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运筹
“额驸究竟想做什么?”东莪轻轻掩上门,问道。
沈致远没有反应,沉默着。
东莪想了一个晚上,她认为自己已经猜到了一些,至少方向是对的,“额驸万万不可鲁莽,这是京城,稍有不慎,便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沈致远轻叹道:“格格不必担心,我还不至于鲁莽到……在京城谋反。”
“那额驸想做什么?”东莪急问道,“只要不谋反,我定尽力……帮你就是。”
沈致远突然道:“我想救清吟。”
东莪一愣,微张着嘴,看着沈致远,许久,她呐呐道:“之前额驸托我打听清吟的消息……我打听过,确实无人知晓……。”
沈致远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东莪脸有点红了,她吱唔道:“我……你应该知道,我不敢……向阿玛打听此事……。”
“我知道。”沈致远点点头,打断道,“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了,我要做什么?”
东莪急道:“清吟是额驸下令缉拿,十有八九,是被囚禁在王府之内,你……你难道要……?”
说到这,东莪捂嘴,差点惊呼起来。
这时,多尔衮的亲卫在门外传报道,“銮仪副使、礼部侍郎联袂前来传旨,请格格、额驸接旨。”
沈致远闻听眉头一挑,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放松。
东莪虽然不明白,这旨意为何而来,可看到沈致远的神态,心里升起一丝担忧。
……。
福临的旨意,经太后联署,这合乎律法。
否则,这需要多尔衮的联署,才可以行文颁布。
从这处看,福临这几年的皇帝当得,确实够憋屈的了。
旨意的内容很简单,迁原銮仪副使、枪骑营统领钱翘恭接任拱北城新军都铳,原拱北城新军都铳沈致远见诏卸任,另作任用。
至于沈致远另作何用,圣旨上没有明说,也就是说,得赋闲在家了,当然,沈致远还有銮仪使的实职,“赋闲”二字还称不上。
接完旨后,沈致远、钱翘恭、钱谦益三人眼神交流,皆微微露出了一丝浅笑,这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只有东莪在起身之后,左右看看,心里的担忧更加深了一分。
……。
沈致远书房内。
“沈大人,你之前所料,几乎全中。”钱谦益拱手道,“这份运筹,钱某佩服!”
沈致远看着钱翘恭道:“可终究还是有了错漏,仅靠你的一千多人,怕是难以成事。”
钱翘恭摇摇头道:“事在人为,正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拼死一战就是……况且,总还有八百长林卫在,我们并非无一搏之力。”
沈致远脸色一变,他来不及阻止钱翘恭脱口而出的话。
钱谦益闻听急问道:“敢情京城之中,真有吴王的暗子?且数目之在,竟有八百之众?”
沈致远见话已经收不回来了,于是真实性就明言了,“没错,人倒是有,可长林卫终究是情报人员,要论作战,还真派不上什么大用……。”
“不。”钱谦益急忙道,“对沈大人没什么用,可对钱某,那就有大用。”
沈致远、钱翘恭面面相觑。
“你想怎么做?”
钱谦益道:“拱北城的新军想要光明正大入城,怕是不易,钱将军最多也只能调个百来扈从相随,凭这点人手想入睿亲王府,那是做梦。”
说到这,钱谦益有些激动起来,“可有了这八百人,那就不同了,他们在城中,一旦召集起来,再加上钱将军的随扈,就有了入王府的本钱。”
沈致远皱眉道:“钱大人,我还没同意将长林卫交与你指挥。”
钱谦益一怔,随即笑道:“都一样……沈大人若信不过钱某,钱某只策划,不参与行动便是。”
“说说看。”
“沈大人,原本咱们想的是,有拱北城近四千人手,只要时机合适,就算强攻,都有三、四成把握……可朝廷终究猜忌沈大人,不同意将沈大人官复原职,这么一来,仅凭钱将军的一千多人,强攻是不行的,计划就得改变。钱某的意思是……强长得不如智取。”
“如何智取?”
钱谦益古怪地一笑,“先探明要救的人在王府哪个方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由城中长林卫救人。”
沈致远蹩眉道:“说说容易,怎么探明要救的人在王府哪个方位?”
钱谦益呵呵一笑道:“沈大人这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哪?”
“此话何意?”
“大人贵为额驸,有格格在手,何愁探不明?”
沈致远一愣,“你是要我挟格格为人质,逼迫王府中交出柳如是和清吟?不,这万万不成!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钱谦益心中喟叹,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有所为,有所不为?
可他还真不敢违逆沈致远,因为钱谦益心里很清楚,这里作主的不是钱翘恭,更不是他钱谦益,而是沈致远。
说句不好听的,离开沈致远,就算他刚刚原了礼部侍郎的官职,那也就是个屁。
钱谦益话锋一转,摇头道:“沈大人误会了,钱某怎能让沈大人做这等无耻之事呢?钱某的意思是沈大人不妨求助于格格,格格毕竟是多尔衮唯一的女儿,王府中人多少得给她几次面子,瞒谁怕也瞒不住她呀。”
沈致远摇摇头道:“这我早已想到了,也求过她,可许多天了,她依旧没打听出清吟的下落……如今加上柳如是,只怕更难了。”
钱谦益一怔,这他还真没想到,思忖了许久,钱谦益小心翼翼地问道,“额驸与格格伉俪之情莫非……。”
沈致远脸色一沉,“这不是你该问的。”
钱谦益不由得一叹,“那……除此之外,钱某就没有更好的计策了,恐怕也只能趁夜强攻王府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钱翘恭突然开口道:“沈致远,事已至此,能不能先将儿女私情放在一边?大将军可是传令要尽力救出清吟和柳如是的。”
边上钱谦益听了一愣,急问道:“钱将军是说,吴争……呃,吴王真下过此令?”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艰难的选择
钱翘恭木着脸答道:“是。”
沈致远忙纠正道:“吴争是下过此令,但不是必须,而是尽力。”
钱翘恭道:“上有所命,尽力即是必须。”
钱谦益不由得沉默起来,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疲惫,自己是真的恨吴争,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吗?
沈致远瞪着钱翘恭:“让一个女人冒险,这事你能做得出?”
钱翘恭哂然道:“不知是谁,成天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沈致远急喘了几口,“……容我再想想。”
……。
“在你心中,她……真有这么重要吗?”
东莪直直地看着沈致远,眼中的幽怨之意,已经显露在外。
沈致远欲言又止,他确实为难,因为无法解释。
“比我还重要?”东莪执拗地追问道。
沈致远依旧沉默。
许久,东莪幽幽一叹,“就算我去打探出方位,可王座之中,数百府卫,你要如何救人?”
说到这,东莪声音颤抖起来,“今日钱将军重新执掌拱北城新军……你是想率军强攻阿玛王府?”
沈阳远生硬地道:“如果格格能探出方位……可以不攻,只须潜入救人便是。”
“你休要哄我……怎么潜入?”
东莪不傻,如果王府能随意潜入,那多尔衮这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要杀他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其中,除了汉人,也不乏满人。
沈致远在东莪面前,完全没有往日的随意挥洒,他迟钝地、干涩地说道:“若格格为难……就当我没来过……告辞。”
告辞?
东莪心中一痛,这是你的家啊!
“且慢。”东莪咬咬牙,喊住了已经动步的沈致远,“你能保证……不会借此谋反吗?”
沈致远愣了愣,点点头道:“我只救人,不……反。”
“好,我帮你打探。”
在东莪看来,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阻止沈致远做出强攻王府的大逆之事,也只有遂了沈阳远所愿,才能让沈致远平安地活着,也只有这样,她才能不负阿玛的嘱托,等到阿玛回京。
可惜得是,东莪终究年少,她想得太天真。
这种事,要么不做,做了就是决裂,怎么可能停得下来呢?
就算沈致远等人真只为了救人,那救了人之后呢?
从睿亲王府救出人,天一亮,这京城不乱套了吗……不反,怎么出城?
……。
此时淮安府的黄河段,一场激战已经持续了两天。
多尔衮六万大军,以清河、草湾、赤晏庙、安东四个方向,对南岸发起了全面进攻。
不得不说,多尔衮的魄力很大,要么不战,战则决战!
可惜这是黄河沿岸,如果换作是长江沿岸,这种攻势,只要沿江水师炮舰横向炮击,配合岸防炮,可以让吴争分分钟教会多尔衮怎么打仗。
但在这里,吴争做不到,因为没有岸炮,水师战舰也到不了河道。
好在吴争在攻破淮安城时,反应得快,开战前三天时间,开始令吴淞卫、泰州卫进驻清江浦、刘伶台等处,否则,这这种敌军四路齐进的态势,吴争也就只能下令兵力收缩,固守淮安城了。
可就算如此,只有火枪和小炮的北伐军,在敌军的全力强攻下,也打得非常艰苦。
因为敌人进攻的突然,开战第一天时,刘伶台一度失守,清晨时,驻守刘伶台的三千北伐军,面对着二倍于己的渡河敌军,以血肉之身硬抗满身皮甲的敌人,战至午后,三千北伐军几乎尽没。
刘伶台一失,淮安城的北大门就直面敌人的兵锋了,好在鲁之域及时从东门调出六千人赶去增援,虽说没来得及救助三千守军,但终究是堵上了缺口,用了一个下午,才将敌人赶回了黄河喝泥水。
事实上,如果多尔衮不是将兵力分散四个方向,那么刘伶台一旦失守,就很难再夺回。
但这个突发事件,引起了吴争的警惕。
多尔衮究竟想做什么?
伤十指不如断一指的道理,多尔衮会不知道?
吴争在地图前转悠了好些时候,眼睛无意中落在洪泽湖时,才突然醒悟到,不对,南面骑兵可以从凤阳府穿插,那么,徐州敌军,为何不能从洪泽湖进攻?
