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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粮食

    蒋全义没有直接回答祖大弼,而是先回头看了吴争一眼。

    吴争没好气地轻哼道,“讲……你做都做了,还怕讲吗?”

    蒋全义这才回答祖大弼道:“所抓三千多人中,有五百多是你的人……当场被杀者,三百四十余人。”

    祖大弼闻听,目光一缩,总共杀了五百七十余人,自己落下的被杀三百四十余人,看来,泰州卫还是有选择的啊。

    吴争脸色变得温和起来,“祖将军,如果本王说,这事是意外,你信吗?”

    祖大弼闷声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这事怪不得蒋都指挥,更怪不到王爷头上……只是祖某希望,此事到此为止,否则怕会引起军心动荡……属下绝无他意,只是实话实说,还望王爷体谅。”

    吴争摇摇手道:“不会,绝对不会……这事说起来也怪本王,当时就不该亲自出城。当然话说回来,那时祖将军还没有反正,双方是敌非友,也难怪泰州卫做下此事。”

    这话让祖大弼脸色一变。

    吴争微笑道:“本王知道,祖将军心中对此事有怨恨……。”

    祖大弼忙道:“祖某绝无怨恨,王爷说得对,当时敌对,泰州卫将士……并无过错,这最多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好!”吴争闻听哈哈大笑起来,“这误会二字用得好……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也就过去了,祖将军如今在蒋都指挥的麾下,还望你们二人自此之后误会冰释,同心同德。”

    “听王爷的。”祖大弼随即向蒋全义拱手一礼道,“日后还望蒋都指挥多多提携,祖某有礼了。”

    蒋全义微笑着拱手道:“祖将军,你我不打不相识,蒋某有礼了。”

    吴争打了个哈哈道:“战事紧急,客套话你们下去之后再讲,先说说善后、安抚民众及如何守城吧。”

    蒋全义点头道:“末将已命泰州卫暂时部署四处城门、维持城内秩序,并整肃原淮安、大河二卫……只是如何收编,还须王爷定个方略。”

    “有多少人?”

    “原淮安卫三千余人,原大河卫五千余人。”看了一眼祖大弼,蒋全义继续道,“祖指挥部下五百多人。”

    吴争稍一思忖,道:“淮安、大河二卫俘虏、降兵皆补充进泰州卫……至于那五百多人。”

    说到此处,吴争看向祖大弼,“还是交给祖指挥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祖大弼起身拱手道:“多谢王爷。”

    吴争按按手道:“坐下说话,不必拘礼。”

    蒋全义道:“已经得到消息,鲁将军率吴淞卫西进,已至清沟,如果顺利,应该在两天后到达淮安城……末将的意思是,由吴淞卫布防东、南两门,泰州卫布防西、北二门,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吴争想了想道:“换一下吧。”

    蒋全义一愕,随即反应过来,点头道:“也好……就按王爷的意思办吧。”

    祖大弼在边上也听懂了,他此时隶属泰州卫,如果布防西、北二门,一旦对岸清军发起进攻,他将直面面对往日“同袍”,这必定是非常尴尬的。皮皮

    祖大弼看着吴争,微微颌首表示感谢。

    吴争笑了笑,对蒋全义道:“除了确实有证据罪大恶极的,其它的人,都放了吧对。此次蒙难的民众家人,要给予优渥补偿……就按原淮安、大河卫的饷银标准,补偿……五年吧。”

    “是。”

    “如果遇难者有未成年的孩子,且家中已无亲人,那就在战后集中送去杭州,由官府抚养长大成人。”

    “是。”

    “城中储粮情况怎样?”

    蒋全义没有回答,先看了一眼祖大弼。

    祖大弼忙答道:“回王爷话,东城储粮最多,可惜被焚毁了,其余三门储粮皆在,虽说之前城中缺粮,但三处合起来,应该不少于六万石,够四万大军守城半月所需。”

    吴争问道:“那城中十几万百姓呢?”

    若不是战争暴发,淮安城有二十多万百姓,可正象吴争猜测的,汉人百姓一听战火燃起,下意识中,想到的只是逃难,并不因是王师北伐、收复河山而振奋,他们甚至害怕,因之前当了顺民而被官府追责,稍稍有能力的,早就结伴携家人渡河北逃了。

    城中说不上十户九空,但至少空了三成以上,但就算如此,现在依旧有十三、四万的百姓,祖大弼之前严控市面上的粮食,查封了城中所有米店,来保证军队的消耗。

    事,是祖大弼做下的,十几天下来,民众已经顶不住了,但家中多少有些余粮,再没辙了,向亲友借一些,总算还没饿死人。

    可泰州卫此时攻克淮安城,吴争首先要面对的就是粮食问题。

    因为再拖下去,就真要饿死人了。

    也就是说,吴争无意间,替祖大弼背了个黑锅。民众因为断粮,心里这股怨气日益积累,如果泰州卫没有破城,民众的怨气自然是向祖大弼发的,可泰州卫破了城,那这事就得吴争来背。

    不饿死人,什么都好说,一旦饿死人,那就是一场巨大的民乱。

    加上之前泰州卫在城中缉捕二卫士兵,见了不少血,这场暴风骤雨的规模,是可以想象的。

    吴争意识到了这点,但却没有办法。

    后路被断,在援军击破敌骑之前,运粮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如果江都还在自己手里,可以走运河输送,可江都已经弃守,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收复。

    问题很严重!

    蒋全义皱眉道:“城中已有米荒之势,至少有数万百姓,家中已经断顿,许多人家,一天只喝一顿稀的,不出两日,恐怕连顿稀的都没得喝了……到时,就算没有敌人来攻,城中自己就乱了。”

    吴争听了,不禁也皱起眉来,确实,粮食是个大问题,泰州卫北上时,虽说是备足了军粮的,可毕竟是行军打仗,不可能带许多,只是按原本十日的口粮,多带了一倍罢了。

    此战打了近半个月,也就是说,泰州卫的军粮也仅够自己吃六、七天的了。

    这样一来,吴争就很难做到,将泰州卫的军粮,分发给城中饥饿的百姓。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没有办法的办法

    祖大弼有些不安起来,他闷声道:“这……祖某当时只为守城,原本想着,城中百姓,家中应该有余粮,熬个半月一月,应该出不了多大事。”

    “怎能不出事?”蒋全义有些恼火,“虽说之前互为攻守,可你当时是守城主将,保一方平安,是你的职责……。”

    吴争抬手阻止,“事情已经出了,埋怨、责怪无济于事,都想想吧,有什么办法可以搞到粮食?”

    蒋全义瞪了祖大弼一眼,冷哼道:“今日才收复此城,哪来法子搞粮食……也只有问他了。”

    祖大弼也有些懊恼,事实上,一天前祖大弼还想着泰州卫会最后望城兴叹,在他看来,最后泰州卫一旦撤退,战事平息,收拢起来的军粮就可以发放出去,粮食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可谁能想到,东门一把火,焚毁了近十万石的储粮,这批粮食若在,哪怕发放给十几万百姓,撑个半月一月的,其实是没问题的。

    所以,蒋全义的责备,让祖大弼也窝了团火,可他自知是新附降将,只能放低姿态,回吴争的问话:“回禀王爷,原先卑职奉摄政王多尔衮之命,率汉军镶黄旗南下时,曾承诺至少有不下于十万石的军粮,从运河运来,可到前些日,仅仅运送了三万石之后,就不见有粮食运来。卑职也不明白,在哪个环节出了错,于是只好收集城中粮食,以备守城……可不想东门大火骤起,十万石储粮化为乌有……。”

    吴争摇摇手道:“这些本王已经清楚,不必多说……本王想问的是,是否还有别的办法,能搞到粮食?”

    祖大弼一愣,随即摇摇头道:“卑职之前只是淮安守将,对淮安府周边各府没有辖制权……恐怕无法从周边调集粮食。”

    吴争有些失望,“那就是说,没有办法了……。”

    蒋全义有些憋不住了,“王爷,粮草之事如果解决不了,那这城守着何用?等于就是一处绝地,还不如收拢码头船只,沿水路向北打,一路打一路补给,以战养战,或许还是条出路……。”

    “胡闹!”吴争愠怒道,“后无补给,前有强敌,怎么打……当山大王吗?你别忘记了,此地已是江北,敌人有骑兵,随时可以对我军进行突击,你想让一身单衣的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去硬抗铁甲和战马马蹄?一旦携带的弹药用尽,你拿什么去杀鞑子,用口水吗?”

    蒋全义讪讪道:“我这不也是急吗……?”

    说到此处,蒋全义突然想到一件事,“王爷,要不连夜出兵,与吴淞卫会合之后,攻下盐城,那儿应该不缺粮草。”

    这话让吴争心里一动,是啊,两军会合,攻下盐城应该不难,那儿不会缺少粮食,况且盐城以北有蛤蜊港,可以让水师运输补给。

    想到此处,吴争正要开口时。

    祖大弼沉声道:“王爷,卑职以为蒋都指挥的谏言不妥。”

    吴争眉头一挑,“哦……不妨说来听听。”伍九文学

    “徐州有清军八万之众,加上随英亲王阿济格南下的旗军,应该不下九万人……王爷如果舍弃淮安,去攻盐城,先不说多尔衮在盐城同样部署了重兵把守,就算可以攻破,一样会损兵折将……卑职惶恐。”

    看着吴争脸色有些不善,祖大弼忙止住了话头。

    不料,吴争摇摇手道:“不妨事,本王只是也想到了这点……你继续讲。”

    “是。”祖大弼暗吁了口气,“王爷如果存有战后退回南边的心意,那舍弃淮安是可行的,将泰州卫与吴淞卫合兵,强攻盐城,然后在盐城周边收拢粮食、财富,最后从海上撤离就是。可王爷如果志在北伐,那请恕卑职不恭……舍弃淮安战略重镇,是为不智。”

    说到这,祖大弼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吴争,见吴争脸色没有变化,再继续道:“淮安城紧扼黄河、运河,北上可攻山东、西进可攻凤阳,如此要地,弃之可惜啊……到时,徐州、凤阳清军向淮安合拢,王爷原来的泰兴、泰州不保,如此,江北之地,恐怕也就一个尚未攻下的盐城了……。”

    吴争重重地点点头,“你说得对……如今敌骑东进,江都已失,泰州危在旦夕,泰兴、兴化随之就会失守。此时舍弃淮安,等于将这几个州府拱手让人,江北就再难有北伐军容身之地了。”

    祖大弼见吴争肯听劝,松了口气,道:“既然援军已经在路上,何不据淮安城坚守?只要守住淮安,那战局就会从王爷被南北夹击,演变成泰州之清军骑兵,被王爷北伐军南北夹击了。”

    吴争再次点头,“有道理!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没有粮食……至少没有多余的粮食发放给城中百姓,这样一来,二、三日之间,民乱必起,到时泰州卫不仅需要抗敌,还得平乱……难守啊。”

    蒋全义突然道:“要不咱……抢?偌大的淮安城中,我就不信,就存了焚毁的这么些粮食!”

    这话让祖大弼有些愣,他疑惑地看着吴争,心想,这是义兴朝亲王该做的事吗?

    不料,吴争听了,眼睛一亮,都到了这时候了,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抢粮总比饿死人来得好。

    “这事可行!”吴争颌首认可道。

    蒋全义愣了,他是心中懊恼随口一说,哪是真的要抢粮,有道是兔子尚不吃窝边草呢,何况城中本就缺粮,抢什么抢?

