君臣主仆,想想往日里寻自己二人也不算太刻薄,于是道:“王爷若一人留在徐州,臣等……该如何向世子交待?不如……不如臣等陪王爷留下……吧。”
天晓得,刚林这话说得有多勉强,太不合他眼下的心意了。
多尔衮头动都没动,嘴角浮现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来,“你我三人……也算是有始有终……该明白往后……要效忠于谁吧?”
刚林、祁充格连忙点头道:“王爷放心……臣等效忠世子!”
“那就好。”多尔衮难得地动了动手,“去吧!”
“可王爷……?!”
“本王未必会输……吕梁山一万多大军……况且,阿济格虽选择坐视……可总也不会帮着南蛮子落井下石……这已与你们无关……滚!”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人之将死
明军一路已经攻破滁州,一路已经攻入凤阳西南天长。
多尔衮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回怕是又输了,这个“又”,让多尔衮有些无奈,从三年前,泰州城外与那小南蛮子见面的那一刻,多尔衮心里就有一种宿命感。
三十铁甲重骑对阵三十没有护甲的火枪兵,虽然胜了,但折了十一骑,七死三重伤一轻伤。
这样的战损,让多尔衮清醒地认识到,火枪兵是日后决定战场胜败的关键。
所以,多尔衮这三年来,极力组建新军,为的,就是与这小南蛮子再一决雌雄。
甚至,多尔衮将唯一的女儿下嫁沈致远,哪怕心里不信任沈致远,同样为的是,延揽住沈致远的心,因为沈致远是吴争最亲近之人,也是唯一可以依仗,为自己训练火枪兵的人。
愚公尚能移山,多尔衮坚信,一定能将沈致远的心扳到自己这面来。
可惜的是,时间,不够啊。
望着发着乌光的房梁,多尔衮发出一声“英雄迟暮”的叹息,他不恨布木布泰、不恨福临、不恨那些落井下石的宗亲,也不恨朝堂上首鼠两端的汉臣,他只恨老天,为什么不多给他五年,不,或许三年就已经足够,不,不,一年,只要将淮安城攻破,歼灭二卫,吴争就不可能再有力量北伐,至少在三年之内,无力北伐。
天意如此,非战之罪啊!
多尔衮不担心义兴朝明军能攻破凤阳府,明军的战力还不在他的视野之内,同时多尔衮更相信一点,阿济格在关乎己族根本利益之际,定会守住凤阳,九万大军,凤阳府应当无恙。
回过头来,想到海州,多尔衮不由得发出一声轻轻的嗤声,海州就算失守,北伐军第一个就将直面安东卫,那儿有一万二千汉八旗军,想要北伐,痴人说梦!多尔衮同样相信,朝廷可以象扔掉一坨垃圾一般舍弃自己,可一旦北伐军进入山东地界,必会一心阻击。
多尔衮再次发出一声咕哝声,不知道是叹惜,还是自言自语着什么。
徐州,徐州怕是守不住了,多尔衮从得知兴化失守时就明白,自己所有的部署从那一刻都化为了灰烬。
兴化位于扬州中部,相当于战场态势反转,包围、分割北伐军二卫的清军瞬间逆转为被包围。
虽说胜负还得刀剑拼出来,可战场态势左右着士气,更牵扯到补给。
北伐军援军一旦与兴化北伐军会师,扬州就再无可阻挡他们北上淮安的清军。
也就是说,北伐军进军徐州,总攻徐州,只是问题早晚罢了。
如果阿济格能听从自己的命令,回师徐州,那么,徐州可保,但眼下……一切都晚了。
吕梁山防线,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得到补给的北伐军,不是那些弓弩、刀枪兵可以阻挡得了的,一万多守军,对于多尔衮来说,不值一提。
也是,自己都命不久矣,管它死后浊浪滔天?
多尔衮最后想到的是——沈致远。
想到这个人,多尔衮的脸色变得很古怪,这两年多的时间,自己有太多机会下手杀了他,可终究让他活到了现在。
绝不是因为沈致远是自己的女婿,绝不是!多尔衮甚至为此还不经意地点了下头,来证明自己的心里话没错。
不杀他,是因为……舍不得?!
狠、野心、不择手段、不守规矩……好象一个二十年前的自己。
自己能杀自己吗?
不对。多尔衮用力地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至少,不全是这个原因。
这小子身上,有一样东西,是自己渴望而做不到的,二十年前或许有过,可后来丢了……那就是,义!
虽不能及,然心向往之。
从尔虞我诈的人堆里一路滚过来,没有人还会坚守住这个字。多尔衮再次喟叹出声,否则,自己早就死了,被自己的亲人,象杀一头牲畜一般地杀死。
皇太极逼死了自己的母亲,可自己还在效忠于他,他死了,自己还得效忠他那不成器的儿子。
想到那个战战兢兢,一听说山东民乱,就哭着喊着要回上京的福临,多尔衮气不打一处来。
象煞了蜀汉的刘阿斗有没有?
多尔衮摇摇头,不再去想福临,将思绪再次集中在了沈致远身上。
别怪我,我不杀你,但你终究还须死!