这个想法,让吴争冷汗渗出,蒋全义的泰州卫守西、北二门,由于攻淮安城时,泰州卫伤亡巨大,实力已经折损不少,如果敌人真从洪泽湖来,那么泰州卫肯定顶不住。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泰州卫撤回城中。
可问题是,一旦泰州卫从清江浦撤退,刘伶台的吴淞卫便会独木难支。
如果将吴淞卫也撤回,那么淮安城,就会被敌人三面合围,如果祖疯子南向的骑兵遭遇不测,待敌骑北上,淮安城真就成了一座孤城,到时十万计的敌人围攻,恐怕第一军援军抵达,也无法解淮安城之围了。
一时间,吴争陷入了极度的为难之中。
……。
鲁之域、蒋全义被吴争急召赶来。
吴争将自己的猜测述说了一遍之后。
看着二人疲惫的脸,吴争苦笑道:“两天打下来,多尔衮给我挖下的坑,已经基本上显现出了全貌。事实上,真正的屠刀是两把,一是黄河对岸的这支驻防旗军,二是徐州八万人马,西、北两路夹击,加上南面的凤阳骑兵和东面盐城的那支火器军……我军还真得陷入了四面楚歌了。”
鲁之域闷声道:“既然如此,末将以为,当收缩兵力撤回城中,再不济,二卫加上原淮安、大河二卫降军,也足有三万余人,守上十天半月,想来是没问题的……。”
“不成!”蒋全义立时反对道,“淮安城新附,民心本就不稳,我军一撤,无形中就给了民众我军败退了的暗示,如此一来,想要守城就更困难了。况且,有清江浦、刘伶台两个突出部,淮安城至少暂时还能安全,真到了固守城池时,很难想象,城中百姓会在四面被围后,还能象现在这般安静……王爷,绝不能撤,若此时一撤,我军必会陷入被动。”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见证
吴争微微颌首道:“我其实也是在担心,一旦我军撤回城中之后,再想往外突,就更不易了,固守城池听起来可靠,但事实上,死守城池往往是最不可靠的……唯有以攻代守,才是最有主动权的。但可惜的是,我军空有火器新军之名,眼下却无重炮可以阻敌,要将士以血肉之躯,力抗二倍于我军的强敌,着实是艰难了些。”
鲁之域点头道:“王爷说得对,这两天打下来,我军将士确实打得很艰难,手中仅剩的弹药须省着用,每每一波敌人登岸,三轮射击之后,将士都是顶着刺刀冲锋,以肉搏退敌……王爷,吴淞卫到现在,伤亡已超过三千之数了。”
吴争闻听木然,这个伤亡比例确实有些大了,相较于吴淞卫二万人而言,已经过了一成半,这才两天啊,一旦过了五成之数,溃败就随时会发生,这让吴争不由得怀疑起,自己在淮安当钉子的决断,是否是正确的。
如果不是自己坚持将计就计,或许泰州、吴淞二卫可以安全撤回南岸,至少撤退一部分是肯定可以的。
可反过来讲,如果真的撤退了,那么多尔衮还会与自己打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战吗?
也就是说,只有将北伐军置于险境,让多尔衮觉得有机可乘,这场不对称的战争才能继续下去,才可以将原本固守在北方京畿的八旗军引下来。
可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原本以为是一场苦战,却不想,很有可能是……绝境。
蒋全义见吴争脸色黯然,眼神一闪,大声道:“鲁将军,泰州卫的战损比吴淞卫还高出一些,已经近四千人了。可这能说明什么……敌人一样有伤亡,甚至因为他们是攻方,伤亡更大一些,打仗能不死人吗?”
说到这,蒋全义朝吴争道:“王爷,就算将吴淞、泰州二卫拼光了,能将敌人阻截在黄河北岸,那就是胜利!二卫虽是北伐军主力,但真正的主力是第一军,真等到二卫拼光之时,我相信北岸敌军也是强弩之末,到时,起来增援的第一军,就可以摧枯拉朽之势渡河北伐……末将认为是值得的。”
吴争有些动容,这话确实有些道理,真打到二卫全军覆没,显然敌人也会是伤亡惨重之局,这时如果生力军赶到,还真有可能做到象蒋全义描述的那样。
可吴争随即想到另一点,他点着地图对蒋全义道:“徐州方向的来敌,又如何应对?你能以一万多人,抗八万大军几天?”
蒋全义顿时沉默下来,他愣愣地看着地图。
吴争轻叹道:“三天……也就三天,问题是三天时间,援军未必能赶到。”
说到这,吴争不由地想起“祖疯子”这个新附的降将来,要是祖疯子能打通道路,与援军会师,那就好了。
可吴争知道,这概率几乎不足五成,吴争数次见识过八旗骑兵,甚至是多尔衮的重甲骑兵,更是让吴争记忆犹新,哪怕是敌对立场,吴争也一样认为,同样的骑兵,祖疯子的骑兵,显然是打不过八旗骑兵的。
“五天!”
突兀的一声,让吴争清醒过来,转头讶然地看向蒋全义。
蒋全义坚定地重复道:“末将愿立军令状……死守五天,若守不住,不用王爷动手,蒋某自己砍下自己脑袋!但末将只是不知道,鲁将军可否助末将一臂之力。”
吴争愕然,自己能砍下自己脑袋?
当然,谁都明白这只是种态度,可吴争想到的是,就算全军,也换不来一个蒋全义。
五天,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因为三天已经是极限,三天后,全军的弹药基本上都消耗光了,火枪军没有了弹药,那还叫火枪军吗?
打仗绝不是仅靠勇气就可以的。
吴争沉默下来,他不能答应,不能任由泰州卫将士这样白白送死。
此时,边上鲁之域听了蒋全义的话,脸色一变,开口道:“王爷,既然蒋将军有决心守五天,那末将……舍命相陪。”
“胡闹!”吴争喝道,“这是比谁敢死么?都这个时候了,怎么,你们还意气用事?”激情小说
鲁之域沉声道:“卑职并非意气用事,我卫早于泰州卫三年组建,他泰州卫能做到的事,我吴淞卫做不到,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吴争一愣,敢情还是在意气相争。
蒋全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倒是爽快,那就看看,谁撑到最后?!”
鲁之域哂然道:“当鲁某怕你啊?”
吴争见状,愣了。
二人齐齐拱手道:“还请王爷做个见证!”
吴争突然眼眶一热,扭头深吸一口气,道:“本王愿意为你们……作此见证!”
……。
鲁之域、蒋全义退出来,在门口默默相视。
鲁之域突然道:“这是何苦呢?”
蒋全义仰头叹息道:“多尔衮处心积虑所谋,岂是好应付的……此时王爷心已乱,此时,若你我不能给予他信心,怕是真会酿成大祸,横竖都是个死……我宁可选择信王爷的决断是正确的!”
鲁之域喟叹道:“其实我也信王爷是对的,如果一开始选择退兵,恐怕再想起意北伐,没个三五年难以成行,甚至十年八年……等到那个时候,王爷倒还年轻,可你我未必还能亲率大军啊。与其蹉跎,不如一搏!”
蒋全义微笑着朝鲁之域伸出手。
鲁之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着,也伸出手朝蒋全义手掌一击,大声道:“来生见。”
蒋全义反击一掌,“来生见!”
二人对视一眼,上马,背道而驰!
可他们的心中,皆明白,他们并肩,而战!
……。
沛县,这个千年前汉高祖的故里。
此时正上演着悲惨的一幕。
从几天前,数万八旗兵从这经过,一直到今日,小县城中的人口锐减了三、四成。
几乎可以说,已经是不见炊烟的境地。
如狼似虎的鞑子兵,只是在行军路上“随手”一拨拉,沿途百姓家中的家畜、钱财,还有女人,甚至连同性命,都一扫而空。
这就象过境的蝗虫,身后一片狼籍、一地鸡毛。
民众悲愤、恐惧之余,只敢在背后咒骂一声,“畜生!”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又是仪真
然而,就是这种惨况,这数天之中,却没有听闻,有人奋起反抗。
或许在他们心里,真将自己当成了顺民……生生辱没了汉高祖的威名。
多尔衮是昨日到的,虽然病情沉疴,但他的精神是好的。
面对着即将圆满的部署,多尔衮没有理由,在这时倒下。
“王爷……英亲王至宿州,大军再不肯前进一步,如何是好?”刚林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刚林、祁充格看来,如果再一次引发多尔衮咯血,那这场战事,怕是要无疾而终了。
事实上,三批从京城来的钦使,一日之内先后抵达沛县,传来的旨意皆相同,立即停战!
刚林、祁充格商议之后,不敢禀报,推托摄政王病重昏迷,生生将三批钦使挡在临时行辕之外。
可这根本不能拖太久,过了今日,那就是欺君抗旨之罪,这罪,多尔衮担得起,刚林、祁充格却担不起,因为多尔衮如有不测,他们根本无法自保。
大厦将倾啊,刚林、祁充格不得不谨慎小心,同时,有了自保的念头。
多尔衮目光一凝,但随即扬手道:“随他便是了……如今四面大军已经合围完毕,本王的两旗也已经向对岸发起进攻,不缺他那一路人马……等大胜之时,再好好与他算帐!”
刚林、祁充格悄悄相互对视一眼。
刚林道:“王爷说得是……不过京城……。”
“京城何事?”
刚林暗暗一咬牙,道:“皇上有旨意……停战、言和。”
刚林、祁充格紧张地留意着多尔衮的神色,希望在多尔衮突然暴怒的第一时间,召来御医诊治。
可多尔衮只是微微一愣,丝毫没有暴怒的意思,“无知娃儿罢了……不必理会,按原定计划行事即可。”
刚林、祁充格暗暗松了口气,连忙道:“那王爷要不要……见见钦使接下旨意?”
多尔衮挥挥手道:“你们去接旨吧,就说本王身子抱恙,不能下榻。”
刚林、祁充格苦笑,只能应喏。
多尔衮突然道:“既然钦使到来,本王让你们派往京城之人,可有回报?”
刚林答道:“尚未有回报……不过算算时间,此时也该到达京城了。不过臣以为,额驸怕是……。”
“怕是什么?”
“未必肯奉命前来。”刚林鼓足勇气道,“王爷其实心里也清楚,额驸并非忠于人大清之人,或许真与吴争有怨恨,可仅此怨恨,不足以令他与吴争面对面,战场厮杀。”
多尔衮已经闭上眼睛,说道:“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刚林一怔,刚想开口问,被祁充格轻轻一拽,领悟到这事只能听,不该问,于是二人慢慢退了出去。
……。
应天府。
京卫右营大营。
黄道周愤怒地叫喊着,“我是当朝首辅,汝等敢羁押黄某,就不怕来日抄家灭族吗?快将我放出去……本官可以法外开恩!”
马士英苦笑着,对黄道周道:“别喊了,都喊了两天了,你不累,我可是听烦了……都说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么些个贼奴兵,哪管你是首辅还是尚书,他们听命行事罢了。”
黄道周被马士英这么一说,矛头立即调转,“马瑶草,你说得倒轻松……可张同敞这混帐不现身,我又如何找他去?”
马士英轻叹道:“那就既来之则安之……他总会来的。”
黄道周怒道:“之前是谁拼命地要进宫,要替吴王搬援兵……眼下你倒是不急了?”九四好书网
马士英苦笑着摇摇头,“急有用吗?若有用,马某能喊得比你更响亮!”
说到这,马士英突然窜起,冲着外面大嚷道:“张同敞,你个龟孙子,有胆抓人,没胆露面啊……你……你辱没了张相公……辱没了你家祖宗,你个不要脸的……!”
黄道周愕然,敢情这马瑶草骂得比自己专业多了。
……。
关押二人的帐外,张同敞铁青着脸听着。
身边副将义愤填膺地道:“大人,要不要卑职进去,抽他们几耳光?”
张同敞木然摇摇头,“不必了……你去准备些吃喝送进去。”
副将一怔,“大人……这……。”
“只要将人看住就行……别亏待了他们。”张同敞说完,转身离去。
……。
应天府西北方向,左营驻地龙潭。
廖仲平阴沉着脸,他站在江边,眺望着正北仪真方向。
两天了,他们……还活着吗?
陈胜不肯退,不是他逞强好胜,而是他知道,这一退,吴争和泰州卫将面临后路被断的凶险。
陈胜是个谨慎的人,从追随吴争的那一天起,他从无违抗过吴争的命令。
可这次,他抗命了!