    “那……那个……王爷啊,城中没粮……抢谁去?”奸臣、倿臣、无耻恶毒小人等等,这样的字眼在蒋全义脑子里浮现。蒋全义后悔不已,这事若真干了,他得和吴争一起背骂名,因为这是他出的主意啊。

    可吴争是当真了,他郑重其事地问祖大弼,“淮安城中有多少豪门、富贾,平日里家中储粮多吗?城中最大的粮商是哪几个……?”

    一连串的问题,反而让原本懊悔不止的蒋全义眼睛亮了起来。

    敢情,王爷动的是这个脑筋。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立场

    蒋全义追随吴争时间略微晚了些,可他在应天府,一样对吴争“劫富济贫”的作为耳熟能详,事实上,蒋全义在了解吴争的心性之后,对此举是赞同拥护的。

    这下蒋全义微笑起来,这事值得干。

    可那边祖大弼脸却变色了,他心里惊愕,抢民众,虽说名声不好,但后果还是可控的。反之,如果抢了商贾绅纨、豪门达户,那可问题严重了。

    不管是明朝还是清廷,没有听说敢这么做事的,要知道,平常为官一任,到了地方,先得去拜会当地乡绅,以寻求他们对自己任上政令的支持,也就是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否则,必被群起而攻之。

    当然,吴争权位太大、太高,不需要寻求淮安地方势力的支持,可道理是相通的,哪怕是皇帝,权力再大,也需要下面人的捧哏,有道是“花花轿子众人抬嘛”。

    一旦真下手抢了这些“社会菁英”们,这淮安城还待得下去吗?加上之前泰州卫在城中见了血,那还不得立即引发骚乱?

    “万万使不得……王爷,卑职至淮安城不足三月,一到就拜会各乡绅达人请宴,以换取他们对我驻守此城的支持。就算此后因粮食缺乏,卑职下令收拢市面上的粮食,那也不敢轻易去动这些人的米店、粮铺……。”

    吴争笑了笑道:“你只管回答本王问题就是。”

    祖大弼一噎,只好道:“其实城中乡绅达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战前就离开淮安,有的去了凤阳,有的渡河去了清河、宿迁等地……王爷,这事真不能干,真要干,还不如抢普通民众呢。”

    吴争笑着摇摇头道:“人不在正好,有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家业在就行……这样,蒋全义,你去衙门查看户籍名册,然后按图索骥,查抄各家米店粮铺……当然,拿了多少都须和人讲明白了,留下凭据,就说本王暂借,到战事了结后,凭此据找本王要帐即可。”

    蒋全义哈哈大笑道:“得令。”

    吴争面色一正,道:“记住,不是抢……是借!”

    蒋全义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道:“我理会得。”

    祖大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二人,这不是与天下人为敌吗?在祖大弼看来,天下人所代表的就是这些“社会菁英”,与普通民众半毛钱关系没有。吴争此举,确实刷新了他的观念。

    等蒋全义离开去办事了,吴争笑着对张着嘴巴久久无法合拢的祖大弼,道:“祖指挥放宽心,本王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些人的粮食与其埋在地窖里,不如先借本王使使,以解燃眉之急,对吧?”

    祖大弼呐呐道:“他们没有犯法……至少不至于抄家,不管是按明律还是清律,住宅防伪皆是铁律啊!”

    住宅防伪,意思就是他人非法进入你家,你有权利行使暴力,甚至击杀也不算违法。

    这条律法起源于汉刘邦,他为迅速收拢民心,壮大自身,将此条定为九音律中极其重要的一条。

    也就是说,就算是官府,也不可私入有主的民宅(这条律法一直被沿用,直到后世才被废除,但好笑的是,“a国”继承了这条律法并沿用至今)。妙书吧

    很显然,吴争是不知道这条律法的,才有着后世记忆的他来说,战争一启,所有辖下之地的人、物皆可征用。

    吴争大手一挥,哂然道:“本王没说是抄他们的家,就是暂时借用一下米粮……到时还他们就是了。”

    祖大弼默然,他无语了,这叫借吗?

    或许吴争借是真心,可一旦动用军队,还能叫借吗?

    吴争显然没有这种自觉,随即岔开话题,问道:“祖指挥使难道就没有想要对本王说说心里话的兴趣?”

    祖大弼闻听,心中一叹,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避不了,也不能避。

    “卑职正要禀报王爷。”

    “那就讲吧。”吴争指了指座位,“坐下讲,从头讲。”

    “谢王爷。”祖大弼一拱手,慢慢坐下道,“其实摄政王……多尔衮此战的布局,卑职也难窥全豹,王爷知道,卑职只是个降将……。”

    “不,你与别的降将不同。”吴争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你是清廷散秩内大臣兼汉军镶黄旗副都铳,正二品实缺啊。”

    祖大弼心中泛起一股苦涩,强笑道:“王爷言重了,职衔虽高,可卑职终究是个汉人。”

    “唔……。”吴争点点头道,“能明白这点就好,那就不必本王啰嗦了。本王知道,你降清也算是迫不得已,而且降清之后,除这次淮安城之战外,也没太大劣迹……。”

    祖大弼苦笑起来,当时分属两个阵营,转眼之间,抗敌倒成了罪过了。

    吴争看着祖大弼道:“你别觉得委屈,迫不得已降清,本王能够体谅,可为清廷如此卖命,这就说不通了。”

    “王爷容禀,这黄河以北,甚至是王爷眼下所待的淮安城,已被清廷统治了五年之久,五年哪……卑职兄弟以前也盼王师北伐,可实在等不了这么久……卑职有家人需要养活。大同之战,卑职力挽狂澜击图鲁什重伤,后锦州之战,大弼斩杀了清军巴图鲁穆克谭……王爷,松锦之战我军败没后降清,实为大弼此生大憾,可无论从何处论,我自信无愧于前朝……。”

    “不!”吴争再次打断道,“有过战功,不等于可以遮掩你降清叛明的过错……前朝或许有对不住你或者你兄弟之处,可你们更对住这天下,更对不住你们身上所流淌的汉人血液。”

    祖大弼刚要张口反驳,被吴争抬手阻止,“本王没有空闲,与你纠结前朝之事,眼下战事紧迫,你先讲讲多尔衮的部署吧……知道的讲,不清楚的也讲,知道什么,全都讲出来。”

    祖大弼重重地叹息一声,他心中明白,淮安城这一战,自己让泰州卫伤亡很大,吴争对自己的成见已深,不追究已是幸事,再多说反而变味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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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大弼应道:“是……多尔衮令卑职率八千镶黄旗汉军南下,驻守淮安城时,并没有对卑职说起他的部署,只令卑职死守淮安,一旦北伐军来攻,须固守淮安一月。”

    “他就没有交待你与徐州联络、互为倚仗?”

    “没有。是卑职先南下,英亲王阿济格部、岳乐后卑职半月南下。卑职也是在战前不久,才知道这二位成了徐州、盐城的驻防将军。”

    吴争有些失望,这么说来,多尔衮的部署全貌,或许连阿济格、岳乐都不会太清楚了。

    那这个多尔衮给自己挖下的坑,究竟是什么、有多大,恐怕只有多尔衮自己心里清楚。

    祖大弼继续道:“卑职在战前得到通报,徐州除了原有八万驻军,英亲王还带了六千镶蓝旗和三千正蓝旗,也就是说,徐州至少有九万大军。而盐城岳乐部……。”

    说到这祖大弼看了一眼吴争,稍一迟疑,道:“盐城守军实则是銮仪将军所练三万新军,他们所使用的火器,至少有一半来自王爷江南。”

    吴争脸一阵抽搐,他难受的不是清军用从江南购入的火器,来打吴淞卫,事实上,吴争早就有这个思想准备,这没办法,敌人用高价购得,这银子自己不赚,也会被红毛等番人赚走。

    吴争心悸的是,沈致远二人训练的新军,终究与自己搏杀于战场了。

    吴争更担心的是,沈致远二人也来了盐城,那么,兄弟相残的一天,就不远了。

    “沈致远、钱翘恭可有在盐城?”吴争急问道。

    祖大弼摇摇头道:“卑职不知……不过来往文书和信使并未提及这二人,想来应该待在京城,没有南下吧。”

    吴争稍稍松了口气,再问道:“多尔衮令你率军南下时,终归会交待你一些事,难道除了让你固守淮安之外,就没有说任何别的事?”

    祖大弼答道:“有是有……只是王朝先部被王爷灭了,多尔衮交待的,也就没了任何意义……。”

    “不妨事,说就是了。”

    “多尔衮当时交待卑职,如果王朝先策反成功,其部水师河船会沿运河北上,海船会直达大沽口……令卑职策应,并辅助其水师北上。”

    王朝先已经被杀,其部归施琅统领,祖大弼这供述确实没有任何用。

    吴争微微皱眉道:“那你知不知道,淮安府周边,除了你部、阿济格部、岳乐部之外,还有别的清军悄然抵达?本王指得是,至少是上万……甚至数万大军。”

    祖大弼茫然摇头道:“没有……绝没有!不用说上万、数万大军了,就是五千以上的军队抵达淮安府周边,卑职也一定会有斥侯禀报……这不可能!”

    吴争沉默下来,难道多尔衮真是黔驴技穷?亦或者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祖大弼见吴争沉思,忙开口道:“卑职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爷允准。”

    “讲。”

    “我部人马皆是北籍,淮安城若成为战场,定为首当其冲……王爷恕罪,非卑职怯战,而是眼下若与清军对战,我部将士担心会连累家人。”

    吴争点点头道:“本王也没有打算用你部守城,原本想着调你回到南岸,可眼下不成,凤阳府的万骑横截了我军退路,你部骑兵太少……这样,只要我军援军打通通道,你部就可以撤至南岸吴淞待命……如何?”

    祖大弼起身行礼道:“多谢王爷成全。”258

    “不必与本王客气。”吴争看着祖大弼道,“反正不易,本王希望,祖将军别再马失前蹄,好自为之!”

    祖大弼顿了顿,道:“王爷若真想在淮安固守待援,那清江浦、刘伶台两处必须重兵把守,如此与淮安互为犄角,方可事半功倍。”

    吴争微微一笑道:“祖将军提醒得好……不过,蒋全义已经前去部署了。”

    “那……卑职告退。”

    ……。

    夜,应天府。

    马士英着实是心急如焚。

    他此时在黄道周府上,正坐在黄道周面前,“黄大人,再怎么说,马某也是吴王使者,陛下总不能没有个说法,不见吴王特使吧?这与理不合啊!”

    来了京城三天了,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一天两次请见,皆被内卫挡了。

    这让马士英急得跳脚。

    关键是,连首辅黄道周都没办法,自从有了朱慈烺蹊跷自尽,皇帝将夜枭改编为锦衣卫,内宫就变得更加森严,就连黄道周想面圣,也得皇帝点头首肯才行。

    可马士英来得不巧,义兴朝从与清廷签订停战条约之后,大朝会是五日一次,也就是说,马士英除了进宫面圣,还有一种见到皇帝的机会,那就大朝会,可那还得等两日。

    马士英等不住,他缠着黄道周给他想办法。

    黄道周哪有什么办法?

    这世道,什么规矩都能破,有说理的地吗?

