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初露端倪
吴争接到传令兵回报时,脸色顿时铁青。
“**!”吴争怒骂道,“十足一个**,跟本王玩将在外君命不受的游戏?老子玩时,你他X的还在仪真被鞑子压着打呢!”
吴争是真错愕,这不是自己经常玩得招术吗?
如今竟被蒋全义玩了。
马士英助言道:“蒋全义太不识上下尊卑了,竟如此狂妄,定要严惩,以儆效尤!王爷,派属下亲自前去传令,解了他的兵权,递解回来,任由王爷处置!”
听了这话,吴争反而冷静下来,翻翻白眼道:“解除他的兵权,谁来领泰州卫?你老马要是能代替蒋全义,本王这就下令,拿他回来。”
马士英苦笑道:“马某只是替王爷鸣不平罢了……。”
吴争深吸一口气,“帐先记下,日后连本带利清算……不过眼下,泰州卫势已尽,已难有作为,急需一支生力军有别的方向,打开僵持局面。否则,徐州敌军一旦沿运河南下,怕泰州卫要吃大亏!”
说到这吴争不由得又愤怒起来,“还有凤阳府的一万多敌军,那也不是摆设……蒋全义这厮,就专门给本王出难题!”
马士英点头道:“要真如王爷所料,凤阳、徐州敌军合围,那泰州卫可就危险了……方将军手中不过万人,既要守江都、高邮,恐怕能调之兵不多,要不,调陈将军或者池将军率部北上增援?”
吴争皱眉看着地图,思忖着摇摇头道:“这二部是预备队,轻易不可动用,至少也得在凤阳、徐州敌军有所动作之后……况且,蒋全义部只是体力不止,并非无力攻打淮安,泰州卫有三万人,应付淮安府敌军,已经足够,填上陈、池二部,没有必要。”
马士英认同道:“哎……要是朝廷能派兵攻滁州,牵制凤阳敌军,那就好了。”
吴争目光一闪,道:“我亲笔书信一封,你携之跑一趟应天府,亲手交给陛下。”
马士英急道:“送信之事,何不交给其它人去做,王爷身边离不开人。”
吴争一愣,随即笑骂道:“你老马又不是二八佳人……本王还用不着人服侍。”
马士英尴尬地笑笑,“马某意思是,如今左右布政使等诸公都不在王爷身边,王爷身边好歹要留个能说话之人……。”
吴争微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应天府不远,况且此信关系到朝廷能否出兵滁州,你速去速回就是了。”
马士英无奈应道:“请王爷多保重!”
……。
这说话间,又是一天的血战。
蒋全义是真想不通了,淮安府就算是满编,那也只昌二万人的编制。
在泰州卫主力赶到淮安府外围时,蒋全义手里实际上已经有可用之兵二万人。
加上大小口径火炮不下三百门,可数次强攻,都被守军硬顶了回来。
而这时,火枪兵的缺陷也随之暴露出来……防御能力极差!
因为没有装备铠甲,士兵们几乎以肉身面对敌人的火铳、弓弩、投石、滚木,而在没有连发火器的时代,这一点是极度致命的。
火枪的优势在于远距离火力输出,不与敌近身接触,相对于敌守军,人手一领的各种甲具而言,同样一刀、一刺,其伤害度是相差极大的。
蒋全义一直“迷信”于火器的威力,当然,这是事实,可问题是眼下是攻城,除非守军士气崩溃,大军一涌而入,否则,肉搏是必须的。
哪怕是后世,飞机、大炮轰炸之后,也必须步兵冲上去,才算是真正占领。
而对于火枪兵攻城,缺欠实际战例,也一直是军校所缺乏真正指导性战术的。
唯一的战术指导,就是大炮轰,步兵冲,步兵冲完大炮轰,大炮轰完步兵冲。
淮安府城墙太坚固,十二磅重炮无法对其产生真正有效的破坏力,哪怕运气好,连续在同一位置,两发炮弹直接命中,也只是砸出一个大坑,滴落一些碎石而已。
而敌守军显然对火攻击有防患,一旦火炮朝城头以开花弹轰击时,都躲入木石工事,伤亡很小,而当泰州卫火枪兵攻城之时,才冲出来,弓弩、投石、擂木……无所不用之极。
连续三次攻城失利,让蒋全义不得不开始反思。
他随即下令停止攻城,只是以火炮间歇性地对城头进行轰击,以防止守军突然出城,进行反突击。
同时,他不得不向泰州派出救援信使,希望得到十六磅重炮的火力支持。
这样坚固的城墙,也只有十六磅以上的火炮,才能对城墙形成威胁,而北伐军降了第一军有一个成建制的十六磅火炮团之外,各卫最大口径也只是十二磅火炮,这不是造不出来,而是考虑到运输便利。
因为一门十六磅火炮的重量,在一千八百斤以上,而此时装备北伐军的制式十二磅直射火炮,才八百多斤,相差一倍还不止的重量,运输的难度可不是相差一星半点,对道路的要求是翻两倍都不止。
……。
而就在蒋全义陷入进不成、退不得的两难境地时。
吴争接到了宋安传来的密报,长林卫查到了淮安守军主将是谁。
这人名头很响,叫祖大弼,是降清明将,但就算在崇祯朝时,也是一员猛将。
祖大弼有个绰号,叫祖二疯子,源于作战时喜呼喝呐喊的原因。
这与池二憨喊一声“吃我一刀”不同,池二憨的喊,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挥刀前必喊。而祖大弼一上战场,那是大呼小叫不停歇。
崇祯七年,他在宣府击杀了满清(后金)图鲁什,崇祯十四年在锦州,斩杀了清军巴图鲁穆克谭。
但在松锦之战明军败没后,随同弟弟祖大寿降了清。
也正是他作战勇猛,被多尔衮看上了,隶属汉军镶黄旗。
顺治二年(1645)六月,多尔衮命祖大弼领八千人,进攻浙江湖州,当时湖州守将魏耕,率将士守城十余日,最终不敌祖大弼。
立下战功之后,多尔衮就加授了祖大弼为散秩内大臣。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淮安守将祖大弼
散秩内大臣为清廷武散职,虽是虚衔,但品阶很高,为二品衔。
清廷设侍卫处,侍卫处设领侍卫内大臣,正一品;内大臣,从一品,各六人;再下就是散秩内大臣,人员数量不定。
领侍卫内大臣、内大臣都是满族担任,而散秩内大臣满汉都有,但也是汉八旗中人担任。
这有点象沈致远所担任的銮仪使,性质一样。
吴争在得到宋安送来的这个情报后,心里“格登”一下。
吴争知道祖大弼、祖大寿二人,他们与袁崇焕手下总兵茅元仪这些人,应该说是这个时代作战经验最丰富的一批武将了。
几乎从二十年前开始,祖大弼、祖大寿就与后金不断交战,当时后金还没有火器,祖大弼等人就已经以火器御敌了。
所以,就算如今火枪更新换代,可原理还是一样的,与这样的人交战,火器最优势的震慑力几乎不存在,因为他们才是使用火枪的“鼻祖”。
吴争不由得为蒋全义,和泰州卫将士担心起来。
事实上,就在吴争担心之时,蒋全义已经遇到难题——打不动!
所以,蒋全义请求十六磅火炮支援,这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请求,部署在杭州府周边的第一军重炮团,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北调?
就算吴争答应,没有十天半月,恐怕也到不了啊,何况还要将重炮运送过江。
而吴争在坐立不安之下,随即下令北上,继续将指挥部前移至宝应。
他这是打算亲自指挥之场战役了。
……。
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多尔衮在发觉玩阴谋对吴争无效之后,迅速调整了策略。
那就是玩自己的长项——用兵!
也是,怎能扬短避长呢?
多尔衮这次的部署,甚至连身边刚林、祁充格两个“哼哈二将”都难窥全豹,不是多尔衮不信任他们了,而是多尔衮的策略,几乎是没有策略。
也就是说,打一场随机应变之仗。
但这次,多尔衮抵兖州,亲自指挥。
不是他的身子骨好了,恰恰相反,是更弱了。
正因为更弱了,多尔衮明白,必须打胜这仗,这样才可以妥善安排身后事。
之所以将徐州八万大军拱手交给野心颇大的阿济格,这也是一种妥协的策略,以徐州大军换取阿济格对自己有限的、短暂的支持,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能从容打完这场,很可能是自己此生的最后一仗。
也就是说,多尔衮的凭仗、杀着,并非是徐州八万大军。
多尔衮怎么可能将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凭仗、杀着,交给阿济格呢?
