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实话
“你想救钱翘恭?”
“是。”沈致远木然应道。
多尔衮脸色平静地道:“如果换作是本王,本王会毫不犹豫地亲手砍下钱翘恭的脑袋……既然已经有了决定,要么不做,做就要决绝,不留一丝妇人之仁!”
沈致远低着头,艰难地道:“可……我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
多尔衮想了想,挥挥手道:“杀了吧,这是你必须要经历的历练,只有做到这一步,你才能坦然面对吴争、面对日后来自四面八方的阴谋和陷害。”
沈致远抬起头,咽了口口水,涩然道:“若我真杀了钱翘恭,王爷还能放心,将世子和东莪托付于我吗?”
多尔衮脸色瞬间巨变,眼神变得狠厉,“你敢威胁本王?!”
沈致远摇摇头道:“我不敢……可我说得是……实话。”
实话,最伤人。
多尔衮瞪着沈致远,许久许久。
多尔衮凶狠的眼神终于慢慢缓和下来,但事实上,沈致远算是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遭。
因为多尔衮此时确实动了杀机,他没有想到,沈致远竟敢以多尔博和东莪来威胁自己。
如果自己还能多活两年,不,就算能多活一年,多尔衮都坚信,自己会毫不犹豫拔刀砍下这小子的脑袋。
但世上没有如果,这让多尔衮不由得心中叹息起来,英雄末路,徒叹奈何?
宗室之中,虽然皆是血亲,可无一人可信。
原本附庸于自己的一干人等,在自己死后,定会投靠新主子,他们会争着抢着出卖自己、出卖多尔博、出卖东莪来向福临邀功,其狠厉远胜于往日的政敌。
譬如刚林、譬如祁充格。
所以,必须是一个不会投靠福临的人,可满族人中,再也选不出人来,原本想着让阿济格接手,来保全多尔博和东莪,可多尔衮清楚,如果真托付于阿济格,多尔博和东莪会死得更快、更惨。
只有沈致远合适,他有才能,有野心,还……有一丝仁义。
虽然他是汉人,可经过这两年多的时间,和他的身份,这理由已经不会阻碍他的前程了。
多尔衮疲惫地闭上眼睛,挥挥手,轻声道:“你……自行决定吧。”
……。
一匹马、一袋水、一块令牌。
沈致远伸出手,想拥抱一下钱翘恭。
可钱翘恭报以鄙夷地目光,他后退一步,冲沈致远啐了一口唾沫。
沈致远难堪地缩回了手,尴尬地道:“向东南数百里,渡河之后便是淮安府……吴争就在那。有这块令牌,通行无阻,你……一路顺风!”
钱翘恭再也不看沈致远一眼,纵身上马,扬鞭之际,留下一句话,“通州若失,你我不共戴天,就算天涯海角,我必斩你人头!”
话音袅袅,人影已经远去。
沈致远木立着,久久地看着钱翘恭背影消失的方向。
……。
所向风靡、长驱直入。
吴争率二卫主力攻向北岸,那阵势就如同一把烧红的剑捅入雪中,简直可以说势如破竹。
事实上,二卫从登陆北岸,直至往北攻至刘家庄一带,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成建制的抵抗。
直到攻破沐阳城,才停了下来。
这时间,距离突破河防,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
吴争知道,不能再进了,再进,就得把吃进肚子的又吐出来。
吴争一直担心的徐州大军和沛县多尔衮的重骑,始终没有出现。
盐城方向有岳乐大军驻守,而淮安城,留给宋安的仅八千守军,一旦岳乐闻讯西攻淮安城,那宋安的压力是巨大的。
而自己所率一万八千人,想要抵挡来自海州、邳州东西两个方向的压力。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守住沐阳,因距离近,防守之余,尚能对淮安进行必要的增援。
所以,在安排好沐阳防备之后,吴争便决定留下蒋全义、鲁之域,自己返回淮安。
可让吴争意料不到的是,就在他准备离开沐阳之时,一人一马,出现在了西门外。
钱翘恭,回来了。
在一阵错愕之际,郎舅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两年多的分离,相互心中的牵挂,在这紧紧地拥抱中得以渲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沈致远呢?”
……。
都道世间事,总是阴差阳错。
吴争不知道,哪怕是钱翘恭此时也不知道。
直到在询问城中幸存的守军俘虏,才得知就在吴争率二卫攻破仅有不足千人防守的沐阳城之前,沈致远率数百人穿城向东,直奔盐城而去,二者相差仅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如果吴争早两个时辰,亦或者沈致远晚两个时辰,那么,双方就会在沐阳城相遇。
要是二人遭遇,那么一切都将恢复原状。
可惜天意弄人,陈锦率残部若是向北逃,沈致远也必定会遇上,那么沈致远就会知道吴争近在咫尺,两年多未见,沈致远必定与吴争一样,渴望与对方见上一面。就算沈致远真有了自立之意,也会被吴争强力弹压,那就没有后面一系列的事了。
可陈锦率残部是沿黄河向西北方向,也就是徐州方向溃逃的,因为多尔衮的大军在那,陈锦想要自保,就必须率残部与多尔衮会合。
两个时辰之差,让一些本不该发生的事,就这么不可逆转地发生了。
世间事,确实不尽如人意。望着东边盐城方向,吴争皱眉喟叹道。
……。
也许就象吴争自己一直说的,人活着,总得信任一些人,不需要理由。
需要理由的信任,绝不是信任,而是作秀。
直到钱翘恭将这些天发生的事与吴争一一叙述了一遍之后,吴争依旧坚信,沈致远做不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这时连蒋全义、鲁之域都纷纷劝说吴争,应立即向盐城方向派人信使,阻止沈致远,同时派信使知会宋安,向南面传信,急调第一军,增援如皋、通州。
但吴争否决了,理由有二,一是吴争信任沈致远,二是再快的速度,怕也不及已经离开两个多时辰的沈致远的骑兵快,况且,从淮安至泰州的通道还没有接上,能不能送出信,还是未知之数。就算信送到了,如今的第一军在泰兴一带,急调通州,怕也来不及,反而影响了第一军的北上计划,为敌所趁。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攻海州?
鲁之域见吴争不同意,脸色变得有些急白,因为如今驻守如皋、通州的六千守军,是他的吴淞卫,其中至少有六成,是战前刚刚补充进去的新兵,要是沈致远真率盐城清军南下强攻如皋、通州,那么,后果会不堪设想。
“王爷……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鲁之域的这句话,让吴争勃然大怒,“鲁之域,你要清楚,那六千人,包括眼下城里的吴淞卫,都是本王的兵。”
鲁之域悚然一惊,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了,忙道“末将是太过担心麾下将士安危,一时失言了……请王爷责罚。”
见鲁之域认错,吴争脸色慢慢缓和,事实上,不担心是假的,能不担心吗?
“通州是谁在驻守?”
“是周大虎。”
吴争闻听,突然长吁一口气,“那就好。”
鲁之域诧异地问道“王爷……何意?”
吴争是真松了口气,如果换成别的人驻守如皋、通州,那还真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可既然是周大虎,那就应该没事了。
吴争嘴角甚至流露出一丝笑意来,周大虎是随自己从始宁街出来的,与沈致远是妥妥地老乡,有道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能下得了手加害?
不可能,绝不可能!
吴争向鲁之域解释道“沈致远与周大虎都是随本王从始宁街出来的,他不会加害周大虎,这一点,勿须置疑。”
鲁之域半信半疑地点点头,“真要如王爷所料……那就好,那就好。”
“人……会变。”一直沉默的钱翘恭,突然开口说道。
吴争一愣,霍地回头瞪着钱翘恭,如果换成另一人,吴争怕是又抬脚踹过去了,“你变了吗?”
这话有些伤人,但钱翘恭不在意,他能理解吴争此时的心情,“沈致远是个有野心的人,这一点你很清楚,如今,多尔衮给了他你永远给不了的……虽然我也不想这么认为,可事实如此。”
吴争凶狠地瞪着钱翘恭,钱翘恭木然地回视吴争,边上所有人都沉默着。
“可他终究没有杀你!”吴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就象是落水之人突然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钱翘恭突然仰头,轻叹道“我倒希望,他当时杀了我……如此,你便可不再犹豫。”
吴争暴怒道“放屁……他不是这样的人!”
原本被吴争说服的鲁之域,又急了起来,“王爷,钱将军说得在理啊。”
“滚!”吴争终于情绪失控了。
……。
吴争终究没有按原计划离开沐阳。
因为他很快冷静下来了。
“不管沈致远是否会南攻如皋、通州,就我们眼下的处境而言,增援,肯定是没办法增援了。”吴争冷静地就象是在说别人。
“那就坐视通州我部全军覆没?”鲁之域原本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可关己则乱,已经失了分寸。
吴争这次没有生气,平静地道,“周大虎是员勇将,五年多的战争历练,不会如此不堪一击……再有,就算打不过,逃总会吧?从如皋一路南撤,至通州,能挡就挡,挡不住大不了退回南岸,还不至于如你所言全军覆没。”
鲁之域吱唔道“可您也知道,周大虎是个犟驴……万一不退怎么办?”
吴争转头,默默地看着屋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为国战死,理所应当……。”
钱翘恭开口道“鲁将军,王爷说得在理,身为军人,马革裹尸还……不必太在意了。”
鲁之域其实心里很清楚,吴争说得对,既然无法增援,只能各安天命,只是,他不甘心,“可咱们就一点忙都不帮他们了吗……那可是六千人哪?”
钱翘恭道“不是不帮,实在是爱莫能助,只有靠他们自己了……但愿。”
“不。”吴争突然道。
钱翘恭、鲁之域一愣,他们不知道吴争是否定“不帮”呢,还是否定“周大虎能见机行事”。
吴争突然对蒋全义道“取地图来。”
……。
吴争指着地图上的海州二字,道“攻破它!”
这话让所有人一惊。
哪怕是坚持要想法增援通州的鲁之域,也愣住了,“王爷,我军的弹药、粮草不足以支撑再一场攻城战……况且,要是敌人在海州部署重兵,我军等于一头扎进包围圈,到时徐州大军东来,盐城敌军北上,我军真就插翅难逃了,那还不如直接攻邳州、徐州,至少可以与敌力战一场……。”
吴争皱眉道“能先听本王说完吗?”
“呃……末将知错。”
吴争指着邳州道“陈锦败逃的方向是邳州,他为何不向北或者东北方向逃,对于一支没了士气的溃军而言,最想要的就是与友军会师……由此可见,多尔衮应该是将重兵部署在宿迁、邳州方向,这也与徐州大军的南下相呼应,因为如此徐州大军,已经难以从宿迁、邳州行军。”
钱翘恭道“确实如此,我此来沐阳,从徐州至宿迁,清军沿路可见。”
蒋全义突然道“多尔衮未曾预料到王爷会反击得手之后,迅速突破陈锦河防,所以才没有在沐阳以北部署重兵……此战有可为!”