    皇帝说换就换了,锦衣卫说设就设了,有自己什么事?知会自己了吗?

    黄道周苦笑道:“马大人,自从宗室叛乱、张同敞暴力平乱之后,陛下变得……多疑,宫门卯初开启、亥末落锁,绝无一日例外。”

    “难道紧急军机大事发生,陛下也置之不理吗?”

    “可由宫卫转达。”

    马士英无语。

    黄道周道:“平心而论,这也怪不得陛下,毕竟……是女儿身。”

    马士英蹩眉道:“可马某总觉得,陛下是故意不接见马某……黄大人,事关王爷在江北战事成败,你必须说实话!”

    黄道周眼神微微一闪,叹道:“说实话容易,可实话却伤人……马大人,陛下是不是故意不接见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许多重臣想在大朝会之余,见陛下一面都不能如愿,这其中也包括我。”

    马士英愠怒道:“皇帝不见臣子,这何其荒唐?黄大人贵为内阁首辅,就不率群僚力谏?”

    “你以为老夫就没力谏?”黄道周有些急了,“可如今的朝廷,内阁就只是摆设……自从陛下重设锦衣卫,加上张同敞平定宗室叛乱后,内阁形同虚设,权力一半在陛下,一半在宗室……。”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坏人OR好人

    “陛下还相信宗室?”马士英是真想不通了,“难道陛下就不明白养虎为患的道理?”

    “谁是虎?什么是患?”黄道周急速地问道。

    马士英一怔,“自然宗室是虎,再次政变是患。”

    “荒唐!”黄道周微斥道,“你以臣子之心去揣摩圣人的心思,何其荒谬!”

    马士英为之一噎,沉默了一会,道:“总有人能见到皇帝……吴王殿下困在江北,黄大人想必不会袖手旁观吧?”

    这话没说错,皇帝毕竟是人,不是神仙,要掌控朝廷,必须与外界联络,虽说五天一次大朝会,可国事繁琐纷杂,这五天之中难保没有什么突发事件需要处理,想真正做到四天之中不见外臣,几乎是不可能的。

    黄道周点头道:“自然是有的,不过这二人……哼,想来不会帮吴王殿下,更不会帮马大人。”

    “黄大人只管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死马当成活马医,也总比再等两日强。”

    黄道周轻叹一声道:“秦王、宗正卿朱存釜,还有一人,权右营都指挥使、锦衣卫指挥使张同敞。秦王因祸得福,几无阻力地接替了朱慈煃宗正卿之职,而张大人……呵呵,更因之前那一通血洗,得了陛下青睐,也算是交了份重重的投名状吧。”

    马士英闻听,大愕。

    “黄大人若说秦王朱存釜不会帮王爷,这还说得通,毕竟宗亲对王爷是恨之如骨……可张同敞张大人,其素来以执殳荷戈、效死疆场的祖训为勉,言行举止,乃忠义之人哪!”

    黄道周忧郁地微微摇头,他看着马士英道:“张大人是忠义之士,这假不了……马大人,可就在此事上,往往忠义之臣,更不会助你。”

    马士英一怔,愣愣地看着黄道周好半晌,突然回味过来,是啊,既是忠义之臣,定可忠君爱国,可外有强敌、内有权臣,怎么忠?如何忠?忠于谁?

    “多谢黄大人提醒。”马士英起身拱手道,“但无论如何,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立刻面圣……我这就去找张大人,就算被冷嘲热讽,马某也当唾面自干就是了。”

    黄道周有些惊讶地看着马士英,这,还是当年那个被人人啐骂、如同过街老鼠的奸臣贪官马瑶草吗?

    “马大人且慢……既然如此,黄某也不妨觍着老脸,陪你走这一回。”黄道周长吁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大不了这首辅不干了,随你去见吴王就是。”

    马士英起初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道:“黄兄啊,你总算是想明白了。”

    黄道周脸稍稍一红,自嘲地摇摇头道:“早就想明白了,可……终归是做了大半辈子的明臣哪。”

    “这话不妥。”马士英纠正道,“就算真有王爷登上大位的一天,明依旧是明,最多不是朱明罢了。”

    黄道周哂然笑道:“不是朱明的明,还是明吗?”

    “怎么不是?!”马士英表情严肃地反驳道,“天下还是这天下,子民还是这子民,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有何不同?”

    黄道周怔怔地看着马士英,许久,才喟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果然,殿下非一般人哪,才有今日马兄的脱胎换骨……黄某不如马兄远矣。”

    马士英哈哈大笑,“鹦鹉学舌罢了,这些话,都是王爷常说的,听久了,自然就记在心里了……闲话少说,先办正事要紧。”

    黄道周正容道:“不过此去,先当去见秦王朱存釜,而非张大人。”

    马士英诧异地问道:“黄兄与张大人是同道中人,常日里素有联络……怎么,连黄兄也没把握说服张大人,竟觉得说服秦王朱存釜更容易?”

    “马兄非愚钝之人,许多事,且细细体会即要解惑。”

    “那就按黄兄的意思,先去见秦王吧。”马士英不再问,二人联袂前往秦王府。

    ……。

    柔仪殿中。

    朱媺娖有些入神地看着几上烛火,悠悠道:“听闻江北战事紧张……十余天了,竟也没派一人前来禀报……不知战况如何了……。”

    “这人哪……行事总是如此狂悖,擅自开启战端倒也就罢了,可总不能连个消息都不传来吧?”

    “真拿朕不当皇帝了?”

    说着说着,朱媺娖有些上火了,转头看着侍立的张同敞道:“你说,会不会是江北战事不顺,他……羞于让朕知晓,这才不派人传递奏章、战报?”

    一身红袍官服的张同敞,微微躬身道:“回陛下话,臣……也不知,亦或许是吴王有意不报,毕竟收复的江北土地,大将军府也不可能让渡给朝廷……这此前就已经有了先例。”

    朱媺娖听闻,眉头一蹩,愠声道:“臣不臣……朕已经容忍他许久了,若不是看在他确实一心抗清、收复失地的份上,朕早就……算了,朕有容人之雅量。张卿不妨主动派人前往联络,探查此战战况,一来向天下展现朕对臣子的宽容和对北伐大业的关注,二来也好视战况来决定,朝廷是否向江北出兵……。”

    这话尚未说完,张同敞一躬身道:“陛下万万不可!”

    “你有异议?”

    “正是。”张同敞道,“陛下有句话说得对,吴王确实一心抗清、收复失地,臣对此绝无猜疑。但也正因此,吴王帐下越来越多的人才开始聚集,观如今朝廷中,还有几人是真正的有才之人,皆投了大将军府了……陛下,前有张国维、张煌言、熊汝霖等,后有钱家兄弟、父子,就连如今在朝的首辅黄大人其实也是吴王之人,我等皆心知肚明,想来陛下心里也清楚。”

    “你究竟想说什么?”朱媺娖语气变得急躁起来,“是想挑拨朕与吴王的君臣关系吗?”

    张同敞慢慢先左腿、后右腿跪下,直视朱媺娖道:“臣一心为了国朝、为了陛下,自当明言相告……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天生就想要谋反篡乱,皆是到了一定的位置,身边有了人才、有了实力,野心自然也就开始增长了。吴王短短五年间,从一个小小哨长,晋升至王爵……。”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奸臣OR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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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他五年间,凭无数战功累积,由廷推进行册封,并非先帝或朕私下赏赐的!”朱媺娖尖声反驳道。

    “要真是先帝或陛下赏赐他的,那就好了!”张同敞脸上没有一丝惶恐,他反而叹息道,“如此臣就不必日夜难安,为朝廷和陛下担忧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就可收回吴王手中的藩地和军队,何须为臣担忧……可正因为吴王的爵位和军队是他五年间渐渐积累而成的,其帐下文武只忠于他,才会成为日后陛下和朝廷的心腹大患呀!臣其实也并不认为吴王殿下是个奸臣、反臣……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吴王之势渐成,说句诛心的话,吴王若真起兵攻应天府,陛下有几分把握,能与吴王北伐军抗衡?若吴王此次在江北,再次大捷,陛下啊,怕连江北人心也要尽归吴王了……!”

    “放肆!”朱媺娖大怒,尖叫起来。

    “臣惶恐。”说是惶恐,可张同敞脊梁依旧拼得笔直,脸上也并无半点惶恐之意。

    君臣四目相对,许久不发一言。

    好半晌,朱媺娖终于开口,她微微叹息一声,“朕……朕明白张卿话中之意,亡兄驾崩之前,其实……哎,可毕竟吴王眼下在为国争战,无辜戗害他……朕,朕绝不……答应!”

    张同敞悠悠道:“陛下自然不可轻易戗害有功之臣,有先帝的前车之鉴,岂可再行此荒唐事?”

    朱媺娖有些愣,看着张同敞。

    张同敞淡淡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吴王身先士卒,竟亲自至前线指挥……或许有不测之事也不定。陛下胸襟广阔、心怀仁慈,自然是不会加害有功之臣的,可敌人……却求之不得啊。”

    就算朱媺娖再蠢,也听明白了张同敞话中的意思,她惊愕地瞪着张同敞,愤怒道:“你……你大胆,竟敢与敌合谋,加害当朝吴王?!”

    张同敞听闻,猛地起身,低声喝道:“陛下冤煞臣了,臣就算是畜牲,也不敢与敌勾连,让张家先人蒙羞……但此事并不需要与敌勾连,便可心想事成。”

    朱媺娖确实震惊了,她对吴争有情,这无可置疑,就连在坊间流传,她要下嫁张同敞的流言,也无法改变明眼人的心知肚明。

    但身为朱家人,朱媺娖首求的是,恢复朱家宗庙往日荣耀,这无可厚非。

    强臣在侧,臣强主弱,这道理,经过了五年的朱媺娖,如果再不知道,那就真是蠢人了。

    可就算如此,朱媺娖也不想加害吴争,至少……不想危害到吴争的人身安全。

    显然,张同敞没有体会到朱媺娖心中的这一份,执念。

    朱媺娖手疾挥道:“朕不想听……朕累了,你,且退下吧。”

    张同敞沉默着一躬身,缓缓向外倒退而去。

    至门口时,朱媺娖大声道:“此事……若无朕首肯,你敢擅自做主,朕……朕诛你阖族!”

    张同敞身子一顿,弯着腰停顿了一下,沉声应道:“臣……遵旨。”

    ……。

    左捅右抱,搂着美貌侍妾的朱存釜。无忧

    笑得如同个弥勒佛。

    可他的话却非常地尖刻。

    “首辅大人……马大人,二位是在求本王吗?”

    黄道周脸色不虞,而马士英哈哈陪笑道:“是……王爷说得是,这事还真得求王爷襄助。观如今义兴朝廷,除了王爷,我等还能求谁呢?”

    朱存釜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非常投入,以至于前俯后仰起来。

    马士英嘿嘿干笑着相陪。

    可突然,朱存釜收敛起笑声,道:“本王不应!除非是吴争亲自来求本王……不,就算吴争亲自来,跪在本王面前相求,本王也不应!”

    黄道周被激怒,霍地起身,道:“秦王,此事关乎江北战局,若耽搁,北伐大业就会成为一场梦境……!”

    “关本王何事?”

    朱存釜一句话,让黄道周一噎,“你……!”