事实上,阿济格在多尔衮心里,充其量就是一个障眼法,用来迷惑吴争。
吴争,在多尔衮的心里,已经上升到了毕生之敌的高度。
已经需要多尔衮冒着死在半途的凶险,南下亲自指挥这场决定黄河南岸、半壁江山归属的战役了。
去往兖州的路上,多尔衮在心中感慨,英雄迟暮,奈何?!
……。天平
淮安城。
连续三天的激战,让整个淮安城一片死寂。
街道上除了军队,百姓早已闭户不出。
年过六十的祖大弼,确实很有经验。
他知道,如果不全城戒严,以吴王在江南不败之声望,淮安汉人百姓定为夹道欢迎,甚至私下暗通,那么,这城没破,也等于破了。
先戒严,后征丁,押上城墙,做一仗,见下血,然后就有了血仇,不用监视,也肯拼命了。
只要精锐不溃,这些壮丁就不会先溃,溃,即斩!
这就是沙场老将的干练,简单,有效!
他揣摩准了人心,这些壮丁,就算原本心向吴王,可只要身边亲人、乡邻战死了,马上,他们的心就会和自己战在一起,这就是人性。
对于城外“隆隆”的炮声,祖大弼根本不在乎,有种你能轰塌城墙啊!
这是一丈多厚的城墙,就算你架上百十门重炮,想轰塌,那也得猴年马月了,而不用多,只要十天,甚至更少,摄政王大军就会将你们一窝烩了!
这时,有士兵进来禀报,“禀将军,敌军偏师西进,高良涧失守,敌军正沿湖岸向北,攻武家墩,有包抄我北门之意……。”
“多少人?”
“约三千人。”
祖大弼手一挥道:“派五百铁骑兵,伏于清江浦,待敌军包抄上来时,歼灭之!”
“遵命!”
……。
吴争一天之后赶到淮安城外,蒋全义的大帐中。
一见到蒋全义,就一巴掌甩了过去。
可看着蒋全义深深凹陷的眼窝,心中不忍,终究在手堪堪及面前,停了下来,改掌为拳,手一沉,狠狠地擂了蒋全义胸口一拳。
蒋全义生受了这一拳,踉跄后退一步,稳住身形,“扑通”单膝跪倒,“卑职有罪,恳请王爷责罚!”
三天强攻,泰州卫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伤亡已经超过千人。
可攻城却丝毫没有进展,最成功的一次,就是有一百多人冲上城墙,可被数倍于己的敌守军,强硬推下城墙。
这种肉搏,不是靠刺刀和勇气能抗衡的。
敌人以着甲之身,来硬顶刺刀,奈何?!
如果仅仅是百来重甲兵也就算了,如果重甲兵过千,那就是找死。
冷兵器时代,一百重甲,可以击溃上万无甲兵,这绝不是虚妄。
改掌为拳,这是吴争不想在泰州卫众将领面前,伤了蒋全义的威望。
吴争一直强调军人要有军人的尊严,何况是一个领兵主将?
军人可杀之,不可辱之!
“起来。”吴争冷冷喝道,“北伐军有军礼,治罪有军法……你的罪暂且记着,讲讲这三日的攻城经过!”
蒋全义深凹的眼中迸出两行热泪,他更咽道:“非卑职指挥不力,也非将士不肯用命……然而,城中就象是做好了一切应对我军的准备,三日之内,近二千发炮弹,依旧无法压制城头敌军的阻击……。”
吴争在听了蒋全义的述说之后,冷哼道:“人家在十多年前,用火炮、火铳与后金交战之时,你怕还在撒尿和泥玩儿呢!别哭哭涕涕地象个娘们……把眼泪收回去!”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新编北伐第三军
蒋全义闻听吴争这话,悚然一惊,急问道:“敢问王爷……城中何人主帅?”
“祖大弼。”
蒋全义一阵惊愕,随即摇头道:“不对……卑职事先派人侦察过,淮安府并无主将,一直是淮安、大河两卫卫指挥在管事,互不统属……。”
吴争皱眉道:“若真是如你所说,本王何必亲自前来?”
蒋全义这才醒悟到,恐怕自己是上当了。
可一想到这,蒋全义更急了,“若真如王爷所说,敌人是故意示敌以弱,那淮安府必是个圈套……王爷还是快些离开,返回泰州为好!”
吴争挑挑眉毛,斜眼看着蒋全义道:“那你和泰州卫呢?”
蒋全义一怔,稍一犹豫,坚定地道:“王爷恕罪,卑职……还想打!若这么退了,卑职无颜面对伤亡的弟兄,更无颜再继续统领泰州卫。”
吴争呵呵冷笑道:“这么说来,本王亲至,令你撤退,你也要抗命了?”
蒋全义愣了愣,却犟着脖子道:“卑职此前向王爷禀报过了,此战若败,我就死在淮安城前……望王爷成全!”
吴争脸色如冰,扫了一眼在场的将领,“你们也和他一样……想抗令?”
将领们随即纷纷跪倒,齐声道:“望大将军成全!”
吴争突然笑了起来,“既然都想打……那就打吧。也是,北伐军若遇难而退,不如散伙回家,种田奶孩子去!”
蒋全义和众将面面相觑。
吴争笑意一敛,沉声道:“不过本王既然到了,指挥权收回……蒋全义。”
“卑职在。”
“去一营当个指挥使吧。”
“是,卑职遵命!”蒋全义下意识应道,可随即急了起来,“王爷既然明知淮安府是个陷阱,为何还要冒此凶险?王爷若在泰州,不,就算在兴化,既可以指挥,也可以遇险撤退……。”
吴争正色道:“多尔衮花了心思,布好了局,若早几年,我还真有些悚他,可眼下,不管是什么局,只要咱们自己不乱,多尔衮想占便宜,那得凭本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次,咱们就打一场以正合,让多尔衮明白,阴谋诡计得不到的东西,正面硬撼,一样得不到!”
蒋全义及众将领齐声应道:“我等愿誓死追随大将军!”
……。
打这场仗,并不是吴争鲁莽,或者意气用事。
如果在军工坊刚被炮击时,有那么一点意气用事的话,那这十余天下来,就算是意气用事,此时也该冷静下来了。
吴争渐渐感觉到了多尔衮的急躁,对,就是急躁。
不是说多尔衮的手段拙劣,恰恰相反,他的手段是合适的,特别是对于人性的揣摩,非常到位,但是,施行得过于急躁。
如果酝酿上二、三年,挑个更合适的时机发动,效果会非常好。
他的每一个细分策略,其实深耕细作下来,都是一步好棋,可往往都是因为急躁,最后功败垂成。
这一点,吴争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结合北面的情报,多尔衮想来确实时日无多了。
虽然不知道多尔衮此时,又在给自己织下了怎样的一张网,可这次,吴争无意再退。一八小说
自己是个指挥使、都指挥使时,可以退,因为那是奉命而退。
但当自己是吴王时,便不可再退,因为,那是消极怠战!
这关乎声望,也关乎治下人心。
吴争自信,以北伐军的实力,无论在哪个战场上,都吃不了亏。
多尔衮既然急着想要来场决战,那么,自己为何不奉陪?
这是气势的较量,得人心者,得天下。
从没有靠逃避而得天下的。
想较于敌人从数千里外的北方调兵,北伐军还是占了便宜的,自己最远的府,至战场不过千里,何况有水师控制长江,保障物资、军械、兵员补给畅通,何惧之有?
敌若要战,那便战!