吴争点点头道“对,同时,也可以看出,其实多尔衮手中可用兵力已经枯竭,否则,他多少也该在沐阳部署至少五千人的兵力,这样既可以增援清河,也可以防备万一盐城失守……如此看来,多尔衮实际已经将他的所有力量都显现在我们面前……他这是想震慑我们,让我们丧失士气,不战自溃。”
鲁之域问道“可攻占海州,与增援通州有何关连?此时多尔衮应该已经知道,我军攻占沐阳,也知道我们大概有多少兵力,这样的兵力,想北攻敌京京畿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多尔衮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待剪除扬州我军之后,再调动兵力,三面合围海州置我们于死地。”
这话说得在理,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吴争。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私谊还是公义
吴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海州以北便是山东境,我军一入山东,敌人京畿必会震动……多尔衮可以不理会,清廷敢不理会吗?不管我军有没有继续北上的能力,清廷都将坐立不安,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我不信多尔衮还敢执拗抗旨不遵!”
这话顿时让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吴争的意思是,围魏救赵!
也就是说,只要攻入山东境,清廷必定惊惶,要知道,在天津前两年民乱暴发,聚集起三、四万人,小皇帝福临就紧张地要出关“回家”,如果真要是北伐军入山东境,那结果可想而知。
清廷必会立即下旨,收缩各路兵力卫戍京畿,这样盐城的敌军就得奉旨向北行军,由此可解如皋、通州之危。
只有钱翘恭摇摇头,道“多尔衮未必不会抗旨,就算多尔衮不会抗旨,沈致远也一定不会遵奉清廷旨意。”
“你是说……沈致远甚至连多尔衮的命令都会不听?”吴争皱眉道。
钱翘恭点头道“事实是清楚,多尔衮已经在部署身后之事,他并不想让沈致远效忠任何人,而是要沈致远继承他的衣钵自立,至少是成为一方独立于清廷之外的诸侯……而沈致远也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追随多尔衮,他……要拿通州六千同袍的血,来奠定他逐鹿天下的捷径……。”
“荒唐!”吴争喝斥道,下意识之中,吴争无法相信、也不能接受钱翘恭对沈致远做盖棺定论的判断,“他在此时,还能放了你,就说明了一切!”
“不。”钱翘恭坚决地反驳道,“他放我,乃私谊,可眼下,咱们谈得是公义,二者不可混淆、同日而语。”
吴争愠怒道“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不想留你在身边,你……太聒噪了。”
这话说得显然是重了,就算份属主臣,可钱翘恭毕竟是大舅子。
吴争有些后悔起来,可钱翘恭听了,反而皱眉道“你是说……他是故意将我逐回?”
这话让吴争打了个激零,沈致远故意赶钱翘恭离开?
有这个可能吗?
吴争不禁沉思起来,这非常有可能,钱翘恭太过刚直,显然是不适合察言观色的行当,这两年中,估计沈致远确实够累的了。
钱翘恭一边思忖,一边道“难道我的存在,竟碍了他什么事?”
吴争心中豁然开朗,却不动声色地道“且不去理会沈致远,从盐城至如皋、通州,至少得二、三日,周大虎也不是团任人揉搓的软泥……咱们还是回到之前的议题,攻不攻海州?”
吴争的突然改变话题,让所有人一愣。
但蒋全义迅速道“末将以为该攻,战机稍纵即逝……请王爷下令,末将愿率泰州卫为先锋。”
钱翘恭没有说话,因为他的心思,还在纠结之前的问题,难道真得是沈致远嫌自己碍事,要用这种手段迫使自己离开吗?
这太伤人了,钱翘恭无法接受这个解释,可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在提示他,这或许是真的,正因为如此,钱翘恭逾加郁闷起来,两年多的朝夕与共,自己竟是个累赘?这确实太伤人了!
鲁之域为难了,他的理智告诉他,吴争此举太过冒险,准确地说,泰州、吴淞两卫近一个月的激战下来,伤亡不小,弹药告罄,已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是陈锦突然莫名其妙地撤退,恐怕根本无法登陆北岸,就更不用谈占领沭阳了。
此时,正是给二卫喘息、休整的大好时机,如果强驱二卫攻海州,万一士气崩溃,后果难以预料。
可反过来,鲁之域同样明白,吴争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了,在吴争麾下这么久,鲁之域哪能不明白,吴争所谓的“民主”,那无非是哄人玩把戏,他就从来没有真正“民主”过。
真要强谏,那就会使自己渐渐脱离大将军府的权力核心,这是鲁之域绝不愿意看到的。
加上此时蒋全义赞同,其余人不反对,所以鲁之域只能拱手道“若王爷攻海州之心已定,末将以为,趁敌军溃败,立足未稳之际,可派一路同时攻宿迁,如此,就算敌人大军来犯,也可在宿迁抵挡一阵,为沭阳赢得固防时间。”
吴争闻听大喜,因为鲁之域终于跟上了他的思维节奏,上下一心,其利断金,吴争追问道“鲁将军以为谁攻宿迁合适?”
鲁之域心里一叹,答道“末将及吴淞卫自然当仁不让。”
“好!”吴争作结案陈词,“蒋全义率泰州卫六千人,即刻动身向北,攻海州,收复海州后,不得冒进,固守城池,如有敌人大军来攻,不得出城迎战,等候本王下一道命令。”
蒋全义大喜,应道“末将遵命!”
“鲁之域率吴淞卫五千人,即刻西进,攻占宿迁,之后参照泰州卫行事,但有一点,若徐州大军真向宿迁集结,你部不可贪功强抗,有序退回沭阳,与本王会合……记住,你部只是前出侦察,为沭阳赢得先机。”
“是。”
这时,钱翘恭终于抬起头来,“我做什么?”
吴争微笑道“你领一千人回清河驻守。”
钱翘恭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反对,吴争就解释道“如果宿迁、海州与敌接战,你将作为预备队,随时增援……另外,令宋安调拨一批能骑之人,淮安城中还有些战马,你是此中高手,或许,能在短时间内训练些一支骑兵来,这对于如今战局,是一个小容小觑的力量。”
钱翘恭话到嘴角,被堵了回去,想了想道“盐城新军,是我与沈致远一手训练出来的,其实力或许不敢与你的第一军相抗衡,但还须小心……另外,沈致远所率二千多人,是追随了我与沈致远的老兵,特别是我那一千多的枪骑兵……真要遇上,后果难料,须千万小心。”
吴争厉声冲蒋全义、鲁之域道“都记住了吗?”
“王爷放心,都记住了!”
“去准备吧!”
“是。”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反转
待二人带着众将领离开。
吴争握着钱翘恭的肘弯,问道:“你的枪骑营,会听令与我军殊死搏杀吗?”
钱翘恭毫不犹豫地道:“若是其它人指挥,绝不会,这一千多人,已经经历数次大战,登州平乱、漠北平叛,跟随我两年多了,他们都是汉人良家子,若非家人在京畿,我甚至可以一声令下,带他们归附……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吴争追问道:“那你的意思,如果沈致远指挥他们,他闪就会听从沈致远的一切命令?”
钱翘恭懊恼道:“这两年时间里,我与沈致远同进出、共饮宴,将士们早已将我二人视为一体……哎,早知如此,悔不当初啊!”
吴争突然笑了,“这么说来,沈致远的火枪营,也该如你的枪骑营一样喽?”
钱翘恭一愣,答道:“按理也应该如此。”
“那就好!”吴争悠悠道,“他身边还有黄驼子、清吟,他再浑,也浑不到哪去……。”
“你的意思是说……黄驼子、清吟是你安排在他身边……呃。”钱翘恭震惊地看着吴争。
吴争静静地看着钱翘恭,道:“你认为呢?”
……。
这一天中,战局形势发生了巨大转折。
廖仲平左营前锋约六千人,渡江之后迅速占领了仅有三百守军的六合。
随之,刚刚登陆的后续主力,分兵迅速穿插江浦、仪真。
在仪真苦苦坚守的陈胜,终于盼来了援军。
左营明军对正在攻打仪真的敌军来了场东西合围,敌人见机快,在发现明军来援,立时向北天长方向撤退,自此,仪真之围解了。
在看到廖仲平时,陈胜强忍着心中的五味杂陈,重重了擂了廖仲平胸口两拳。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陈胜的眼中闪着一点水光,事实上,陈胜已经抱定了战死仪真的决心。
廖仲平没有躲,他平静地道:“你应该可以放心,就算你战死在仪真,仪真也丢不了……因为南岸有我!”
这时,在陈胜身后的史坤突然向前一步道:“不是卑职冒犯,廖将军确实来得晚了些,我军从江都至仪真,连番血战,五千人仅剩两千余人,伤亡过半,若廖将军能早来几日,不,就算是一日,弟兄们也不会……这么惨!”
廖仲平动容,“方将军呢?”
史坤黯然道:“方将军昨日激战时,不幸腹部中箭,幸好未伤及要害,正在救治。”
陈胜忙道:“廖将军不必在意,他就是个鲁汉,仗着与王爷有师生、赐名之谊,向来出口不逊,对我也是如此……不过,昨日若非他率部返回仪真,今日将军怕只能见到陈某的尸体了。”
廖仲平悚然动容,问道:“真有如此不堪?”
陈胜喟叹道:“昨日围攻仪真的敌军至少在一万人以上,并调来了不下五十门红夷大炮,连番轰击城门,若不是斥侯早报,我下令以土石封堵城门,怕是真挡不住了……可就算如此,一日打下来,也伤亡一千多人。”
说到这,陈胜指着史坤对廖仲平道:“我原本想着,让他带些人出城南返,多少留下些骨血以备重建,可这厮听闻身后炮声,竟返了回来……若不是他从侧翼突击,打了攻城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仪真城依旧难守住。”
廖仲平转向史坤,缓缓点了下头,“你……不错!”
史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抬手挠了挠后颈,嘿嘿笑了。
廖仲平再转向陈胜,“我来了,但此城还是你守……江浦、六合已经在我之手,有一万人驻守足矣。我渡江之时,已经得知卫国公已经率建阳卫攻和州,所以,我接下来的目标是……江都!”
陈胜知道廖仲平是好意,自己这支残部急需休整,但依旧摇摇头道:“江都怕已不需要廖将军去攻了,北伐第一军已经占领泰兴,正火速北上增援,江都敌军不多,我部即可收复……廖将军兵力强盛,不如趁此机会迅速北攻,收复天长,突入凤阳,如此,定可吸引、牵制敌人徐州大军,为王爷防守淮安城减轻压力。”
廖仲平沉默了一会,看着陈胜,问道:“你部还能战?”
陈胜哂然一咧嘴,转头问史坤道:“还能战否?”