他不但没有遵照吴争的命令撤退,还派人请求同样奉命撤退的方国安,率军与他会师,固守江都。
同时,陈胜还派人渡江,请求廖仲平渡江增援。
可廖仲平动得了左营吗?
没有朝廷的虎符,他根本动不了左营大军,虽然数次请战,即被朝廷驳回。
廖仲平只能以原来朱媺娖对北岸进行袭扰的命令,派出小股部队,为江都陈胜运送一些补给。
可大战一起,陈胜及方国安部仅仅守了三天,江都被两倍的敌军攻破。
陈胜和方国安只能弃城南撤,可陈胜依旧不想过江,为了牵制敌军,他与方国安率部突袭了没有守军的空城仪真。
再次扎下根来,死守仪真。
陈胜派人再次向廖仲平求援,可这,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
江岸上,不仅仅是廖仲平在眺望着对岸。
无数的左营将士,也在眺望。
敌人就在对面,友军正在苦战,可他们却在袖手旁观,他们不甘心啊。
将士们在这两天,十数次地向廖仲平请战,皆被驳斥。
廖仲平没有办法,如果擅自出兵,那么自己背负叛臣恶名事小,必将连累这数万将士背上叛军之名,这些人哪个没有家人?
廖仲平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派人向朝廷请战。
可今日,派去给陈胜运送补给的小股部队回来禀报,已经无法登陆对岸了,敌军已经封锁江岸。
廖仲平明白,仪真,又被包围了。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种瓜得瓜
距离上次仪真大战已经三年,整整过去三年了。
难道这又将重演当年仪真大战那惨痛的一幕吗?
当年,二万大军啊,渡江之后,几乎在仪真全军覆没,仅逃出蒋全义等数百人。
这是廖仲平心里的痛,是这支明军,将士们心里的,痛!
该死的政治该死的官僚。廖仲平愤愤地跺脚暗骂道。
无数的士兵涌向廖仲平,他们与廖仲平一样不满,甚至更为激愤。
在左营将士心中,吴争是战神,大明的战神。
在左营将士心中,北伐军是精锐,大明的精锐。
可如今,战神遇险,精锐被数倍之敌包围,陷入苦战,他们,做为堂堂大明义兴朝的正规军,却在旁观,这种难言的郁闷,简直就是屈辱。
无法坐视,那就,不,再,沉,默!
“将军,请下令出战吧!”
“将军,渡江吧,再不增援,怕是来不及了!”
“唇亡齿寒哪……将军!”
“杀鞑子无须理由哪,将军!”
“将军,朝廷若怪罪,属下,不,左营将士与您一起扛!”
“下令吧,将军。”
必须要做一个抉择了,廖仲平仰头深吸一口气,是该做个抉择了。
从昨夜马士英派来的信使,告知他吴争此时的凶险时,廖仲平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个抉择了。
是留在龙潭做个忠臣,还是不顾一切,带上能带走的兵,渡江去做个逆臣反臣。
廖仲平抚了抚左手已经不在的断指,突然抬手,指着仪真方向大喝道:“传我将令,左营即刻集结……渡江!”
……。
太平府如今,不太平。
相较于江北,但凡是义兴朝的地,不管是朝廷直隶,还是吴王藩地,明社几乎成为了官府治权的补充。
短短四年,明社成员已经超过十万,巅峰时,也就是宋征舆收银吸纳民众时,达到二十多万人。
在吴争强硬压制下,夏完淳对明社进行了整肃,可就算如此,依旧有社员十万有余。
江南各府中,民众以入社为荣,但凡家中有一人入社,必召集亲友开祠堂为贺。
特别是江南读书人,每个从蒙学结业的学子,首要的事就是向当地明社分支,递交一份入社申请书。
而如今的明社,早已不再是之前那个没有阶层等级的明社。社中依照太平府总社,各府支社各县分社,乃至乡镇里邻。各级分支,皆设有不同职位,统辖治理社中琐事,俨然成为了一个受官府默许的权力机构。
明社的经费,除了大将军府的日常拨款和作为明社创始人魁首夏完淳等饶资助,其余大部分来自于民间捐献,与当初宋征舆敛银不同的是,如今明社不接纳民众的善款,而是豪门富户及士族的捐赠。
这就无形之中,使得明社又陷入了一个怪圈,那就是吴争一面压制豪门富户及士族,另一面豪门富户及士族又通过对明社的渗透,重新开始有了话语权,而且越大越大。
吴争恐怕在与夏完淳等人创立明社时,绝对没有想到,明社会在短短四年内,迅速壮大成如此一个庞然大物。
当然,如今江南的豪门富户及士族,已经不是原来了,在吴争的强力压制下,特别是将宗室赶去陈钱山“种田”之后,旧的一批豪门富户及士族倒下,新的一批已经成长和壮大。
这新的一批,对吴争及大将军府是忠诚的,至少,目前是忠诚的,因为他们是现今政策的得益者,他们依仗大将军府的各顶政治商业农业的政令,得到了眼下的地位和家业,自然不会去反对吴争和大将军府。
所以,此时太平府不“太平”,虽然指得是明社成员的聚集流行,但明社的矛头,对准的不是吴争和大将军府,而是皇帝朝廷重臣。
“渡江北伐,收复失地!”
“宁做江北鬼,不做太平人!”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请卫国公出兵,增援江北!”
“子不仁,朝廷不义!”
明社组织学子士人流行,已经有三了。
在官府的默许下,队伍渐渐壮大,以至于三日后,也就是今日,队伍的人数已经扩大到了三万多人。
这个数字,对于仅十万多居民的当涂城,四五人中就参与了一人,也就是,每家每户至少有一人参与其中,声势非常庞大。
今日,流行队伍从西门往东,至国公府门前停止,齐声呼口号。
……。
听着府门外民众此起彼伏的呼号声,夏完淳早已坐立不安。
他不是不想出兵,反而夏完淳早就想出兵,在听闻吴争渡江北上的第一时间,夏完淳就想出兵。
可他的数道请战折子递向应府,皆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直到昨,兵部还递来约束士兵固守待命的命令,可夏完淳同时接到的,还有马士英派人传来的紧急求援信。
夏完淳苦恼了,这不是简单的增援和不增援,这是忠与逆黑与白受人敬仰和被人唾弃的抉择。
违抗朝廷谕令出兵,那等于绝了自己及建阳卫的后路,怎么补给,怎么论功行赏,怎么抚恤伤亡将士?
不能让将士们流血之后,还流泪吧?
不能让将士家人,失去了丈夫儿子兄弟之后,还得背负叛军家眷的罪名吧?
可如果不出兵,吴争危矣北伐军二卫危矣。
夏完淳苦恼不堪,进退失据。
如果仅仅是他一人他一家,夏完淳早就不顾一切渡江了,可建阳卫三万人三万个家庭哪,怎么选?
这时,一个府卫匆匆跑来,看模样显然是有急报。
可府卫到了夏完淳面前,却呐呐不出话来。
夏淳本就心情恶劣,厉声道:“有话就,有屁就放……别扭捏得象个妇人!”
府卫这才吞吞吐吐地道:“公爷,府外……府外……。”
“府外民众聚集……本公早晓得了,还用你来啰嗦?”夏完淳顿时打断道,“滚!”
“不是……公爷容禀,的得不是民众,而是……而是三姐。”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人的名,树的影
夏完淳闻听愕然,三姐?她怎么会在流行队伍里,还堵着自家的门,来“围攻”她的兄长?
夏完淳沉声道:“你眼花了吧?”
“的绝对不会看错,领头的,就是三姐……三姐正领人往府里冲呢,公爷,府卫怕伤了三姐,不敢强拦哪……还请公爷拿个主意。”
夏完淳傻眼了,他急道:“快……快……快去叫夫人,再派人去通知大姐。”
……。
卫国公府外,人头拥簇。
人汗腺如波浪般地,一浪一浪往府门涌。
民众本来没这个胆,可奈何有人鼓动啊,寻常人鼓动也就罢了,可这鼓动之饶来头可不。
“诸位同窗父老乡亲们,子不仁朝廷不义为官者明哲保身,坐视吴王和北伐军将士在江北孤军奋战,如茨义兴朝,还有什么可能收复河山?吴王得对,为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随我冲进去,逼卫国公出兵,冲啊!”
虽这是个穿着男装生员打扮,可这嗓音,一听就知道是个女娃。
按理,这种乳臭未干的女娃指使不了这么多人,可上万民众,就听她的。
随着她挥动的手和口号,人潮急速地往前涌,府门前数百严阵以待的府卫,顿时被人潮冲得凌乱不堪,府门眼看着守不住了。
这时,府门“吱呀”一声打开。
“三妹,别胡闹!”夏完淳一脚跨出,大喝道,“这事是你能掺和的吗?还不快回去!”
饶名,树的影。
义兴朝最年轻的卫国公,一旦现身,急涌的人潮顿时停止了骚乱,变得鸦雀无声。
也是,夏完淳毕竟是明社的魁首嘛,虽因军务繁忙,不参与日常琐务,可毕竟最高领导人。
那男装女娃显然不吃夏完淳这一套,她指着夏完淳道:“卫国公,今日咱们论得是下事,休拿长兄如父这一套来吓唬我……我问你,出不出兵?”
到这,她回头尖声大喊道:“诸位同僚,父老乡亲们……你们,北伐军在江北孤军奋战,建阳卫该不该出兵?”
这一声尖叫,让这些被夏完淳官威震慑的民众回过神来,于是一个个低着头帮腔道:“应该!”
可声音与之前流行时完全不一样,显得凌乱和中气不足。
“都是些没胆的货!”女娃愤愤不平地骂了声,然后抬起如葱手指一个个点道,“来时怎么应承的,到时了门前了,都不敢吱声了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还不如我一个女流之辈?”
那些被她点到的同窗个个脸红起来,低着头心中腹诽,要是咱有个当国公的哥,咱也敢哪!
夏完淳看着这一出,沉声道:“三妹不可再胡闹,快些进来……你们,都散了吧!出兵之事,乃军国大事,本公自有定夺,又岂是汝等可以妄言的?”
就这么一句平常的话,人潮开始慢慢退去。
急得女娃跺脚道:“你们……你们……。”
夏完淳一把拉住女娃的左手,硬是将她拽进了门,府门“呯”地一声,在身后重重合上。
……。
“我如果无意出兵,又怎会容忍他们流行三,还逼到我府门前来?”
夏完淳软语相劝道:“三妹,你是女子,且未出阁,还是待在家中,做些女红……。”
“哥!”女娃跺脚道,“此是大义!国难当头……朝廷为一己私利,眼见战事不利,竟坐视北伐军孤军奋战……龙潭有朝廷大军数万之众,哥哥在太平府又坐拥三万人马,只要有一路渡江而攻,战事就不会如此不堪……。”
“三妹,别和你哥哥顶嘴。”一个温柔平和的声音响起,然后一只纤手伸了过来,轻轻拉住女娃的手。
女娃扭动着身子,撒娇道:“姐姐,你也不管管哥哥?”