只是,吴争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这场战争一旦开启,时局演变,往往不受人力所控制,也终究没有遂了自己在一切准备完成之后,再主动北伐的心意。
这场大仗下来,北伐军的伤亡必定不小,一旦实力折损过多,怕是真要为他人作嫁衣裳,让人趁机摘桃子了。
可吴争也一样无悔,既然天意注定,那就当是作贡献吧。
……。
广信府府治,上饶城。
李过、高一功、刘体仁及麾下一众将领,正在开会商议。
虽说事态紧急,可众人的脸上,都弥漫着兴奋和欣喜。
大将军府传来急令,新编北伐第三军,组建饶州卫,以广信、处州、饶州三卫为班底,总兵额为十万人,其中广信卫为四万人,处州、饶州二卫各三万人。
第三军都指挥使为李过,孙嘉绩、池二憨、高一功、刘体仁为副都指挥使,原各卫指挥使及以下职位不变,同时迁原处州卫副指挥使池二憨为新编饶州卫指挥使,刘体仁为新编饶州卫副指挥使。
也就是说,广信卫可以从眼下的三万人,扩编至四万人。
同时,李过、高一功等还能在新编饶州卫的员额中分到一杯羹,二者相加,至少有二万的新增员额。
扩编,从古至今,对军人来说,都是一桩美差,这代表着馅饼做大了,自然利益也高了,官位增加了,手下人多了,几乎每个人都有了升迁的机会,而这在平常时,升一阶那得在战场上拼命来换。
可广信卫从上至下,并非因此原因高兴。
广信卫需要征募兵员吗?
根本不需要!
吴争收编忠贞营,当时忠贞营的正兵总数,就达八万多人。
刚开始时,吴争与高夫人、李过等人谈妥是整编二万广信卫,可需要淘汰的人员太多,怕引起骚乱,最后为了安抚忠贞营,才将广信卫扩编成三万人。
可就算如此,也几乎等于是三中取一,大部分的原忠贞营老兵被强制复员,成为了普通百姓。
虽说那些复员的士兵,辗转来了沿海诸府之后,大将军府基本上都妥善安置了。
有些分了地,有些进了各大工坊。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这些跟着李自成,辗转数千里,打了近十年仗的老兵,哪还能静得下心来,早出晚归地耕种田地?
这就象后世职业军人一样,一旦退役,那就象抽去了主心骨一样。
许多人从浙回赣,去找李过、高一功、刘体仁“诉苦”,希望重回三人麾下。
可问题是,这不是养几个人,动辙上万,再富有的人,也养不起军队啊。
李过、高一功为此多次找吴争申诉,可大将军府财政窘迫,哪能说扩军就扩军,吴争也没有办法。
这两年时间,李过、高一功为此事,算是愁白了头。
可如今,机会总算是来了,至少二万的新增员额,足以化解他们的“困境”,加上原有广信卫三万人,也就是说,原忠贞营的老兵,整编为广信卫的可达五万人,几乎是二中取一了。
这样一来,广信卫从上至下,所有人都在笑,因为旧日同袍,又能一起朝夕相对了。
……。
沿海各府,也在紧急征召新兵。
大将军府的征召令一发,十几府之地,数日之中,便掀起了入伍潮。
这是四年中,大将军府第一次发布征召令。
北伐军的构成有五大块,一是吴争从绍兴府带出的那支嫡系,也就六、七千人;二是杭州之战鲁之域起义所部,人数达一万八千人;三是数次战争中,从俘虏、降兵中遴选出的人员,此部人数高达三万多人;四是原忠贞营;最后就是江北泰兴、泰州、通州三地民众自发入伍和零散的义军来投。
大将军府一直没有从辖下诸府中,大量招募过精壮,吴争其实就是在“藏富于民”,给江南诸府休养生息的机会。
四年时间,大将军府的治下人口,增加了六成,从不到九百万,一直到一千五百多万,这是个比较“恐怖”的数字。
当然,这不完全是繁衍出来的,而是大批来投的义军、战争中抓获的俘虏,周边各地来寻生计的贫苦百姓等等汇聚而成的。
但事实上,民间还真不领吴争让百姓休养生息的这份情,坊间对吴争不征召新兵,时有“诟病”,甚至还数府联名上书,请求大将军府每年从各府中招募适量兵员,以尽保境安民之责任。
吴争当时是懵的,自己一片苦心,想让百姓休养生息,结果反而被人“指责”了,冤得慌啊!
当时莫执念笑着给吴争算了笔帐,以杭州府为例,一个普通男丁,在工坊做工,月酬平均在三两多银子,可如果进了北伐军,每月四两银子雷打不动,吃喝穿着全是军队支应。
这还是眼面上的,一个士兵入伍之后,全家可在服役其间免去赋税,有一适龄孩子可以免费入学,若立战功,另有赏赐升迁,若有伤亡,官府对其父母、妻儿进行赡养、抚恤。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这话可是王爷亲口对外宣扬的。如今江南各府,皆以家中有北伐军士兵为荣。但凡家中有未曾订亲的女娃的,择婿首选便是北伐军人……试问,这世间还有比入伍更好的事吗?”莫执念呵呵笑着向吴争问道,“若不是北伐军不在各府招募新兵,不然,莫家子侄定是踊跃入伍……王爷若不信,可问清儿,她的姨表妹不也被招入长林卫了吗?”
吴争听后,苦笑不已。自己优待军人的政策,竟被莫执念曲解至此,这言下之意是,自己对军人太优厚了?以至于不招兵,竟引来数府联名请愿?九九中文
但吴争并不后悔,更不想去修改政策,因为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富贵,拿命换的事,最优待都不为过。
……。
绍兴府。
纵贯府城南北的府河,南起植利门,北到昌安门。
此河分出了两个县,河西为山阴县,河东为会稽县,河上桥梁多达十余座。
舍子桥桥畔,依水而建的一户小院中,此时突然冲出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包裹,向舍子桥东边跑。
后面追着一个中年妇女,口中急呼道:“二娃,你可不能去啊……咱老黄家可就你这一根独苗……!”
然而,那娃儿头也不回,连跑边喊道,“当今吴王不也是老吴家独苗吗……他能舍身报国,我为何不能……娘,等我建功立业、衣锦还乡之时,定为您讨个诰封……!”
中年妇女哪追得上,急得哭出声来。
这时,她突然见桥上走着她兄弟,连忙喊道:“大哥,替我拦住这不知死活的畜生……!”
桥上男子闻声张臂拦住迎面而来的外甥,喝斥道:“二娃,你娘追你呢……还不快回去?!”
娃儿见被拦,急得跺脚道:“大舅,娘是妇人没见识也寻常,您中举人都二十多年了,难道也不知道国破家亡的道理?”
男子沉声道:“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远游尚且不可,何况是上阵杀敌?要知刀枪无眼,老黄家就你一个独子,岂能参军?况且官府榜上明文,家中独子者不征……快回去吧,莫让你娘着急。”
那少年哪肯罢休,他一边嚷着,一边恃机想冲过阻拦,“大舅,吴王可也是独子,况且,昨日隔壁家的大牛也被北伐军收了,他也独子……!”
就在这甥舅二人在桥上玩老鹰抓小鸡时,那小院中慢悠悠地走出一长衫男子,手中还捏着一本书,轻轻拍打着,道:“二娃他娘,别拦了,孩子大了,任由他去吧!”
妇人顿足泣道:“刀剑无眼,这要是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他爹……你读书读傻了?!”
那长衫男子却不理会,冲桥上大呼道:“妻兄,放他走吧……你若无事,来我家论时事、吃老酒……。”
桥上男子一听,大声问道:“妹夫,你可想好了……这一放,日后可不能怪我?”
“不怪,不怪……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话一出,让桥上当舅舅的,就无法再拦了,于是收拢双臂,少年迅速弯身一礼,拔腿冲了过去。
自此,怕是难追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人心之变
桥下妇人见状,顿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随即转身,扑向自己丈夫,双手对着长衫男子披头盖脸地一通挠。
长衫男子显然是读书人,举止太过斯文,甚至连反抗都是慢条斯里的。
等桥上妻兄赶来阻止时,啧啧……这脸上的抓印,那一条条地,已经肿得跟蚯蚓似的,惨不忍睹。
妻兄一边阻拦自己的妹子,一边同情地道:“妹夫受苦了……。”
长衫男子气极,可骂人都是慢腾腾的,“妻兄啊,有道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妻子又是一把挠中,这下三条从上而下的鲜红指印,正中鼻子及两侧,令人不禁莞尔。
……。
兄长上门,杀鸡宰鸭。
妇人撒泼归撒泼,准备酒菜之事,还得是她来干。
郎舅二人对酌,三杯酒下肚,妻兄轻叹道:“妹夫啊,这说起来,你心也够宽的……家中就二娃一根独苗,你也舍得让他参军?”