史坤大声道:“就等指挥使下令了。”
廖仲平闻听,果断一点头道:“好。江都你攻,我攻天长。”
……。
相较于仪真,和州就真是不设防之地了。
整个和州,就一千敌人。
不要说反抗了,听闻夏完淳率建阳卫渡江来攻,驻守的这一千人,干脆就开城门降了。
夏完淳几乎兵不血刃,当天就收复了和州。
而好笑的是,与和州西侧接壤的庐州府,驻守巢县的三千清军,得知明军渡江来攻,二话不说就逃向庐州府府城合肥,这是打算以不变应万变,死守城池了。
于是,建阳卫主力迅速向北,兵锋直指滁州。
……。
吴争绝不会想到,这场战争从一场小规模的报复战,打成了一场实实在在的国战、决战。
更想不到的是,正因为他的坚持,引发了一串的连锁反应。
义兴朝廷随后的国战诏书,为夏完淳、廖仲平的私自出兵,抹平了罪责、扫清了障碍。
虽然义兴朝廷没有真正出动右营增援,但这道诏书,使得左营和建阳卫参战将士没有了后顾之忧,因为这样,他们就不必担心家人被自己牵累,他们也不再是“叛军”,而是奉诏为国而战。
也正是因为如此,廖仲平一口答应北攻天长,夏完淳想都不想,挥师滁州。
至此,江北战场双方的兵力,一夜之间达到了平衡,甚至明军方面还有了点兵力优势。
可这一夜的战局变化,尚未传过黄河,吴争不知道,就更不能说沛县多尔衮获知战况了。
但此时,多尔衮却已经得知了一件事,一个坏消息,兴化失守。
池二憨和祖大弼在宁乡镇附近遭遇,迅速联手,北攻兴化。
在兴化的三千清军守军,虽然顽强抵抗,奈何寡不敌众,终究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兵权交接
兴化一天的激战,以祖大弼的骑兵封堵四城门方向,池二憨率北伐军强攻南门城墙。
胜利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兴化城在之前两次拉锯易手,破烂毁损的城墙、城门,清军根本来不及修缮,而守军几乎没有火器,更不用说火炮了,在池二憨的凶狠猛攻下,南城告破,守军因祖大弼的骑兵封堵各城门,逃无可逃,被全歼。
自此,整个扬州府的战场主动权,事实上已经易手,只是各方各路的军队,还没有在短时间内得到这战报。
这就造成了许多战术上,双方都走了岔路。
譬如陈胜、方国安和廖仲平的仪真战场、夏完淳的和州战场,还有淮安战场,依旧是在各自为战。
最先知道兴化失而复得消息的,不是吴争,也不是多尔衮,而是盐城岳乐和沈致远。
如果说,此时整个淮安府还有一席“安静”之地,那非位置处于东南角的盐城莫属。
岳乐不是不想参战,他还年轻,血气方刚,虽然时在皇帝和摄政王两边左右摇摆,但他对满清的忠诚,是不容置疑的。
可多尔衮的严令,使得岳乐不得不将大军囤于盐城,就算心里非常不认同多尔衮的部署,可一样不敢去撸多尔衮的虎须。
然而,沈致远到了。
岳乐在看到多尔衮手令之时,心中的激愤,难以言语,准确地说,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算什么?
用人唯亲?不,自己与多尔衮更亲,毕竟同是爱新觉罗的血脉。
这应该是过河拆桥!
岳乐恍然悟到了多尔衮的真实用意,那就是,多尔衮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信任过自己。
让他统领三万新军南下,其原因之一,自己一直是新军名义上的都铳,而沈致远、钱翘恭相当于教头,由自己出面统帅,可以让朝廷放心,否则,多尔衮独掌二旗已经信朝廷不安,加上此战开启,徐州八万大军又置于多尔衮号旗之下,朝廷又怎会放心,再将耗费了朝廷无数财力的三万火枪新军再归于多尔衮统领呢?
所以,多尔衮明知自己已经偏向皇帝一面,此战前,还尽力延揽、提携自己任这三万人的统帅。
果然,朝廷听了多尔衮的提议,立马允了。
岳乐这时才明白,自己无意中成了多尔衮收拢军权的幌子。
不仅仅是幌子,更是抢夺军功的理由。
岳乐对多尔衮此战的策划、部署是认同的,他同样觉得此战必胜,虽说与北伐军交过手,知道北伐军战力和意志确实不同凡响,可岳乐同样认为,义兴朝在短短时间内崛起,内部的纷争尤胜于清廷,同时,单靠吴争的北伐军显然不足以改变整个局势。
多尔衮判断义兴朝会坐视北伐军战败,再一步步将北伐军引入陷阱,在淮安与盐城之间,绞杀二卫,这个战略,岳乐一直深信不疑,并对多尔衮的命令,言听计从。
也就是说,岳乐一心希望凭借此战,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再不用卑微地去依附哪一方,而是待价而沽。
可现在,沈致远携多尔衮王令而来,这粉碎了岳乐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他明白,此役之后,无论胜败,自己都完了。多尔衮已经舍弃自己,而朝廷,更将因自己将三万新军的指挥权拱手于人,而把自己当作替罪羊。
必须反抗!岳乐阴沉着脸,看着面前的沈致远,心中有了决定,绝不能束手待毙!
可岳乐同样知道,这三万新军是沈致远、钱翘恭一手训练出来的,自己不管于公于私,都难以与沈致远在军中的威信相抗衡。
硬来,铁定不行!
“如今盐城周边尚无敌情……额驸远道而来,不如先歇息一晚,待明日本王再无额驸交接,如何?”岳乐突然神情一松,换了张笑脸道。
沈致远一直陪笑着,听岳乐这么问,回答道“安郡王一直是沈某上官,按理说,您开口了……下官不能不给您面子……只是摄政王有严令,令下官接手盐城新军,便须立即南下,进攻如皋、通州,以断敌军从沿海登陆之妄想,这……确实令下官为难哪!”
岳乐脸上一阵抽搐,他摇摇头道“战事已经持续近一月,也不差这一个晚上……这样,摄政王若真要怪罪,你可全推在本王身上……况且,你我同僚一场,今日我为你接风,大饮一场,不醉无归,如何?”
“这……。”沈致远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黄驼子,然后回头应道,“既然郡王都这么说了,下官不敢不从……行,那就如郡王所愿,明日一早再作交接。”
岳乐脸色顿时如春风拂面,大笑道“额驸果然是爽快人……往后你我还须多多亲近才是。”
沈致远谦逊地拱手道“您是郡王,致远该蒙您多多提携才是。”
“好,好……我就喜欢象你这样的聪明人。”岳乐一把挽住沈致远的胳膊,哈哈大笑道,“走,饮酒去。”
沈致远陪笑道“此时天色尚早,不如缓缓,容下官先浣洗一番,也好到时尽兴……郡王以为如何?”
“唔……也对,倒是本王欠考虑了。”岳乐目光一闪,大喝道,“来人,选几个美婢,服侍额驸洗涮……。”
……。
“大人,岳乐怕是没那么容易交出兵权,您得小心提防。”
黄驼子轻声提醒着沈致远。
沈致远听了一乐,瞧瞧,连黄驼子都能想到了这点,岳乐这招,该有多拙劣啊?
“不必理会。”已经浣洗完毕的沈致远,侧躺在软榻上,轻品着一盏正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
吐出一片嫰叶,沈致远道“正因为是新军,多尔衮才放心交给我,否则,就算多尔衮有此心,怕也难以接手这三万军。你还真以为,多尔衮仅为了想助我逐鹿天下?”
“大人的意思是,多尔衮不杀大人,就是为了得到这支新军的指挥权?”黄驼子有些讶意。
“对。”沈致远将杯子递上,黄驼子忙接过来,放在桌上。
沈致远咋巴了下嘴道“当然……多尔衮身边确实无可用之人,也是实情。”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鸿门宴
ps感谢书友“梁孟昌”投的月票。
黄驼子不解地问道“多尔衮身边怎会无可用之人?譬如刚林、祁充格等人,若是说别人对多尔衮不忠,我信,可要说他们二人都不忠,我不信……。”
沈致远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黄驼子,道“趋利避害,人性也……多尔衮已经病入膏盲、时日无多,这事刚林等人怕是最清楚不过了,有道是树倒猢孙散,刚林、祁充格之流总得为自己及家人着想吧?否则,多尔衮一死,权力重新分割,人人自危,凭他们,能与皇帝和范文程、洪承畴那一众老奸巨滑的狐狸对抗……鸡蛋碰石头罢了。所以,他们必须为自己留条后路,如此一来,私下为皇帝做些什么,就不足为奇了。”
黄驼子悚然,“那多尔衮就不知道刚林、祁充格等人有异心?”
沈致远古怪地看了黄驼子一眼,“怎么可能不知?”
“那多尔衮为何还……?”
沈致远手一抬,阻止黄驼子,道“许多事,知道归知道,只要不点穿,那就没事,可如果点破,就撕破了颜面……多尔衮眼下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如果惩治刚林、祁充格,甚至杀了二人,带来的后果,就是令手下所有人必须立即做出选择,这样一来,内部瞬间分化,几乎可以肯定,没有多少人会选择站在他一边,因为他,快死了!如此他还能做成什么事?”
黄驼子不由得点头道“这些人,心机竟如此重……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沈致远再次笑了起来,“在哪都一样……你啊,不是这块料,就别操这份心,但愿你能一直耿直下去。”
黄驼子点点头道“大人说得对,我黄驼子只记住一点,听吴王令行事。”
沈致远微微一笑,“若我真率大军攻通州,你真不阻止?并且能听我号令,与北伐军作战?”
黄驼子坚决道“既然王爷有令,让黄驼子听大人令行事,那就不会错。”
“若有一天,我令你与吴王正面对阵,你又当如何?”
黄驼子一愣,犹豫起来,半晌吱唔道“我自然是……听令行事,可大人,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的,对吗?”
沈致远悠悠道“万事皆可能。”
说到这,沈致远话头一转,对黄驼子道“岳乐今夜必有部署,你去传令,将带来的人手部署在暗处警戒……再有,悄悄把军中各佐领、协领找来见我。”
“是,卑职这就去安排。”
……。
“禀王爷,监视的人回来禀报,沈致远正在接见各营佐领、协领……王爷,是否要派人阻止?”
岳乐阴沉着脸,微微摇头。
虽然下了反抗的决心,但岳乐心里很清楚,这事不能明着来。
沈致远来得太突然了,自己无一丝准备。
否则,在见面之时发动,才是最好的时机,根本不会容沈致远有接见中下级军官的机会。
最关键的是,沈致远是带兵来的,来得还是沈致远的嫡系枪骑兵。
岳乐最眼馋的就是沈致远的这支嫡系,深知这支军队的厉害之处。
虽然自己手中也有二千骑兵,可如果真撕破脸打起来,岳乐无法保证,可以在短时间内歼灭沈致远部,如此一来,城中的各营得知消息,必定是一场内乱,一发不可收拾。
“调集本王旗卫进展如何了?”岳乐沉声问道。
“回王爷话,令已经传出,可旗卫皆散布于四处城门,得令前来,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都需要时间哪,岳乐心中喟叹,他不仅有些后悔,将自己的旗卫分散四处城门督战,可那也没办法,这支新军全是汉人组建,低层军官也皆是汉人,如今与汉人作战,不得不防着点。
“派人催促,必须在戌时前集结,到达指定地点。”
“是。”
……。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虚情假意也好,无奈之举也罢。
时至戌时一刻,也该曲终人散了。
岳乐睁着腥红的醉眼,举杯道“额驸是爽快人,来,喝下这一杯酒,本王有个疑问……还想问额驸。”
沈致远人是坐着的,可头不由自主地往边上侧,甚至大都往案台底下钻的意思。
可一听说要再喝一杯,沈致远又直起身子,撞翻了案上碗盏,一口饮尽。
“王爷尽管问便是……。”
岳乐呵呵笑道“敢问摄政王……如今身子骨可好些?”