    “应天府及江南三万多宗室,一朝之间,仅存不到八千人……他吴争够狠毒啊!”朱存釜胖脸上,又眼眯成了一条线,可目光却是针,尖针。

    “你回去告诉吴争,他能打就打,收复整片江山算他能耐,可如果打不过,那就乖乖退回南岸,以后遇见本王躲着走就是了……想要本王助他一臂之力?做梦!”

    说到此,朱存釜大袖一挥,喝道:“送客!”

    黄道周再也忍不住,怒道:“朱存釜,唇亡齿寒的道理,莫非你也不知?吴王一旦覆没,下一个就是义兴朝,然后就是你……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大胆!竟敢直呼本王名讳?这是本王王府,本王可以拿你是问!”朱存釜怒道。

    可黄道周斜眼轻蔑地道:“黄某乃当朝首辅,除叛逆罪,可豁免一切刑责……况且,想拿黄某,怕也不是你一个亲王可以做到的吧?”

    “你……!”朱存釜为之一噎,喘了几口气,恨声道,“也罢,黄道周,今日算你走运……本王大度,不为己甚,放你一条活路就是……但你记住,你的靠山就要倒了,日后别落入本王手心里,到时……嘿嘿,本王令你生不如死!”

    黄道周狠怼道:“你尽管放心,没有那一日,退一步,真有那一日,黄某引颈自戮,不劳你费心劳神。”

    马士英见二人针尖对麦芒,连忙打岔道:“二位都是位高权重的体面人,作此口舌之争……于事何益?秦王啊,听马某多说一句,可否?”

    朱存釜其实也不敢真的为难、加害黄道周,一来他的权力还没达到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步,虽说应天府中八千多宗室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毕竟还有皇帝在,同时,皇帝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张同敞,那也不是吃素的,真要再让张同敞重演当初朱慈煃府中那一出,可不是玩的。

    朱存釜没好气地一甩袖道:“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马士英嘿嘿一声,掩饰尴尬和胸中的愤怒,陪笑道:“王爷果然是豁达之人……是这样,王爷对吴王殿下心存忌恨,人之常理,可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吴王因此战败,甚至覆亡,王爷认为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呢?”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驱虎吞狼

    朱存釜哼了一声道:“别跟本王来这套,就算最受益的是清廷,那也与本王无关……清军一时半会打不到应天府来,十年、八年之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反正本王就认定一个道理,只要是他吴争想做的事,本王就破坏,他不想做的事,本王就扶持。”

    马士英摇摇头道:“非也!”

    “别在本王面前逞口舌之能,本王不吃这套!”

    “王爷容禀,且听马某细说。”马士英表现得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马某问得不是外敌,而是我朝内部,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朱存釜一怔,道:“我朝内部……那还能有谁?自然是陛下!吴争一倒,就算不死,他麾下军队大损,朝廷二十多万军队,就可以掌控长江以南的局势,陛下求之不得。”

    马士英摇摇头道:“王爷是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明面上的,算是看清楚了,可暗地里呢?”

    朱存釜眨巴了几下眼睛,没好气地斥道:“马士英,再卖关子,本王令人逐你出门!”

    马士英哈哈笑了起来,突然收声,正色道:“如今义兴朝分三方,陛下自然是在其中的,其次是吴王殿下,再就是王爷您了……不知马某说得可对?”

    朱存釜闻听一乐,马士英将他与皇帝、吴王并列,这让朱存釜如同夏天喝冰镇酸梅汤一般,妥帖到了底。

    “唔……算你有些见识……继续说。”

    马士英道:“如果吴王倒了,那就只剩下陛下与您了,王爷自然是一呼百诺的,可皇帝毕竟是皇帝,王爷手中权力虽大,可并无军队可以依仗。如今义兴朝军权皆在左、右营都指挥使手中,但廖仲平远在龙潭,对应天府中事,鞭长莫及……可有一人,必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王爷不妨想想,会是谁呢?”

    都说和聪明人说话不累,可马士英就差直接说出这名字了。

    朱存釜不傻,他随即冲口道:“自然是张同敞那屠夫了!”

    “王爷天纵其才,果然英明!”马士英奉承拍马的功夫,直让边上黄道周想吐。

    朱存釜哈哈一笑,迅速收声,因为他也感觉到,这时笑得最开怀的,应该另有其人。

    也是,张同敞杀了那么多宗亲,朱存釜与他之间,已势如水火,根本不存在媾和的可能了。

    如果吴争真倒了,那么,虽说廖仲平、张同敞各掌京卫左右营,可廖仲平左营不在京城,唯有张同敞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而自己虽可以影响京城大势,可手中却无兵权。

    没有兵权的权力,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这道理,经之前张同敞“灭宗亲”一役,有朱慈煃前车之鉴的教训,朱存釜已经铭记于心。

    朱存釜瞪着马士英,又转头看看黄道周,眼神虽然不善,但已经没了之前的嚣张和狂悖。

    “本王有什么好处?”

    够直白!

    马士英冲黄道周会心一笑,再转向朱存釜,道:“王爷尽管开口,只要马某做得到……不,只要吴王殿下做得到,无不应允。”

    “你做得了吴争的主?”朱存釜带着一丝嘲讽地斜眼看着马士英。

    马士英却毫不退缩,笑道:“秦王说笑了,马某哪能做得了我家王爷的主……不过此次马某奉我家王爷之命前来应天府,自然是授有专权的,秦王不妨先提条件,再来议马某能不能做主。”

    朱存釜突然哈哈大笑道:“马瑶草,本王喜欢你,你对了本王的脾气……也罢,本王也不难为你,这条件其实对吴争而言,举手之劳罢了。”

    马士英听了,哭笑不得,不经意地抹了抹额头根本就不存在的冷汗,陪笑道:“秦王请讲。”

    朱存釜看了一眼黄道周。

    黄道周微微扭头,不爱搭理他。

    朱存釜倒也不见怪,对马士英道:“条件很简单,此战之后,吴王得向朝廷上疏,举荐本王接管右营……本王掌管宗室,这京卫岂能落入一个残害宗室的人手中,自然应该由宗室来掌管京卫,毕竟这是朱家天下嘛……况且他已经执掌锦衣卫,再统率京卫右营,于理不合,真要是动了谋反之心,谁可阻止他?本王这也是为了陛下、为了社稷宗庙着想……马士英,你可答应得下来?”

    不等马士英开口回答,黄道周一步冲上,“荒谬!左右京卫关乎国朝存亡,秦王只是宗亲,岂能执掌兵权?退一万步讲,将京卫右营交到你的手中,岂不误事?”

    “放肆!”朱存釜喝道,“咱家的东西,自家人掌管,何来荒谬?倒是你黄道周,吃着碗里,看得锅里,心里还惦记着别人家的,行将就木之年,朝三暮四、得陇望蜀……我呸,本王容你,那是看在吴争面子上,你真以为满朝文武,不知道你心里向着谁?”

    黄道周被堵着满脸一阵发青,他憋了一会,大吼一声,一脚踢翻了身边的锦凳,气吼吼地夺门而出。

    马士英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就象没看见这一幕,也没去阻拦黄道周离开。

    这种姿态,反而让朱存釜心里非常妥帖。

    “马大人是明理之人,本王的条件,不难办吧?只需吴王上道奏折,表明一下态度也就是了,其余之事,本王自己能解决,绝不劳烦吴王,如何?”

    听听,听听,刚开始是马瑶草,后来是马士英,眼下成了马大人,怕是再一会下来,就得叫声马兄了。

    马士英微笑着,他有权答应吗?

    这不开玩笑了嘛,这种大事,没有吴争点头,他敢答应?

    军权易手,事关义兴朝权力更迭,莫说吴争不会答应,就算答应,皇帝能卖吴争这帐?

    “有何不可?”马士英应得就象答应朱存釜说要请客吃饭一样简单。

    朱存釜一愣,随即怒道:“马瑶草,你答应得如此顺当,不会是想欺骗本王吧?”

    马士英苦笑道:“这么说来,马某得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它,如此才合了秦王的心意,想来更容易取信秦王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面圣

    朱存釜一噎,没好气地道:“那……你又以何取信于本王?”

    马士英慢悠悠地在胸口一阵摸掏,吓得朱存釜起身连退两步,还以为马士英要图穷匕现。

    不想,马士英从胸口掏出的是一个三寸许,长条状用黄绫包裹的物事。

    马士英将黄绫在手中摊开,霍然是一枚金印。

    马士英将印擎在手中,微笑道:“吴王金印在此,秦王要不要看看,验证一下真伪?”

    需要验证吗?

    自然不需要,这么近的距离,朱存釜自己就是秦王爵,礼部监制的王爵金印,看一眼就知真伪了。

    朱存釜倒吸一口气,瞪大了双眼,对马士英道:“本王倒是小瞧了马兄……没想到,马兄在吴王那,如此深得信任,他竟将王印交托于你?”

    马士英当着朱存釜的面,将金印重新包裹好,虔诚地收于怀中,这才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一枚金印,便知我王胸襟之广阔,区区一道举荐奏折,又怎会言而无信呢?”

    朱存釜长吁一口气,道:“好,本王信了……此事本王可以助吴王一臂之力。”

    马士英拱手道:“多谢秦王出手襄助。”

    “不过……。”朱存釜稍一迟疑,道,“你明着进宫肯定不成,就算是本王,也无能为力,得另想办法。”

    马士英一愣,道:“王爷贵为秦王,又执掌宗正寺……连您也不能进宫面圣?”

    朱存釜带着一丝得意,斜眼看着马士英道:“本王自然可以畅通无阻,就凭张同敞区区一个正二品,也敢阻拦本王?”

    马士英陪笑道:“那是自然……。”

    说到这,马士英心中一格噔,急问道:“您方才说,是张同敞张大人阻拦……不让朝臣、使者面圣?”

    “你才知道啊?”朱存釜戏谑地翻了翻白眼,“这满朝之中,除了本王,还有谁敢阻拦你马大人这个吴王特使啊?”

    马士英突然有种不安升起,他一直以为,是皇帝猜到了自己的来意和吴王的用意,而心里不想出兵,这才故意拖着不肯见他,可现在才明白,敢情皇帝都不知道,自己来了应天府。

    马士英这下是真急了,他其实不怕象朱存釜这样的人反对吴争,他担心的是,象张同敞那样的忠义之人,给吴争下绊。

    马士英突然领悟到了黄道周几次欲言又止的表情,想来黄道周是知道是张同敞在背后下绊子,只是二人素有交情,黄道周顾及颜面,没有挑明罢了。

    看着马士英不断变幻的脸色,朱存釜哈哈大笑起来,在他看来,马士英吃憋,那就等于是吴争吃憋。吴争吃憋,让朱存釜全身心地舒畅起来。

    “马兄不必惆怅、担忧……既然本王答应助你,自然有办法带你进宫。”说到这朱存釜古怪一笑道,“不过,就是要委屈一下马兄了。”

    ……。

    秦王府外,马车启动。

    车内,马士英与黄道周相视哈哈大笑。

    “黄兄驱虎吞狼之策,果然见效,马某佩服。”

    黄道周道:“其实张同敞并非小人,他忠于国朝、忠于圣上之心,无须置疑,只是……哎,毕竟是凡人哪,总有些私心。”

    马士英轻叹道:“究其根源,还是应在了当今天子还待阁……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是女子之身。”

    二人面面相觑,心领神会,没有继续言及此事。

    黄道周喟叹道:“马兄不会怪我,没有挑明是张同敞阻挠你面圣吧?”