“瞎什么?”声音微嗔道,“二弟已是当朝卫国公,姐姐一个已经出嫁的,怎么敢管他呢?”
夏完淳一听,咦,这味不对啊,于是不满地埋怨道:“大姐,你这是何意?”
“二弟多心了,我的意思是,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做姐姐的自然是管不了你了,也不敢管你了。”
夏完淳无语,这话听得更不是滋味了。
好在身边妻子钱秦篆帮腔道:“有道是公婆不在,长姐如母……姐姐若对夫君有不满之处,尽管管教便是……。”
夏完淳虽是独子,可有一姐一妹,姐姐夏淑吉善琴工弈,励志操,极富文采,素影大才女”之称,言其文才可与东汉蔡文姬比肩。
夏淑吉年长夏完淳八岁,在夏完淳六岁时,就被父亲夏允彝许配给了嘉定的侯玄洵为妻,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刚嫁过去没多久,侯玄洵就病死了。
之后,清军南下,制造了“嘉定三屠”惨案,侯玄洵一家皆死于鞑子屠城,侯玄洵的两个伯父两个堂兄也皆殉难。
幸亏夏淑吉因丈夫早早病故,听闻清军南下时,回了娘家,否则,恐怕也遇难了。
所以,对夏淑吉而言,夫家皆丧于鞑子之手,对鞑子的恨,是不共戴的。
夏完淳还有个妹妹夏惠吉,也就是面前这女娃,她夏完淳三岁,也是善词赋的才女。
夏家一门,从父亲夏允彝始,儿子女儿皆是诗词歌赋的个中好手,或许是书香世家之故吧。
钱秦篆的帮腔,让夏淑吉微微一笑,“有弟妹这般玲珑之人在,何须我这个寡居的姐姐管教?”
夏淑吉转向夏完淳道,“不过有句话还望弟弟记牢,父亲可是在齐膝深的池塘里自溺殉国的……我不明白,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得过父亲自溺之事,你就算不愿为你的姐夫报仇,可总得为父亲报仇吧?”
到这,夏淑吉一拉夏惠吉,“走,随我回去。”
夏惠吉有些不甘心,她一边被姐姐拉着走,一边回头嚷道:“哥哥,国难当头,切不可自误背负百世骂名……况且吴王可是你的至交好友,坐视好友危难而不顾,非君子所为……!”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偶然还是必然
夏完淳无言地重重叹息一声,回过头看着妻子钱秦篆。
“让夫人受委屈了。”
钱秦篆微笑着摇摇头道:“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姐夫家皆丧于清兵之手,如今自然是恨之入骨的。”
夏完淳苦笑道:“连夫人也认为我是……不愿出兵?”
“怎么会?”钱秦篆浅笑着上前双手拉着夏完淳的手,“我的夫君是个正人君子,是个盖世英雄,怎会遇强敌而自保、视至友危难而不救呢?”
夏完淳闻听此言,哭笑不得,“今日这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个讲话都这么令人不快。”
钱秦篆正容道:“我知道夫君在担心什么,如果夫君抗旨出兵,被朝廷追究事小,撕裂朝廷与吴王之间的关系事大。夫君一旦出兵,朝廷必会怀疑夫君是吴王的人,更会猜疑夫君是吴王早就埋在朝廷中的暗子,如此一来,不管如何解释,朝廷与吴王之间再难释清。眼下正是大战之际,最忌内部纷争,这要是稍有不慎,将是万劫不复之境。”
夏完淳一愣,反握紧钱秦篆的手,重重点头,释然道:“唯夫人知吾!”
“为夫还担心的是,一旦出兵,距吴王北伐军千里之遥,三万大军等于孤悬江北,进不能与吴王合兵,退不能返回太平府,没有粮草、兵员补给,一旦战事不利,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为夫一人生死事小,可这是三万条人命哪……我怎忍心让他们战死异乡,还要背负抗旨的罪名?”
钱秦篆抚摸着丈夫的手,轻声道:“但凡遇上难解之事,唯有一法可解夫君心头烦忧……那就是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有道是月有阴晴圆缺,世间事,不如意者十八九,按心里的声音去做,哪怕错了,也不留遗憾。”
夏完淳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三年前,为夫为国征战,抛家舍子,哪料到三年后,依旧重演当年旧事……难为了你。”
钱秦篆强挤出一丝笑意,“我的夫君,乃当朝最年轻的国公,多少妙龄娴淑的梦中良人?有此,妾便无憾!夫君尽管放心,就算夫君真……妾身誓志为守节,抚养南哥长大成人……!”
夏完淳眼眶一红,轻轻搂过自己的妻子,“辛苦徒自力,慷慨谁为心?滔滔东逝波,劳劳成古今。天下憾事莫过于此,但凡陛下能一如既往信任吴王殿下,但凡吴王可以敬重朝廷一、二……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啊?!”
钱秦篆喟叹道:“我虽是一妇人,可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可朝中无数学识卓越之辈,明知此理却因一己私利而无动于衷……想来,这便是大明朝亡的原因吧?”
夏完淳重重点点头道:“国富、民强,一个汉人引领天下的强大王国!所有的子民都将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可以为它而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于生命……我一直相信这会实现,也一直信他……哪怕我此生见不到的,我也愿意为它付出自己的性命!”
钱秦篆无声地落下一行泪,“可是……这未免太残酷了。”
夏完淳伸手轻轻拭去妻子脸上的泪水,强笑道:“夫人应该这么想,四年前,若非是他,为夫早就在嘉兴被清军剿灭了,能多活这四年,看着南哥慢慢长大,这已是赚了……此次出征,能生还是幸事,若真有不测,权当是还他一条命……。”
“别说了。”钱秦篆急忙伸手捂住丈夫的嘴,“你一定要回来!”
……。
“我要去江北!”
夏惠吉瞪着自己的姐姐夏淑吉,大声道:“你拦不住我的!”
夏淑吉板着脸道:“你一个女儿家,就算去了江北能做什么?是上阵杀敌,还是运筹帷幄……听姐姐的,安生待在太平府,至少可以鼓动民众捐钱捐物,为北伐军筹些粮草补给……。”
“不。”夏惠吉出言反对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唯一中文网
“你是女儿家……。”
“那又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夏淑吉抢白道,“只要不把自己当成女子,你便是战士,古有木兰代父从军,今有惠吉替兄北伐!”
“呸!”夏淑吉被妹妹的话给气笑了,“就凭你……也敢妄言代兄北伐?”
夏惠吉跳着脚道,“吴王殿下说过……冲上去,或许你能活着,但退一步,倒下的就一定是你。他还说过……命运或许不公,但时刻谨记奋斗二字,就能扼住命运的咽喉,改写命运。”
夏淑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古怪地看着夏惠吉道:“你……怎么记得吴王殿下这么多话,不会是……?”
夏惠吉小脸涨得通红,连连跺脚道:“明社中人,哪个不记得殿下说过的话?姐姐若再如此……我……我……我不依!”
“好,好,我信就是了。”
“什么叫就是了?这是真的!”
“我信,我信!”夏淑吉连声应道,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来,“你不能去江北,我不同意,就算我同意,二弟也不会答应……听姐姐的,留在太平府,等建阳卫凯旋的捷报。”
“姐姐是说,哥哥会出兵?”
“会!”夏淑吉坚定地答道。
“姐姐如何知道?”
“夏家的男人,或许会犹豫,但绝不负人,更不会负国!”
……。
世间事,往往变数是偶然的,但真要寻根追底,就会发现,其实一切偶然,都是必然。
播下的种子,终究会发芽。
天道酬勤,皇天不负有心人!
吴争前世,只是个升斗小民,没有万丈豪情,也没有出类拔萃的能力。
所依仗的,最多是千年后的见识,这其实在后世,司空见惯。
在这样的一个乱世之中,不负人已经不易,不负己,就更难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但事实就是如此,唯心,不可欺。
吴争无法用超于常人的识海去迅速改造这个时代,也没有能力去点石为金,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潜移默化地去改变人心,而改变人心更不易,吴争只能从身边人慢慢地开始改造。
譬如张煌言、张国维、熊汝霖,譬如钱肃乐、廖仲平,又譬如马士英。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第一个变数
人心都是肉长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许多时候,吴争的播种是无意识的,但不代表着播下的种子,不会,发芽。
尝到过自由的滋味,不会再有人愿意做奴隶。
吴争就是用这方法,才改变着辖下各府的士人、商人,以及千万民众。
政令如此、赋税如此、用人如此,乃至颠覆男尊女卑的陈旧观念也是如此。
吴争从没有下一道政令,严禁怎样、怎样,往往都是去尝试着推行,让民众去“品尝”一下新政的味道是甜是苦,然后再顺水推舟颁布新政,农税如此、商税如此、创办三大学院免费教学亦如此。
大将军府辖下十余府之地,千万人口,狂热的崇拜者不多,可几乎没有人反对吴争,连原本视吴争为异类,恨吴争不共戴天的陈子龙,如今也归入吴争麾下,成了汉明半月谈的总编。
打烂一个旧世界容易,重建一个新世界太难。
军队所擅长地是破坏,而不是建设。
春雨润物细无声,明末的中原,连年战事,早已千疮百孔、百废待兴,一面要驱逐鞑虏,一面要复兴文明,如果再起内战,打烂了这天下,想要复兴,必事倍功半。
吴争只能也只会用这种笨方法,去慢慢地改变这世界,这种方法,无法立竿见影,它需要时间。
但,只要是种子,就会发芽。
不管你是无意播撒,还是细心呵护,它终究会破茧百出。
这,便是这场大战的第一个变数,不以吴争或多尔衮的意志为转移。
多尔衮认为,义兴朝与吴争之间的“杯葛”,必然会使得义兴朝廷对此战袖手旁观,只有消耗了吴争的实力,皇权才能稳定,事实上,多尔衮真得“料事如神”。
可人心,很难预料,哪怕预料到了,或许就因为天气阴晴、一阵轻风,亦或者一滴眼泪,有了变化。
就在同一天,廖仲平的左营悍然出兵了,夏完淳的建阳卫,紧随其后,二者从无联络,仅仅相隔了半天。
这样的变数,谓之人心所向,他们或许不仅仅为了吴争,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为的是,这片经历了残酷战乱的土地,和土地上的百姓,汉人百姓!
……。
夜风习习。
谷雨之后的风,已经明显带着热意,吹在脸上,熏得人浑身懒洋洋的。
然而仪真城头上上的夜风,却带着浓浓血腥味。
“娃儿,哪里人?”
城楼的阶梯边,一个老兵倚坐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摊开来,珍惜地嗅了嗅,然后一粒、两粒地数了数里面不多的茴香豆,叹息了一声,从里面挑了两粒。
放在掌心,重重地咬了一下牙龈,然后毅然将其中一颗大点的豆子,递给了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士兵,面带自豪地说道:“来,娃儿,吃颗茴香豆。”
年轻的士兵木然地看了豆子一眼,头都没抬,就微微摇头,“不吃。”
老兵一瞪眼,“小子,别不识好歹,这可是战前,我媳妇托人来绍兴府带来的……眼下可不多了,否则,好歹给你两颗。”
年轻的士兵闻听,突然目光中有了些神采,他抬头看向老兵,“长官也是绍兴人?”