沈致远大着舌头道“还不是原先那般……反正是时常咯血。”
岳乐话锋一转,道“你我往常如兄弟一般,我有句话……就直说了?”
“兄弟……直说……无妨。”沈致远越来越不胜酒力了。
“说句不恭的话……若摄政王有不测,额驸可想过后路?”岳乐神情渐渐郑重起来,他紧紧地盯着沈致远,“要知道,朝中几乎人人都对摄政王有不满,你若失去靠山,加上是汉人,我怕你日后死无丧身之地啊!”
沈致远本来去取酒壶的手,为之一僵,他的额头渐渐渗出出水影来,眼神变得惶恐。
重重地叹了口气,沈致远苦笑道“还能怎样……过一日算一日呗,若真到了那天,听天由命也就是了。”
岳乐突然道“既然如此,额驸何不效忠皇上,替皇上办差,如此,或许可保额驸前程和性命。”
沈致远仰头,茫然地道“我是在效忠皇上啊。”
见沈致远装傻,岳乐心中闪过一些怒意,他沉声道“本王给过你机会了……听本王劝,现在还来得及。”
沈致远依旧茫然道“王爷想让我做什么?”
“其一,军权仍归本王,其二,大军驻守盐城不动……额驸从京城来,想来不会没听说,朝廷已经决意与义兴朝和谈了吧?”
沈致远突然眼神清明起来,他收敛起茫然,看着岳乐道“可摄政王军令是南攻通州……。”
岳乐厉声道“摄政王时日无多……况且他终究是臣,他的军令,还能压过皇上旨意吗?”
沈致远哂然道“可若我不从……王爷又当如何呢?”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恐吓
岳乐脸色渐渐凝重,沉声道:“那就别怪本王无情……今日此时,便是你的死期!”
沈致远反而笑了起来,“王爷是打算谋反?”
岳乐怒道:“何为反?本王是遵奉旨意,铲除乱臣!”
沈致远双手一摊,“那……王爷不妨试试。”
岳乐大怒,“咣”地一声,掷杯为号,喝道:“来人……拿下!”
密集地脚步声、无数的号令响起,听声音,埋伏在楼外的人数不少。
可沈致远脸色一片淡然,对岳乐道:“王爷是打定了主意要违抗摄政王军令啊……难道王爷就不明白,沈某既然敢来,就不会任由宰割的道理吗?”
岳乐冷哼道:“本王当然知道,可此地是本王选的,就凭你数百人,根本不放在本王眼中……此时已是深夜,天亮之前,本王就可奠定胜局,对外可称,城中乱民受义兴朝细作鼓动闹事,正与本王饮宴的额驸,惨遭不幸……谁能指认本王杀人?”
沈致远击掌道:“王爷高明……可沈某想不通的是,王爷有把握半夜全歼沈某的枪骑吗?”
岳乐不无得意地道:“于你明言也无妨,本王调集了二千旗卫……城中新军散于诸城门,就算听闻变故,也无法及时来援,你纵有天大本事,此时也插翅难逃。”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而沈致远逾发平静起来,哪还有一丝醉酒之意。
他轻轻吧道:“王爷错了。”
岳乐一愣,“嗤”声道:“死到临头,还故作妄语!”
伴随着这话,兵戈相交声突然响起。
岳乐脸色一沉,喝道:“你真要垂死一搏吗……若你束手就擒,本王可饶你一命,可若是继续反抗,必死无疑。”
沈致远笑了,“王爷之前刚说,今日便是沈某死期,可一转眼,又说饶我一命……敢问,沈某该信哪句?”
岳乐脸一红,好在酒喝得多,都是红,看不出来,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着顾忌的,一是毕竟多尔衮此时还活着,二是他并不是真的要反,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也就是说,他只想夺权,至于杀不杀沈致远尚在其次。
而这时,兵戈相交声愈发密集起来。
岳乐心里升起一丝不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难道……城中各营新军真被沈致远拢络去了?
可不对啊,监视的人禀报,沈致远只是与各营协领以上几个军官见了面,就算迅速说服,这短短一个时辰,也无法调兵前来。
岳乐疑惑地看向沈致远,而沈致远笑意更浓,“王爷如果不信,不妨再等等。”
“你……你哪来的这么多兵马?”岳乐开始有些惊惶了,沈致远越沉着,他越慌。
沈致远摇摇头道:“看来一个月来,王爷对新军的编制还没有琢磨明白……新军各营都有一支五十人的小队,战时为预备队,平时在各营之间担任联络信使。”
岳乐的脸色突然一僵,不信地摇头道:“本王接管新军,各营编制名册皆仔细看过,从未发现有这样一支人马……。”
“这很正常。”沈致远收敛笑容,淡淡地道,“王爷一定知道,编制中有一支直隶于主帅的护卫队,平时散于各营,战时集结起来,做为亲卫隐,卫戍主帅……想来王爷接管新军,是带着旗卫来的,自然是用不到这些人了。”
岳乐恍然大悟,城中新军十八营三万人,一营虽说只有五十人,可一旦集结起来,也有近千人。
这支队伍平时皆穿梭于各营之间,往来频繁不被留意,许多事,往往习以为常了,那就不干起眼了,这恐怕也是监视的旗卫,无法瞧出异常的原因。
可岳乐突然意识到,这不对,自己是朝廷正正经经任命的主帅,如果真按沈致远所说,这支隐藏的亲卫队,该效忠于自己才是,怎么就没有人在第一时间知会自己,军中有这么一支兵马呢?
岳乐指着沈致远厉声道:“你……你居心叵测,怕是早已有了反意!”
沈致远微微扯了下嘴角,道:“没错……训练新军之始,我就预料到朝廷不会让我一直统领这支军队,这队人手,是我一早就埋下的后手,以作自保……可惜,王爷明白的晚了些。”
岳乐大怒,指着沈致远怒喝道:“本王要……弹劾你!”
他原本是想说“杀了你”,可话到嘴边已经意识到这不可能了,所以,临时一改,就成了“弹劾你”。
沈致远闻听乐了,“王爷以为,你还能活着回顺天府吗?”
岳乐怒道:“就算你多了这千号人,可本王有二千人,兵力不下于你……战至天亮,各营闻得消息就会赶来,你敢当众杀害本王?”
听听,原本是岳乐为了抢权,对沈致远起了杀心,可临了发现,自己被沈致远摆了一道,于是情急之下想起朝廷律法来。
可沈致远是那顾忌律法之人吗?
黄驼子突然冲进来,打量了一圈,然后向沈致远禀报道:“大人,他们攻得凶,弟兄们有些顶不住了……不如动用火枪吧?”
这话一出,岳乐及他们身边的亲卫脸色大变。
这本是一场私底下的火拼,上不得台面,毕竟岳乐并不是真反朝廷,因为火器的声太大,这半夜三更的,就算城外都能听得见,必遭来城中各营前来查探。
所以,从一开始,岳乐就没有打算动用火器,只以刀剑弓弩解决。
如今黄驼子向沈致远请示是否动用火器,这让岳乐更加惊慌了,因为他的二千旗卫,都是骑兵,不擅长使用火器,配发不多的火器,也都留在营中。
这要打起来,明显不利。
可问题是,沈致远不怕啊,这三万新军,本就是他和钱翘恭一手训练出来的,加上手中有多尔衮的军令,就算引得各营向此地聚集也无妨。
沈致远一咧嘴,朝岳乐道:“王爷还有一次选择生或死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岳乐不回答,怒目而视,可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色厉内荏。
沈致远不以为意,平静地道,“降,生,否则,死!”
</br>
</br>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利诱
岳乐手在微微颤抖,他环顾左右,打量着身边自己亲卫,亲卫们按着刀柄的手都有些紧张地颤抖,岳乐有些后悔自己太托大,只带了八人,应该多带些的,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见岳乐犹豫,沈致远朝黄驼子道:“传令,射击!”
黄驼子应了一声,转身欲向外奔。
岳乐急了,忙喊道:“且慢。”
沈致远抬了抬手,拦住了黄驼子。
岳乐道:“本王宁死也不会降……但,本王可以带本部撤出盐城……新军军权,可以交给你。”
沈致远哂然一笑,“军权本就是我的,就算你不答应又能怎样,新军将士能听你的?”
岳乐是真急了,喝道:“就算如此,那本王并非无一搏之力!”
“尽管放手一试。”沈致远一摊手,模样、神态象极了吴争。
岳乐脸色涨得赤红,突然长吁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事实,这支新军全是汉人组建,沈致远又是训练他们的教官,沈致远到盐城,仅仅召见了几个将领,就可调来千人,真要硬拼,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此,岳乐有些中气不足地道:“可本王是朝廷宗亲、郡王,你若杀了本王,如何向朝廷交待?就算有摄政王护着你,怕也难逃一死!”
这话还真没说错,岳乐好歹姓爱新觉罗,除非沈致远当即改旗易帜,否则就算岳乐犯天大的事,也不是沈致远可以杀的,以当时的律法,岳乐杀了沈致远,会受到惩处,但绝不须偿命,可反之,那是不赦的死罪。
这也是岳乐敢于放手一搏,对沈致远起杀心的主要原因。
沈致远的脸色一变,抿着嘴,目光狠狠地盯着岳乐。
岳乐反而不慌了,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额驸,本王提议双方休兵、握手言和……本王保证,天一亮就带人出城。”
黄驼子在一边急道:“大人,不可放虎归山哪!”
岳乐喝斥道:“你好大的狗胆!”
沈致远突然一挥手道:“成交。”
岳乐一听大喜,顾不得追究黄驼子的“大不敬”,道:“那本王下令撤兵,额驸还须约束手下,不得追击。”
沈致远沉默了一会,问道:“王爷离开盐城,打算去往何处?”
岳乐倒也不虚言,直说道:“由云梯关渡河北返……。”
说到这岳乐看了沈致远一眼,“放心,本王无意将此事上告朝廷。”
这话让沈致远一声冷笑,“上告也无妨,王爷并无沈某任何证据,倒是王爷设下鸿门宴,想要杀人夺权,上千将士都看在眼中。”
岳乐一阵尴尬。
沈致远没有继续羞辱的意思,话锋一转,道:“王爷想必是忠于朝廷的,可今日之事,若被摄政王知晓,虽不致性命不保,但削夺爵位是免不了的……不如,沈某为你指条路,可保你无罪反而有功。”
“额驸不妨说来听听。”
沈致远道:“扬州战局起了变化,兴化城失,对淮安的包围,已经失效……沈某此次奉摄政王钧令,率新军南攻和皋、通州,就是为重构包围网。王爷若有心立功,不如率己部出城西向,收复兴化,以配合我部南下。只要王爷夺回兴化,此功必可让王爷更进一阶,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岳乐自然不信沈致远会一片好心,可他确实意动了。
兴化离盐城不远,自己麾下骑兵三千余众,一个急行军,当天就能兵临城下,这是其一。
其二,扬州府还有友军骑兵在,如果汇合一处,大有可为。
其三,一旦会合扬州骑兵,更可以对沈致远攻通州进行监督。
岳乐思忖了一会道:“本王需要带走城中一些火枪、火炮。”
“可以。”沈致远无所谓地一口应承下来。
岳乐盯着沈致远的眼睛,狠狠道:“若你反叛,本王必率大军灭你!”