长衫男子摇头晃脑地道:“妻兄此言差矣,我绍兴府百年中,前有戚少保抗击倭寇,今有吴王驱逐鞑虏……风云际会,某唯叹生不逢时啊,要是能晚生十年,某早就弃笔从戎,追随吴王建功立业去了,可惜……可惜啊!”
说到这,将书往桌上一拍,“妻兄还说我,你家不是也跑了一个吗?”
妻兄一愣,忙辩道:“我……我那是有三个儿子。”
“我……我也还有长女在家!”
“女娃能和男娃相提并论吗?”
“呸……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谁说生女不如男?”长衫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妻兄啊,论读书考功名,我如不你。论见识,你且不如我……看看如今的绍兴、杭州诸府,难道你还品不出些什么来吗?”
“你是说……?”
“原本以为,能守住长江,便是我汉人大幸。可不想,王师竟能二次北渡……眼见局势已经渐渐明朗起来,鞑子的好日子不长矣!”说到这,长衫男子神秘一笑,低声道:“妻兄啊,江南,不,咱绍兴府……怕是要成龙兴之地了!有此天赐良机,让孩子早些从龙,日后定可光宗耀祖啊!”
“可,可万一有个不测……让我妹妹如何渡过下半生?”
“为国战死沙场,夫复何求!”长衫男子正色道,“明日我便开祠堂,召集黄家族人,告诉乡邻,咱家二娃,国战去了!”
……。
杭州府雨县大街街头。
数千江南学院、商学院学子,手举着巨幅标语,从一步步向西,目标大将军府。
他们口中呼喊的口号是,“十年寒窗,不如阵前一日,弃笔从戎,休道书生无用!”
从北司大校场中,数千北伐军,迈着整齐的步伐,他们的口号尤为振奋人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收复河山,首战用我!”
西面湧金门方向的队伍,一看就是明社成员,他们的胸口有着清晰的明社标识,他们的口号是,“忠于国家,忠于民族,若需牺牲,舍我其谁?!”
南面泳昌门方向来的队伍稍显杂乱,男女老幼、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他们的口号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抛家舍业,如食甘饴!”
四个方向,四支队伍,引得越来越多的民众追随,声势之大,令人叹为观之。
无数的人涌向街头、涌向大将军府。97中文
……。
此时大将军府门前,满地都是银子、金银饰品和无数的铜钱。
对,没错。
这不是大将军府抛洒赏银,而是民众自发的捐款。
银子已经不是箩筐可以装得了,民众是用掷、抛,以至于最后是一包包地拎着洒。
场面已经陷入一种疯狂。
要国战了,民众的目光中,再没有数年前的惊惶、没有犹豫,更没有恐惧。
反而,眼中流露的是激昂和兴奋,他们等这一天……太久了!
……。
吴争是看不到这些的,因为他指挥前移,人在宝应,吴争估计是预料不到,他的一道征兵令,会让江南十几府的民众,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群众运动。
但,这同样也是可以预料到的。
因为这是吴争四年蛰伏的心血,如今,因一道征兵令,人心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与其说这是一场战备亦或是战前动员,不如说,这是江南十几府民众,压抑了数年之久的一次渲泻、一次爆发。
事实上,北伐军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已经在民众心中,奠定了不败的神话,他们建立起无以伦比的自信心,在自信慢慢地积累中,如今,终于满溢出来。
不再有人怕鞑子,因为他们坚信,汉人才是最强大的。
没有人还想着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只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方可现汉人之气节!
这是吴争在这四年之中,不断在各行各业中,播下的种子。
江南学院、商学院、军校、明社,四大改变时人观念的主体。
以及之后的喉舌,汉明半月谈。
改变观念,有个专用名词,叫变革,还有一个血腥的名字,叫革命!
这是一种新陈代谢的过程,新老交替,阶层撕裂,甚至于连家中父子、兄弟、夫妻之间,都会因观念的不同,而泾渭分明,这需要……流血!
不流血的变革,不叫革命,至少不是彻底的革命。
可吴争没有使用暴力,他不想对家乡父老使用暴力,更不想因变革,为将来埋下仇恨的种子。
那么,吴争只有采取以时间换不暴力的方法,让旧的一代、两代人自然老去,让新生代慢慢成长起来,顶替老一代人。
以点带面,以面概全。
让一些人去改变一批人,然后让一批人去带动无数人。
让孩子去影响父母,让父母去影响祖父母。
让邻里去影响街坊,让街坊去影响村镇,直至完成量的转变。
从“嗷嗷”稚童、莘莘学子、流官胥吏、商贩走卒,观念更新,如春雨润物,细无声。
各府军农工商学绅在这四年里卫闻目染,潜移默化,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的利益可以凌驾于国家、民族利益之上。正义,依靠实力,尊严,需要血拼!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真是坑吗?
此时民众需要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证明自己对的机会。
他们渴望一种渲泻的途径——面向敌人,冲上去,将自己满腔的热血,流干!
为流干,而流干。
这是一种精神,如同石灰吸水、飞蛾扑火一般,“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种力量是强大的,无坚不摧的,可摧毁敌人,也会摧毁自己,摧毁一切。如同后世建国初期、韩战之时,那种人人激昂亢奋的情绪。
这种力量非常危险,如同在燃烧生命,它需要引导,正确的引导。
然而,吴争在江北,他只是从送来的邸报上知晓此事,没有亲身感受到这种炽热的氛围。
如果吴争在杭州府,那么,他会迅速意识到这种亢奋的原因,从而采取相应的措施去引导或者疏导。
但这次的民众运动,确确实实地奠定了北伐军此次打一场决战的物资、人心基础,使得大将军府迅速聚集起与清廷硬撼一场的实力。
否则,吴争发动这场事先“毫无准备”的大战,正落入了多尔衮的算计之中。
世事往往如此,再毒的毒药、再深的阴谋,遇上炽烈的火、足以碾压的实力,都会粉身碎骨、烟消云散!
当然,这是后话了。
……。
这场民众运动,波及到了大将军府辖下每一个府、每一个县、每一个镇及里邻。
但它确实创造了一个奇迹,吴争发布的征兵令,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募集到了十万新兵。
与其说是征兵,实际上,都是志愿入伍。
当然,这其中有不少是违规的。
譬如,新兵中招进了学生兵、独子、兄弟二人以上同时服役等等情况。
这,其实是一种挥霍和浪费,有穷兵黩武之嫌。
吴争后来,是知晓这种情况的,但也没有去坚决纠正。
因为此时的吴争,心里已经有种与清廷决战的打算了。
决战,其实不是单方面的,自己想打,敌人不想打,就很难打得起来,最多只是一场攻防战。
可现在,敌人想打,自己又为何要退!
对吴争而言,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再珍贵的东西,一旦败了,就是敌人的。
与其资敌,那不如拼个精光!
这个心思,决定了吴争在此时,已经是不择手段了。
事实上,泰州卫在淮安城下,确实打到了非常艰难的地步。
能将一支成建制、装备齐全、三万人的泰州卫,且还是吴争亲自坐镇的情况,硬抗到这种境地,这已经说明,其中非常有问题了。
二万大军,大小口径六百门火炮,连攻六日,淮安城依旧纹丝不动。
连泰州卫伤亡已经达到三、四千人,城中守军哪怕是满八旗,恐怕也该溃了。
可事实上,城头,就在那,看得到,就打不下来。
每当炮火渐息,泰州卫将士攻城之时,数百铁甲兵,生生用身体将我方士兵撞下城头。读书祠
每当吴争组织起“敢死队”,以装甲车(板车堆上湿棉被)为掩护,想靠近城墙,掘坑用火药炸毁城墙之时,城头上就会下一场箭雨、石雨、滚油雨。
以至于六日下来,城前空地上,已经种满近二尺高的“庄稼”,密密麻麻地全是箭矢。
刚开始的时候,吴争还恶趣味地对将士们讲,这若是换作一千多年前,那就没孔明什么事了,瞧瞧,这满地的箭矢,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哪还用“借”?
吴争甚至还觉得,这是好事,城中器械再齐备,箭矢这样使用,总有用竭之时。
可三日打下来,吴争就发觉明显不对劲了,城中还真有用不完的箭。
淮安、大河两卫,不但有各自独立的造船厂、军械局、教场及卫学等设施,还拥有六百石以上漕船近四百艘,这运力足以将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一次性启运。
城中单人口就有百万,只要有铁,理论上是可以制造出用不完的箭矢的。
同时,吴争也意识到,大运河理论上可以为淮安城带来源源不断地补给和兵员。
这也就是吴争之前不愿意攻淮安的最主要原因,可结果,蒋全义的执拗,让吴争不得不正面面对这块硬骨头。
其实这时候,想停,怕也停不下来了。
打蛇不死,必遭反噬!