老兵一怔,乐了,“你也是?”
“唔……。”
“哪县哪村?”
“以前是山阴县,如今是会稽县。”20
老兵眼睛一亮,笑道:“我明白了,你家在舍子桥?”
“您知道啊?”
“那是……其实说起来,咱家离舍子桥也就几十里路……昌安门外。”
“那可真是近了。”年轻的士兵这下来了劲,“我舅舅家就在昌安门……此战之后,您得空,可以去我家……。”
可话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不但声低,头也渐渐垂了下去。
老兵望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老兵心里明白,这孩子,该是害怕了。
“读书人吧?”
“唔。”
“军校学生兵?”
“不。”少年摇摇头道,“战前大将军府征兵时参的军。”
“难怪……。”老兵点了点头,“别怕,咱一定能赢!”
“我不怕!”年轻的士兵突然直起脖子大声道,声音很大,引来边上士兵的侧目。
不过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冲老兵会意地点了点头。
年轻的士兵却感觉不到,他扯着嗓子大声道:“我是家中独子……我是主动投军的,我怕什么?”
老兵将茴香豆慢慢放进嘴里,然后舔了舔嘴唇,用唾沫去化豆子,让它变得软一些。
“娃儿,怕是人之常情……不瞒你说,我还怕呢。”
“你……。”
“不诳你……我是真的怕。”老兵滋了两口豆子,舍不得嚼烂,仰天悠悠地说道:“家中就剩孩子他娘了,我若战死,孤儿寡母……怎么活呀!”
年轻的士兵慢慢地坐了下来,“你……你说得是真的?”
“干嘛诳你?”
“我……我其实……也不是怕死。”
“唔……我知道,你是独子,你主动投的军嘛。”老兵接得很快。
这让年轻的士兵变得自然了一些,“我表哥死了。”
“嗯?”
“就在昨天……就死在我面前,胸腹中了三箭。”
“啊?”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和舅舅说……或许已经没有机会见到了,呜……。”年轻的士兵突然哭泣起来。
老兵把他拖过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伸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我儿子也五岁了……放心,你不会死,你还年轻……!”
“咱们能打赢吗?还能回到江对岸吗?还能回绍兴吗?”年轻的士兵仰起带着泪痕的脸问道。
老兵看着这张稚嫩到天真的脸,强笑道:“傻小子,当然能赢……你可听过,有大将军打不赢的仗吗?”
“可我听说……连大将军也被困在淮安城了,要是大将军……那咱们守仪真还有意义吗?”
老兵脸上笑容有些僵硬,但随即舒展开来,“所以……我们必须要守住仪真啊。你想,如果咱们撤了,大将军就真被困住了,只要咱们还守着仪真,那么就有一线生机,敌军就不会完全合围,对不?”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老兵不死
“嗯……可咱们,还能守得住仪真吗?我之前追随方将军从高邮州到江都,再到仪真,一直在撤退,数战下来,我军的伤亡可不小……。”
“打不过就退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兵挥挥手道,“你要坚信,只要大将军还在,咱们就一定可以再打回去。”
“唔……我晓得了。”听着老兵的这番话,年轻的士兵脸上的神色,有些生动起来。
见新兵被自己几句话说服,老兵也有些高兴起来,问道:“娃儿,你叫什么呀?”
“黄昌平,小名二娃。”
“好名字,你在家排行老二?”
“唔……我上面还有个姐姐。”
“好,好……。”老兵连连说好,可谁也不明白,他说得是哪里好。
黄昌平突然道:“官长,求您一件事。”
“说。”
“你我是同乡……如果我不幸战死了,您能帮我去看望我爹娘,报个信吗?我今日看到各营官长令士兵写遗书了。”
老兵一怔,皱眉道:“谁说你会死?就算真死了……大将军府有你的军籍,自然会去抚恤你爹娘的。你放心,你死不了,如果开战,你就站在我身后……。”
这时,城墙上突然响起一声凄厉地报警声,“敌袭!”
老兵闻声“噌”地起身,往声音来处冲了两步,突然又回头对年轻人道,“这不过就是敌人一次袭扰,常有的事,别怕……跟着我,别傻傻地乱跑。”
……。
这确实是一次袭扰,来犯的敌人也不多,两牛录六百骑兵。
他们甚至没有组织攻城,就在城下举弓仰射。
飞驰的战马,让城头上的守军难以瞄准,其实也根本瞄不准,不,是从没有想过瞄准。
大晚上的,全靠着城墙上为数不多的火把照明,敌暗我明,要瞄准急驰的骑兵射击,这显然是徒劳的。
但敌人射出的箭矢,却是真实存在的,不但快而且准。
对于老兵而言,这也只是小菜一碟,完全可以无视,将背靠在城垛后,安静地等待或者相互聊天就是了。
如果真走了霉运,被“长了眼”的箭矢射中了腿、脚,那也就怨自己倒霉,反正死是死不了的。
如今仪真城中,除了陈胜带来的老兵,还有方国安的军校学生兵,这二者虽说心理素质有偏差,可总还是知道基本的战术的。
但除了这二部分人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刚刚征召的新兵,譬如这个叫黄昌平的新兵。
这些新兵,入伍前后不满三个月,原本一直做为预备队藏在后面的,可从江都攻防战开始,陈胜部和方国安部皆有了不小的损失,这些新兵慢慢补充进去。
这些新兵,入伍后除了学会了射击,和这半个多月来碰巧看到的、听到的之外,再无任何战场见识。
而此时的城墙上,值守的至少有一半,就是黄昌平这样的新兵蛋子。
急促的战马蹄声,敌人“嗷呜”、“嗷呜”的怪叫声,加上这漫天飞舞的箭矢,这些新兵便乱了,心理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压力,四处乱撞,甚至有的直接趴在城墙地上,双手抱头嘶吼着,可这样反而增加了被乱箭射中的概率。
也有的人,疯狂地冲向城垛口,笨拙地扳动击燧,朝城下盲目地射击。
而黄昌平属于后一种,原本藏身于老兵身后的黄昌平,在见到一个如同他表兄一般的新兵,被乱箭射杀的一瞬间,情绪不可阻挡地失控了,他急白着脸,发疯般地冲向垛口,向城下开枪,天知道弹丸射向了何处。
可这毕竟不是连发枪,打一枪就得装填,当黄昌平颤抖的手,开始装填弹药时,他完全忘记了得弯腰藏身在垛墙后装填,这最基本的动作要领。
城墙上的火把,基本是插在垛口周边的,黄昌平的装填动作,将他的上半身,整个地暴露在敌人眼中,几枝肉眼不可见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他时,他在低头装填,手抖得厉害。
一道身影扑向他,抱住了他,然后,急转身。
黄昌平惊诧地、不知所措地,看着这张还不太熟悉的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的脸,渐渐黯淡,他被这张脸的主人,重重地拖倒,“蓬”地砸在地上。
……。
天色亮起之时,敌人退却了。
不是击退,而是主动退却。
敌骑仅仅就是袭扰,没有丝毫的攻城意愿。
或许,他们就想以这种方式,来击垮守军的心理、士气,令守军主动放弃、撤退。
城墙上,守军在救护伤员、搬走死者。
黄昌平跪在尸体前,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麻木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直愣愣的眼神,让每个走近的想要搬走尸体的士兵,都不敢、也不忍动手。
一个高大的、军官模样的人走近。
“起来……他已经死了。”
黄昌平僵硬地摇摇头。
“我命你起来!”
这一声吼,让黄昌平下意识地抬头,看着这军官,干涩而艰难地道,“他……他是为我……挡箭,才死的。”
军官眉头一皱,沉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他是老兵,不替你挡箭,也会替别的新兵挡箭,这是咱们沥海卫的传统……。”
黄昌平泪水终于喷涌而出,他嚎哭起来,“可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不需要知道……你要做的就是日后在战场上,多杀敌人为他报仇,然后,同样为新兵挡箭,而不是在此婆婆妈妈地内疚……当然,前提你得有命活到成为老兵!”
军官用力地伸手一拽,将黄昌平拽了起来,然后对身后士兵道:“抬走!”
等尸体抬走后,军官本还想说几句,这时,一个士兵远远跑来,大声道:“史团长……都指挥要见你。”
军官咽回已经到了嘴边的放手,拍了拍黄昌平的肩膀,离开。
黄昌平愣愣地看着军官的背影,传令的士兵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黄昌平摇摇头,开口问道,“敢问……方才的官长是谁?”
第一千三百十章 一门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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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的士兵哂然一笑,反问道:“新兵吧?”
“是。”
“难怪……这是咱们团长,姓史,名坤,据说团长的名字,还是吴王殿下赐的呢。”
史坤大步走进陈胜的临时指挥所。
“都指挥……召我来何事?”
“东城情况如何?还守得住吗?”陈胜抬头问道。
史坤紧绷着脸,闷声道:“大人还好意思问……给我补充这六百新兵,屁用没有,尽添乱!大人可知道,子夜后数百敌骑前来骚扰,竟将这些新兵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来之前,我正遇上一个吓傻了新兵蛋子,这样一场佯攻,竟让我损失了三十多人,其中七个老兵,竟是替这些生瓜蛋子挡箭死的,直让人……哎,大人,给我添五百老兵,不,三百就行。”
陈胜呵呵笑道,“你可是王爷的门生,不往你东门补充新兵,你说往哪补充?”
“可总不能厚此薄彼吧,其余二门全补充老兵,尽往东门塞新兵……。”
陈胜收敛笑容,喝道:“别满口胡说八道,什么叫塞?两年前,你不也是个生瓜蛋子?”
史坤为之一噎,呐呐道:“也罢……三百不行,二百总成了吧?我保证,补我二百老兵,我一定坚守东门三日,若城门有失,愿以军法从事。”
“放肆!”陈胜喝道,“怎么,不给你补充老兵,你就守不住了?”
史坤见陈胜象真生气了,只好低头,不敢再啰嗦。
陈胜吸了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从江都到仪真,这一路打下来,五千金华卫损失近四成,都是老兵呐……你让我从哪给你补充老兵?我身边也就这一千二新兵,给你补充了六百,你还嫌弃?”
史坤不敢接话。
陈胜又缓和了一些,“新兵嘛,打几仗就成了老兵,都是这么过来的……回去好好安抚。”
说到这,陈胜另起话头道:“池将军从口岸镇传来消息,咱们的第一军前锋已经开始登陆,正在进攻泰兴,如果能成功登陆,便可与通州守军连成一片,到时往江都一突,整个战场就活了……。”
史坤抬头道:“大人就直说,需要我做什么吧?”
陈胜点点头道:“如今关键在于,尽量拖住江都方向的敌军,以减轻泰兴方向的压力……我的意思是,你部可向城外突围,先向南,经旧江口转东,吸引、牵制江都敌人……怎样,敢吗?”