“请便!”沈致远挥挥手道。
……。
“大人为何要放岳乐离开……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黄驼子是真感觉可惜,因为不但放走了岳乐,还放走了三千多的骑兵,而这支骑兵,将会引向兴化,造成北伐军的更大伤亡。
黄驼子疑惑地看着沈致远,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沈致远不会是真有了自立的意愿了吧?
沈致远看了黄驼子一眼,耐心地解释道:“此时双方的兵力相仿,甚至岳乐还多几百人,就算最后胜了,也是惨胜,这些人手跟了我两年多了,是掌控城中新军必不可少的助力。再则,我若在此真的杀了岳乐,清廷能善罢干休吗?况且不仅仅是清廷,怕是连多尔衮也会不容,杀一个宗亲郡王,这事太大了……如今清吟及一众长林卫的性命皆在多尔衮手里捏着,不可莽撞啊!”
黄驼子一脸的不信,他摇摇头道:“一旦硬拼,确实会让我部损失巨大,可大人将岳乐三千多骑兵引向兴化,岂不一样造成我军巨大伤亡?到时王爷怪罪,大人又将如何自圆其说?”
沈致远微笑起来,伸手拍拍黄驼子的肩膀,道:“之前北伐军收复兴化的战报,说得很清楚,北伐军有一支骑兵,想来应该是吴王在淮安受降的祖大弼部……既然有这支骑兵在,加上有北伐军火枪兵配合,岳乐占不了多少便宜。”
黄驼子有些被说服,他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可岳乐明明要北返,大人为何要故意将他引向兴化?”
沈致远道:“来……看地图。”
黄驼子上前几步,凑了过去。
沈致远指着云梯关道:“岳乐如果从云梯关渡河北返,无意之中就会与徐州大军,形成对淮安城的东西夹击之势,至少,会与海州守军联成一片,岳乐部是骑兵,这对吴王是个极大的威胁。”
说到这,沈致远又指着兴化道:“兴化在两天前被北伐军攻占,加上岳乐天亮赶去,至少需要一天的功夫,这三天时间,足够兴化北伐军与淮安府取得联系,甚至是两军会师,如此一来,你想,岳乐赶去,会形成怎样的局势?”
</br>
</br>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举世伐清
沈致远的话,令黄驼子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此次引岳乐至兴化,是让岳乐被我军南北合击?”
沈致远笑而不语。
黄驼子有些兴奋起来,“大人眼下不能自己动手杀岳乐,于是便将岳乐引向兴化,借兴化我军之手歼灭他……好计啊,属下佩服!”
沈致远微笑着,再次拍拍黄驼子的肩膀,道:“如今你放心了?去,传我将令,大军天亮集结,留下三千人守城,余者随我南下。”
黄驼子一愣,“大人,难道真要攻和皋、通州?”
沈致远皱眉道:“没完没了了?传令去,听命行事!”
黄驼子稍一犹豫,转身传令去了。
……。
举世伐清。
天下举世伐清的格局,就在吴争这样不经意地挥洒中形成了。
准确地说,恐怕吴争战前也无法预料到,最后会是这样一种结果。
很难想象,天下纷乱之际,会出现这样“齐心”的一幕,几乎是全天下汉人伐清的局面。
吴争以一己之力,渡江攻扬州府,落入多尔衮算计始,这场战争就偏离了事先的设想。
北伐军从二卫参战,直到整个大将军府辖下全民动员,新征召十五万精壮(征召还在继续),至今已经参战的人数,达到十万余人,这还不算非正式战斗人员,在江北各府县的长林卫和数战中的归降人员,譬如淮安、大河二卫及祖大弼部。
而廖仲平和夏完淳二部的“异动”,粉碎了张同敞“坐享其成”的计策,彻底打乱、粉碎了张同敞和朱媺娖想要借此战削弱北伐军、整固皇权的设想,因为如果廖仲平、夏完淳这二部人马脱离朝廷,那义兴朝也就剩个空架子了,这导致了义兴朝迅速颁布国战诏令,举国伐清。
而此时,李定国的大西军虽然无法按原计划全军北攻湖广,那是因为清廷命定南王孔有德由桂林出河池,进攻贵州,命吴三桂由嘉定(乐山)出叙州(宜昌)进攻川南(之前被孙可望攻下的各府,如今成了永历朝掌控的地盘)。
清廷的目的是要用两路夹击之策,实现对大西军的合围。
事实上,清廷这个部署,还要略微早于吴争发动扬州战役,而让清廷下决心动手的,正是被李定国放走,北上湖广投清的孙可望,是他向清廷献的计。
当然,那个时候,多尔衮为吴争挖的坑,已经“完工”,但孙可望的归降,一样让清廷动心,所以,多尔衮原本想在扬州歼灭二卫,切实削弱北伐军的有生力量,这样吴争就无法在短期内威胁江北,清廷可以从容解决西南、西北战事。
可不想,原本估算三、五天就解决的扬州战事,因无法攻破淮安城,而僵持下来,至今已近一月,清廷无法承受同时三面开战(清廷还有同时在围剿肃甘周边大顺军残部),这才有了弃多尔衮,准备与义兴朝重新和谈,集中一切力量,平定西北、西南战事的决策。
当然,多尔衮树敌太多,又不被福临待见,也算是借此扳倒权臣吧。
原本打算送独女与吴王联姻,并率军北伐的李定国,不得不临时改变既定战术,分兵应对。
好在因为原本就打算举旗北伐,经过这些日子对大西军的整肃,原本孙可望的军队已基本对李定国俯首听命。
历史带着巨大的纠偏力,生生朝着该发生的,慢慢回到原有的轨道。
李定国随即将大西军分为两路,以刘文秀为北路军主将,白文选、王复臣为副将,迎击北面吴三桂大军,李定国亲率东路军,以马进忠、冯双礼为副将,向东北方向进攻湖南。
李定国的出战阵容非常强大,步骑十万,战象二百头,得益于吴争的资助,从江南商会辗转而至的第一批火枪、火炮得以及时补充,李定国出战阵容中,有了一支独立的八千人的火器军。
自此,大西军正式以明军身份,开始与清军主力正面交锋。
虽说义兴朝、北伐军、大顺军及大西军几方势力的初衷各不相同,但各方势力几乎就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向清廷坚起了中指,一个“举世反清”的北伐战争,就此拉开了帷幕,也宣告着,清廷对黄河以北的控制力渐渐丧失,怕从此难以过上好日了。
……。
多尔衮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部署有了漏洞。
但多尔衮无法、也无力改变。
一个主帅无论怎么有军事才能,要是无法有效控制手下诸将之心,那也是白搭。
因为此时,原本被刚林、祁充格拖延的朝廷旨意,已经正式宣读,几乎所有参战清军,都已经知道朝廷要与义兴朝和谈了,旨意明令,就地防御、攻击即止。
清廷同时派出的钦使及和谈使团,已经渡过黄河。
这对于多尔衮而言,就是釜底抽薪啊。
试想,除非举旗造反,多尔衮还有什么应对之策?
多尔衮不是不想造反,可问题是,有多少人愿意去追随一个有今日无明日的主帅呢?
多尔衮真正感觉到了穷途末路的悲凉之意,看着站在自己榻前脸色惶惶的多尔博,和伏在榻边的东莪,多尔衮长吸一口气,喝道:“来人……传刚林、祁充格来见。”
……。
刚林、祁充格一副急匆匆的表情,火急火燎地三步并成一步赶来。
“禀王爷,刚刚得到消息,义兴朝向我朝宣战了……义兴朝卫国公夏完淳率建阳卫三万六千人,攻破和州,正向滁州进发。义兴朝左营都指挥使廖仲平率军渡江救援仪真,得手后北攻天长……”刚林气都没喘均匀,就说出了一连串的坏消息,显然,这时刚林已经不在顾忌,会不会造成多尔衮一时气急,再次咯血,“王爷,战局不妙啊!”
祁充格决定再“补刀”,他接着刚林的话头急道:“禀王爷,吴争率二卫攻破沭阳后,兵分两路,一路西攻宿迁,一路北攻海州……王爷,海州守军不足,难以抵挡敌人强攻,若海州一失,后果不堪设想啊!”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鞭子最讲理
汉明正文卷第一千三百四十章鞭子最讲理多尔衮令刚林意想不到地没有动气。
他没有理会刚林、祁充格二人,而是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抽泣的多尔博,道:“看到了吗……这便是人性。儿啊,上位者须无情,否则,便会被这些首鼠两端的小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切记,切记!”
多尔博仰着带泪的脸,重重地点头道:“阿玛放心,儿记下了。”
可这话,听在刚林、祁充格二人耳朵里,那无异于晴天霹雳,二人脸色惨白,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上渗出,一时间竟愣了。
多尔尔慢慢抬起头来,道:“来人,拖出去……杀!”
这个“杀”字,说得不响,也不带一丝情绪,可这份量,却让刚林、祁充格双腿一软,“扑通”跪成一双。
两个当朝大学士,在多尔衮面前就如同两个小丑,想杀就杀,说杀就杀,屁都不是。
“王爷饶命!”刚林、祁充格哀呼起来。
多尔衮慢慢躺下,淡淡地说道,“本王身边不留无情无义之畜生。”
眼见着多尔衮亲卫冲进来拖扯,祁充格急了,“我等没有背叛王爷,只是……只是朝廷旨意不敢违抗……。”
“哼。”多尔衮一声轻哼,往里转了个身,背对二人。
亲卫见多尔衮没有阻止的意思,四人一组,将刚林、祁充格倒拖出去。
刚林急中生智,突然大喝道:“王爷……王爷容我再说一句。”
“讲,可劲儿地讲。”
亲卫停了下来。
刚林猛吸一口气,道:“我等二人对王爷还有用。”
“朝三暮四、见利忘义的小人,何用?”
“不,不。”刚林惊惶地否认道。
“就这两个字?”多尔衮不耐烦了,“拖出去。”
刚林急了,再不顾忌什么忌讳,豁出去了,他大声道:“王爷时日无多,世子年少,无可依托之人,换王爷易位而处,该作何选择?”
原本以为多尔衮闻听必怒,不想,多尔衮竟没有丝毫,甚至连转个身都欠奉。
于是刚林继续道:“违背王爷的意思,将朝廷旨意传向各军、与钦使秘密会晤……并非臣二人想背叛王爷,实在是臣等……也得为在京城的家人安危着想,为他们留条后路。王爷若以此杀了臣等,臣等不服!”