要么不打,打就打彻底了。这是吴争的执念。
吴争不是不知道变通,也不是非要攻淮安南门。
关键是,淮安西、北、东三个方向,都是敌人的地盘,泰州卫只能击破南门,才能形成突出部。
被蒋全义派去沿洪泽湖迂回包抄的三千人,被敌人骑兵在清江浦伏击,不得不原路退回。
自此,敌人在武家墩至清江浦设防,连想包偷袭都没有了可能性。
仗打到这份上,已经不是说撤就能撤得了的了。
也让吴争心底的火气被激发上来了。
那就是打,打到山穷水尽为止!
……。
第七日,从高邮赶来的方国安一支三千人的偏师到了。
三千人,对于战局起不到什么太大的影响,也就了胜于无。
今日吴争停止了泰州卫攻城,只是下令对城头实施不间断炮击。
这种僵持的局面,令人非常压抑。
吴争只能等待,等鲁之域从盐城方向传来捷报,想以此来打破僵局。
只要盐城被攻克,那么鲁之域就能率师西进,向淮安东门进行合击,这样城中守军就需要分兵,自然,南城的防御力就下降了。
……。
然而第八日一早,吴争没有等来鲁之域从盐城方向传来的捷报。
反而等来了鲁之域攻盐城受阻的消息。
战报上说,吴淞卫在盐城以南范公堤一线,遭遇了敌军至少不下二万人的顽强阻击,连续交战三日,进展缓慢。
同时,鲁之域提到,敌人是成建制的火枪兵,使用的火枪也是新式火枪,且装备了不下百门火炮。
吴淞卫渡江千里北上,缺乏压倒性的火力优势,无法迅速突破敌人事先构筑的阵地,陷入僵持。
吴争终于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多尔衮给自己挖下的又一个坑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围城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随之而来的又一个坏消息是,王一林率陈钱山水师在大沽口,同样遭遇了困境,清廷在三个月之内修缮、改建、加固了两岸炮台、增设了许多大口径岸防炮。
同时,已经初具雏形的新编水师,配合着岸炮,对王一林部实施了顽强阻击。
王一林水师数日里对岸炮击,但进展非常缓慢。
这要想如张名振一般直抵天津卫,那不知道得多少时日了。
王一林无奈之下,只能向吴争禀报,询问是否还需要继续袭扰。
吴争随即下令,撤回陈钱山水师,一来敌人有备,偷袭已经没有可能,二来不想水师因强攻而遭受重大伤亡,三来既然决定打一场正面决战,那么水师集中在长江及入海口一带,更有助于保障南岸军械、物资、兵员的补给。
可吴争有三件事想不通。
一是多尔衮如何能精准地判定,自己会因军工坊被炮击,而悍然开启战争?甚至自己都无法理解当时为何会脑门一热……难道是多尔衮对自己的了解胜过自己本人?
二是清军在扬州、淮安、徐州三府,也就徐州囤有八万大军,在盐城方向的二万大军,来自何处,主将又是谁,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三是多尔衮又是如何精准判定,北伐军会攻淮安、盐城,而事先在两地布下重兵?很显然,淮安城中绝不只是原淮安、大河不足两万的人马。
这三个问题不得到解答,就如同头上悬剑一般,令吴争不寒而栗。
不能再这么被动地打下去了,吴争随即下令,泰州卫后撤二十里布防。
令鲁之域部在盐城方向,不惜一切代价,找开突破口。
令北伐第一军抽调一营,携带六十四门十六磅重炮,走水路在泰兴登陆,然后北上增援。
同时,传令张名振水师,运送在靖江作为预备队的陈胜五千金华卫,至仪真登陆,西攻六合,剑指滁州。
此举用意,是化被动为主动,先打乱敌人的配合和部署,既然面前淮安是铁板,那就换个方向。这是吴争动用了第一支预备队,来化解战场被动。
吴争不知道马士英传信给朱媺娖后,朱媺娖能不能力抗朝堂异议,迅速派大军渡江攻滁州,吴争已经等不了了,这场战事越往下拖,对自己越不利,因为自己财力远不及清廷厚实。
其实吴争错了,这场战争,是越拖得久,越好!
因为只有将战争拖下去,清廷的兵力才会更加捉襟见肘,才能为西南争取更大的战略空间,由此再反过来反哺江南。
此时,吴争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的心里,还是有着对西南、东南方向,明显地防范意识。
……。
淮安城内。
大河卫军营。
与城墙上悍然拼杀完全不同。
营中迷漫的是一种死气,几乎每个人的脸上,唯一的表情就是木然。
这是一种对将来不再抱希望的木然,生死、荣辱皆已不放在心上。520小说
全凭着还喘着一口气,奉命作战。
带着卫兵巡营的祖大弼,不由得微叹一声,城中粮食开始紧缺了。
朝堂上该死的肉食者们,难道就不明白,如果淮安一失,朝廷不但会失去赋税重地,甚至徐州便将直接面临北伐军的兵锋吗?到时黄河南岸一片糜烂,想重整怕是有心无力了。
如此畅通无阻的运河水道,被围城二十余天,仅运来二十船粮食。
这是喂兔喂猫呢,淮安城中军民百万人之巨,二十船粮食那叫杯水车薪,若非摄政王有预见在先,令自己在城中囤积了大批粮食,这二十多天的围城,怕早就饿死人了。
可有道是坐吃山空,十万石粮听起来数量巨大,可真要分到百万人口之中,那每人也就二十斤,围城二十余天,怎么可能吃得够?
祖大弼在十天前就已经不再向城中百姓放粮,以保证淮安、大河二卫将士的日常所需,可这么一来,城中人心哪还能不浮动。
人饿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烧、杀、抢、掠,甚至敢袭击军营粮仓。
由此被镇压者不下千人之数。
祖大弼心中也不忍,可慈不掌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与其破城之后玉石俱焚,不如舍弃民众以保证守城。
看着营中将士痴呆的目光,祖大弼一阵凄凉,或许这就该是自己的下场……报应!
祖大弼一跺脚,再没有了巡营的心思,转身回中军帐了。
……。
可祖大弼前脚一走,这些目光呆滞的将士们,却有了动作。
他们纷纷向大火堆方向聚拢。
而大火堆处,几个年近四十岁的老兵,正在烤鞋底。
今年是早春,江南雨水充足。
连着七天的细雨,整个人都快长霉花了。
“赵老大,快说说,吴王真有撒豆成兵、决胜千里之外的本事么?”
一个年近四十,却白脸短须老兵,拍拍手中的鞋底,没好气地道:“瓜娃儿,吴王要真有那等本事,还在城外做什么……北伐军早就攻入城来了。”
那被喝斥地士兵,顿时泄了气,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日子是没指望了,今日半斤米,我拿回去给家里人熬了一锅粥……六口人哪,这粥都能照出人影儿来,到时,怕不用北伐军破城,咱们就饿死了。”
边上一个士兵,不耐烦地骂道:“谁让你太会生,一口气还生两,否则还能省着点……你看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那个叫赵老大的瞪了一眼这士兵,“你家中穷得连床被子都没,哪个女娃能看得上你……淮安城中,咱这帮子弟兄,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你这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想挨揍不是?”
那士兵被这一骂,讪讪笑道:“赵老大,我这不是心里闷得慌,找这小子开涮嘛……您别往心里去,成不?”