三年后,让长大的世子杀你立威。不要怪本王心狠,这便是你的宿命。
想到此处,多尔衮满意地合上了双眼,吴争,别让本王失望,三天,本王在此等你三天。
……。
好在,吴争没有让多尔衮失望。
其实吴争自己心里也不清楚,为何自己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
敌人在吕梁山的防线,吴争只用了一天。
倒不是敌守军不堪一击,而是第一军援军到了。
这不算快,宋安正是得到援军已至淮安,才有胆擅离清河北上。
援军的主帅,是张国维,这个四年前差点在绍兴驿亭殉国的两任兵部尚书,如今在吴争麾下屈居右布政使。
张国维离开杭州府,亲自率军增援,不仅仅是为担心吴争安危,而是江南出了大麻烦。
之前征用了二大港口囤积的外商物资,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风波,卫匡国,这个与吴争“私交”不错的番教父,代表着各大番国,正式向大将军府递交了照会,声称若不给出一个合适的说法,大将军府此举,将被视为与各国宣战。
这是赤果果地威胁,也有些虚张声势,短时间内,真正可以威胁到大将军府的,也只有红毛和英吉利,一个是在东番有六千驻军,千余艘战舰,另一个,在马六甲海域有近千艘战舰。
其余的无非是想趁乱火中取栗罢了。
但这已经不是二张、熊、莫等人可以担下的事了,张国维此来,除担心吴争安危之外,就是想向吴争讨个应对的主意。
也正是因为生力军的赶到,加上数十门六磅野战炮的到来,清军吕梁山防线,被北伐军如同尖刀捅纸一般,一天就轻易捅穿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敌人
敌人吕梁山防线一捅即穿,倒不是说守军没有抵抗,相反,抵抗非常猛烈。
此时吕梁山清军的组成非常杂乱,随着多尔衮将嫡系旗军和骑兵撤出,其中已少有真金白银,几乎都是之前各府的明军降军和前些年收降的各地贼寇,实际上就是一支混编军。
这就是世道现状,被官府通缉的盗贼们,换个主子,摇身一变,成了清朝官军。
这些军队的战力可想而知,平常就没有基本的训练,先不说人心不齐,就说各方利益也不同啊。
譬如被清廷收编的土匪们,他们不忠于任何一方,只在乎日子能不能过得更肆无忌惮,战败后会不会被接受反正,还有能不能重新获得官军的身份或维持目前担任的军职,他们属于一触即溃型,没有人愿意替清廷玩命。
而降清的明军则不同,他们先天和这些原本就是对头的贼匪对立,哪怕如今在一面旗下,也是面和心不和的。这些明军降军心中的顾虑是,先前降清,已被汉人主流所不容,此战与北伐军拼杀得太狠,如果降了,会不会遭来强烈的报复,与其两厢不讨好,不如执着于一方。
于是,这些降清明军的抵抗,反而非常坚决。
这象极了当时在淮安城坚阻二卫半个月之久的祖大弼,可恨但也可悲。
世道确实令人无奈,这些明军在鞑子南下时,不发一矢就降了,可王师北伐时,他们倒进行拼死抵抗了。
然而,各有山头的混编军,又怎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北伐军,北伐军一个前突,引来的反应就各不相同,一些守军转身逃跑,一些守军跪坐投降,虽然有一部分守军拼死抵抗,然而围着一看,左、右全是北伐军,这种情况下,就算想公平对决、战死沙场都不易啊,因为他们必定遭来北伐军士兵的围殴。
这就叫虽有心拼死,却无力回天。
也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整条横贯南北二十多里的防线,崩溃的方式,是一块块塌陷,十几个突出部,都是被三面,甚至四面合围之后,迅速覆灭的。
吴争当时下了一道令,缴械、没籍,送往吴淞港口、铁路工地服苦役,十年之内,不得获赦。
怒其不争啊。这就是吴争心里最无奈的,但凡在淮安府之战时,这些降军能稍稍作些配合,北伐军不可能苦战至今,生生在淮安激战一个月有余,各个战场的伤亡也不会高到让吴争揪心的地步,如果不是二卫的编制独特(二卫不设非战员额,即所有员额都是战斗人员),按如今二卫战损已经过四成的状况,怕是早已失去战斗力了。
但局势也有好的一面,宿迁、邳州收复之后,二城百姓对北伐军的欢迎程度,与淮安城那是天壤之别,虽不象收复泰兴、泰州时,民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也是和善和亲切的。
这不完全是民众的觉悟,也不完全是城中百姓的组成成份,最主要的是,清军在直河西岸,令人发指的恶行,让民众再难有做个良民之心。
人善被人欺!
这就使得,北伐军可以迅速从民众中筹措早已见底的粮草,并得到民众的劳役支持,从而马不停蹄地迅速挥师徐州。
不然,北伐军挥师徐州的速度不会这么快,吴争总不至于下令劫掠二城,以获得补给。
从这一点上来说,鞑子为自己挖了个坑,埋了自个。
可惜的是,首恶呼尼牙罗和已经被多尔衮调往兖州,并不在吕梁山防线,这也造成了吴争失望之余,日后的狠绝。
从这一点上来说,呼尼牙罗和不禁坑了自己,也坑了上司,就是个十足的坑货、猪队友。
……。
第三天凌晨时,吴争率三千前锋,兵临徐州城下。
原本以为会有抵抗,行军的速度不快,是为了等主力前来会合。
可让所有人意外的人,此时的徐州城,竟不设防。
南城门外,一兵一骑,士兵甚至没有坐在马上,而是手牵着马上前,恭敬地行礼,以多尔衮的名义,邀约吴争入城一晤。蛋疼
所有在场将领,包括张国维都坚决反对。也是,这个时候,胜局已经抵定,主帅何须冒险赴约?
可吴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
尊重对手,等于尊重自己。
这一点,在任何时候、任何事情上都适用。
换个逻辑,那就是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吴争自认非多尔衮的对手,从嘉定开始,吴争就视多尔衮为强大的对手,没有之一。
皇太极生生逼死了多尔衮的亲生母亲,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皇位,他能忍人所不能忍,直至爬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位置,还让皇帝喊他一声“皇父”。
仅凭这一点,吴争从不敢轻视多尔衮。
直至当下,多尔衮就在城内,已是“束手待毙”,可吴争依旧没有丝毫轻视之意。
张国维领兵驻守城外。
宋安领兵守住城门接应。
鲁进财、岳小林率三百随扈伴随左右。
这些人,足以让吴争从敌人的包围中,突出重围。
吴争知道,自己必须得去见见多尔衮,哪怕此时完全可以一声令下,大军入城,将多尔衮提溜到自己面前。
多尔衮尚可为崇祯发丧,自己为何不能见见多尔衮?
无论是英雄、还是枭雄,都是人中翘楚,这样的人,千百年只出廖廖数个,可杀但不可轻辱。
……。
但事实打了吴争的脸,城中没有埋伏。
除了多尔衮已经走了大半的近卫,行辕中最多不超过二十人。
虽然这些人的眼神是凶狠、恶毒的,但这真没有埋伏。
这些人被吴争随扈迅速缴械,没有一丝反抗。
吴争咧了下嘴,带着一丝苦笑,在多尔衮那些近卫喷火的目光中,缓缓走了进去。
……。
“你来了?”这语气问得就象多年没见的朋友。
“来了。”答得一样没有一丝火气。
任何人看到,都不会以为这二人心里都一百分地希望对方死,甚至是,惨死。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谁胜谁负?
看着多尔衮那张形如枯木的脸,吴争心中有些感慨,这要是再多给他两年阳寿,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人不死,吴争心里就象是压了块巨石一般。
吴争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知道多尔衮必死。
所以,从一开始,吴争就没有去设想,多尔衮会在这个时候,亲自南下,给自己挖这么大一个坑。
而多尔衮突然撤兵,让吴争意识到了这点。
于是,吴争几乎马不停蹄地赶往徐州,生怕多尔衮北逃。
可事实,再次出乎了吴争的意料,多尔衮没逃,而是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到来。
这让吴争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这世上再没有比料事不中,更让人有挫败感的了。
清廷之中,能真正对吴争产生心理压力、并为之忌惮的不多,多铎、博洛、多尔衮三人而已。
这三人与降清的明臣不同,他们是实打实从战场上拼杀出来,与文人耍阴谋诡计不同,这三人更擅长的是,以正合,这不由得吴争不忌惮,事实上,是十分忌惮。
好在这五年没白过,多铎被自己枭首在绍兴府,博洛此时还在杭州府监牢里待着,据说须发已经长到,再也分不清头发和胡子,当然,吴争绝无给博洛派个剪发的过去,事实上,吴争更希望博洛再惨一些。
不杀博洛,是因为吴争欠一个女人,虽然这愧欠,准确地说与吴争没有太大关系,但占用了这具皮囊,不得承担起原主的责任吗?