多尔衮慢慢转过身来,指着刚林、祁充格二人,对多尔博道,“看到了吧,这便是人性……死头临头,还能反咬一口……就算奈何不了本王,也逞下口舌之能。”
没等多尔博反应过来,多尔衮已经转向刚林,嗤声道:“说吧,本王只想听听,你二人对本王还有何用?”
刚林、祁充格双目一碰,瞬间有了共识。
“还请王爷容臣狂妄。”刚林拱手道。
多尔衮不置可否。
刚林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道,“王爷一旦……有不测,世子和格格必被奸倿加害……世子年少,须有得力之人辅佐,所以……身后之事,还能用得上臣等。”
事关生死,刚林紧张地有些语无伦次,但意思是表达清楚了。
祁充格在边上急啊,赶紧插嘴道:“朝廷虽不至于在王爷……后,立即对世子和格格不利,但王爷麾下二旗必被皇上鲸吞,没有了两旗的依仗,世子就算承袭爵位,那也只是案板上的肉,王爷,有我等二人辅佐世子,定可保世子无虞。”
多尔衮冷笑道:“本王虽抱病,而还不糊涂……本王在时,你二人已是两面三刀,不旦本王身故,谁能保证你二人不会变本加厉……当本王是三岁孩童可欺吗?!”
说到最后,多尔衮声色俱厉。
刚林忙道:“不,臣绝对不敢……臣可以指天发誓!”
多尔衮摇摇头道:“本王不信。”
祁充格临机一动,道:“沈致远……王爷可让沈致远监督臣等,有他掌控军权,我等辅佐世子,如此相互监督,定可让王爷安心。”
多尔衮眼睛微微一眯,摇头道:“那若沈致远有异心呢?”
这确实是个难题,虽说军政分离,相互监督,可真要是拿刀的犯了浑,靠嘴皮子的拿什么顶,脑袋撞钢刀吗?
刚林、祁充格不由得冷汗淋漓起来,其实他们是最清楚多尔衮心思的,多尔衮不信任沈致远,但不得不用。
情急之下,刚林指着东莪对多尔衮道:“王爷,有格格在,格格是沈致远枕边人,若沈致远有异心,可……杀之!”
这话让东莪惊悚地看着刚林,霍地回头对多尔衮嚷道,“不……阿玛,女儿做不到。”
多尔衮脸色变得温和起来,看向东莪,伸手抚着东莪的秀发,安慰道:“别怕,阿玛知道。”
说到这,多尔衮转头看向刚林,脸色再次变得阴沉,“死罪可饶,活罪难逃……来人,拖下去打三十鞭,让你们长长记性!”
屋外传来刚林、祁充格撕心裂肺地哀叫声,伴随着“噼啪”地鞭子抽打声。
多尔衮挥手让多尔博退下。
看着东莪,多尔衮和颜悦色起来,“莪儿,阿玛时日不多了,你兄弟还小,承袭爵位之后,皇帝及他的鹰犬必定鲸吞两旗,所以,阿玛只能用沈致远,令他攻通州,也是为了逼他与吴争决裂,断他退路……如此,他才能真正为我、为博儿所用。可沈致远是条狼,是狼就得吃人,你兄弟年少,斗不过他……阿玛希望你能看顾你兄弟,别让人害了他。”
东莪慌张地摇摇头,“不,不……女儿做不了这事,况且,之前将他……攻一夜之前告知了世子,他怎么还能重新接受我?”
多尔衮眯眼一笑道:“这不是他能做主的,离开了本王的两旗,他就什么都不是。本王给了他一条青云之路,他没得选择……本来以他的聪明,应该能想到这一点,但权势熏人,利欲智昏,看着眼前通向绝顶的权力之路,他无法顾及凶险,只要他攻通州,就只能一路走到底了。你要做的是……三、五年之后,等你兄弟长大成人,可以掌控两旗时,配合刚林、祁充格二人,杀了沈致远……你放心,不必你亲自动手,阿玛在两旗之中,也已经做了周密安排。”
东莪惊讶地张大了口,看着多尔衮,眼神中有着深深地恐惧。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计划跟不上变化
ps:感谢书友“明镜亦非台”投的月票。
如果一件事情有可能向坏的方向发展,就一定会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多尔衮并不觉得,自己会大败如厮。
因为他并不在意朝廷的旨意,在他看来,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只要自己还活着,喘着气,那么二旗就是他最忠实的依仗。
而两旗的存在,阿济格就不敢妄动徐州大军。
有这两路大军在侧,北伐军能做什么?
无非是打到双方僵持,打不动了,最后按朝廷的意思言和罢了。
如果沈致远真能点破和皋、通州,那就是意外的惊喜。
多尔衮并不对沈致远攻破和皋、通州,抱太多的期望,他要的更是沈致远一种态度。
因为要将身后事交托于沈致远,多尔衮最怕的不是朝廷不接受沈致远的汉人身份,而是沈致远与吴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这血统决定一切的时代,原本沈致远是不可能被多尔衮选中的。
能被选中的最大原因,还是沈致远娶了东莪,这就让沈致远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两旗。
而沈致远事实上不被容于朝堂,这就迫使沈致远只能背靠自己,不可能融入小皇帝那一方。
从而使得这中间留出一些时间,可供多尔博慢慢长大成人。
当然,多尔衮一样不放心沈致远,他对沈致远照样有了安排,逼沈致远攻和皋、通州,明面是断沈致远后路,其实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原因,而是逼吴争与沈致远之间撕裂,裂痕这玩意,从来无法修补,只会越来越大。
这样就促使沈致远不得不紧紧依靠多尔博,因为,名正方可言顺,从而使得多尔博有所依仗。
多尔衮老谋深算,几乎几无疏漏。
可他终究无法预料,天下人心之复杂,绝非可以照理论来把控的。
一夜之间,兴化被池二憨、祖大弼联军收复,六合光复,和州光复,滁州、天长告急,扬州府战局平衡被瞬间打破,最严重的是,此时吴争攻占突迁,兵锋直指邳州,而海州的失守,让北伐之路的大门,被打开了。
多尔衮再一次咯血,这次,他不是怒,而是急!
好在多尔衮没有昏迷,如果昏迷,大军无法调度,那恐怕真有灭顶之灾了。
多尔衮硬撑着病体,率部至徐州,给吴争设下了三道阻击网,最先一道是邳州城,中间一道是吕梁山,最后就是徐州城。
同时,多尔衮急令阿济格率部回防,并派出刚林、祁充格率自己的铁甲骑兵前往,如果阿济格敢抗令不遵,立即拘押,强行接管徐州大军。
……。
从理论上来说,双方至此时的实力,还是相差不多的。
只要阿济格的旗军和徐州八万大军,奉令赶回徐州,与多尔衮会合,那么十二万大军,就是不可战胜的存在,这绝对不是几乎弹尽粮绝的吴争二卫可以轻易撼动的。
清军在扬州府还有近二万人,虽然已经被北伐军形成南、北两面合围,但并非无一战之力。
也就是说,北伐第一军短时间内还无法大量北上,增援淮安。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如果多尔衮身子康健,要做到令行禁止不难,可现在,他的命令,不好使了,特别是对于阿济格而言。
去往怀远的阿济格,得到命令已经是两天之后,阿济格将多尔衮的命令搓成一团,嗤笑着从烛火引燃,回徐州?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不过阿济格在见到刚林、祁充格率多尔衮铁甲千骑到来时,怂了。
阿济格亲自出城,恭恭敬敬地迎接刚林、祁充格,并一口应承,当日就奉令回撤。
可等刚林、祁充格一离开怀远,徐州大军就开始“游玩”了,说它游玩还是不准确的,应该是露营野炊才对。
一天就走了四、五十里,扎了三次营,造了四次饭,天晓得,这种奢侈的伙食,怀远百姓怕是被搜刮干净了。
……。
得知回报的多尔衮松了口气。
他本来都已经下令让军队护送多尔博、东莪向后方撤退了。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首先,最危急的邳州守住了,按战报上说,是大捷。
接着是,沈致远新军已经攻占和皋,正向通州进军,和皋六百守军,仅作些许抵抗,一个时辰就降了,按战报上说,也是大捷。
海州虽然被攻破,可北伐军没有继续北攻,似乎是弹药、粮草补给告罄。
连续的好消息,让多尔衮瞬间生出了当年叱咤沙场的感觉。
这种接近于虚幻的感觉,让多尔衮做出了一个绝对错误的决定,派出自己的铁甲骑兵前往邳州,对正在进攻邳州的吴争所部,发动突击。
要说,多尔衮这道命令,从理论上是正确的,攻邳州的吴争所部,兵力不多,仅八千人,而且弹药匮乏,清军本身就占有兵力优势,只是被清河一战打懵了。
如今既然邳州已经顶住了北伐军的攻城,那么派出铁甲骑兵收割,确实没错。
由此既可扫清外围,又可振奋士气,可谓一举两得。
可其中也有问题,一是多尔衮身边除了这支近卫骑兵,已经没有可调之兵,他的两旗,皆已经部署在邳州和吕梁山,关键是,这两旗人数,因陈锦在清河的指挥失误已经损失近半,而且士气不振。
他们能在邳州挡住吴争的进攻,倒不是说谎报军功,而是吴争本就没下令强攻,吴争考虑到弹药不足、将士疲惫,只是发动了几次佯攻罢了。
其二,多尔衮以为重新扭转了战场主动权,派出仅有的可调之兵,他的考虑是,既然刚林、祁充格回报,阿济格已经率大军启程北返,那么,无论如何,两日定可至徐州。两天时间,就算邳州失守、守吕梁山防线的是六千头猪,吴争也无法抵达徐州城下。
多尔衮的想法没错,错在了误判。
不知道是他太自信,还是病情影响他的脑子发热,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坚信阿济格能听从他的命令返回徐州。
其实这时,清廷使团已经南下,停战就在眼前。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扩大战果
这一点,吴争不知道,但多尔衮一清二楚,多尔衮其实只要守住这三道防线,那么谈判桌上还是有的谈的,至少不会输得太难堪。
有这支铁甲骑兵在,可以说,就算陷入上万大军包围,多尔衮都能从容突围。
有这支铁骑在,无论北伐军此时已经攻占淮安府大半土地,都无法真正实现府县占领。
多尔衮最大的错误在于,他将突击吴争所部的地点,选在了邳州,邳州有什么,水啊,南北都是河,又有运河经过,地形根本不适合骑兵作战,何况是重骑。
想当年,曹阿瞒攻吕奉先,久攻不下,听郭嘉之计,决沂河、泗河之水,淹了下邳城,可想而知,邳州适合骑兵野战吗?