其实赵老大的话没错,如今的淮安、大河二卫,几乎完全承袭了明朝的卫所。
人还是那批人,官却换了一茬又一茬,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士兵们的日子却过得越来越不堪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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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明末卫所制度崩溃,士兵的田地基本上都被官员们圈走,可淮安府不同,为了保障漕运、盐业及江南赋税,朝廷对两卫是特别照顾的。
过好那是不可能,但吃饱饭、衣食无忧,这事还真存在。
可换了主子之后,事就变了,三餐改为两顿(这三餐指得不是早中晚,而是中、晚、半夜),干的也变成稀的。
直到祖大弼上任之后,士兵们的日子,总算稍稍好过了些。
祖大弼不索贿、不克扣粮饷,这已经够好了。
所以,这也是将士们这些日子,愿意为祖大弼拼命的原因之一。
再有就是祖大弼太熟悉卫所制度和这些士兵心中的牵挂了。
卫所制度,其实归纳起来就是八个字——兵以卫民,民以饷兵。
也就是说,这些将士的家人,全在身边,这既能保证士兵不临阵反叛,也能保障士兵的日常生活起居。
到明末时,淮安、大河两卫其实大都已经不种田了,而是发饷,因为他们的主要职责,是保障南北漕运的安全。
可这样一来,一家人每日所需的米粮,就得从街市中购买,也就不存在有余粮之说。
同时,这也有助于主将掌握军心。
祖大弼在战前就开始牢牢控制住士兵在城中的家人,掌控住这些军属,军队就乱不起来。
事实上,情况也是如此。
二十余天的激战,每天都有数百人战死城头,可两卫将士,明知上城头就是九死一生,却也不得不闭着眼睛上去。
祖大弼将两卫士兵分成一千人一营,编好顺序,轮流上城墙,只要运气好,大难不死,就可以间隔至少十五次才会再轮到,而在起初时,将士们认为十五次之后,北伐军早该被击退了,所以,他们是乐观的。
直到二十多天过去,北伐军不退反而增兵,加上米粮补给迟迟未到,粮一少,人心则乱。
被赵老大喝斥的士兵,讪笑之后,一转话头,“赵老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算不战死,也得饿死,我听说,城中百姓已经开始吃打鸟捕鼠吃了,再这样下去,怕是吃人也会出现……要不,咱哥几个一起……投诚了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惶地四顾。
赵老大大喝道:“放屁!咱是那无德之人么?况且兄弟们哪个不是拖家带口,你想害死所有人吗……若再满口胡吣,某必出首……滚!”
那士兵被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红,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地离去。
见他走远,先前问赵老大“吴王真有撒豆成兵、决胜千里之外的本事么”的士兵嘿嘿笑了起来,道:“这厮定是将军安插在营中的奸细,这等事都用来套咱们的话了……想蒙赵老大,也不看看咱赵老大是何等人?”
另一个士兵也笑道:“这厮进咱营中不过一个月,自来熟,什么话都敢说……一瞧就知道是个奸细。”
赵老大“啪啪”地拍了几下鞋底,然后将鞋套在脚上,沉声道:“你们几个与各营联络得如何了?”
“都联络过了,兄弟们都有这心思,只是担心一旦起事,家人怕是会遭毒手,都犹豫着呢。”
赵老大稍一沉默,道:“既想举事,又想保家人平安……天下哪来这样的好事?去告诉他们,明日后半夜子时一过就动手,不愿意的咱不勉强,可要是谁敢出卖告密,那就别怪咱不留情面!”
“是。”看看小说
……。
鲁之域很头痛。
阻击自己的敌人,就象一块石头,油盐不进地顶在那。
无论自己侧翼包抄,还是佯装撤退,它都纹丝不动。
不是不能强攻,可对方的火炮数量太多,弹幕密集,要让麾下将士冒着如此矢石冲锋,鲁之域于心不忍。
这支军队,从杭州防御战时,归附吴争以来,一带是他带着,鲁之域甚至能叫出许多老兵的名字。
如果不认识,牺牲也就牺牲了,不过就是一个数字。
可一旦叫得出名字,就有了感情。
这同样是一把双刃剑,既能让将领指挥起来如臂使指,可同样,如果遭遇血战,需要让一些人去牺牲,就会不忍。
人嘛,熟悉了,就混成兄弟了。
谁能让兄弟,就这么去当炮灰?
鲁之域不忍,他做不出这决定,因为他心中还有期盼,盼着蒋全义在淮安方向突破,也盼着从杭州调来重炮。
可吴争传来的急令,让鲁之域无法再回避。
他只能咬牙下令,连夜组建“敢死队”。
看着身边的吴易、孙兆奎、沈自炳、沈自駉等等,这些跟随了自己五、六年的将领,和对面一张张熟悉的脸,鲁之域眼睛红了。
八百敢死队,由沈自駉率领,原本该是沈自炳的,可沈自駉硬是从兄长那抢了过来,理由很简单,长兄如父!能让父亲死在头里吗?
这是吴淞卫的骨血啊,鲁之域不仅在心中埋怨起吴争来,一场野战,即将报销掉吴淞卫三成骨干……值得吗?
然而,将士的目光是炽热的,他们脸上没有一丝犹豫、迟疑,他们兴奋地看着自己的主将,在等他的一声号令。
连攻五天受挫,与鲁之域想法不同,吴淞卫的将士们打出了火气,这是组建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挫败,将士们盼望着用热血,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和做为军人的荣誉。
鲁之域强忍着眼中的酸楚,他心里清楚,吴淞卫此时手中最大口径的火炮只是六磅炮,射程仅为三、四里地,而对面的敌人,却部署着八磅炮,射程可达五、六里。
这是第一次敌人火器占据了局部战场优势,这是因为,此战事发突然,吴淞卫装备无法及时运至江北。
“听我命令……!”鲁之域沉声喝道,可声音渐渐变调,“都给我活着回来……我……我请你们吃酒。”
“不克敌阵,誓不休兵!”
“不克敌阵,誓不休兵!”
“不克敌阵,誓不休兵!”
八百敢死队士兵,异口同声地一遍遍喊道。
鲁之域眼中的泪,终于滚落下来。
知道要去做什么吗,我的兄弟们?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得先捅死你
这是一场夜幕下的野战。
鲁之域的选择其实并不多,因为他无法利用地形进行穿插,对敌人阵地进行分割,阵地左侧不远就是范公堤,也就是说,整个战场吴淞卫能用来进攻的宽度,也就只有三里地左右。
这极大地方便了敌人火炮对战场的封锁和对己方主力冲锋的压制,
如果在白天发起强攻,那目标太过明显,双方五、六里地的距离,足够让敌人火炮,将冲锋大军犁上好几遍。
鲁之域没办法,这或许是唯一减少伤亡的方法。
只有在夜幕的掩护下,才能让敌人无法识别我军的主攻方向。
可三里的攻击宽度,八千人的强攻,事实上根本就无所谓主攻方向。在这三里的横面上,几乎都是人。也就是说,不需要瞄准,一颗炮弹砸下,总会带走那么一、两个人。
鲁之域的选择是,这八百“敢死队”,从正面强行突破。
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越危险的方向,反而越安全。
……。
当八百敢死队员,以一种肃穆神态,无声地投向黑漆漆的夜幕时。
已经集结完毕的吴淞卫八千前锋,默默地向他们行军礼。
“兄弟先行一步,我等随后即来!”每个人的心中都在发誓,今日不克敌阵绝不休兵!
鲁之域的战术思路是,以八百敢死队去吸引敌人的炮火。
这个时代的火炮,质量好的,可以连继续击发十五、六次,质量差的,六、七次射击后,就得罢工,否则,就会给炮手“好看”。
所以,让这八百人去消耗敌人的射击次数,使得主力冲锋时,敌人无法进行炮火封锁,这确实是个有效的方法,虽然有些残忍。
同时,总会有人幸运地冲过弹幕,这就可以对敌阵形成短暂的压制和造成一定程度的混乱。
少一门炮、一杆枪朝吴淞卫射击,那都是好的。
鲁之域相信,只要对面没有骑兵,那么冲过去的敢死队,就算只有一成幸存下来,也可以为主力强攻争取一柱香的时间……这就够了!