三人之中,多铎死得最早,杀他吴争并无一丝犹豫,多铎手上沾了太多汉人的血了,博洛也一样,五十步与百步之别罢了。
可后者,多尔衮似乎更有些不同,说起来所有屠戮汉人的恶行几乎多尔衮都脱不了干系,但事实是,多尔衮手中还真没有沾太多汉人的血。
这不是吴争想为多尔衮开脱,而是事实。
进关之前,多尔衮所杀的,以满人、蒙古人、及北方汉人居多,而北方汉人,理论上来说,并非明人。
进关之后,多尔衮想杀人,已经不需要亲自动手了,反而,是他为崇祯发丧,为得是安抚明臣、明人。
所以,吴争愿意来见他,并给他一个上位者的体面。
“两年多没见了。”
“两年另九个月。”
“你记得很清楚。”
“不敢或忘。”
“你赢了。”多尔衮轻轻地叹息一声,带着一丝原本想掩饰,但已经不太在意的遗憾情绪说道。
吴争停顿了一下,回道:“你没输。”
多尔衮同样愣了一下,“呵”地一声,似乎是想笑,“此时本王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为何说本王没输?”
吴争平静地答道:“你我之间的胜负,在于两大阵营之战,并非你我一人的生死。”
多尔衮平静地看着吴争,“吕梁山只挡了一天,出乎本王意料。”
吴争哂然道:“你应该想到的……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将精锐撤往北边,自己为何还留在这?”
多尔衮缓缓抬手,无力地挥动了一下,“这问题等会再回答你……现在该聊聊紧要的。”
吴外心里奇怪,现在还有什么可聊的?
不过吴争无意拒绝,胜利者又何须去为难垂死的失败者呢?
多尔衮喘息道:“沈致远究竟是不是……你埋在本王身边的细作?”
吴争的脸色古怪起来,似笑非笑地答道:“你猜。”
多尔衮剧烈地喘息起来,饶是已经自认心平气和,可依旧不习惯吴争的这种态度,可惜,他已经无能为力,“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你应该已经接获战报,沈致远率大军攻破和皋、通州,六千北伐军被歼灭……哈哈。”
吴争的脸色变得铁青,甚至抽搐起来,确实,这个消息在击破吕梁山鞑子防线时,吴争已经接到,但吴争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
甚至于,吴争拒绝向泰州传令,向通州派遣援军。
当然,就算沈致远真有了异心,按眼下的局势,沈致远也已经在扬州立不住脚了,第一军已有二万多人渡过长江,随着夏完淳、廖仲平的出兵,张名振、施琅所部水师终于得空向靖江方向移动,而袭扰大沽口未能得手的王一林水师,也已经返回崇明水域。
这样的情况下,整个扬州府,已经处于被北伐军四面包围,沈致远想“占地为王”,无疑是做梦。
多尔衮咧了咧嘴,带着一丝嘲讽之意道:“你说得没错,本王没输……本王输于天命,而非你之手。不仅如此,本王还给你留下了一个对手……强大的对手!让本王满意的是,他曾经是你的兄弟,这……很有意思。”
面对着多尔衮近乎于挑衅的语调,奇怪地是吴争的脸色反而渐渐平静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你如此,我如此,沈致远亦如此。如果他真有心思自立,只要他不忘自己是汉人,能为天下汉人谋福祉,我……无所谓。”
多尔衮微微张大了口,他确实感到惊讶,惊讶于吴争的淡然,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没有说谎的必要,也就是说,吴争应该说得是实话。
“你……真不在意,在日后登上尊位的路上出现一个强大的对手?更何况是手足相残?”
吴争想都不想地摇摇头,道:“我更在意的是,你为何给自己的族人,留下一个强大的敌人?”
这问题非常……费脑,可多尔衮听得懂。
他再次摇了摇头道:“不是敌人……也就没有给本王族人留下强敌的说法。沈致远有野心,但他更识时务、更聪明,他应该知道,处于你和我朝之间,该如何生存……况且,本王交给他的二旗,也不会追随他反抗朝廷……反而你需要担心,真要是沈致远与你对阵沙场,你该如何应对!”
吴争稍一迟疑,摇摇头道:“我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不需要,沈致远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
多尔衮打断道:“或许三年前,你比本王更了解他,但三年后……未必。”
吴争沉默了。
多尔衮突然道:“你是个俗人……。”
吴争一愣。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多尔衮死了
“本王高估你了……你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庸人。”多尔衮摇头叹息道,“风云际会,男儿当杀万千人,不管谁拦在面前,皆可杀之……而你太软弱,象个妇人!”
吴争哂然道:“我本就是个普通人,如果没有这乱世,我更想做个富家翁……不哄你,我是真的这么想。”
轮到多尔衮愣了,这子竟油盐不进哪,多尔衮很难理解,权倾义兴朝朝野手掌二十万北伐军虎贲的吴王殿下,竟是这么个没有进取之意的庸俗之人?
“本王后悔了……。”多尔衮悠悠叹息一声,“早知你如此不堪,本王该回兖州……。”
“晚了。”吴争淡淡地道。
多尔衮眼神一缩,突然发笑一声,道:“你怕本王?”
“是。”
多尔衮一怔,他没有想到吴争答得这么干脆,“为何?”
“因为你……比我狠。能对自己都狠的人,我都怕。”
多尔衮沉默下来,似乎在品味吴争的话,好久,多尔衮叹道:“或许吧……只是本王还不够狠。”
吴争点点头道:“是。”
多尔衮似乎觉得找到了知音,他的语调变得就象和朋友多年未见的老友聊一般,“本王确实不够狠,若挥师入京畿,谁能挡本王,又有谁敢挡?”
到这,多尔衮气一泄,用手捶了一下床榻,恨声道:“奈何本王强不过这贼老……其实汉人满人无关大事,重要的……我才是主人。”
吴争突然有些明白多尔衮了,“你想让沈致远成为这下的主人?”
“有何不可?”多尔衮微笑起来,“其实你应该知道,我原本没有夺取下的意思,是你们汉人求本王来取的。”
吴争突然有丝厌烦,这面前之人,已经不是自己所忌惮的那个人了,更象是个在向人发牢骚的垂死之人,吴争想结束这场谈话。
这时,多尔衮突然仰头道:“本王一直想不明白,我朝入主中原,已经占据大半壁江山,你……为何不自立,要勉为其难,去扶持那个不堪造就的朝廷?”