史坤蹩眉道:“没什么不敢的……可我部眼下总共不足八百人,大半是新兵,想要牵制敌人骑兵,恐怕不易,没得敌人没牵制住,反而成了人家的口中食。再说了,我部出城,东门谁来守?”
陈胜随口道:“我亲自守。”
史坤一愣,“如今方将军的学生兵守西门,我部主力守北门……您方才也说了,身边只有一千二新兵,还补充了我六百人,也就剩六百人了,加上您的亲卫队,也不足千人之数,怎么守?”
陈胜皱眉道:“有近千人足矣,我自有分寸……你就说吧,这任务你接是不接?”
史坤稍一犹豫,正色答道:“既然大人已有决断,卑职从命就是。”
“好,回去准备,今日天黑之后,就出城。”
“这么急?”史坤诧异道,他感觉有点不太对,虽说敌人主攻的是北城,可毕竟三面被围,能不能顺利突出东门还是未知之数,陈将军怎么就这么急地要自己突围呢?
陈胜没好气地道:“泰兴方向战事紧急,一个时辰都不得耽误。”
“是。”
……。
子夜时分。
史坤率己部与陈胜换防之后,出城门向南而去。
或许是天意吧,一帆风顺。
可向南行军仅二、三十里时,从身后传来隐隐的炮声,让史坤震惊了。
什么时候,攻城的敌人有了重炮?
这半个月的时间,从江都到仪真,基本上都是与敌人骑兵交战,从来没有遭遇到重炮,敌人哪来的重炮?
史坤突然意识到,陈胜令自己突围出城的用意,这是在骗自己撤离啊。
如今的江北,除了向南其余方向都被敌人骑兵封锁,陈胜让自己先向南至旧江口,那就是让自己渡江撤退啊。
热泪从史坤的眼中涌出,陈将军这是从北门方向得知,敌人有了攻城重炮,仪真怕是守不住了,可王爷和泰州、吴淞二卫还因在淮安,无法弃守仪真城,这才用这种方法,哄自己撤退,为这五千金华卫,留下一丝骨血。
史坤定定地看着北面隐隐发红的天空,毅然下令,全军调头,即刻向北!
就算死,那也得死在一块!
……。
时堡,是个小镇。
位于兴化以北,槐楼镇以西。
射阳湖的支流由此穿过。
宋安带着数十人,此时正在此地。
宋安在当地人向导的引领下,留小道、水路辗转向北,三、四百里路,用了五天时间。
然而,时堡已经是最后的可行之处了,再难以向西或者向北,因为这两个方向,都是去淮安的必经之路,有敌军严防死守。
但此时,宋安在大白桥上,这是一座石拱桥,宽约一丈,跨度有十几丈。
在此的目的,是在等候有淮安府安东方向来的长林卫细作,据消息说,有重要情报从兖州方向送来。
当一艘小舢板从河道渐渐驶近时,宋安一眼就认出了船上的钱毅。
他们父子三人,还是吴争决意扩张在江北长林卫人数后,宋安亲自安插在兖州的。
“钱毅,你的父兄呢?”
钱毅黯然落泪,“南下路上,父亲预料前路凶险,便想着分为水、陆两路送出情报,在经会通渠时,所乘商船暴露,父兄愤起反抗,皆被……清军所害。”
宋安仰头长叹道:“你钱家……果然一门忠烈!”
钱毅急道:“大档头,多尔衮半个月前就已经到了兖州,随他而至的清军足有五万之众,其中包括驻京八旗中的正蓝、镶蓝二旗及京畿汉八旗各部……而且,我从兖州南下时,多尔衮及其大军已经南下,到今日,已有三天。”
第一千三百十一章 点点滴滴
这情报,让宋安悚然而惊,在战前的情报中,多尔衮已经病重,连少爷也认为,多尔衮不久于人世,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可现在,多尔衮居然亲率大军至兖州,更在三天前南下了。
“你所说的……属实?”
“这是我与父兄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宋安额头有冷汗渗出,这太出乎意料了,如果确有此事,那加上徐州八万敌军,少爷在淮安府岂不要与数倍之敌交战?
“不对,如果多尔衮携驻京八旗南下,京城长林卫和沈、钱二人,怎么会没有一丝消息传来?”
宋安猛地意识到,很显然,多尔衮瞒过了所有人,很可能沈、钱二人已经被圈禁,甚至被害。
这一认识,让宋安无比急躁起来,得赶快禀报少爷!
可向西、北两个方向的路都被堵死,怎么办?
宋安急问道:“你来此的路,可有清军封锁?”
钱毅答道:“我是先转道至沐阳,经沐阳长林卫引领由安东渡黄河,然后由马逻乡、清沟再入射阳湖至此,这一路上虽遇上过清军,但盘查并不严……我在路上听说,淮安府城右侧刘伶台,尚在我军手中……如果从马逻乡、苏咀向西,可至刘伶台。”
“沐阳分署还有多少人手?”
钱毅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陪他来的二人,“分署二十四人……如今就这他们二人了。”
宋安想了想,问道:“你可敢与我一起原路返回,前往刘伶台。”
钱毅道:“为殿下和大档头效命,有何不敢?!”
……。
随着阿济格率徐州大军至凤阳府,敌军前锋的兵力已经开始向东扩散。
这也是仪真方向,突然有了重炮攻城的原因。
而泰州方向,北伐第一军登陆泰兴的先头部队,遭遇的也不仅仅只是敌人骑兵的阻击。
也就是说,如今淮安以南,敌军已经不止一万骑兵了,随着凤阳府敌人驻军的参战,加上阿济格部前锋的进入,扬州南部的清军,已超过二万之数。起舞中文
增援部队的前进速度非常缓慢,必须一步一营,来防备被成建制的骑兵突击。
此时的扬州府,从江都至泰兴沿江,已经开辟了两个主战场,一是池二憨部在口岸镇周边的牵制战场,另一个,就是从靖江向北,泰兴方向的登陆攻坚战场。
敌人将主力部署在泰兴,用意就是为了阻击北伐第一军增援淮安,而此时,两军的激战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
对于野战而言,火枪兵在骑兵面前,几乎变得一无是处,特别是北伐军没有装备甲具的情况下,一旦遭遇骑兵,一擦就伤,一触即亡。
增援部队不得不集结起来,以巨大的战术阵形,来抵抗随时而来的骑兵袭扰,于是,向北推进的速度就变得异常缓慢。
好在,随着登陆点的扩大,一部分由水师运至的火炮开始搬运上岸,这才将阵线逐渐地向泰兴城推进。
事实上,只要时间足够,随着火炮、弹药地不断补充,敌人就算再多一倍的骑兵,也得被北伐军不断肠地挤压出去,可很显然,多尔衮打得就是这个时间差,只要攻破淮安城,歼灭泰州、吴淞二卫,他的战略目标就达成了,吴争势力从此就失去了向北扩张的能力,至少在三、五年内,已经无法恢复元气。
三、五年的时间,足以让清廷了结西北、西南的战事,由此可以集中精力,对付义兴朝了。
多尔衮的筹谋,其实并不过于精细,事实上,他的谋划粗糙,也存在不少的漏洞。
其一,多尔衮自身的病情非常严重,这是一场几乎是他一人独立谋划、行动的战争,虽说清廷高层是知晓此战的,但对于如此大规模的决战,清廷并没有进行战备动员,也就是说,对于清廷而言,这依旧是一场局部战争。
这是多尔衮的谋划中,一个巨大的缺陷,是人都知道,此战双方动用的兵力加起来,已经超过三十万,这样的战争,谁能保证可以一蹴而就,迅速歼灭包围圈中的北伐军二卫?一旦战事胶着,对于双方就是拼人命、物力的消耗,至今尚未动员的清廷,能支撑得下去?
当然,多尔衮显然不知晓吴争在淮安,如果知道,那他可能会迅速调整战略战术,因为主帅被陷在包围圈内,无论哪一方势力,都会拼命营救,这就使得多尔衮原本想消弱北伐军有生力量的想法,变成妄想。
其二,多尔衮虽然拿捏准了义兴朝朝廷的“小心思”,可他忘记了一点,吴争先拥立朱媺娖监国,后拥立朱慈烺登基,又拥立朱媺娖登基,这三次的拥立,足以显现出吴争对义兴朝堂巨大的影响力和控制力。
就算义兴朝廷决意不出兵增援,各路明军会无动于衷,坐视吴争遇险?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其三,综合以上两点,多尔衮看起来非常缜密的部署,就有了巨大的漏洞,只要清军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淮安城,那么,扬州的一万骑兵和凤阳府调来的守军,就会陷入北伐第一军的反包围之中,而淮安城就成了一块切肉的砧板。
当然,此时的战场主动权还掌握在多尔衮手里,但多尔衮哪怕是再勇武无双,再亲临前线指挥,以他的身子骨,已经上不了战场,也就是说,说是前线,其实还是躲在后面,从各路禀报中来揣测北伐军的应对、下一步动作,这相当于闭门造车,如果禀报精确还好说,可稍有差池,就会引起巨大的后果,有道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战机一纵即逝,哪容得多尔衮慢慢分析情报,斟酌着做出决定后,再下达命令?
这三点,就已经可以让多尔衮部署失效。
而最后一点,那就足以让多尔衮的一切努力,成为一场笑话了。
那就是清廷非铁板一块,哪怕是参战的清军也非铁板一块,先不说清廷朝堂已经选择放弃、出卖多尔衮,就说这淮安、扬州、凤阳三府战场中的清军,那也是各怀鬼胎。
第一千三百十二章 终将汇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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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徐州八万大军的阿济格,能愿意“助”多尔衮一臂之力?
显然是不可能的,阿济格巴不得多尔衮早些死,可以让出摄政王之位,来让他过过瘾。
哪怕这是多尔衮身边,也非铁板一块。
譬如刚林、祁充格这二位“哼哈二将”,如果多尔衮身体康健,那这二人的忠诚确实无须置疑,但问题是,这二人恐怕比多尔衮自己都清楚,多尔衮的寿命还有多久。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活着的总不能被一个死了的人拖死不是?