……。
夜空中炮火的轨迹,非常清晰。
摇曳的流光,显得格外的美丽。
如同刚过去不久的元宵夜,那绚烂的焰火。
可每一发炮弹砸下,都能带走身边朝夕相伴的同袍兄弟。
这种刻骨铭心的刺痛感,让沈自駉不断地加快脚步。
自己活着,是因为很多兄弟,死在了身后。
沈自駉知道,此次冲锋,敌人火炮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最后一里地内,敌人火枪的齐射,那种密集,绝非炮弹可以比拟的,却同样可以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八百敢死队以小队为单位,它的阵形是极其分散的,这是为了规避被炮火一锅端。
从出发开始,敢死队其实已经没有了命令,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四个字——各自为战。
这是一段死亡的距离,在冲至距离敌阵大概三里地时,敌人已经发现了这支队伍。
敌人抛出无数点燃的火把,这更让敢死队的目标依稀显现出来。000文学
敌人有了准备,他们的火枪开始连续地射击,虽然目标在射程之外,可这种密集地齐射,同样可以对敌造成杀伤,形成震慑。
从火光中,沈自駉能清楚地看到,不断地有同袍闷声音倒下,他不敢回顾,因为或许这一回头,再无机会前冲。
无须躲闪,被击中,那就是命。
所有人憋着一股子气在冲锋,躺下的躺下了,冲锋的,依旧在冲锋。
距离一里时,沈自駉很庆幸,他能感觉到,身边至少有三成人没了,可他还活着。
他觉得,自己或许真有可能冲进敌阵,然后用手中的枪刺,教会敌人如何做人。
沈自駉喘得很厉害,任谁急跑三里地,也会喘得厉害。
可沈自駉丝毫没有觉得疲惫,反而很兴奋,如果能冲进去,就算最后依旧死了,那也值得了。
沈自駉觉得自己能冲进敌阵。
二百步,已经可以感觉到流弹从身边呼啸而过的气流。
身边的人更少了,最多不足五成。
沈自駉不再伤感,他觉得,不需要太多时间,他就可以与他们重逢了,当然,我得冲进敌阵再死!
一百五十步,沈自駉激动起来,他甚至可以依稀看到对面的人影了,沈自駉有些不甘心地掂了掂手中的枪,心中有些遗憾,要是能在冲进敌阵前打一枪就好了。
可惜这次敢死队都没带弹丸,身上仅携带了枪和枪刺,一是为了减轻负重,二是就算带子弹,也无时间装填,敢死队能做的,仅仅是吸引敌人火力,冲进敌阵,然后拼死在那。
一百步了,沈自駉不再激动,他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个正在起伏的人影,小子,一会爷来收拾你!
六十步时,沈自駉感觉不到身后还有同袍,他没有回头查看,他的心里掠过一丝悲壮,难道……就剩下我一人了吗?
可转念之间,沈自駉又兴奋起来,就算都死光了,这不还有我活着吗?冲过去,我便是英雄!
三十步,沈自駉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要炸了,喘得跟头牛。
拼命地调整呼吸,可依旧听起来象个破风箱。
沈自駉懊恼地想,算了,反正最后都是个死,破风箱就破风箱吧,重要的是,多拉一个垫背的。
十步,沈自駉清晰地看到对面那张脸了,那张脸上有惊惶、有恐惧,两眼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
沈自駉想笑,他心里已经在笑,可惜传不到脸上,沈自駉觉得自己的脸,已经不听使了。
等等,这混帐抬枪口指着自己?
沈自駉有些慌乱起来,他想改变方向,可腿根本不听使唤。
沈自駉暴怒了,都冲到十步的距离了,就不能让我冲进去再死吗?
他捏紧了手中的枪把,尽可能地将枪往前递,捅死你丫的!
“呯”枪声终于响起,在一片的击发声中,这一声其实并不独特。
可沈自駉能听出差别,因为这一枪,几乎是在十步距离,正对着自己开的。
沈自駉莫名地悲哀起来,就差这几步吗?
可随即,沈自駉又变得异常愤怒起来,就算被你击中,我也得先捅死你!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牺牲
暴怒能激发人的潜能,沈自駉的速度突然变快,甚至,他跃了起来,连人带枪,扑向对面的敌人。
当那张脸有主人,被自己的枪刺钉在地上时,沈自駉有种想嚎叫的冲动。
弹丸穿透沈自駉身体时,沈自駉根本没有感觉,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前面,那张盯了一里地的脸。
“扑嗤”,听到这一声响起,看着那张脸泛起见了鬼一般的表情,沈自駉想笑,奇怪的是,这次沈自駉感觉到自己真的笑出来了。
他想将枪刺从那死人身上拔出来,可怎么都使不上劲。
努力了两次,沈自駉突然发现,几滴喷溅的血液粘在了自己握着枪把的手上,沈自駉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应该是中枪了。
他慌乱地打量起自己的身体,终于,他看到了自己胸口那一团血肉模糊,这一刻,沈自駉有些眩晕,他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的腿已经支撑不了他身体的重量。
在这一刻,沈自駉的脑子变得特别清晰,要死了吗?
就这么死了吗?
沈自駉突然有浓浓的遗憾,可惜,就剩我一个人了……可惜,连我也要死了,任务还可能完成吗?
沈自駉在慢慢地软倒,在身体转向倒地的那一瞬间,沈自駉眼角的余光,依稀仿佛看到,无数的吴淞卫将士嘶吼着向自己的方向前赴后继冲来。
沈自駉又笑了,他感到无比欣慰。
“扑”地一声,沈自駉的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知觉的眼角,慢慢地渗出两滴泪,渗入身子下的这片土地。
……。
吴淞卫冲上来了吗?
当然没有。
如果这样就能轻易突破敌人的阵地,吴淞卫数日强攻,又怎会毫无进展。
八百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能幸运地突破敌阵,他们就是去送死,用身体、用生命去吸引敌人的火力。
以此换回一柱香的时间,为吴淞卫主力突击,减少伤亡。
但沈自駉倒下前所看到的,却不是全是幻觉。
他看到的,是他们八百同袍中的幸存者,他命大的、尚未被击中的弟兄们。
沈自駉不敢回头,不是因为他怕,而是因为他给自己留下一丝幻想、期盼,他希望不会因自己的亲眼验证,他的八百弟兄……死在他的前头。
夜风凄凄,似乎在呜咽,为这些将一腔热血,挥洒在荒地上的勇士悲泣。
敢死队确实没有全体阵亡,至少有二百多人,追随着沈自駉冲到了敌阵前面。
沈自駉听不到身后动静,是因为紧随他身边、身后的队员,确实是……全没了,这也就造成了当沈自駉正对面的敌人,抬枪朝沈自駉射击时,再无亲卫替沈自駉挡子弹。
沈自駉能冲到敌人阵地前,可不全因为是他的运气好,而是有许多人,默默地替他死了。
沈自駉是正团长(相当于副千户,他的兄长沈自炳是千户),他也是吴淞卫,不,是北伐军在此战中,阵亡军阶最高的将领。
幸存的二百多敢死队员,原本落后于沈自駉大概数十步的距离,在敌阵火光的映照下,看见沈自駉倒在敌人枪口之下,心中的悲恸,是常人无法体会的。ABC
那是一种绝望、愤怒,如同再也看不见……希望。
虽然每个人在出发前都清楚,九死一生,可心里总想活着。
然而,沈自駉倒下,让所有还活着的人,再没有妄想活着,他们从未有过这些渴望……去死!
很难想象,当亲眼看见追随了近十年的主将,就这么倒下离自己仅数十步的地方,而无动于衷的。
冲锋,就算在后世连发机枪的面前,只要机枪数量不足以形成封锁,也是极其有效的突破手段。这一点,在后世抗倭战争中,已经得到验证。
三里多长的敌人防御阵地,很难形成对二百多人,不闪不避的直线冲锋,数十步的距离,敌人来不及进行二次装填。
二百多人,最后冲进敌人阵地时,竟还有不下二百人。
可见,单发火枪,如果不形成上、下、前、后地交替互补射击,是很难阻挡密集性冲锋的,而这个距离,又恰恰是敌人火炮无法起作用的距离。
再坚固的阵地,一旦被二百人冲入,那都会引起一阵混乱,何况是这二百不用命的、渴望将血流干的愤怒的人。
如果不是他们之前跑了五、六里路,单就这二百人,或许真可以击溃局部的敌人。
可惜的是,这些人的体力已经不支,支撑他们的,仅仅是心中的不甘和见到主将阵亡的愤怒。
但就算是任人宰割的木头人,敌人总也要去挥刀杀吧,杀光二百人,需要多少时间?
一柱香的时间!
够了。
真够了!