吴争微微皱眉,以问代答道:“这五年间,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取福临而代之,又为何落入今日这般田地?”
多尔衮盯着吴争的眼睛,喟叹道:“本王若取而代之,必引发内乱……岂不如了你和朝廷的意?”
吴争呵呵一声道:“彼此彼此。”
二人双目相对,许久,多尔衮道:“本王有一事求你。”
吴争一愣,哂然道:“我就算再普通再俗人……也不至于放虎归山。”
多尔衮突然哈哈大笑,可随即便剧咳起来,止都止不住,一缕血,从他的口中迸出,若不是吴争早有防备,怕是被喷在身上。
吴争没有催促,静静地看着多尔衮,这是只已经垂死的猛虎,谁也无法预料,他在临死之前会做出什么来。
而吴争最懊恼的就是,多尔衮改变了沈致远,其实这个时候,吴争已经开始动摇,对沈致远的不可思议的坚信。
多尔衮有句话得对,最重要的……我才是主人!
谁能躲得了这种诱惑?
多尔衮的咳嗽渐渐停了下来,他慢慢地抹去嘴边的一缕血渍,轻喘道:“杀了我。”
这话让正在思索的吴争,霍地抬起头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望着多尔衮。
多尔衮脸色平静地重复道:“杀了我……这便是本王求你之事。”
“为何?”
“你愿意在自己族饶手里,象一条癞皮狗一样的死去吗?”
吴争慢慢地摇摇头,他有些懂多尔衮意思了。
多尔衮微微仰头,目光变得迷离,“本王是雄鹰……雄鹰注定死在战场死在敌人手里……而不是死在那龌龊的权力倾轧郑”
吴争心里闪过一丝恻隐,但依旧摇头拒绝道:“我不答应。”
“为何?”
“你的头颅,能激烈下汉人反清……正如多铎一样。”吴争冷酷地回答道。
多尔衮突然大怒,骈指指着吴争,可没一会,他无奈地垂下手,“本王宽恕你了……。”
吴争嗤声笑道:“我是汉人,用不着你来宽恕……你还是该想想,如何面对汉人对你的审怒…很快,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多尔衮脸色剧变,他嘶声道:“不……你不能这么做!”
“我喜欢这么做,你又奈我何?”
多尔衮慢慢平静下来,看着吴争道:“君该有君的死法……你也是君,该明白这个道理。”
吴争突然沉默下来了。
好一会,吴争再看向多尔衮,“这话服不了我。”
多尔衮诡异一笑,“本王告诉你一个秘密。”
吴争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多尔衮道:“东莪……本王唯一的女儿,有身孕了。”
吴争脸色大变,怒意不可遏制地迸发,回身急走。
身后传来多尔衮平静地声音,“放了本王的近卫,他们懂得自处。”
出门之后的吴争,突然仰头长吸一口气。
他自然知道,多尔衮想激怒自己,可听到这句话,吴争是真的愤怒了。
多尔衮得没错,他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强大的对手,重要的是,手足相残这四个字。
吴争木然抬起了手。
三百随扈的火枪枪口整齐地抬起。
随着吴争的手挥下,沉闷地枪声如炒豆般地响起。
吴争终究是成全了他。
多尔衮,死了,死在了北伐军的枪口之下。
他的二十近卫被吴争下令释放,但很快,这二十人皆横刀自尽于多尔衮的房间门口。
这让张国维宋安等人动容,也让吴争终于相信,多尔衮确实早有死意。
……。
这晚上,吴争没有去与军民狂欢,他与张国维在商议如何应对外番之事。
望着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吴争轻喟道:“北伐军在徐州的日子,恐怕不会多。”
张国维慢慢走到吴争背后,道:“不必为此叹息,咱们还会回来的。”
吴争莫名地感到一阵喜感,冲着张国维古怪地怼道:“张公莫非属狼?”
看着张国维惊愕的表情,吴争哈哈大笑起来,摇摇手道:“本王就是随口一,张公不必当真。”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说到底还是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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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维没有追问的意思,他忧郁地道:“王爷一个多月未回杭州府,是不知道财政司有多难,若不是莫老强逼着江南商会人人家家捐钱捐物,单就新征的十一万新军,就得拖垮大将军府。”
吴争默默地点点头,张国维没有夸张,他们第二次征兵,原本想征二十万,可至今才满十一万人,不是民众不肯入伍,而是财政司确实拿不出第一笔安家费。
杭州绍兴松江三府的百姓,甚至于向大将军府请愿,可以拖欠安家费,甚至可以不要这笔钱,可财政司同样没有办法,去装备新兵。
几乎所有的钱,都投向了松江军工坊,因为只有武器和弹药,才是江北战场最需要的。
张国维沙哑地声音,“王爷,无论如何不能再打下去了……缓一缓,给大将军府辖下一千万子民喘口气……这是我与大将军府诸公,一致的谏言。”
吴争长吸一口气,道:“本王也不想打,可战局不容本王退兵……你看,如果此时退兵,凤阳府阿济格部大军会迅速填补徐州这个缺口,如今第一军及夏完淳廖仲平部,已经对凤阳形成包围,这种战场主动,失之可惜啊。”
张国维坚决地摇头道:“王爷怕是只对了一半,阿济格部有八万驻军,还有他的正蓝旗,其部并非没有战斗力,而是受清廷旨意,无意增援徐州……事实上,清廷只是想借王爷的手除去多尔衮,可一旦王爷占徐州不退,清廷怎肯善罢干休?必会全力进攻徐州。”
“好远就打回去!”吴争皱眉道。
张国维急得跺脚,“滁州夏完淳建阳卫拢共才三万多人,渡江仅有半数,而廖仲平左营,虽有五万大军,可毕竟是朝廷的军队,也不会人人甘愿追随廖仲平……也就是,二者在江北兵力,满打满算相加起来,也就四五万人。这些兵力,想要与阿济格部决战,已经是勉为其难了,想要让他们增援徐州,不可能!”
吴争沉声道:“本王可调第一军全员北上。”
张国维一愣,随即叹息道:“军费呢?已经有二万人北上,开拨赏银还欠着……王爷曾经向将士们承诺过,饷银绝不拖欠,三月拖欠,允许将士们自寻出路……。”
吴争恼怒起来,“这不还不到三月吗?”