所以,多尔衮的计划看似缜密,实则漏洞百出,简直就是个笑话。
然而,交战双方,此时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就算多尔衮的计划再漏洞百出,可淮安、扬州、凤阳三府战场中的清军却是实打实的,北伐军将士的牺牲,也是实打实的。
……。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让整个扬州府陷入了战火之中。
尤其是长江沿岸,东至仪真、江都,西至泰兴、通州,二十万大军在这一府之地连日激战、厮杀,处处战场,满地烽火。
但随着北伐第一军的登陆,及登陆点地不断扩张,战场的态势有了一些改观。
清军的骑兵,不敢再四出袭扰,他们渐渐地从之前一牛录就敢横行,到如今已经不敢在小于千骑的兵力行动了。
但真正扭转扬州府南部战场态势的一场战斗,是宁乡镇的一场遭遇战。
交战双方的主将是,清军骑兵的主将喀喀木。
喀喀木,乌喇部,萨哈尔察氏,隶属镶黄旗。
战前,喀喀木是参领,他的顶头上司是副都铳巴山。
这巴山就是之前泰州卫攻兴化城时,被蒋全义诱出城池,在半路遭遇泰州卫伏击,不幸被战马拖着“主动投降”的那个巴山。
巴山被俘,便宜了喀喀木,虽说官还是参领,可事实上,权力已经接替了巴山,成了这支三千六百骑兵的主将。
北伐军方面的主将有两人,一个是从淮安城率二千骑兵南下的祖大弼,另一个就是“吃我一刀”的池二憨池将军。
祖大弼奉吴争之命,南下峙机与增援部队会师,从而打通北上增援的通道,可祖大弼很清楚,就凭他二千骑兵,是无法与扬州横窜的八旗骑兵下面对抗的。
所以,祖大弼选择日伏昼行,向东绕行至清沟,再折南向,三日迂回,经广洋湖抵达清水潭北侧。
这时不幸被喀喀木部的斥侯骑兵发现了踪迹。
喀喀木得知消息之后,率己部骑兵死咬着祖大弼不放,一番追逐,至宁乡镇附近时,双方距离已不足十里地。激情小说
这时再逃,已经完全没有意义,因为再南就是泰州,而泰州已经被清军占领,如果被两面合击,那就真无生路了。
祖大弼无奈之下,只能选择调头迎战。
二千对三千六,这显然没有多少胜算。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支北伐军火枪兵突然出现在官道右侧的树林里,对战场中的喀喀木部骑兵,进行了侧面齐射。
这是池二憨的五千处州卫,可池二憨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池二憨原本奉命驻守南岸,作为此战预备队。
在听闻少爷被困淮安后,池二憨情急之下,强迫张名振用水师运送己部,登陆泰兴。
也就是说,在吴争对陈胜、方国安部下达撤退令之前,池二憨部已经登陆北岸了,他抢在了敌人骑兵攻占泰州之前。
可池二憨部一样没有携带火炮,只是一支普通的火枪兵,所以,池二憨一登陆,就下令向西北方向行军,意图抢在敌军攻占江都前,寻求与陈胜会师,再来决定下一步计划。
不想,池二憨赶到江都以东万寿镇附近时,就听闻江都陷落,被敌人攻占了,陈胜及方国安率部撤向仪真。
这样一来,与陈胜会师的可能性就没有了。
可一支孤军,无法北上。
无奈之下,池二憨只能调头,撤向江边,以求得获得水师补给,这样,池二憨率部占据了口岸镇。
这些天来,虽然也有小股敌人骑兵“光临”口岸镇附近,但皆被池二憨击退。
几次下来,敌人知道了口岸镇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北伐军,也就不再来了,因为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截断北面北伐军的退路,对一个小镇没有兴趣。
这天下来,池二憨见敌人不再来攻,加上心中担心自家少爷安危,待不住了,正好第一军登陆沿岸,池二憨将口岸镇移交之后,悄悄绕过泰州率兵向北,好在扬州府的清军兵力同样不足,无法对各县乡间进行封锁,这才有了池二憨部突然出现在泰州北面的宁乡镇一带。
这支火枪军是池二憨任严州卫副指挥使时,带了两年多的老兵,他们射击技能娴熟,装填速度极快,在双方骑兵在相距八里地开始对冲的这一瞬间的时间里,进行了三轮齐射。
骑兵正面冲锋,目标截面很小,小到和一个步兵正面差不多,一旦人伏在马背上,很难瞄准,可如果从侧面射击,特别是在预先埋伏的情况下射击,那几乎不需要精确瞄准,目标太大了。
三轮射击之后,被袭击的清军骑兵都还没反应过来,速度太快是其一,主要是右侧的骑兵遭遇枪击纷纷落马之时,中间及左面的骑兵根本没有意识到遇袭,两军骑兵巨大的蹄声,掩盖了火枪的射击声音。
直到右翼变得稀薄之时,中间策马急驰的喀喀木,才发现有敌军设伏,立时下令全军向左迂回,可这时,显然已经控制不住战场局势了。
因为祖大弼的骑兵,已经冲近,就在眼前,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直接干上了。
可就算如此,祖大弼的二千骑兵,依旧无法彻底击溃喀喀木部。
如果不是池二憨在发起突袭的同时,已经令一部绕至敌人后方进行阻击,喀喀木部很可能大部分突围顺利逃走。
喀喀木无心恋战,在意识到有火枪兵的一刹那,喀喀木有如惊弓之鸟,巴山将军的前车之鉴,让喀喀木深深后悔追击祖大弼的骑兵。
第一千三百十三章 战机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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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扫战场时,战场上留下了一千二百余具敌人尸体中,有近千具尸体上有弹孔,也就是说这些都是被火枪射杀的。
祖大弼部骑兵居然在这种优势情况下,依旧伤亡了四、五百骑,可想而知,两支骑兵的战力相差之大了。
喀喀木逃了,池二憨部兵力不够,才四千多人,无法对敌人进行有效合围,喀喀木发现形势不对,主动下令向左侧西溪方向撤退,最后逃走的,尚有千余骑。
当然,这里也有祖大弼骑兵功劳的,他们在火枪兵射击的同时,一头撞向了敌骑。
否则,火枪兵的战果也不可能这么大,等喀喀木回过神之后,甚至可以迂回、重整,对火枪兵阵地发起突击。
这场战斗的胜利,来之不易,且意义重大,这是扬州府敌人骑兵第一次遭受重创,喀喀木部折损过半,虽说只歼灭近二千骑,但这已经是敌军万骑的两成。
这极大地造成了在扬州,敌军骑兵在面对二万北伐军援军进攻时,兵力更显得捉襟见肘。
而来自凤阳府的敌军步兵,无法跟上敌骑的速度,也就只能配合着守守占领的城池,同时,他们也完全不是北伐军的对手。
这从而使得北伐军战线,向北推进的速度,开始加快。
当然,这是后话。
……。
死里逃生的祖大弼显然不识池二憨。
可他认识北伐军军旗。
“多谢将军出手相助,若非将军来得及时,祖某怕是……敢问将军隶属何人麾下,为何出现在此?”
池二憨打量了一下祖大弼,眼中带着一丝戒备,问道“我叫池二憨……你又是何人?北伐军中没有骑兵,为何置北伐军旗?”
祖大弼一噎,强笑道“原来是池一刀池将军,久仰大名……鄙人祖大弼,原驻守淮安城……蒙吴王殿下不弃,归入吴王帐下,暂任己部指挥使。此次奉吴王之命,突围南下,与援军会合,不想半路被敌军发现,才有了这次交战。”
“有何为凭?”
祖大弼从胸口摸出吴争的手令,递给池二憨道“这是吴王的亲笔谕令……吴王令,不援淮安,先攻盐城!”
池二憨诧异地打开手令看了看,递还给祖大弼,急问道“王爷处境如何?”
“池将军放心,吴王已调吴淞卫至淮安,如今淮安有近三万守军,想来坚守十天半月,应该不难……。”
池二憨微微吐出了一口气,对祖大弼道“我部仅四千余人,且处在扬州府中心,北有兴化,南有泰州,难以攻打盐城……如今从南岸渡江的第一军正在攻打泰兴,这样,权当我没见着这手令,你可继续南下,将王爷手令传于第一军即可。”
祖大弼惊讶道“池将军要违令北上淮安?”
池二憨点点头道“与盐城相比,王爷的安危更重要……我必须亲眼见到王爷才安心。”
祖大弼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整军的北伐军,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知池将军可愿听一听?”
池二憨点头道“讲吧。”
“池将军眼下有四千余众,我部……。”祖大弼回头扫了一眼他的骑兵,“不下一千五百人,如果池将军愿意,你我可合兵一处。”
说到这,祖大弼手指指向北方,“兴化……敌军刚从我军手中夺得兴化不足十天,城中混乱,民心未稳,敌守军应该不会太多,正是一举收复的时机。”
池二憨想了想道“然后呢?”
祖大弼摇摇头道“没有然后,也无须然后……池将军试想,我军占据兴化,东北盐城、西北淮安,皆在我军兵锋所指,敌军投鼠忌器,他们想要合围淮安,就必须顾忌在兴化的我军,如此一来,可解淮安之困,至少可以策应吴王及二卫突围。”
池二憨点点头道“此计可行……这样,你派一队人将王爷手令传于第一军,你我合兵,攻兴化!”
祖大弼闻听大喜,没有池二憨部的突然出现,原本祖大弼以为今日就得战死沙场,可如今不仅死里逃生,更有机会立下一奇功,意外之喜啊,这如何不让祖大弼欣喜?
不得不说,祖大弼的战场经验确实丰富,眼光也足够毒辣。
这场战争的主战场,都在扬州府,就算淮安府城,也距离宝应相当近,而兴化位于扬州府的中心位置,可谓四通八达,这种战略位置,决定着战场主动权的归属。
吴争不是不知道这点,实在是敌骑数量太多,来得速度太快,以当时在淮安的泰州卫和盐城的吴淞卫,想要返回增援兴化守城,非常困难,两条腿哪能跑得过四条腿?
万一在与敌骑遭遇,暴发野战,那伤亡是不可估量的。
所以,吴争只能选择固守淮安,既避免与骑兵野战,同样可以牵制、抵抗北岸敌大军的倾巢南下。
……。
如今的战场态势,双方兵力部署,象极了一个夹心馅饼。
最北是多尔衮渡河南攻的五万大军,这其中还包括他的嫡系重甲骑兵。
第二层,黄河南岸淮安城,是吴争的泰州、吴淞二卫。
第三层,也就是最厚、最广的一层,是敌军遍布扬州南部、四处袭扰的一万骑兵,和从凤阳府调来的原守军,大概有二万步兵,同时,接替凤阳府防务并开始向东面扬州府进军的阿济格部,数量最为巨大,原徐州八万驻军,和阿济格的正蓝旗军。
最南一层,是奉吴争之命北上增援的北伐第一军二万人。
看起来,局势依旧不容乐观,双方的兵力相差依旧悬殊。
但宁乡镇,池二憨与祖大弼这场无意间的胜利,扭转了扬州府,至少是局部战场的态势,而二人仓促决定夺回兴化,直接将局部优势,无限地扩大化了,因为,阿济格所部,除了他的嫡系旗军,都是步兵,无法在短时间内向扬州增援,同时,固守仪真的陈胜部,象一颗钉子般,死死地卡着,就让阿济格无法随心所欲地将军队压向江都。
但最主要的还是,阿济格心里并不想帮多尔衮的忙,正在凤阳消极怠战。
于是,扬州南部,局部战场优势,开始向北伐军倾斜。
第一千三百十四章 吴、晋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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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府,十天前,在吴争执意钉在淮安城时,就已经宣布进入战争状态。
吴王遇险,二卫被困,这对于整个大将军府上下而言,那就是一场灾难。
所有的纷争在此时变得不再重要,况且,吴争治下,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内部纷争,道理很简单,吴争用人从不选择异己者,简单地说,不是同道,请回家赋闲。
这样的政治势力,在遭遇君王遇险时的第一反应,那就是全民总动员。
困难,所有分岐,也这种总动员的气氛之下,变得不再重要,所以,困难也就不是困难了。
财政窘迫?没问题,莫执念袖子一甩,征调江南商会一切可以动用的人力、物力,进入战争物资储备。
有人敢反对吗?