    马士英微笑站摇摇头,“怪马某愚钝,黄兄几次三翻点拨都没醒悟过来……马某啊,就是长了个榆木脑袋。”

    黄道周被逗笑了,“若马兄可称愚钝,这世上就再无精明之人了。”

    马士英也笑了起来,“黄兄此话,马某就当是好话听了。”

    二人再次对视,哈哈大笑。

    ……。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

    朱存釜就赶在宫门打开的那一刻,进宫面圣。

    柔仪殿里,朱媺娖刚刚起身,漱洗完毕。

    “秦王这么早进宫见朕,不知有何要事?”

    朱存釜道:“本王倒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有人求到本王头上,要进宫面圣,也只好起个大早了……陛下,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

    朱媺娖微微惊讶地看着朱存釜,问道:“何人能劳烦秦王亲自陪同进宫?”

    朱存釜卖了个关子,“陛下何不自己见见……人就在殿外等候。”

    ……。

    “臣马士英参见陛下。”

    朱媺娖大惊,“马爱卿星夜起来京城,可是江北战事有了大变故?”

    马士英苦笑道:“臣已来京城四日,只是无法面圣,苦思之后,便求秦王襄助,才得以入宫。”

    这话,就算再蠢的人,也听得明白了。

    朱媺娖不蠢,她听得明白,所以,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但她没有纠结此事,而是直问道:“马爱卿此来,可是吴王有事要禀报朕?”

    马士英从胸口掏出已经捂在数天的书信,呈给朱媺娖道:“此乃吴王亲笔所书,特意关照臣也亲手呈给陛下御览。”

    朱媺娖起身,一把抓过书信,刚要打开,却停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朱存釜。

    朱存釜倒也识趣,躬身道:“本王事已了,乞准告退。”

    “有劳秦王了。”

    待朱存釜退出殿外,朱媺娖急急拆开信件,可一看,脸色大变。

    “他究竟想做什么?”朱媺娖冲马士英喝斥道,“他是要以此来威胁朕吗?”

    马士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吱唔道:“臣只是奉命传信,信中内容吴王没有与臣提及……臣不明白,陛下为何而怒。”

    朱媺娖一怔,再看了看信,然后脸色慢慢恢复如常。

    她将手中信往烛台一伸,“呼”地火苗燃起,朱媺娖再将着火的信往火盆一送,静静地看着信化为一片灰烬。

    马士英是真惊诧了,想自己临行之前,吴争不是说,亲笔书信一封,要说服皇帝出兵江北,牵制敌人的吗?可眼下看皇帝的反应,显然信中不是什么恳求的软语。怎么,难道这信还另有蹊跷不成?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朕知晓了

    马士英心里,突然有种惊悚的感觉。

    难道吴争早就知道这封信根本不起作用,所以才让自己来送,目的是支开自己,他自己独自前往淮安……执意北伐?

    不对,如果是这样,皇帝怎么说信中是在“威胁”她呢?

    既然是“威胁”,那就还是想要朝廷出兵增援的。

    马士英一时拿捏不准起来,怔怔地看着朱媺娖。

    “江北战事,真有那么不堪吗?”朱媺娖这才抬头看向马士英,“连逢战必胜的我朝战神,也难以为继,需要朕调动军队渡江北上牵制敌军?”

    马士英闻声回过神来,急忙道:“陛下有所不知,此战在吴王心里,本是一场局部战争,虽说明面上是报复清廷以卑劣手段诱使王朝先炮击军工坊,可事实上,吴王私底下和臣讲得非常清楚。吴王说,五年了,王师若再不北伐,人心怕是要散了,哪怕此次就是做个样子,那也是好的。所以,吴王根本没有做好真正北伐的准备,就连北伐第一军,也是仓促北调……”

    “……陛下应该知道,这大军开拨,况且是重火器渡江北运,一门火炮,就重达二、三千斤,所耗时间太久,可敌人却已是部署周全,此战敌人单就江北已经显露出的兵力,已不下十万之众,这与原先双方签订的停战条约是相悖的,也就是说,敌人早已有了南下之意,只是……我朝还蒙在鼓里,甚至有人还在指责吴王擅启战端。”

    朱媺娖敛目思忖起来,马士英不敢打断和催促,只能在一边束手侍立。

    “他……从来就没有把朕当作皇帝。”朱媺娖终于开口道,“如此决定国朝兴衰的事,他一言而决。如今战事陷入困境,这才想起朕来,可他哪知道,朕许多事,尚且不如他可以随心所欲……马爱卿,这事朕知晓了,你且先退去吧。”

    这声“退去吧”,让马士英惊惶起来。

    这可不是好事,官面上的话,“知晓了”这三个字,绝对不是什么肯定句,而是敷衍之词。

    意思就是说,事知道了,但如何决定,且看下回分解,这一拖可能就是天荒地老。

    用官话是,就是无限期搁置。

    马士英急忙谏道:“陛下,非臣放肆,臣来时,徐州八万敌军尚未出动,而吴王在江北兵力拢共加起来不足五万人,最紧急的是,凤阳府有上万敌骑穿插江都至泰州,如此吴王腹背受敌,若吴王兵败,敌人挟大胜之势渡江而击,那……那我朝危矣。”

    然而,朱媺娖慢慢闭上眼睛,再不说一字。

    边上内侍悄悄上前,拿手轻轻捅了捅马士英的腰,示意马士英退下。

    马士英不去理会,还待劝谏,但殿门外随即进来了四个带刀锦衣卫。

    马士英心中一叹,只好施礼而退。

    ……。

    张同敞在右军司衙处理完军务,疲惫地揉了揉双目。

    一个侍卫进来,问道:“已是卯时三刻,府中送来些点心,将军要不要进食?”

    张同敞随意一招手,“还真有些饿了,传进来吧。”

    四名妙龄侍女提着红漆食盒,随即鱼贯而入。

    看着琳琅满目的小吃,张同敞微微别眉道:“我早就吩咐过,不许如此奢侈……不过填补些的小事,何至于此?都拿回去,给我盛碗清粥就是了。”

    侍女们紧张地看着张同敞,话都不敢回一句。起点

    张同敞轻叹了口气,道:“都拿回去吧,给我盛碗清粥就是了。”

    说到这,张同敞话又一转,“算了,不必再退回去……将食盒送与门外值守将士,就算是犒劳众人一夜劳苦了。”

    ……。

    然而,在张同敞刚端起粥碗,准备喝一口时。

    一个士兵匆匆而入,大呼着“将军……”。

    张同敞蹩眉道:“懂不懂规矩,慌什么……有事就讲。”

    “将军……禀将军,刚从宫门口从来消息,秦王入宫了。”

    这话让张同敞不由得勃然变色,他急问道:“秦王是一人入宫,还是带人入宫?”

    “回将军,带了一人。”

    “呯”地一声,张同敞将碗重重放在案上,溅出了一溜的粥水。

    张同敞是个聪明人,他立即就意识到,朱存釜一早带人入宫,这人,定是马士英莫属。

    否则,以朱存釜如今的地位和脾性,哪还会一大清早入宫禀事?况且这与礼不合啊,虽说是宗亲,可皇帝毕竟是示出阁的女子嘛。

    张同敞背地里阻止马士英面圣,为得就是不让吴争请求朝廷出兵增援的目的得逞。

    皇帝不知道,不出兵增援,这无可非议。

    皇帝若知道,不出兵增援,那就是误国了。

    哪怕是知道当作不知道,那也比知道强。

    张同敞起初并不反感吴争,甚至还颇为欣赏,毕竟二人之间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北伐。

    可那时张同敞只是个侍学士,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听到吴争在战场上节节胜利,自然是击掌赞叹。

    如今,张同敞已经进入权力中心,官居二品,掌握着右营京城卫,并执掌锦衣卫,所考虑之事,自然关乎国柞、社稷之大事。

    所谓人无远虑、近有近忧,吴争异姓封王已是僭越,何况手中实力,早已形成主弱臣强之势,那么做为忠于国朝的重臣,首先想到的是社稷安稳,那么,吴争在他的眼中,便是权臣、强臣、潜在的逆臣、将来的国贼,当诛之!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很微妙的原因,那就是很有可能,朱媺娖会下嫁于张同敞,可义兴朝中,哪位大臣心中不清楚,朱媺娖对吴争有情?关乎儿女私情,就算再正直之人,恐怕也看不穿、勘不透。

    如果张同敞原本只想削弱吴争手中的实力,点到即止,那么眼下,张同敞想要的是,吴争死!

    借刀杀人!

    借清军的刀,杀国贼,有何不可?!

    张同敞防到了马士英会找人帮忙,也防到了马士英会找黄道周、王翊等人帮忙,所以,张同敞已经吩咐下去了,可他却防不到马士英会找朱存釜帮忙。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矛与盾

    也难怪,朱存釜与吴争之间,那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仇恨,如同水火、势不两立。

    在张同敞看来,马士英若找上门去,必会被朱存釜打将出门,不放狗咬那已经是马士英祖坟冒烟了。

    哪曾想,马士英竟说动了朱存釜。

    张同敞无法阻止朱存釜,朱存釜是亲王,又是宗正令。

    哪怕张同敞心里恨不得那天将朱存釜也一并射杀,可真到了眼下,见着朱存釜的面,还得恭恭敬敬地称声“王爷”。

    张同敞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化着,此时阻止,肯定是来不及了,有朱存釜作见证,那么想故意隐瞒怕是隐瞒不了了。

    明日的大朝会,朝廷是否出兵江北,必会提上议程。

    虽然之前已经与皇帝通了气,皇帝也没有坚决反对,但张同敞明白,吴争在皇帝心里,份量极重,至少,不是他能取代的。

    况且,朝中有黄道周、王翊等人,自己也做不到一言而决。

    也就是说,出兵之事,还会反复。

    想到这,张同敞在情急之下,做出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下令抓捕马士英。

    张同敞的用意在于,没了声索人,那么明日朝堂之上,就无法形成合议,至少,可以因声索人的缺席,将出兵的日子尽量往后拖延。

    ……。

    黄道周府中。

    一夜未睡的黄道周,终于等到了马士英回来。

    他急步迎上去,道:“马兄,黄某思忖半晚,这策还有一个漏洞急须弥补……。”

    马士英喟叹道:“黄兄,此次进宫面圣,陛下竟似乎没有出兵增援吴王的意思……。”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嘴。

    “黄兄先讲。”

    “马兄先讲。”

    二人又同时急道,而后同时苦笑。

    这次黄道周抢先开口了,“陛下怎会坐视吴王兵危,而无动于衷呢?”

    马士英摇摇头道:“我也猜不透……可观陛下反应,对吴王的求援信,似乎异常反感。”

    “吴王在信中说了什么?”

    “马某也不知道……来前,王爷未曾明言。”

    黄道周皱眉道:“这……这不合常理呀。”

    马士英叹息道:“事已至此,也就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等明日大朝会时,还望黄兄号召众僚属,力排众议,谏言出兵了。”

    黄道周微微摇头道:“不易……太难了。如今政事皆被秦王及张同敞掌控,如果得不到陛下支持,出兵之议怕是通不过。”

    说到这,黄道周想起自己也有事,急道:“明日之事,你先不必管,有黄某撑着,好不起来,但也不至于坏到哪去……眼下就急的是,你必须去见左营都指挥使廖仲平。”

    马士英诧异道:“见廖仲平有何用,难道他还敢抗旨私自出兵不成?”