“可已经一个月了,王爷能在两个月里筹到不下三百万两吗?”老好人张国维终于忍不住硬顶了,“是,以王爷在军中的威信,或许半年不发饷银,将士们也不会真一哄而散,可王爷应该知道,为君者不可失信于下,一旦失信,后果不堪设想……这代价太大了。何况,大将军府辖下诸军,不仅仅只有王爷嫡系……。”
张国维虽然没有出具体哪卫,可吴争能听懂。
“广信卫有怨言?”吴争阴沉着脸问道。
张国维摇摇头,“怨言倒没有,可广信卫往临川方向异动。”
吴争回身用手慢慢抚过地图,带着一丝惊讶道:“李过高一功不错,他们的战略意识很强,值此之际,兵发临川,与江北形成一个偌大的包围圈,若广信卫真能攻下临川,那江西北部,乃至整个凤阳府,便能成为囊中之物……。”
“王爷!”张国维急得再次跺脚,“广信卫临时扩编至五万人,如今再辟战场,军费呢?!况且王爷应该明白,就算广信卫攻下临川,甚至整个江西,财政司也拿不到一文赋税……就算李过高一功愿意上交一半赋税,可那也只是望梅止渴,与今日财政司困境无一丝补益。”
这话没错,刚光复的土地,怎么可能去加赋,这不是让当地百姓的贫困更雪上加霜吗?
鞑子刚走,王师接着征税,那王师与清军无异?
想到此处,吴争只好沉默下来。
二人互瞪了许久,吴争率先开口道:“诸公意思都是退兵?”
张国维点头道:“是……其实,在我北上之际,就得到应府的消息,朝廷已经决意与清廷和谈,也就是,除非夏完淳廖仲平执意脱离朝廷,否则,撤兵是迟早的事。”
吴争微微颌首,这法和宋安长林卫得到的消息基本一致。
夏完淳廖仲平二部的处境,非常尴尬,擅自出兵,被朝廷追加的诏令掩盖,可如果再抗旨,那就无法善了了,而大将军府此时无法承担二部的军费,这就造成二部没了补给。
吴争用力地摇摇头,“这事先放下,商议应对外番之策吧。”
张国维也了解吴争心性,知道不能逼得太过,于是点点头道:“卫匡国递交照会,提出三个要求,一是赔偿,二是道歉,三是减免两个港口一年关税以作补偿。”
吴争想了想问道:“如果本王不应呢?”
张国维看了吴争一眼,低声道:“从闽粤传来的消息,东番及英吉利组成的联合舰队,已驻泊东番外海……。”
吴争一咧嘴道:“怎么,谈不拢就开战?那还谈什么,开打就是!本王还不信了,就凭他们一支联合舰队,还能登陆杭州府不成?”
张国维急道:“王爷,外番确实没有能力进攻内陆,可真要封锁海上商道,商人们如何出海贸易?到时无数物资囤积,出不去进不来……必会引发大乱!所以,我等商议之后,想请王爷回杭州府,与卫匡国详谈……。”
“详谈什么?”吴争没好气地问道,“让本王求卫匡国给一条活路?”
张国维看着吴争满面的孩子气,不禁苦笑起来,“与千万黎民的生计相比,暂时的隐忍也……。”
吴争突然道:“回去转告卫匡国,第一条赔偿,本王同意,至于后两条,免谈!”
“王爷……!”张国维急叫起来,他是真急,为了装备新军,补给江北二卫,财政司已经两月不拨给十一府官员饷银了,甚至于大将军府府衙官员,都将各自家中的储蓄借给财政司,可这终究是杯水车薪。
如果吴争这边不结束,再开一个海战战场,那真要逼死莫执念等人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驱虎吞狼?
吴争抬手,阻止了张国维继续,道:“任何国家遭遇突发时战争,都会这么干,红毛和英吉利前几年刚结束战争,应该想得通这点……当然,就算他们想不通,咱们也得让他们想通。此事不必谈,就照本王的话回,他们若真敢派舰队前来,本王三大水师,也不是吃素的!另外派人送信给郑森,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能糊涂,也不能闲着。”
张国维不由得打了个激零,他迅速领悟到了吴争的话外之意,“王爷的意思是……联合郑家舰队,威慑外番联合舰队,从而逼迫外番让步?”
吴争手一摊,道:“正德年间,红毛当时还号称海上霸主,不也与大明打过一场吗?结果咋样,红毛船队司令哥丁霍被俘,还被缴获数十门弗朗机炮,哥丁霍最后还被枭首示众。有前车之鉴,番子们不得考虑一下敲本王竹杠的成本吗……本王不想开战,也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要是对方胃口太大,那咱们总不能割肉饲狼吧?”
张国维无奈地苦笑道:“那时大明朝国力正盛……。”
吴争不以为然地道:“本王实力也不弱啊,三大水师,刚换装完新式火炮,是该拉出去练练手……。”
说到这,吴争看到张国维脸色古怪,总算会意过来,这不是练练手的事,而是没……钱!
于是停了停,改变语气,带着一丝不满道:“本王其实真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吧,如果对方答应只赔偿征用的货物,你们就看着办吧……反正你们征用这些货物时,也没问过本王意见。”
这话后半句就有些重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张国维突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虽说这事吴老爹和王妃也是点了头的,可权力这东西,绝对不能与人分享,这是忌讳。
张国维知道这时不是解释的时候,忙转移话题道,“可郑森不久前,才在王爷手上吃了个哑巴亏,不助纣为虐就不错了,怎会助王爷呢?”
吴争哂然一笑,沉声道:“告诉他,若与外番海战爆发,趁机收复东番……岛上就六千红毛兵,就算是个个铁打的,也能把他们锤扁了……告诉他,战后东番归他。”
张国维愣了一会,恍然道:“原来如此……王爷这本,下得够大的。”
吴争轻叹道:“实力所限,相较于东番被红毛占着,不如便宜了郑森……同时,也好解我等此时受外番逼迫之困。”
“可红毛如果丢失东番,未必肯善罢干休。”
吴争哂然道:“他们的国度,远在万里之外,想要增援,没个几个月都到不了,就算赶来,估计补给也是万难……怕他作甚?”