当然,如果将战场设在邳州城中,那另当别论,可问题是,吴争只是对邳州城佯攻了几次,将大营扎在了运河支流——直河边上,一来为大军取水方便,二来吴争其实也是留了后路,他已经防备到,万一清军出动骑兵,那么,直河就是阻挡敌骑马蹄的最佳手段。
所以,多尔衮此举,对于吴争而言,几乎是天冷送棉裤、肚饿送馒头一般。
……。
黄河北岸,清河。
看着岸边来往两岸的运输船和密集的人潮,钱翘恭在喝酒。
他的喝法比较“豪爽”,就是拿起酒坛,仰头就灌。
这是两年多来,与沈致远、黄驼子抢酒喝养成的习惯。
宋安轻叹道:“钱大人这是何苦,饮多伤身哪。”
“呯”,钱翘恭将饮空的酒坛重重地摔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三斤一坛的绍兴黄酒,只够钱翘恭饮几口。
抹了把嘴,此时的钱翘恭全没了出身名门的形象,这时看来,更象是个落魄的……老兵。
“我知道,他不信我。”
这一句没来由的话,寻常人是听不懂的,可宋安是谁?他自然能听懂。
不但听懂了,还安慰道:“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那他是怎样的人?”钱翘恭瞪着宋安道,“小安子,你说,他真不是那样的人?”
宋安沉默下来。
钱翘恭“呼”、“呼”哈出两口酒气,仰头看天喟叹道:“其实我不怪他,两年多天各一方,换作我我也怀疑。”
宋安咽了口唾沫,道,“钱大人能这么想……就好,如今战局已经渐渐明朗,第一批弹药补给也已经到达,第一军增援不日便至……此战后,钱大人可正名返回杭州府,与家人团聚,不失为一种……厚报。”
“可我恨哪!”钱翘恭忧郁地叹道,“两年多的时间,竟如同作了一场梦,寸功未立,倒为清廷练了三万兵……如今竟要厚颜回乡,以何面目见父亲、妹妹和我叔?”
宋安无言以对,他心里同情钱翘恭,确实,背负着汉奸的骂名,甚至被钱肃乐断绝了父子关系,两年多时间,到头来发现,这就是个笑话,任谁都难受。
钱翘恭突然回头,盯着宋安道:“你说,沈致远那小子是不是已经有了异心?”
宋安一愣,还真认真想了想道:“如果按他在始宁镇时的性子,真要降清不可能。可……现在,我没见到他,下不了结论……要说他会向自己人动刀,这应该不可能,周大虎是乡邻,他怎忍心下得了手?既然少爷信他,我……便信他!”
钱翘恭突然道:“私谊、大义,岂可同日而语?我也信他不会向吴争、你、我甚至周大虎动刀,可如果是……权利呢,执掌大宝的诱惑呢?多尔衮给了他一条通往大宝的路,他能经受得住这种诱惑?”
宋安再一次沉默下来。
钱翘恭正色道:“长林卫是王爷最后的屏障,如今是你掌控着,不管沈致远有没有异心、会不会起异心……你都必须放弃原有的成见,盯住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如此才不枉王爷将长林卫交给你的苦心。”
宋安动容,拱手道:“多谢钱大人指点,宋安受教了。”
钱翘恭又苦笑起来,“可惜王爷在北面与敌激战,我却只有在清河监管补给运输,简直是度日如年啊!”
宋安不解地道:“少爷不是让钱大人在清河训练一支骑兵吗?”
“骑兵?”钱翘恭瞪眼道,“哪来的战马?你从淮安带来几匹?难道让我搜刮清河百姓的驴子、骡马当作战马用吗?”
宋安不好意思地讪笑道:“钱大人,这事还真怪不了我……当日少爷令祖大弼收拢城中所有马匹,向南突围联络援军,淮安城中早已没有可用战马……咦,不过如今二憨[
fo]和祖大弼已经率军北上,不日即可到达淮安,听说他们在宁乡击溃三千敌骑,收获颇多。你放心,到时我让二憨和祖大弼从战利品中匀你些战马。”
钱翘恭轻哼道:“你想得倒美……除非王爷发话,否则想从他们手中匀战马,那还不如直接从鞑子手中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宋安突然打断道:“说到抢,我还真觉得此计可行。”
钱翘恭愣了愣,“上哪抢?被池二憨在宁乡镇打了场伏击,如今扬州府敌骑皆已龟缩城池,上何处抢?”
宋安古怪地一笑,看着钱翘恭道:“钱大人就说敢不敢吧?”
钱翘恭哂然道:“笑话,抢鞑子战马,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尽管说就是。”
宋安露齿冲钱翘恭眨眨眼睛道:“正如你所说,如今扬州府敌骑被打怕了,皆已龟缩进城,况且第一军主力已经北上,攻城怕也轮不到钱大人了,可……凤阳府呢?”
钱翘恭如梦初醒,精神一振,“你是说,带人渡过八百里洪泽……?”
“对。”宋安抿着嘴唇道,“据长林卫传来的最新消息,在扬州府猖狂的敌骑,将一批战马囤积在泗州、盱眙,仅三百人左右看守。如今廖将军率左营正攻天长,而敌酋阿济格的主力囤于怀远,如果钱大人率一支劲旅,渡洪泽闪击泗州,定可赶在廖将军之前,抢得这批战马。”
钱翘恭听得兴奋起来,“此计可行……。”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烽烟四起(一)
说到这,钱翘恭气突然一泄,郁闷道“不成,王爷令我驻守清河……就算传信请示,这一来一回就得三、四天,这功夫,廖将军早已率左营攻破天长了。况且,我手上仅有一千多人,兵力怕也不够。”
宋安微微一笑道“我可以从淮安调六百人,给你补足二千之数。既然是闪击泗州,那兵在精、而不在多,况且,眼下为北面运输弹药正急,渡船怕也不好找……至于少爷那,你放心,这事我替你担着。”
钱翘恭迟疑道“那清河防务?”
“二憨不日便到淮安,我来接替清河防务,钱大人尽管放心。”
“成。”钱翘恭猛击一掌道,“就按你说的办!如果事成,分你一半功劳。”
……。
很多时候,事件都不是完全孤立的。
哪怕是当权者也无法真正意义上去掌控每一府、每一县。
吴争从来没有想过事无巨细,亲历亲为,但对于军权,吴争是绝对在意的。
因为吴争明白,所有朝代更迭,往往都是军队先乱。
但吴争有一个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对于看得上眼的将领,是绝对纵容的,这显然和他在意军权的思路是矛盾和对立的。
譬如蒋全义,吴争就非常纵容,哪怕是蒋全义敢抗令擅自北攻,吴争也不过踹了他两脚,说一声战后并罚作罢。
对于一个半路出家的蒋全义都如此,那就不用说一直追随的金华卫副都指挥使厉如海、处州卫都指挥使孙嘉绩了。
开战前,吴争下过一道令,那就是除参战部队之外,各卫驻囤各自防区,没有命令不得擅动。
按吴争本来的想法,这只是一场可以控制规模的牵制战,所以,就连杭州府第一军都没有调动,更何况各府驻军各卫了。
但随着吴争亲至淮安被围,这道命令就变得不合时宜了。
但命令终归是命令,在没有撤销之前,就是一道底线、一条不可逾越的火线。
蒋全义敢抗令,那是抓住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借口,并以没有接到“攻击即止”的命令做搪塞,可孙嘉绩、厉如海则不同,他们二卫并没有参战,没有调动就无法找到借口。
所以,半个月以来,他们是急在心里,数次上书大将军府请战,都如石沉大海。
是大将军府诸公渎职吗?
不,这就言重了。
相较于处州了、金华二卫各有驻地,大将军府连第一军都不敢调动,没办法,吴争的命令就是一道铁律,军政分离,就算二张、熊、莫等人也不敢逾雷池一步。
直到淮安城被围前,吴争发出命令,调动第一军有力之一部北上增援,这道铁律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有力之一部,多少算有力,三千、五千还是一万,亦或者是二、三万?
所以,吴争的这道命令,等于是将调兵权下放到了大将军府,吴争不明白?当然不是!
吴争也是没有办法,因为一旦被围于淮安,等于失去了指挥各卫的途径,那么放权于大将军府诸公,这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于是,就有了大将军府第二道征兵令,而这道征兵令,让整个大将军府所辖之地,几乎全民皆兵。
准确地说,此时的十二府之地,已经比义兴朝早半个月进入了国战状态。
这就形成了各卫有了极大的自主权,也就是说,除了越界进攻,各卫有权进行“适度”的军事行动,譬如,主动防御。
顾名思义,主动防御,就是进攻,只不过借防御之名行进攻之实。
厉如海比较稳重,他受陈胜之托,统率金华卫留守,虽心有出战意愿,也不敢妄动。
但孙嘉绩则完全不同,早几年他就敢聚集一千多人反清,攻打清军占领的府衙,敢联络当时还是“太湖水寇”的吴易部对清兵重兵防守的苏州府城发起进攻,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但其胆量,确实不同凡响。
这里要重申一点,明朝的文官,特别是明末经科道的文官,都知兵,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熟读兵书,确实是必须的。
而孙嘉绩是崇祯十年进士,明时做过兵部主事,福王在应天府登基后,做过九江兵备佥事,南明亡后好歹率义军打了不少仗,经验也差强人意,准确地说,可以视为一个有能力的军事官员。
所以,从得知吴争陷于淮安之时起,孙嘉绩就数次派人联络厉如海。
可厉如海性子谨慎,一直没有回应,直到吴争调动第一军北上的命令传达后,孙嘉绩派人邀约厉如海至云峰山边一座小寺会晤,这是因为,律法严苛,驻守各卫将领,无令不得擅离驻地,当然,这二人的会晤实则已经违反禁令,但,以当时的地理知识,谁能断定二人会晤之处在云峰山南,还是北?就算可以确定,谁又能判定二人就一直待在一处,没有走动呢。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活人能被尿憋死的道理,这就是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说法由来。
这一次,孙嘉绩说动了厉如海。
孙嘉绩的计划非常简单,但对局势的影响是巨大的,他欲请厉如海相助,以金华卫配合处州卫,西、南两路合击台州、温州,彻底荡平浙南残余清军,将整个浙江纳入大将军府治下。
浙南残余清军,听起来就是一群散兵游勇,但事实上正好相反,这支清军是敌军精锐,原本是多铎、博洛麾下,只是多铎一念之差,在宁波府被钱肃典死磕攻破,被擒之后不久,吴争下令在绍兴府城枭首三日示众。在这场战役中,副将博洛也一起被俘。
失去了主将、副将的这支清军,群龙无首,只能盘桓于台州、温州二府,紧接着义兴朝与清廷停战谈判,清廷无意调回这支军队,毕竟还占着两府之地,同时也不算是一支孤军,因为和福建清军的通道还在。
于是,这支军队就被一直留在了台州、温州。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烽烟四起(二)
可如今局势变了,双方打成这样,和约已经成了一张废纸。这支军队还有一万多人,分驻二府,实力尚在。
虽然大将军府的注意力集中在北面,近来“无事可做”的孙嘉绩脑筋动到了台、温二府的清军头上,也就不足为奇了。
厉如海原本没有反应,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想违背吴争的命令,对于厉如海而言,从小小的一县捕头,至今日的从五品副都指挥使,厉如海已经相当满足了。
可这次真的不同,吴王被困于淮安,若真有差池,大将军府必分崩离析,除了吴争,谁还能将大将军府辖下各方势力捏合起来?