    黄道周摇摇头道:“廖仲平是吴王的人,莫非马兄不知?”

    马士英道:“知道是知道,可京卫能听从廖仲平不遵旨意出兵?况且,廖仲平未必能坚守效忠吴王的誓言……江北危急,人到了此时,怕生出异心来啊。”

    黄道周也叹了口气,不过依旧坚持道:“总得试试吧……或许会有意外惊喜呢?另外,还得去知会卫国公,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建阳卫若能渡江西击和州,或许能牵制敌军,为吴王分担一些压力。”

    马士英闻听,点头道:“以卫国公与吴王的交情,得悉后定会出兵……不过,这两个方向派出信使前往也就是了,何必马某亲自去?”

    黄道周忧郁地看了马士英一眼,“若你是张同敞,得知秦王引你入宫面圣,会如何应对?”

    马士英稍一思忖道:“若换了是马某,必定破釜沉舟……抓人!可张同敞素来正直,也会做象这等事?况且这毕竟是京城,还是你堂堂首辅的宅邸……他敢?”

    黄道周不答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马士英。

    马士英无端地惊悚起来,他突然意识到,正直的人?

    正直的人会明知江北战事危急,阻止自己入宫面圣?

    寻常人还好,不敢入首辅宅邸,可张同敞掌控着锦衣卫,这是皇帝亲卫,何处不能入?

    想到这,马士英急道:“不成,必须马上派人前往龙潭和太平府传信……。”

    “你必须得离开,趁抓捕你的人还没来……?”黄道周悠悠道。

    然而,马士英呵呵笑道:“黄兄是真不察还是故意装作不察,若马某离开,信使绝对出不了城门……只有马某被抓获,才能让张同敞安心。”

    黄道周叹息道:“话虽如此,可我真不知道,你被抓之后,会遭遇什么样的后果。”

    马士英呵呵笑道:“无妨……马某大半截入土的人了,能为吴王效死,不冤!”

    “哎……黄某有眼无珠,竟一直将你当作是小人……。”

    “瞧黄兄说的,马某本就是小人。”马士英毫不在乎的笑道,“王爷曾说过,这世道真小人远比那些君子强……呃,马某并无针对黄兄有意思,今日能得黄兄这句话,马某心中甚慰!”

    黄道周用力点点头道:“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

    山东,兖州府。

    府治滋阳。

    此时的滋阳城外,战马嘶鸣,军队云集。

    吴争之前的预感没错,多尔衮部署的这把刀,确实存在。

    也是,多尔衮挖了这么一个大坑,又怎会不部署宰割案板上鱼的刀呢?

    以淮安、盐城一线来吸引、牵制住北伐军主力,以凤阳骑兵包抄、截断北伐军退路,剩下的,就该是屠戮、歼灭这两支北上的泰州卫、吴淞卫了。

    从战术上而言,这个局确实狠辣,也非常有效。

    多尔衮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甚。

    吴争一直擅长于集合优势兵力,打局部歼灭战,这个战术如今被多尔衮用到了吴争身上,而且不逊于吴争,甚至更胜一筹。

    因为多尔衮考虑到更深一个层次,那就是北伐军的补给、增援及义兴朝廷增援还是坐视,同时,多尔衮还做到了这场调动十几万大军作战的极度保密,从而将吴争一并囊括在其中。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多尔衮成竹在胸

    当然,吴争会至淮安府亲自指挥攻城,这确实是个意外。

    多尔衮事先也没有料到这一点,甚至到眼下,战争已经开始十几天了,身在兖州的多尔衮,依旧不知道吴争在淮安,正如吴争此时不知道多尔衮已至兖州一样。

    多尔衮只知道吴争至泰兴,也一直认为吴争会象他一样,接近前线而不亲至前线。

    淮安的失守,多尔衮并不震怒,虽然对泰州卫的坚韧有些意外,但对整个战局态势而言,依旧无妨。

    毕竟淮安在黄河之南,就算泰州卫占领淮安,想要渡河北攻,也非易事,至少短期内是不可能的。而这个时间差,足以让多尔衮用这把主刀,涤荡整个扬州府。

    战场态势已经定局,该部署的都部署完了,区区淮安府,一城一池的得失,无足轻重。

    多尔衮在剧烈地咳嗽,他的病情一直不稳定,时轻时重。

    “岳乐那……如何了?”多尔衮喘息着问道。

    祁充格回答道:“之前敌军吴淞卫与贝勒爷在范公堤附近发生激战,战况惨烈……贝勒爷心系王爷交托的重任,不敢轻易发动决战,只能退守盐城。然……吴淞卫突然越过范公堤西进,贝勒爷须死守盐城,无力派兵追击阻拦,一时难以应变,只能任由敌军西向……。”

    “岳乐给了你什么好处?”多尔衮淡淡地说道“钱财、女人……还是等本王归天后,许诺你可以重选个主子?”

    多尔衮的声音不大,很轻。

    可听在耳边里,无异于雷霆。

    祁充格冷汗额头冷汗渗出,立即跪下道:“臣万万不敢……!”

    多尔衮就象没这回事一样,随意地一挥手道:“这此,本王早已知晓……讲讲本王不知道的。”

    祁充格不敢起身,就这么跪着禀报道:“除此之外,如皋方向还有约三千敌军,贝勒爷派人请示王爷,是否派出一支偏师收复如皋?”

    多尔衮闭目轻叹道:“岳乐终究还是欠些历练……告诉他,固守盐城,一步都不准离开。盐城若有失,那就别怪本王不讲亲情!”

    祁充格赶紧应道,“臣这就派人回复贝勒爷。”

    说到这,祁充格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王爷,敌军主力已经西向,如皋三千之敌,还不是手到擒来……为何任由其占着如皋?”

    多尔衮倒没有不耐烦,反而温和地解释道:“一个小城罢了,等击溃、歼灭敌军主力之后,这三千人,能不闻风而降?何须冒险调动大军前往,万一有伏,岂不坏了本王的布局……你啊,到了这位置,目光不能只看到鼻子底下的那张嘴。”

    “是,是……臣的能为不及王爷何止千里……能得王爷亲自指点,实乃幸事!”

    多尔衮没有再理会他,又闭上了眼睛养神。

    祁充格这才起身,倒退而出。

    “京城里可有异常?”多尔衮突然开口问道。

    刚林忙答道:“范文程、洪承畴等人,在朝堂上指责……说是这个节骨眼上,当以西南、西北战事为重,力主退兵与义兴朝言和,皇帝竟出言赞同,幸亏太后力排众议,才没有形成决议。不过,范文程、洪承畴等人暗中勾连朝中重臣甚多,王爷还须防备些才好,万一朝中形成对王爷不利的决议,那便是后背起火了。”

    “一无知小儿罢了,翻不起什么浪来,不必理会。”多尔衮淡淡地说道,这气度,啧啧,实在令人咋舌。

    这话刚林可不敢附和,这多尔衮口中的无知小儿,可不就是他见了就要磕头的皇帝?

    这也只有贵为“皇父摄政王”的多尔衮可以张口就来,换个人试试?搜搜小说

    “至于范文程、洪承畴这些人,一群摇摆小人而已,只要本王军权在手,他们不敢逼迫过,真要惹恼了本王,他们就得留意阖家的脑袋。”

    刚林忙应和道:“那是自然,有王爷虎威震慑,量他们也不敢猖狂……。”

    多尔衮又咳嗽起来,喘息道:“沈致远那两小子可老实……没有借此闹事吧?”

    “倒没有消息传来,应该是不敢吧。”

    “不敢?”多尔衮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有什么他不敢的?上次本王削了他的军权,他就敢逛半月的窑子。”

    刚林不禁莞尔,可随即收敛笑意,他心中后怕,这事多尔衮可以说,他却不能听,更不能随波逐流。

    “毕竟此时不同彼时……眼下正值战事,额驸心里总该有些分寸才对。况且,有王爷十数亲卫看管着,想来不至于闹出什么乱事。”

    多尔衮不置可否,但脸上的表情,就象在说,你知道个屁!

    多尔衮确实在担心,不是担心沈致远二人闹事,而是在担心一个人——女人。

    沈致远、钱翘恭在多尔衮心里,不异于案板上的鱼,生死予夺,就在多尔衮一念之间。

    可这事有个错漏之处,一个充满着变数的女人。

    可问题是,多尔衮内心,不想见疑此人,这是他心中仅存的柔软。

    多尔衮用力地摇摇头,象是想甩去这种无端的怀疑。

    “传本王令,城外各路大军开始集结,两日后,随本王南下。”

    “遵命。”

    ……。

    近半月的时间,从滋阳南下的陆路、水路已经被严密封锁。

    特别是从济宁州的运河水道,那是不断地有清军巡逻,严密盘查。

    由此,往日水道上百舸争流的繁华,如今变得死气沉沉。

    确实是“死气沉沉”,因为,岸边整排的无头尸体,向河水中浸渗着缕缕鲜血。

    这是何等残酷的人间地狱啊。

    清军盘查,只要稍有异状,直接就拖去河边,一刀斩下。

    人头滚入河水里,任由无头尸体向河水中倾注着鲜血。

    也正是这种残酷的盘查,让过往商人和普通百姓望而却步。

    如此一来,南下的船只和人数就急剧减少。

    此时,一队由北向南的商船,缓缓进入到盘查地界。

    随即有两艘快船从两边包抄过去,快船上,数十清军弯弓待射,商船又怎敢不停?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情报传递受阻

    商船下帆停船之后,从快船搭舷跃上一队清兵。

    “从哪来,去何处?”一个领头的清兵用佩刀刺、挑着商船上成包的货物,漫不经心地问道。

    船老大带着一帮船工迎上,陪笑道:“军爷,小的可是良民百姓,从北直隶来,受顾主之托,运这批货前往吴淞……。”

    “不知道长江边上正交战吗?”领头的清兵斜眼恐吓道,“没见到这河道上没船吗?真是要钱不要命的东西!”

    “是,是……。”船老大陪笑道,“这不家中有数口人要养活,等米下锅嘛……军爷抬抬手,放小的们过去吧。”

    说着,船老大悄悄伸手,往领头的清兵塞了一荷包银子,那沉甸甸地感觉,真好!

    领头的清兵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在手中掂了掂,笑骂道:“还真识趣啊?”

    “那是,那是。”船老大强笑着。

    “得……算你运气好,遇上我这么好说话的,否则……瞧瞧那岸边,全是不知死活的蠢货。”

    船老大赶紧拱手称谢道:“难怪出门时遇见喜鹊叫,都道能遇上贵人,原来这应在了军爷身上了。”

    这奉承话让领头的清兵乐了,拿脚随便在货上踢了踢,“走,走……赶紧滚。”

    说完,带着手下反身跨过船舷。

    船老大不由得抹了把汗,朝身边船员们施了个眼色,正准备启锚开船。

    可这时,从岸边再来一条满载清兵的快船,而船头站着的,显然是个头目了。

    “不得开船!”

    领头清兵闻听,顿时缩了回来。

    船老大一惊,忙迎上问道:“军爷,又有何事?”