张国维点点头道:“此策可行,真要是郑森能与王爷站在一起,那外番得好好想想开战的得失。”
吴争道:“本王暂时还不能回杭州府,摊子铺得太大,收拢需要时间……这样,张公先回去,将本王的意思与诸公转述,先拖着卫匡国,尽快与郑森取得联络……另外,清廷和谈使团已至沛县,想来等多尔衮的死讯传过去,便会南下了。本王得参与这场谈判,不能将到手的果实,再被朝廷拱手让了出去。”
张国维微笑道:“能有王爷亲自参与谈判,想来清廷得出不少血……徐州怕是得还回去,否则清廷定不肯善罢干休,可总得让咱们看见些好处吧?要是能再索赔个百八十万两银子,那就可解财政司燃眉之急。”
吴争抽了抽嘴角,道:“本王……也是这么考虑的。”
……。
正如吴争所料,就在多尔衮死亡的消息散出去的第二天,已经滞留沛县三天的清廷使团南下了。
政冶的肮脏、龌龊在此时放大到了极限。
甚至于视多尔衮为强大对手的吴争,也不经为之愤怒。
不仅仅是因为清廷使团掐着时间,来到徐州城,而是清廷使团到徐州城外,首先提议的不是停战谈判,而是与吴争私下会晤。
这次清廷使团的阵容不大,拢共才六人,可官职份量不轻。
也是,这次谈判,关系到未来清与义兴朝的疆界,更关系到清廷皇权的稳定,这六人全是满人,主使是议政大臣、巴牙喇纛章京苏克萨哈,副使内大臣,兼议政大臣、内务府总管索尼。
苏克萨哈、索尼皆是后世玄晔的四大顾命大臣,苏克萨哈后来死于鳌拜及大学士班布尔善之手,被诬以不欲归政,列出二十四条罪状,他与鳌拜的恩怨,就来自于多尔衮。
苏克萨哈多次弹劾多尔衮,尤其是年前,苏克萨哈联络十一个重臣,在朝堂上联名告发多尔衮图谋不轨,由此成为多尔衮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萦尼是皇太极长子豪格的拥趸,三年前清明,多尔衮遣索尼去盛京拜祭昭陵,,可出发前,贝子屯齐告发索尼与图赖等人谋立肃亲王豪格,若不是念在索尼是满清开国功臣,恐怕早被多尔衮一刀宰了,可饶是如此,索尼也被夺官抄家,流放到了昭陵(看墓地的)。
如今福临和群臣对多尔衮发起殊死一搏,索尼才被从昭陵召了回来。
所以,不成功便成仁,如果多尔衮未死,挥师北返,那么死的就是苏克萨哈、萦尼,这是肯定的。
吴争起初不以为意,也就同意了先私下会晤,心想先定个框架出来,再让手下谈,也是常理。
可吴争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见过吴王。”苏克萨哈持礼甚恭。
“既是私晤,纳喇大人不必客套,坐吧。”吴争连动都没动,也是,身份摆在那,二人的位置差得不是一阶两阶。
苏克萨哈不在意,带着一丝自嘲,也不客气,在吴争左侧座位上坐了下来。
“纳喇大人有话可以讲了。”
“吴王,谈判之前,本官受朝廷所托,有一事……还须吴王成全。”
“讲来听听。”
“是这样……听闻我朝摄政王薨在徐州城,请吴王证实,是否确有此事?”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讹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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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事。”吴争既然放出风声,就没有想隐瞒,“这其实是多尔衮自己的意思,本王念他终究贵为一朝摄政王,便成全了他。”
“敢问……摄政王如何……死的?”
吴争轻哼道:“怎么,你质疑本王的话?”
“不,不……外官并非质疑吴王,外官只是想要证实,摄政王究竟如何……死的?”
“遭本王随扈乱枪击中多处而死……纳喇大人可以自己去查看尸体。”
“呼……。”苏克萨哈长长吐出一口气,忧郁地道,“那就是了。”
吴争听不懂,诧异地道,“什么就是了?”
苏克萨哈再拱手道:“外官之前说,有一事须吴王成全……指的就是此事。不瞒吴王,也不怕吴王笑话,我朝摄政王向来狂悖,时有羞辱皇上言行,且独揽朝权,数年下来,已有谋反之意,这在战前,便已遭我朝群臣联名弹劾。”
吴争皱眉道:“这关本王何事?”
苏克萨哈忙解释道:“请吴王对外放出消息,本朝摄政王是自尽,亦或者是病入膏肓,阳寿已尽皆可。”
吴争沉下脸来,“荒唐!多尔衮颁布剃发令,致使江南上演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城几乎沦为一座空城……多少无辜汉人百姓为此而死?我军将士历经数十月浴血奋战,歼灭敌酋,这是多大的功勋?你竟要让本王对外宣称多尔衮是寿终正寝或自尽,岂不无端没了我军将士的功勋?”
苏克萨哈显然没料到吴争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张嘴几次想解释,又咽了回去。
沉默了一会,吴争没好气地问道:“为何要如此?说实话!”
苏克萨哈见似乎有转机,忙道:“吴王想来现在应该已经清楚,我朝英亲王近十万大军滞留凤阳府没有北上,这其实是……因我朝朝廷旨意,从此处论,我朝也算是帮了吴王,否则,此时战局进展……还是未知之数。”
“胡扯!”吴争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我朝卫国公夏完淳部、左营廖仲平部,此时已经对凤阳府形成西、南两面夹击之势,阿济格自保都是问题,还有能力增援徐州?好,就算阿济格勉强分兵增援徐州,可本王二卫对徐州形成钳击,北伐第一军增援主力已经越过黄河,阿济格若来,不过就多死些人罢了……。”
苏克萨哈脸色古怪,显然是不同意吴争这说法的,只是有求于人,也就只能闷声作哑了。
吴争其实心里也很清楚,第一军援兵北上是事实,可一旦渡过黄河,相当于进入了清军主场,相反北伐军的补给线被拉长,也财政司库房空得跑老鼠的节骨眼上,打一场决战,难度可想而知。
吴争这是,真在“歪曲事实”。
但不可否认的是,目前的战场主动权,的确掌握在吴争手里,至少在清廷八旗主力南下前,徐州及扬州全境,还是吴争说了算的。
也正因为如此,吴争可以指鹿为马、言词凿凿地对苏克萨哈说,“阿济格若增援,无非只是在徐州城外多些冤魂罢了”。
看着苏克萨哈不反驳,吴争反倒没了逼迫的兴趣,挥了下手道:“本王是奇怪了,多尔衮终究是你朝摄政王,如此尊贵的身份,你们为何还要在他死后为他编排一个死法?”