没有!更甭说反抗了。
就算是再铁公鸡、视财如命之人,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反抗官府的战争动员,因为那是找死!
兵力不足?
张国维、熊汝霖以大将军府名义,迅速开始了第二波临时征召(第一波是战前吴争的王令),十二府之地(不包括正处于战场的泰州、泰兴、通州),但凡满十五岁,未过四十岁的男丁,皆在征召之列,这员额就大了,如今十二府人口在千万之数,就算十人一丁,也有近百万之数,虽然不会真征召百万人,大将军府也装备不起如此巨大的军队,但这道征召令对于后期的影响是巨大的。
这道征召令的颁布,让辖下没有人再提“独子不征”、“父征子不征”、“兄征弟不征”这样的律法,因为这叫事急从权嘛。
松江军工坊,被炮火毁坏的那座火药坊早已修缮完毕投入正常生产,可这并不重要,因为短短半个月中,莫执念以三万人力,同时扩建火药坊、火器坊各三座,也就是说,军工坊如今已经有了六座火药坊和六座火器坊。
有句话说得好,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只要人力、物力不缺,那就没有不能办的事。
大将军府,吴伯昌和钱瑾萱,做为吴王的父亲和王妃,临时视政。
今日的议题是,该不该强征,在杭州、松江及吴淞港口(吴淞不隶属松江府,隶属苏州府,宝山所也隶属苏州府,之所以也在吴争辖下,确实是因为吴争的霸道,这源起于四年前王之仁组建新水师时,二人之间的利益互换)的番人物资。
如今的两大港口,日均吞吐量已经达到数万石,尤其是吴淞港,高峰时甚至超过十万石。
由于吴争的“纵容”,港口的储量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此时的海路运输缓慢,无论是番商还是明商,基本都是囤货在港口,在达到一个数量级别之后,才组建一支巨大的商队出海,这样既便利又节省成本。
所以,不用说商人出身的莫执念,就连张国维、熊汝霖这样的正人君子,也早就将目光盯向了两个港口囤积的物资。
可这事牵扯太大,如今的番商人,可不是明初之时或者是永乐、宣德年间的番商。
先不说远在欧洲的各国拥有强大的海上舰队,就在南海,荷兰红毛还占据着东番,其战舰总数不下千艘。
稍远一些,臭名昭著的、由英皇伊丽莎白一世授予皇家许可状的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势力已经进入马六甲海峡,他们开始对荷兰红毛垄断的香料贸易发起挑战,其战舰规模同样达到了一个巅峰值,一千二百余艘。
所以,这个时候,想要强征两大港口中的番人物资,是非常冒险的。
这才有了今日,大将军府四大巨头坐在一起商议对策的一幕,加上吴伯昌和钱瑾萱,总共六人。
张国维四人商议了许久,无法形成共识。
这确实很难办,一旦强征,引发了列国反弹,那就很可能又是一场战争,大将军府无法承受另一场战争的考验。
可如果不强征,那么大将军府就无法将眼下这场战争继续下去。
仅靠民众的捐献和对十一府富商、豪门财产的征用,是不够支撑在江北打一场近二十万人参战的战争所需的,况且,新征召的六万新兵仍须装备,此时的军工坊,更是有钱也难以买到供生产的原料物资,这极大地限制了军工坊的产量。
就在众人举棋不定之时,一直沉默旁听的钱瑾萱说了这么一句话,“公爹、诸公,如果夫君遭遇不测,大将军府还能存续下去吗?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程度,敢问诸公,还能坏到哪去?”
这句话,让吴伯昌率先赞同,他也说了一句话,“如果在天下和我儿子之间选择,老夫选择儿子!”
有这二人的背书,还有谁能提出异议?谁又敢提出异议?
一旦吴争真有不测,那就是谋杀主上!
于是,缇骑四出,北伐军迅速连夜出动,强行封锁了两大港口,宣布所有物资被大将军府临时征用,直到战争结束。
……。
相较于强征番商物资,吴伯昌、钱瑾萱更烦心另一件事。
这事说大,大!
说小,也小。
黄应运,这个曾经在吴争面前狼吞虎咽的穷傻书生,再一次奉李定国之命出使杭州。
不过这一次,他显然不同了,他不仅仅是晋王使者,更是永历钦使。
随他而来的使团人数并不多,人多了招鞑子阻截嘛。
使团仅五人,除了黄应运之外,最显眼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和一个十三岁的女娃。
换上锦衣华服之后,黄应运才道明来意,联姻!
谁与谁联姻?
永历帝钦命,晋王与吴王联姻。
这世道乱成什么样?
亲王与亲王联姻,关键是,虽不是同朝,却都在大明旗下的永历朝和义兴朝。
更关键的是,两王都是亲王爵。
最关键的是,要联姻的女子,就是那个十三岁的女娃,李定国的长女,李海岳。
最最关键的是,正主儿不在,让谁来决定,接不接受联姻?
张国维、熊汝霖、张煌言、莫执念,在这个“关键”时候,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美其名曰,战事繁忙。
第一千三百十五章 世事总不尽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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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伯昌、钱瑾萱这下闹心了。
吴伯昌做为家翁还好些,无非是自家门下多个媳妇的事,可问题是,吴伯昌心里还藏有个梗,那就是“养女”吴小妹。
钱瑾萱就不同了,她之前进门时,曾私下应承过吴小妹,同时又得考虑王侧妃的位置,如果收下李海岳,那么以李海岳的身份,必将是侧妃,也就是说,侧妃位满了,那怎么兑现对吴小妹的承诺?
同时,自小所受的教育,让钱瑾萱很清楚,这不仅仅是一个侧妃位,而是一方势力的介入,和对吴王势力利益的瓜分。
而这一点,对钱瑾萱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如今的吴争,距离至尊之位,仅一步之遥,甚至可以说,只要吴争愿意,随时可以自立,并不需要篡位而发动内战。
所以,一个没有任何交情的势力突然介入,对钱瑾萱自身的地位,有可能形成威胁。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钱瑾萱尚不了解吴争是何想法。
虽说有吴伯昌担了一半责任,可毕竟吴争还不知情。
可如果不应,就会带来晋、吴双方互信的欠缺,此时北伐军正是需要外力帮助的时候,如果双方联姻,李定国就会率军从闽越北上湖广,这对整个战局都是至关重要的。
公媳二人理不清头绪,一时间还真难决,不得不让钱瑾萱出面,去说服吴小妹。
……。
“我可能……要失信于你了。”
“嫂嫂的意思是……大将军府已经同意,接纳那小女孩,成为吴王侧妃?”
吴小妹的脸色,看不出任何波动,只是静静地反问道。
钱瑾萱有些惊讶,不过依旧歉然地道“夫君及二卫被困于淮安,敌人数倍于我,加上有长江天险之隔,援军无法迅速北上救援,权衡利弊……我与公爹皆认为,须接受永历、晋王的提议,来换取大西军出兵。小妹……。”
“无非就是多了个嫂嫂罢了。”吴小妹冷静地说道。
这种冷静,反而让钱瑾萱有些担心起来,“你不怪我?”
吴小妹摇摇头道“如果哥哥有不测,任凭你我之前有过任何约定,那也只是镜花水月……相较于此,能让哥哥安然归来,才是最要紧的……这道理,我晓得。”
钱瑾萱有些激动,她上前拉住吴小妹的手道“真是好妹妹!”
……。
于是,这桩古怪的联姻就这么在正主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吴伯昌、钱瑾萱给定下了。
十三岁的李海岳,一个恐怕真能说是目不识丁的女娃,转眼成为了吴王侧妃。
而与李海岳同来的少年,李定国的长子李溥兴,按李定国的意思,留了下来。
李定国不想让儿子进江南学院,要进的,是松江军校。
或许在李定国眼中,只有武力才能结束这乱世吧。
黄应运达成了他的任务。
得知吴争被困于淮安,黄应运赞同张国维等人的建议,迅速返回安顺,说动晋王李定国立即出兵。
可谁都明白,这一去没个二十来天,是无法回到安顺的。
也就是说,李定国出兵牵制清军,最多只是个美好的想象,淮安不可能支撑二十多天,同时,就算到时李定国迅速出兵,等效果传达到扬州、淮安战场,那至少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可所有人,在此时还没意识到,这场战争,早已脱开了局部战争的范畴,这事实上,已经渐渐演变成一场汉、满之间的,决战。
只是无论是义兴朝、大将军府,还是清廷、多尔衮,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双方依旧还将认知停留在,这是一场稍稍失控的局部战争。
莫执念,包括张国维等人,还在想着,只要咬牙挺过这一关,只要王爷可以安然归来,那么,也就是这场战争结束的时候了,一切还能回到原来的部署、计划——积蓄实力,以待将来!
……。
应天府,义兴朝的京城。
歌照唱,舞照跳。
隔江的激战,丝毫没有影响到贵人的娱乐和民众的生活。
然而,左营廖仲平部的异动,瞬间改变了这一切。
这可是左路营京卫哪,全军六万人马,几乎占义兴朝总兵力的三成。
失去首辅且被逊帝朱慈烺极力压制的内阁,那就形同于一个办公室、秘书室,完全无法协同六部作出反应,只能将消息迅速送进宫,等候朱媺娖的决断。
柔仪殿中,朱媺娖愤怒地瞪着张同敞。
“是你将黄道周、马士英羁押了?”朱媺娖脸色铁青,她确实愤怒,张同敞如此嚣张、不知进退,简直就是欺君,“你可知道,一旦吴争脱困得知此事,会引来怎样的后果?”
张同敞平静地摇摇头道“陛下误会了,臣并无加害首辅和马士英的意思,相反,他们得到了优渥的对待……臣只是想,不能让二人在京城串连,陛下应该知道,吴争执掌重权已有些时日,我朝中有多少人暗中投靠于他的麾下,或者是与他暗中勾通,恐怕难以查清,如果引发动乱,怕又是一场政变……臣只是替陛下着想,还请陛下明察。”
“荒唐!”朱媺娖指着张同敞喝道,“可如今呢……廖仲平无视朝廷严令,已率左营渡江,这就是你抓捕黄道周、马士英想要的结果?朕以为恰恰相反,是你逼反了廖仲平!”
“这……并非臣的本意,况且,廖仲平的叛反并非是因为臣抓了黄道周、马士英,至今日,二人被抓的消息尚未外露,廖仲平又如何得知?这正好证实了臣的担忧,连掌控朝廷三成兵力的左营都指挥使,都早已是吴争的人,那朝中还有多少象廖仲平这样?陛下,如此下去,臣担心,国终将不国啊!”
朱媺娖慢慢沉默下来,停顿一下,问道“如今朝廷对左营已经失去控制,你又有何应对之策?”
张同敞微微一笑道“无妨……朝廷可以装聋作哑,权当不知此事,陛下也不妨静观其变。”
“此话何意?”朱媺娖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