    那领头清兵寒着脸,将刚收下的银子扔回了船老大怀里,冷冷道:“你……摊上事了。”

    说完,冲身边清兵喝道:“全看押起来。”

    清兵一涌而上,将船老大和船员们按在甲板上。

    这时,后来的那条快船驶近,站船头的头目又带了十几个清兵上了商船。

    “查清楚了没?”

    领头的清兵忙颠颠着迎上,道:“陈大人,查过了,没见异常……。”

    “啪”地一声,头目一记狠狠地耳光扇去,直将那领头的清兵扇翻在地,“整日里就想着打秋风,若是放走一个细作,你全家都得死!”

    说完,头目下令,“仔细搜查!”

    前面加上后面,五、六十个清兵顿时如狼似虎地翻腾、搜查起来。

    船老大满脸惊恐地问道:“这位将军,小的们都是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头目嗤笑道,“普通百姓也敢这时南下?看看河道里,有南下的船吗?”

    “小的是等米下锅……。”

    “呸,骗鬼呢吧,有这样寻死的普通百姓?”头目不再理会船老大,扬声喝道,“看住他……都睁大眼睛搜仔细了,漏过一个,就回去等死吧!”

    船老大的冷汗如注,这时,突然舱后有清兵大喊道,“陈大人,这有……呃。”txt小说

    话音突然中断,随之响起的是厮杀声。

    清兵头目反应迅速,大喝道:“拿奸细!”

    这时,被按压在甲板上的船老大突然厉声喝道:“横竖是个死,拼了!”

    随之长身暴起,将一个清兵扑倒在地,扭打起来。

    船老大带来的几个船手,随即也与清兵厮打起来。

    清兵头目怪笑道,“果然是奸细……杀!”

    片刻之后,三艘商船上的人,全被杀光,二十多具尸体飘在河面上,更显得凄惨、悲怆。

    此时,河道东岸的小树林里,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已经泪流满面,“爹……哥……你们在天之为护佑我,一定将消息传回去!”

    ……。

    宋安听闻吴争亲至淮安,急得从杭州府赶到吴淞。

    并连夜渡江,赶到泰兴。

    而这时的泰兴、泰州,已经被敌军攻占,守城的八百余泰州卫,战至最后一人,全军尽没。

    好在这次,这支满旗兵没有屠城,倒不是他们天良发现,发了善心,而是他们的目标是截断泰州卫退路。

    也就是说,城中一样只留下了二千人,敌骑主力随即已经向东如皋、通州突进了。

    宋安在当地长林卫暗桩的协助下,好不容易进城落下了脚。

    “大档头……。”一个长林卫未言便更咽起来,“泰兴城中八十弟兄……仅存我等七人了。”

    宋安冷冷道:“他们怎么死的?你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八百泰兴卫苦守城池,兵力不足,档头率着我等前往城头支援,血战一日……全军尽没!”

    “你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档头见守不住了,正好我等七人身负了些伤,便令我们退下城对,藏于民居之中……档头是不想让泰兴长林卫全体阵亡啊。”

    宋安看着这七人身上或多或少的伤势,不禁唏嘘起来,长林卫在江北的人手本就不足,泰兴城因为有泰州卫在北面挡着,人手还多些,可八十人,一战之后,就只有七人了。

    “北面可有消息传来?”

    “从三天前开始,就无消息传来……据民众口中得知,敌人已经自兖州府封锁陆路水道。”

    宋安皱眉道:“那泰州、兴化、宝应各分署长林卫呢……也没有消息传来?”

    “没有。敌人骑兵封锁了各条通道,信使怕是过不来了。”

    宋词安想了想,咬牙道:“你们收拾一下,随我北上。”

    一个伤腿还在渗血的长林卫急道:“此时大档头北上,恐怕过不了清兵封锁。”

    宋安挑眉道:“过不了也得过,王爷困在淮安,我等身为长林卫,岂能坐视?第一军已经在准备渡江,如果沿岸被敌骑封锁,我军的伤亡会很大,这将影响到为王爷解围……况且泰州、兴化、宝应各分署长林卫不知现况如何,须我亲自前往查探情况……。”

    说到这,宋安憋眉道:“你……可以留下。”

    不想那人身子一挺,大声道:“连王爷、档头都在向北,卑职岂敢龟缩于后……请大档头带上我,一旦遇险,卑职绝不拖累您!”

    宋安闻听,有些动容,他长吁一口气,颌首道:“也罢……算你一个。”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一门忠烈

    衮州以南,有一个小城,名为师家庄。

    东接泗水,西近会通运河,相当于南北交通主动脉中的一个小节点,实属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

    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既是中转站,又是商贸集市。

    所以,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渐渐发展成一座小城。

    在明亡前,居民已达六千多户,三、四万人口。

    可眼下,因清军对运河沿岸水、陆道路的封锁,早已没了往日人头如簇、车水马龙的繁荣景象。

    以往拥挤的大街上,也看不到人影。

    沿街的一座杂货铺中,小二哥打着哈欠,无聊地挥动几下蒲扇,赶着那并不存在的蚊蝇。

    近傍晚时分,一个脸色悲怆、衣衫褴褛的年青人,突兀出现在大街上。

    异乡人!

    这三个字,在不久之前,根本引不起店铺小二的注意,可眼下这三个字,相当于是催命符,如同绝症、瘟疫。

    随着那年青人蹒跚走近,沿街的店铺齐唰唰地上板关门。

    杂货铺小二原本慵懒的神色,突然间变得惊悚起来,他“霍地”窜起身,从门边抓起一块门板,就要往门槛上的门板槽里插。

    这时,已经走近的年青人,几乎以一种“墙都不服,就扶你”的姿势,向店小二慢慢倾斜而倒。

    这姿势非常古怪,那人右手前伸,脚显然跟不上手的动作,然后整个身子慢慢地倾斜倒下。

    店小二想避来着,可心中又不忍这人摔倒,这一犹豫间,那年轻人就几乎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拥抱了店小二。

    店小二急得象粘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双手急忙往外推,这一推,那年轻人便如同烂泥般,软倒在了地上,显然已经晕了过去。

    店小二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办好,东家因没生意,数天不来店里,铺子就交托于他一人照看,如今,就想找个人商量,也没人可以说话。

    店小二踌躇了许久,终于跺了跺脚,窜到门口,左右看了看,然后急忙将店门板上了。

    ……。

    夜幕渐渐降临。

    杂货铺后院的货仓里,晕倒的年轻人,大被店小二灌了几口粥之后,醒了。

    也怪了,这年代的人,但凡晕倒,灌几口稀粥就能醒,这粥的效能,简直如同灵丹妙药一般,就象是后世的白开水一样,无所不治。

    见年轻人醒来,店小二微微松了口气,道:“你醒了?”

    年轻人眨眨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店小二终于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看来不是生病,果然是饿晕了。

    心里一松,话就多了,也难怪,这十几天中,连个聊闲篇的都欠奉,店小二恨不得逮只老鼠聊上半天。

    “你说你,难道不知道鞑子封道吗?”店小二啧啧道,“幸好是遇见了我,否则,你在这大街上一倒,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官差过来,把你拎小鸡般地拎走……知道拎你去哪吗?”

    年轻人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他慢慢地摇摇头。

    店小二一股神秘但又惊悚的神色,他右手作刀,在左手掌上这么用力一斩,“砍头!”

    年轻人嘴唇蠕动了几下,慢慢出声道:“连审……都不审?”

    “哈……。”店小二头一仰,鼻孔出气道:“还用审?十几天了,街头不远的癞头山脚,挖了个大坑,里面全是象你这样的异乡人……怕不怕?”

    年轻人愣了半晌,轻轻吐出一个字来,“怕。”

    店小二头用力一点,“嗳……这就对了嘛,说起来,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了。”

    “多谢兄弟……仗义相救,待来日,定有厚报。”

    “不客气,不客气……。”店小二眉开眼笑道,可随即他“呸”了一声。

    “瞧你这模样,也不是能厚报我的人……我说,你醒也醒了,就别再待在我店里,赶紧走,免得连累我……你是不知道,这城里啊,有二百鞑子兵,凶得狠……啧啧,但凡有人敢收留异乡人不报,一并杀头。”

    年轻人咽了口唾沫,轻轻点头道:“小兄弟说得是,我不能连累无辜之人……我这就离开。”

    可刚一站起,年轻人的身子就一阵乱晃,要不是店小二出手相扶得起,怕是又得摔倒。

    年轻人急喘了几口气,又挣扎着要爬起。

    店小二终于不忍了,他犹豫着道:“罢了,你这副样子出门,怕是走不出大街这晕了,到时必被拎了去杀头……天也黑了,要不你就待到天明吧,就当我发善心,救人救到底了。”

    年轻人有些感动,他重重地点点头道:“多谢兄弟收留之恩,敢问兄弟贵姓大名?”

    店小二嘿嘿一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长这么大,头一次听人这么问……我姓孙,大名大勇,小名……狗子。”

    “孙兄弟,若我不死,必定重谢!”年轻人郑重许诺道。

    店小二笑了起来,点点头道,“你记着就行了……对了,只能是今晚啊,天亮时必须离开,不然,你得连累我丢了命。”

    “好。”年轻人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说了这几句,气力显然跟不上了。

    店小二犹豫了一下,道:“你等着,锅里还有些粥,我去给你盛来。”

    ……。

    又喝下一碗粥的年轻人,终于有了力气。

    店小二显然不是个善解人意的主,他好奇心之重,重过那只好奇的猫。

    “你叫什么?”

    年轻人脸色一黯,“我姓钱,单名毅。”

    “哪里人?”

    “浙南鄞县人氏。”

    “哦……那儿不是义兴朝的地儿吗?”

    “是。”

    “啧啧”店小二咂巴了两声,惊恐地看着年轻人,“敢情你真是奸细……要知道你是鄞县人,打死我我也不敢救你啊。”

    说着,脚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象是随时要往外跑的架势。

    钱毅苦笑道:“如今你知道了,何不向鞑子出首我,好换几个赏钱呢?”

    店小二舔了舔嘴唇,那模样还真有些这个意思。他慢慢往外蠕动了两步,回身之后,手搭在了门闩上,可迟疑了好久,终于没有拉开门闩。

    他犹豫了半晌,霍地回身,冲钱毅瞪眼道:“我孙大勇虽没本事,可心里还是知道什么叫忠义的,就象说书人讲的……那好汉叫啥来着……对,关公!”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钱毅咋一听,真是哭笑不得,但心里还是有一丝感动,他点点头道:“在鞑子淫威之下,你竟还存有一颗忠义之心,实属难得!”

    孙大勇听了这一声夸奖,得意起来,头一仰鼻孔出气,嘿嘿笑道:“那——是!”

    可话音未落,他随即低下头,看着钱毅道:“不过话说回来,天亮时你该走还得走。”

    钱毅苦笑着点点头道:“你放心,天不亮我就会离开。”

    ……。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好一会。

    孙大勇终究是憋不住想聊的劲,开口道:“你真是奸细?”

    钱毅犹豫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你不怕死吗?”

    “怕,怎么不怕?”钱毅忧伤起来,“三天前,我父兄就死在了我面前……。”

    孙大勇骇然道:“那你还不藏起来,就不怕遇上鞑子被杀头吗?”

    钱毅嘴角微微一扯,“如果能藏,我父兄为何明知凶险,还执意冒险赴死?”

    “为什么呀?”孙大勇惊骇地问道,“保住命,不比送死强吗?”