这问题是问到了点子上。
苏克萨哈稍一迟疑,道:“摄政王掌权已有多年,朝中他的党羽遍布,若是证实摄政王死于吴王之手,这和谈是谈不下去的……这显然与吴王、义兴朝都是不利的。”
吴争厌烦地挥挥手道:“我朝和本王……不需要你考虑。”
“当然……摄政王怎么死的,对我朝也是至关重要。”苏克萨哈打算实话实说了,“如果朝中摄政王党羽知道英亲王滞留凤阳府,坐视摄政王遇难,是朝廷授意,那我朝很可能……内乱。”
吴争眉头一挑,古怪地笑道:“本王求之不得,乐观其成。”
苏克萨哈尴尬地一笑,轻叹一声道:“吴王说得是什么玩笑话……若仅只是本朝内乱,或许吴王和义兴朝可以坐享渔翁之利,可事实并非如此。吴王应该知道,摄政王死于你之手,你便是摄政王党羽心中首要仇人,如果我朝对于军队失去控制,那么,首当其冲地就是吴王您哪,也就是说,此次和谈,你我双方的努力皆会变得不作数,战争便会没完没了,天下一片混战。”
吴争脸色严肃起来,他意识到苏克萨哈说的是事实,一旦小皇帝无法掌控军队,那么自己首先要面对的是,多尔衮党羽的反噬,停战谈判就如同虚设,战争就会无限地延续下去,无休无止,不死不休。
这显然和眼下局势是矛盾的,大将军府需要时间,喘息的时间。
苏克萨哈见吴争沉默,觉得有希望,急道:“其实我朝并未有与吴王开战之意,皆是摄政王瞒着皇上和群臣私下所为……从这一点上来讲,你我目的是一致的。”
吴争心里暗骂着,真他X的肮脏。
可理智告诉自己,苏克萨哈说得对,如果宣扬多尔衮是死于“敌手”,那么他在清廷就是个英雄,而福临及一众反对多尔衮的大臣,就会被指责为“戗害”多尔衮的罪魁祸首,这就给了多尔衮党羽谋反的理由。
虽然,清廷内乱是自己需要和求之不得的,但时候不对,此时战争的延续,将会拖垮大将军府,因为吴争已经得到密报,朝廷已经派出使团来徐州参加谈判了,如果没意外,明日就会到达,也就说,朝廷不会继续参战了。
这样的情况下,答应清廷的请求,无疑是理智的,将黑锅让多尔衮去背,是多尔衮发动了这场战争,致使双方军民“无辜”死于战火,这不但能让福临稳固皇权,名正言顺、随心所欲地处置多尔衮身后事,更可以让这场战争迅速结束。
想到此,吴争一哂,开口吐出两字,“徐州!”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和谈风波(一)
苏克萨哈先是一愣,后迅速领悟到吴争的意思,急摇头道:“这绝对不成,徐州若失,我朝宁愿战至最后……这样,以扬州为界,我朝愿意承认吴王对扬州府的占领。”
这相当于将原本泰州以北的扬州北部让渡出来,很显然,这是清廷早已经划出的界线。
但吴争肯定不同意,吃到嘴里的肉,岂能轻易再吐出来?
吴争轻哼道:“那就淮安府,我军此时已经占领整个淮安。”
这话是实情,淮安府基本已经没有成建制的清军,和州县残余的清兵,只要扫荡一下,也就肃清了。
可这话也不对,因为二卫的占领还没有引发清军的反击,占领一地,要挡住敌人的反击之后,才能算有效占领。
吴争这是在偷换概念,而且,吴争下意识地回避了盐城方向沈致远部。
果然,苏克萨哈立即反驳道:“北伐军并未占领淮安全境,据我所知,淮安府西南半壁,还是我军驻囤,兵力还不少,不下三万之众,尚有一战之力。”
这是在说沈致远所部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吴争的脸色沉了下来。
但这个时候,苏克萨哈不再让步,他继续道:“况且北伐军同样未对占领扬州府全境,在扬州府,我军还有一万多军队,其中有五、六千铁骑。”
“他们已在我军包围之中,若纳喇大人有兴趣,十日之内,本王给你送上一万多具尸体……如何?”吴争冷冷道。
苏克萨哈一样反怼道:“若吴王真这么做了,那盐城三万新军也会继续南下……战事重启,对双方恐怕都不利。”
吴争凶狠地瞪着苏克萨哈,用力地握了一下拳头,威胁道:“若本王下令从徐州北伐呢?要知道海州也在我军掌握之中,两路并进,山东就在本王掌内。”
苏克萨哈回瞪着吴争,反驳道:“凤阳府英亲王大军随即北返,击吴王身后,吴王如何应对?同时我朝驻京八旗南下,吴王又如何应对?”
吴争突然往后面椅背一靠,用力一挥手道:“那本王就顺了朝廷之意,待你我两败俱伤,算是为复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只要不是被你们占了天下,别的本王无所谓。”
苏克萨哈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他愣愣地看着吴争,这人怎么可以这么耍赖皮呢,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苏克萨哈自然明白,吴争绝不可能象他说的做,但却一时无从反驳。
因为事实上,吴争可以这么做,打烂黄河以北,两败俱伤之后,清廷无力再控制西南、西北,由此义兴朝得利、永历朝得利、西北民军残部得利。
这完全是虚张声势的威胁,可问题是,一旦出自吴争之口,等于摆到了谈判桌上,苏克萨哈就得应对、得化解,否则就是一个谈判的筹码,然而苏克萨哈无从应对。
无从应对,就得让步,按这既定的“事实”来让步,当然,可以打折,看吴争高兴了。
吴争看着惊愕的苏克萨哈,志得意满地点点头道:“这事,等明日朝廷使团到了之后再详谈不迟……如果纳喇大人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苏克萨哈赶紧道:“那摄政王之事……。”
“如果和谈成功,可以按你的意思办。”吴争点头道。
苏克萨哈闻听大喜,“多谢吴王……那可否先将摄政王遗体送还?”
吴争突然脸一沉道:“荒唐……这是我军战利品,岂能说还就还?”
苏克萨哈为之一愕,“那……那总不能……扣着吧?”
吴争一挥手道:“本王也是讲理之人,况且我族讲究死人为大、人死罪消……也罢,尸体可以还,但我军将士的立功赏赐,贵朝就担了吧?!”
苏克萨哈这才领悟到,吴争这是在敲竹杠了,苦笑起来,来之前,苏克萨哈就听说过之前两次谈判,这个义兴朝的吴王殿下,专门“赎买俘虏”,次次从朝廷手中榨取一大笔银子。
如今自己也遇上了,果然传言不虚啊。
可相对于多尔衮死后,朝堂的权力更迭,这显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苏克萨哈无奈地问道:“那就请吴王……开个价?”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
开个价?
什么价?
尸体的价?
吴争愠怒起来,“本王是那种人吗?这事……得谈,让他们去谈!”
哪种人?
怎么谈?
苏克萨哈不由得苦笑起来。
……。
第一轮谈判,只有清廷和吴争两方。
义兴朝使团还未赶到,故缺席。
其实倒不是不尊重朝廷,而是第一轮谈判,无非是双方陈述各自述求罢了。
然而,与吴争想象中不同的是,清使团很硬,硬到居然说,停战之后,双方军队各自回到战前分界线。
这显然和吴争之前与苏克萨哈的“沟通”是南辕北辙的。
吴争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吴争认为这仗打得让自己辛辛苦苦四、五年的积余,一朝空了,好歹得找补些回来。
吴争绝对不会去想,财政司的窘迫,并非全是因为这场战争,而是吴争“肆无忌惮”地建设基础设施之故。
当然,就算想到,吴争也会迅速忘记,掌权者千万不要记性太好,这是吴争五年来做为上位者所积累的经验,许多事说过就忘,这是种好品质!