先不说自己这一批追随吴争从始宁镇出来的嫡系,就说张国维、钱肃乐、熊当霖这些前朝老臣,谁能按得住他们?就更不用说象后来收拢的各方势力了,譬如如今在广信府的李过,他辖下原忠贞营,岂能雌伏于别人?
所以,厉如海有了巨大的危机感,从而同意了孙嘉绩这个“不靠谱”的战术建议——合击台、温二州。
之所以说它“不靠谱”,倒不是战略不靠谱,而是指借口和兵力。
金华卫前身是沥海卫,原满编为二万人,这已经是当初四卫最大的编制,其余各卫只有一万人,但因为当初沥海卫是吴争起家的老底子,又扼着沥海这个重要位置,所以编制特别大。
但随着吴争不断向北拓展地盘,沥海的重要性渐渐降低,所以,在多铎发动绍兴战役失败后,各卫的编制同时扩大,可被改编为金华卫的沥海卫,依旧是二万人编制。
如今被陈胜带走五千人,厉如海手中,满打满算也就一万五千人了,这还包括三千左右战前补充的新兵。
做为一府驻军,势必不可能全军离开驻地,毕竟台、温两州还有敌军盘桓着,稍有不慎,老巣遇险,那就得不偿失了。
也就是说,厉如海最多可以配合出兵的兵力,不能超过八千人。
而孙嘉绩的处州卫,情况也是如此,二万编制,有四成是不久前补充的新兵,寻常战斗或者守城,练练兵也行,可这种攻坚战,新兵几乎就是一合即没。
孙嘉绩最多也只能出一万人,这已经是二卫的极限。
那么,事实上两卫合起来,也就一万八千人,与盘桓在台、温两府的清军相差无几。
谁都知道,兵力相同的情况下,总是守军占大便宜的,想在极短的时间内,趁乱收复二府,非常困难,这是第一处“不靠谱”。
第二处“不靠谱”,便是需要寻找的出兵借口。
当然,不是要向清廷解释,而是要向大将军府解释的借口,毕竟,还没有明令,解除之前吴王的禁令。
而孙嘉绩的借口太过……粗糙,他前几天派出一支小队,从青田沿水路悄悄进入温州界,捉了两条“舌头”回来。然后就宣称,清军“悍然”越界,趁吴王被困淮安时,意图染指青田。
这借口确实粗糙,是个人都知道,如今台、温两州的清军,自顾不瑕,要知道从之前义兴朝与清廷停战以来,长长两年时间,这一万多清军,在处州、金华二卫的牢牢钳制下,哪敢有丝毫动弹?
他们的补给只有一个人个途径,一是从南面福建运,二是从海上补给,可惜清廷的水师组建不久,没有能力南下补给,清军只能向当地商人购买,真的是在购买,这二府的清军,前所未有的“军纪严明”。
事实上,他们几乎天天恐惧于北伐军来攻,哪敢欺负、抢掠当地百姓?生怕这给了北伐军进攻的借口。
所以,孙嘉绩的借口太过粗糙,连厉如海都骗不了,何况去骗张国维、熊汝霖这等阅历丰厚之人?
可孙嘉绩对厉如海的解释是,借口嘛,既然是借口,这不需要论证,否则还叫借口吗,那叫事实!既然敌军已经“来攻”,那么处州卫就有保境安民的职责,而金华卫得知友军被攻,岂能不救?
一句话,将二人不经吴王同意、甚至连大将军府都不知会,就擅自出兵的理由编圆了,完全绕过了一切律法。
而这份说词,“说服”了犹豫的厉如海。
事实上,“说服”和“借口”,都是借口,最真实的原因是,这二人手都痒了,眼见占了北伐军兵力一半的部队正在北面激战,他们哪还坐得住,不趁机搞点事、立点功,如何心平气和?
要知道,二卫的换装三个月前都结束了,数百门发着油光的新式火炮,正闲在那呢,能甘心吗?
于是,二人拱手而别的次日,一场扫荡台、温两州的战斗由此突然爆发了。
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吴争,起了个坏头。
但,许多事,或者说许多历史的进展,正是有这样不经易的人和事改变的。
……。
再来说说广信卫。
李过、高一功也是没闲着。
其实广信卫几乎是大将军府辖下,唯一形同“独立”的存在。
大将军府只对指挥使级别以上的军官进行任免,当然,在军改之后,营以上军官都来自于江南军校,这是铁律,无法撼动。
但除了军队,李过、高一功有着别的府,无法比拟的权力,譬如说赋税,广信、饶州二府的赋税,名义上是须上交大将军府的,但事实上,也就是名义。再譬如府辖各县的地方官员,虽名义上是大将军府任命,但实际上,这两年都是李过、高一功提名,大将军府从没有驳回过一次。
这是吴争赐于他们的特权,不是吴争想纵容大将军府辖下出现一座山头。
事实上,二府位于江西境内,敌我交错是原因之一,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原忠贞营将士的排外,其实心里都清楚,忠贞营将士基本来自西、北,在他们心中有着强烈的寄人篱下的顾虑。这使得原本安排在杭州、松江、吴淞三地工坊的忠贞营复员士兵及其家属,不断地返回广信,恳求李过收容。
于是,吴争才破例赐于了李过他们特权,几乎形同二府自治。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鞑子如兽
吴争受困于淮安这半个月里,李过、高一功、刘体仁三人已经合计过不下十次。
他们在衡量着,如果吴王真有不测,他们该何去何从?
高一功执意向大将军府请战北上增援,可李过与刘体仁都反对,理由是,大将军府并非无可调之兵,毕竟第一军有五万之众,尚未调动,何须广信卫出兵增援?
万一由此被大将军府猜忌有异心,那反而不美了。再则,广信卫是北伐军中战力最弱的一卫,因为人数太多,至今才换装了一半,这无形中让广信卫将士,有种不如于人的自卑感,就象感觉自己是小娘养的一般。
所以,李过、刘体仁坚决认为,与其千里迢迢北上增援,不如适时西征,一来牵制江西敌军北上增援,二来可以扩大自己的地盘。
双方的意见形成对立,几次不欢而散之后,李过提议向此时居住杭州府的“忠义夫人”高桂英讨个方略。
今日,收到了高桂英的回复。
当李过、高一功、刘体仁三人一起找开高桂英回信时发现,信中只有一句话,“自胜者强,自强者王!”
次日,广信卫开始集结,又一个战场被开辟,广信卫的兵锋方向,却不是北,而是西——抚州府府城临川。
……。
邳州之战,是这场战争中,最丑恶的战役,没有之一。
人性的丑恶,完全在这场野战中体现出来。
其实,这场战役并不激烈,相较于淮安城半个月的坚守,逊色了不少。
但,邳州战役,刺痛了人心,特别是江北民众的心,特别是那些甘心当顺民的民众的心。
邳州城东约四十里,是运河会通河邳州段,也叫直河。
直河水域广阔,北接伽河,南通黄河,东连骆马湖,河网密集,故称泽国。
邳州城中清军守军兵力,其实足以抵挡已经弹药匮乏的吴争所部。
而吴争的西攻邳州,其实只是一种姿态,因为从开战至今,吴争都一直认为,此时并非是真正北伐的好时机。
天知道,身后的杭州府眼下在发生什么,吴争只知道,原本准备打十天的,现在已经超过一月。
先不说每天支撑十万多人的人吃马嚼,就说在这一个月中,各卫伤亡人数已经超过二万之众,这个伤亡数字的抚恤,已经可以拖垮原本财力已经捉襟见肘的财政司。
在吴争心里,如果在停止北伐和打烂整个江南之间做出选择,吴争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因为北伐对吴争而言,是一个标志,民族振兴的标志,是目标而非最终目的,最终的目的应该是民族雄崌亚洲、傲视天下。
所以,这三天时间里,吴争对邳州的进攻几乎都是佯攻,意在以战促和,等待着清廷谈判使团南下,以作为谈判桌上,主动权之一。
可,多尔衮却派出了他的铁甲骑。这支铁甲骑,其实吴争并不陌生,在第一次渡江攻入泰州时,吴争见过,准确地说,是交过手。
虽然当时只是三十对三十,但火枪兵全军覆没,才换取了击杀十一骑铁甲。
这个战绩,在常人眼中是非常不错的战果,可吴争的心里,是刺痛的。
这让吴争在随后的日子里,调整了战术操典,不再要求各卫在遭遇敌骑兵时,还须按照操典战术朝廷正面对抗,因为,那真的是找死。
北伐军对骑兵的胜例不少,吴争自己都有过不下三次的胜例,但那几乎都不具可复制性,对战场地形、双方兵力、兵员士气及训练度,有着严苛的要求,还有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可或缺的运气。
后世人常灌的心灵鸡汤,说,成功靠九十九的努力,再加一分的运气。
这话绝对不可信,事实上,这话反过来,才是真理,那就是成功靠九十九的运气,再一分的努力。
话听着有些邪恶,但,这是事实。
世间蒙头努力的人多了去了,成功的有几个?
真正成功的人,在成功之后,分享成功经验时,才“大义凛然”地倡导努力,其实他私底下或许就是个在海边捡到贝壳的幸运孩子。
所以,吴争避战。
生生向西后撤了二十里,至直河岸边。
这个战术,得到了所有将领的一致认可和赞同,当然,将领们是认为大将军这是要效仿“背水一战”了。
可吴争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好的水域河网不加以利用,怕是老天都得砸个雷给自己,另外,吴争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万一真打不过,渡河西撤。美其名曰,游击战!
就算当时撤退时间不够,仓促之间跳下河,做为江南籍的士兵,也是占了大便宜的。
……。
事实也如吴争所料,北伐军确实没有成建制渡河的时间。
吴争在直河岸边,构筑了三道防线。
不得不说,将士们挖壕沟的速度真不是盖的,三道南北八里,丈宽、深六、七尺的壕沟,从开挖到完成,仅用了八个时辰,这速度,怎么也得入记录了。
三道壕沟相互间隔一里,按理说,吴争的准备是充分的,可战场永远不会按照预告的设想演变。
双方的第一次交战,都是佯攻。
敌军以六十铁骑,缓缓前压,后面约六百弓弩手,分成五行,轮流交替射击前行,以两支各百人游骑护住两翼,进攻北伐军第一道防线。
三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密集而连贯的税前矢如雨点般砸落,可北伐军防线没有丝毫动静。
清军是认为北伐军不敢迎战铁骑。
可事实上,北伐军将士是在节省弹药。
八十步。
五十步……。
第一道防线上,密集的枪声伴随着袅袅白烟响起。
吴争很清楚,燧发枪的子弹,打不穿敌骑铁甲,最多就是个坑,打断敌人的肋骨。
可防线上,还是开枪齐射了。
是吴争黔驴技穷、没有应对之策了吗?
当然不是,如果真缺少应对之策,吴争早就闻讯撤兵,至少得撤到直河东岸,以直河为屏障御敌了。
在直河西岸构筑三道防线,吴争用意只有两个字——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