    钱毅定定地看了孙大勇一眼,正色道:“没有时间藏身,也不能藏……如果你发现,你活着就会有无数的人因你活着而死,你就不会……想活着了。”

    这句话太拗口,孙大勇显然听不太明白,只是他能感受到钱毅的那种郑重,这让孙大勇想起听书时,说书人讲的那“忠义”二字。

    不由得孙大勇血往头上涌,大声道:“我知道,你,还有你的父兄,都是……关公。”

    钱毅有些失望,这显然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乡下小子,凭着心底的一丝未泯的天良和年轻人的血气,碰巧救了自己一命。

    想到这,钱毅不再想说话,他慢慢闭上眼睛,天一亮就得继续动身南下,自己需要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几个时辰,好好积蓄体力。

    然而,孙大勇此时正在兴头上,他大声道:“关公千里送嫂,啧啧,英雄啊……咦,那你们送的是什么?”

    钱毅心里无端升起一团怒火,这小子真不会聊天,睁眼瞪了孙大勇一眼,没搭理他。

    孙大勇却无知觉,依旧追问道:“说呀,你们送的是什么?不会是金银财宝吧?”

    钱毅心里叹了口气,只好又闭上眼睛装睡,心想这样这小子总会有自觉了吧。

    可钱毅错了,孙大勇就不是个肯安生的主,他有一股子执拗劲,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钱大哥,说呀……你不会是又饿了吧?”

    钱毅怒了,睁开眼低喝道:“这是你该问得吗?”

    孙大勇吓了一跳,咽了口口水,呐呐道:“说书人讲,只要是英雄,豪气万丈、义薄云天……行得正坐得直,凡事没有不能说的。”

    “噢……!”钱毅心底一阵懊恼,真想起身出门,摆脱这只苍蝇来着。

    可孙大勇眼巴巴地盯着钱毅,还在盼着释疑。

    “我送得是情报。”钱毅终于松了口,他不愿意对一个刚救过自己命的人撒谎,钱家人行得正坐得直,譬如他的大伯、九叔,譬如他的父兄。

    “什么是情报?”

    看着孙大勇一股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钱毅心里一阵悲鸣。

    于是,钱毅终于按捺下心里的烦躁,开始了对孙大勇进行“科普”。

    ……。

    有钱能使鬼推磨。

    总有人,为了两糟钱,肯出卖良心。

    虽说未必本就是恶人,又或许只是贪一时的小便宜。

    师家庄今夜出了,告密者。

    钱毅没有等到天亮,寅末卯初时,数十当地衙差在告密者的引导下,包围了这间店铺。

    当砸门声传到后院时,钱毅看着惊惶的孙大勇,歉然地道:“没想到……还是连累了你。”

    孙大勇已经脸色煞白,呐呐说不出话来。

    当衙差冲入后院,钱毅起身,看着孙大勇道:“忘记今夜我和你说的话吧,或许……你还有可能活到王师北伐。”

    说完,钱毅拉开库房门,仰首走了出去。

    如果这在平时,钱毅不会死,至少不会当场死。

    可多尔衮从上而下的严令,让这些本是汉人的衙差,确实做到了不留情。

    但凡异乡人向南,就地格杀!

    当箭矢扑面而来的时候,钱毅仰天大吼,“北伐军万岁!”

    ……。

    衙差们蜂涌而入,冲入库房,翻遍了每一处。

    然后团团围起,看着缩在墙角,裤裆下一大滩水渍,正簌簌发抖的孙大勇。

    十数双眼睛互视,面面相觑起来。

    一个为首的衙差轻叹一声,“抬头不见低头见,乡里乡亲的……算了吧,向上禀报时,就说是在铺子外射杀的……。”

    边上一个衙差急道:“可万一……。”

    那领头的衙差瞪眼道:“这小子你不认识?他都吓得尿裤子了……怎么,你还上去补他一刀?”

    是啊,亲不亲,家乡人。

    人之所以为人,多少总得讲点人性。

    衙差来得急,去得也快。

    当孙大勇木然爬出库房门时,后院里除了门口处一滩尚未凝固的血渍和地上数十个深深的箭孔之外,已经空无一人。

    就象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一个梦。

    可真的是梦吗?

    是美梦,还是噩梦?

    孙大勇趴在门口,目光僵直地看着地上那滩血迹,许久,许久。

    有乡邻小心翼翼地进来过、安抚过,甚至有人拿来吃食,然而孙大勇一直目光痴呆地看着这滩血渍,没有丝毫反应。

    乡邻们也走了,他们纷纷摇头叹息,“这孩子怕是吓傻了……得赶紧去知会店东,另派人来看铺……。”

    ……。

    英雄的感染力,往往是无孔不入的。

    他的一言一行,会让人根本无从抵御。

    准确地说,是不愿抵御。

    因为接近英雄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因为每个人的心底里,都隐藏着一个英雄梦。

    一个活生生的英雄当面,总让人感觉到自惭形秽。

    这就象是和风吹过,没有人能不感受到它的温暖。

    就象红日普照,又如细雨润物。

    更象是随手撒下的种子,见风即长。

    但凡心中尚有热血之人,都崇尚英雄。

    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当天夜里,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包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师家庄,没有人发觉他的离开,因为他本就是个不被人注目的小人物。

    但小人物总能办成,令大人物震撼的事,那便是鸡蛋终究撞疼了石头。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需要理由吗

    孙大勇显然没有想到,他的离开,会连累很多人。

    但如果他没有离开,也绝活不过天明。

    天亮时分,一队数十清骑,由北向南呼啸驰入师家庄,然后在县衙门口停下。

    带队的守备官,不发一言,几乎没有问一声,看着从衙门里跑出来迎接他们的衙差,霍然挥动了右手。

    如雨的箭矢,将一脸茫然的衙差们,悉数钉在了衙门口,他们甚至来不及开口询问和呼救。

    都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一幕是如此地熟悉,刚刚发生在一天前孙大勇杂货铺的库房门前,师家庄的衙差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死得如此莫名其妙。

    或许是城外驻扎的清军同样得到了密报,认为衙差已经不忠,亦或者,只是因为他们……高兴!

    杀人需要理由吗?

    野兽与人的区别,就在于鞑子杀人不需要理由,特别是两国交战之际,杀异族人,是功非罪。

    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也只有这些背弃了自己民族的人,才会有此死不瞑目的下场。

    因为至少那些反抗者,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清兵涤荡了县衙,鸡犬不留,甚至连那个连官袍都来不及穿,就踉跄跑出来迎接的县令,也倒在了这轮箭矢之下,倒下时,他满脸的惊惶,张大了嘴,那眼神中的疑惑和绝望,令人唏嘘。

    清兵意犹未尽之余,点燃了孙大勇照看的杂货铺,可大街上,店铺是相连的,这把火瞬间引燃了周边的店铺、民房。

    可悲的是,在大火熊熊燃烧起来,清兵志得意满地呼啸而去后,沿街的百姓竟不敢去救火,他们除了嘶声哭喊、悲呼之余,坐视大火吞噬他们或许是唯一的栖身之地。

    这场大火,烧了一整天,到又一个夜幕降临,天空下起大雨时,才渐渐熄灭,烧光了大街一侧整排的店铺和民居,烧死者不下百人……。

    ……。

    这两天的时间,是吴争最为“得空”的时间。

    鲁之域率吴淞卫抵达淮安府,被派往刘伶台换防。

    此时北伐军的战术部署是,以泰州卫一营五千人,驻防清江浦,余者驻守西、北二门;吴淞卫一营驻防刘伶台,余者驻防东门,互为犄角,守望相助。

    而吴争坐镇淮安城,开始动员城中百姓和原淮安、大河二卫降军,协同守城。

    然而,淮安、大河二卫降军有祖大弼在,倒也动员得顺利,可征召百姓中的精壮,却冷了场。

    之前泰州卫全城缉捕,抓了数千人,致使数百人丧命,城中百姓对泰州卫视若仇敌,哪有人会主动投身效力?

    如果不是吴争见机快,下令将城中富户家中的储粮“借来”分发给民众,怕是两天时间,城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可安抚了贫苦之人,却得罪了那些富户,淮安、大河卫的设立,已有数十年之久,在淮安城中算是盘根错节。城中五成以上人口都是二卫家眷,剩下的,大都是商人和他们雇佣的苦力。

    一旦这些人没有反应,那吴争除非是杀人立威,否则根本调动不起来。

    可吴争能杀人吗?

    这一杀,仇恨就会愈深,直至不可调停。

    无论从眼前还是长远来看,这一步都是非常不堪的。

    吴争无奈之下,只能传祖大弼前来商议办法。

    这不是信任,而是……有限度的妥协。

    ……。

    “卑职参见吴王殿下。”奉召而来的祖大弼,不卑不亢地行礼道。

    很显然,他猜到了吴争召他来的用意。

    两天时间,城中征召民夫、精壮,进展缓慢,祖大弼心里清楚的很。

    可祖大弼选择了坐视。

    倒不是祖大弼心有异志,而是口粮之事和之前弃二卫私逃,祖大弼在二卫中的威信,也着实够呛。

    除了他善待过的二卫中人,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二卫将士,根本不再鸟他。

    这个时候,祖大弼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安抚军心,不让他麾下暂编的新淮安卫乱起来。

    “祖指挥,本王召你来的用意,想必你心里也猜到了……说说吧,有何良策?”吴争说得很温和,这样的守城仗,确实没打过。

    从绍兴府出兵开始,处于劣势的仗打了不少,可当地民众往往是拥护的,虽说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但皆是少数。

    而淮安城不同,敌人占据五年有余,并驻扎重兵,在普通百姓眼中,清廷已是“正朔”,而北伐军,更象是来犯草寇。

    这才是刚出扬州府,吴争甚至能感觉到,越往北,这种无形的压力会越大,这让吴争无端地惆怅起这个时代的通讯落后,甚至连有限的宣传,都做不到。

    眼下,宣传怕已经来不及了,吴争一直担心着多尔衮藏有后手,敌人随时会出现,而眼下,城中原本可以协同守城的百姓,却敌视北伐军。

    祖大弼微微摇头,答道“非卑职不愿为吴王效力,实在是无计可施……此前一战,在口粮上卑职算是得罪了满城老少,不巧的是……城破之后,我军又满城捕杀,这一时间,想要收拢民心已是不可能了,若非王爷见机快,分发了粮食,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吴争有些失望,他明白祖大弼说得是实话。

    “那就没别的办法……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祖大弼惊讶道“王爷已有良策?”

    吴争微微摇头,道“非良策……最多是个庸计。”

    “还请王爷赐教。”

    吴争看着祖大弼,缓缓道“我军并非无一战之力,关键之处在于,失了前手,被敌人骑兵截断了与南面援军的联系……如果能打开一条通道,让拥军可以顺利登陆泰兴,那么中心开花,或许可以瞬间改变战局态势。”

    祖大弼久经沙场,听了前半句就能猜想出吴争的用意了,可祖大弼沉默着,因为他心中确实很犹豫。

    吴争盯着祖大弼的脸,继续道“北伐军没有骑兵,除非是有绝对的优势兵力,否则无法在野战中与敌骑正面硬抗,可就算有优势兵力,面对着高机动的骑兵,伤亡也绝不会小……本王是想,你麾下有不少骑兵,不知祖指挥可否勉力一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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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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