人穷疯了,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吴争眼下确实是穷疯了。
不但将多尔衮尸体作了二百万的天价,还顺带着,将徐州城内,一千多残余清军、八百六十多清朝官员,无论汉满籍,卖了个好价钱。
一百万两,打包价。
还不准还价,没得谈!
为什么说没得谈呢,是因为被卖的心里不舒坦。
他们嫌自己被卖贱了!
瞧瞧,这都什么世道,被卖的嫌卖贱了。
也是,多尔衮的尸体能卖得二百万两的天价,在他们看来,自己怎么也得值个万儿八千两的。
怎么可以只值数十两呢,关键是,还和那些奴兵同一价打包,真是“斯文扫地”。
以至于不少人悄悄联络,往原本是多尔衮行辕,如今成了吴争临时驻跸的府衙,运了十几车金银,想为自己抬高些价格钱,至少,将自己与那些奴兵区分开来。
仿佛这关乎到别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尊严”。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和谈风波(二)
吴争是真搞不懂这些东西的脑回路,下令将那十来车金银财物倾翻在府衙门前,并扬言传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汝等就值几十两,这些个脏银,本王嫌它龌龊。”
这事在坊间迅速传播出去,着实替吴争赢了一片赞扬声,也让徐州百姓忘记了吴争刚刚还卖尸体刮银子的“恶事”。
但不可否认,吴争同样得罪了一大批从古至今都是被官府优渥以待的中上阶层。
在这些人眼中,果然传言非虚,吴争,就是个异类。
相较于吴争自得其乐,张国维等人是真郁闷了。
十几车金银哪,就算是驭马拉的平板车,可一车万把两(一斤十六两)总还是有的,这十几万两要是拿回杭州府,不得再造出几十门大炮、几千发炮弹来?
这事的风波还没过去,吴争“变本加厉”又颁布了一道命令,更掀起了徐州城内一阵混乱,吴争要打土豪、分田地!
乖乖里个咚,这事若是让官员们去执行,那估计两、三个月,甚至一年半载都不会有大的进展。
因为不管清廷还是义兴朝,亦或者大将军,哪一方的官员,身后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白利益牵绊,所谓“来自于民”嘛。
可如今代替官员执行的,是北伐军二卫。
先不说吴争在将士们心中的地位,就说这些北伐军士兵,十有八九来自于社会底层,这样的命令,还真嫌不多,最好来个十七八个,也不嫌多啊。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就在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确定的局势下,热火朝天地暴发了。
徐州府地域偏小,相较于扬州、淮安府,地界仅二者的四、五分之一,命令的传达,在短短一天之内,便由北伐军迅速执行。
徐州府顿时“鸡飞狗跳”一团乱糟糟,有人欢喜有人忧,那些富户、巨贾猝不及防地遭遇“天雷轰顶”,各自为战,一时间竟作不出有效反应来。
面对着如狼似虎北伐军士兵的枪口,哪还有反抗的胆量?
而普通民众是既欢喜又忧愁,你说这白得的土地和财物堆在自己面前,不取吧不甘心,取了吧又怕日后遭报复,真是难煞了徐州府民众。
但大部分人,最后还是取了,有道是“有便宜不占黄八蛋”嘛。
可,这不开玩笑嘛,连大将军府辖下十几府,吴争都不敢这么“肆意妄为”,却生生在“光复”在三、四天的徐州府,大搞这一套。
张国维等人前脚进来,劝吴争收回成命,后脚苏克萨哈、索尼就追进来了。
“吴王,您不能这么做!”
苏克萨哈脸色很不好,他愤怒地道:“如今谈判还未完成,徐州府归属尚未确定,吴王这么做,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吴争施施然道:“本王在自己的徐州府施政,干汝等何事?”
“你……!”苏克萨哈一时语塞,可眼中喃出的火焰,怕是能烤焦人。
索尼适时上前道:“吴王若真要执行此令,能否到谈判决定归属之后……听闻义兴朝使团已至萧县,不日便可到达,吴王想必也不急在一时吧?”
其实这话很有道理,在场的人,不管是哪方,心里都清楚吴争此举的用意,那就是搞乱徐州府。
可问题是,一个混乱的徐州府,所产生的影响力和破坏力是巨大的,势必影响到徐州府周边,这会极大地动摇如今的统治根基,不仅仅是清廷,也包括义兴朝,乃至吴争的大将军府所辖之地。
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
数千年的上层统治根基,会因徐州府这一“恶政”而崩塌,无论是谁当家作主,都不能容忍这般作为,敢为者,必被扣上“乱臣”之名,诛他九族。
问题是,谁能、谁敢给始作俑者吴争,扣上这罪名?
事实上,所有人都认为吴争疯了,自己在给自己挖坑。
这也是张国维等人一听说此事,急忙前来劝阻的主因。
就算如张国维这般良臣,也认为吴争此举太过荒唐。
因为这不是为百姓好,反而是害了百姓。
君王牧天下,无法真正牧守一方,皇帝真正可以统治的是臣,而非民。
把臣都得罪光了,谁来替皇帝牧民?
在张国维等人心中,已经视吴争为君上,岂能不来劝谏、阻止?
而苏克萨哈、索尼虽是满人,但好歹是大学士,这其中的紧要,岂能察觉不到?
在他们看来,吴争这是破罐子破摔,明知无法占据徐州,得不到就毁了它。
想着徐州崩乱,无法回去交差,二人心里是真的心急如焚啊。
然而,吴争就是这时代的一个另类,他听到索尼的话,摇摇头道:“赫舍里大人有所不知,本王虽年青,可也知道时间不等人哪,有道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这样,你们谈你们的,本王做本王的,互不干涉,如何?”
“这叫什么话?”苏克萨哈怒道,“谈判之后,吴王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
“放肆!”张国维喝道,“请纳喇大人在我王面前注意言词!”
苏克萨哈确实被激怒了,他大声道:“我乃大清的官,代表我朝前来停战和谈,自然要据理力争!”
张国维急上一步,正要反怼,被吴争伸手一拽。
吴争道:“让他说呗,嘴长在他脸上,咱不能不让人说话不是?去,传本王令,因本王身体不适,和谈暂缓。”
张国维先是一愣,随即会意过来,大声应道:“是……不过王爷,清廷正副使皆在此地,就不必向他们通传了吧?”
吴争点点头,“也是,纳喇、赫舍里二位大人正好在此,就这么定了吧。”
苏克萨哈、索尼闻听早已色变,他们相视一眼,心里大急。
堂堂摄政王死在徐州,必须立即对朝野有个交待,否则,京城必乱。
可如果此时谈判暂缓,得不到吴争配合,那多尔衮的死因就会迅速传扬出去,势必造成清廷背上戗害多尔衮的恶名,从而引发内乱,这个责任,二人实在背负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