够吴淞卫主力跑完这五、六里的死亡距离了。
沈自駉及他的八百敢死队,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为主力争取到了一柱香的时间。
然而,这仅仅才刚刚开始。
安静的大运河,见证着这一夜,双方军队如野兽般地在范公堤边血腥厮杀。
战争再一次回到了冷兵器时代,从吴淞卫主力突入敌方阵地的那一刻起,再听不到一声枪响、一声炮响。
这是一场涉及了敌我双方数万大军,东西三、四里,南北十里的大规模肉搏战,持续的时间长达三个多时辰。
……。
拂晓,天色微微亮起。
岳乐,终于动容了。
不是为了沈自駉及他麾下的八百敢死队的悍不畏死,也不是因暴发了如此规模巨大的夜间肉搏战导致阵线几近崩溃。
而是岳乐怎么也想不到,南蛮子的肉搏战能力已经可以与己方抗衡了,甚至还稍稍占了上风。
这难道不应该是己方赖以生存的长项吗?
岳乐长吁了一口气,面朝北方,喟叹道,“王爷,您终究是失算了……矛对矛盾对盾,未必能起到克制的作用,咱们舍弃了自己的强项,而屈从了敌人的强项……如果今夜有骑兵,不用多,三千铁骑,便足以扭转战局……这场夜间肉搏战,彻底消去了我方原有的火炮优势,而令人震惊的是,南蛮子竟因他们火枪上装有枪刺,长于我方一尺七寸,而占据了上风……此败,我好恨啊!”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吴争入局
整整一个晚上,喊杀声响彻一片。
天色亮起时,曙光初现。
吴淞卫八千主力,生生以手中的枪刺,突入敌阵六、七里地。
这真得是每一步,都淌着鲜血。
不管是吴淞卫还是清军,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这个时候,任何一方派出生力军,这能掌控战局。
很显然,鲁之域是绝不会放过,这颗用弟兄们生命换来的果实的。
吴淞卫后备队开始异动!
岳乐忧郁地,用手中镶金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十里外的战场形式。
他明白,鲁之域能增兵,自己却增不得。
因为自己是守方,他还有着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守住盐城,这是出发前,多尔衮的严令。盐城若失,提头来见!想着多尔衮平淡的语气,岳乐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自己原本是济尔哈朗那方的人,多尔衮心知肚明,可还要用自己,那就是在给自己机会,若这一次胜了,便是摄政王的人了,可若这次失利,岳乐绝对能想象得到,多尔衮会借自己是济尔哈朗的人,在朝堂弹劾济尔哈朗,而自己就会成为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那只替罪羊!
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就必须往战场上增兵。增兵,盐城防守力量就会薄弱,一旦吴争从入海口调水师沿运河北上,那时不仅盐城不保,连自己手中这三万新军,就都得葬送在这。
就算此战能拼个同归于尽,拼光了吴淞卫,可那又如何?
吴淞卫只是吴争北伐军中区区一卫啊,反之,这三万新军,却是我朝仅有的一支新军!
想到这,岳乐终于下定决心。
他咬牙下令,撤!
撤回盐城,据城坚守。
同时,派人将此战详情,急报多尔衮。
……。
初春拂晓的风,冷洌中却带着一丝丝暖意。
天色大亮时,运河的水面平静地如同一面镜子,丝毫没有昨夜那种凄厉的呜咽痕迹。
然而,离江边仅数里地的岸上,已经再无气息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铺满了十里地。
鲁之域疯狂地奔跑着,沈自炳奔跑得已经疯狂。
他们都在搜索、寻找着,昨夜,那誓言“不克敌阵,誓不休兵”的八百勇士,期盼能见到有人还活着,哪怕只有一两个,哪怕还是缺胳膊少腿的。
而心底更为期盼的是,他们希望活着的那个会是,沈自駉。
世间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当二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那个侧卧在敌人阵地边界上的沈自駉,心中的一切希望和期盼,瞬间化为乌有。
二人的表现完全不同。
鲁之域木然地跌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而沈自炳僵直地站在尸体前十步外,发出一声如野兽般地嘶吼,可脚步却再不进一步,因为他不敢、不忍、不愿、舍不得!
在打扫战场的吴淞卫将士,闻声纷纷聚拢过来,他们沉默着上前,为勇士收殓,动作很轻、很慢、很稳,生怕打扰了勇士的美梦。
此战,敢死队八百勇士,尽殒!
此战,吴淞卫以阵亡三千七百余人,伤一千九百人的代价,将挡在盐城外围,早就构筑好了完备工事的敌人,赶回了盐城龟缩。热点书
歼敌五千六百余人,俘虏二千一百三十余人。
如果不算俘虏,双方几乎打成了平手。
但这是一场胜利!
战略性的胜利!
这不仅仅攻克了一个工事完备的阵地,而是击垮了敌人的信心。
吴淞卫以血腥的冷兵器方式,打破了满人肉搏不败的神话!
这是一种根本力量的扭转。
这是摧毁敌人自信最有力的兵器。
它让北伐军士兵变得更加自信,就算没有火器,我,也能找得你满地找牙!
……。
吴争遇到了大麻烦。
很显然,多尔衮挖的坑,绝不只是淮安城和盐城。
当吴争调动在靖江作为预备队的陈胜五千金华卫,登陆仪真,还没有开始对西面六合发起攻击。
陈胜就从斥侯处获知,从天长方向至上官桥一带,出现数股不明数量的敌骑活动。
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陈胜金华卫所遇到的问题,几乎与鲁之域一样,因为战事突发,急调而来的金华卫,同样没有携带原本配备的重炮。
而比鲁之域更困难的是,金华卫面临的是,敌人骑兵!
紧急之时,陈胜迅速下令,放弃仪真城,在大铜山边构筑主阵地,用意是,万一有不测,便可借助地形,抗击敌骑冲击。同时陈胜急传信给吴争,请求增援。
没有连发枪、火炮的火枪兵,在应对骑兵时,处境非常尴尬,唯一能形成正面硬抗可能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三倍甚至五倍兵力于敌。
陈胜心性稳重,他不敢冒这个险,既然出现数股敌骑斥侯,那么敌骑主力,相距必定不远。
而天长方向,唯一的来处就是凤阳府。
那么,这支敌骑的数量,应该在五至六千骑,这个数量,绝对不是五千金山卫能硬抗的。
事后证明,陈胜的瞬间决策,挽救了他手下的五千人。
他料得没错,这就是多尔衮给吴争挖下的第三个坑,敌骑从凤阳府来没错,可数量不是五至六千骑,而是万骑!
多尔衮暗中调派了他手中正蓝旗三千铁骑南下凤阳,甚至清廷都不知道。
这事如果捅出来,那多尔衮恐怕得被满朝弹劾。
因为从顺治登基之后,满八旗分为驻京八旗和驻防八旗,驻京八旗几乎是不可调出京畿的。
真正在各地与明军、义军作战的,是驻防八旗,譬如凤阳府的六千骑兵,原杭州驻防的三千骑兵等等,这也是后来称之为“江宁将军”、“杭州将军”、“广州将军”等等的由来。
多尔衮是铁了心地要置北伐军于死地,不惜冒着被郡臣弹劾的风险,孤注一掷,连他的嫡系铁骑都出动了。
而这支铁骑出击的方向,正是此战开启之后最关键的点——江都!
如今登陆江北的各卫北伐军,皆已经将主力推向扬州北部、淮安南部,身后就只有几百人驻防留守各城池,甚至于,许多小城内,都是些安置其中的伤兵。
也就是说,这些后方的城池,是没有多少防御能力的。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爱拼才会赢
多尔衮以三千铁骑加上原凤阳府驻防骑兵,合成万骑大军(实际是九千骑),向东攻击江都、泰州、如皋一线,用意到了此时,其实已经很清楚。
那就是截断攻扬州的北伐军退路,然后南北围歼。
淮安城祖大弼、盐城岳乐二部,只有一个目的,牢牢吸引、牵制北伐军的兵力,然后由骑兵横向切割,一战毕其功!
盛名之下无虚士。
在多尔衮发现阴谋对吴争无用,几乎是免疫的情况下,他幡然醒悟到自己错了,于是改变策略,设下这一个局。
这是阳谋,不管你避不避,它都在那,除非你不想北伐,打算苟安一隅,否则,怎么也逃不过去。
多尔衮算准了,一旦战争暴发,以长江这道天险,北伐军无法迅速运送重炮过江,那么就不可能形成真正的战斗力,趁这个时间差,打一场局部优势战,绝对能让吴争损兵折将,喝上一壶。那时,北伐军是想撤撤不了,想进无法突破,被困于扬州北部,动弹不得。
最多是退守高邮、兴化一线,可这些城的城防,对清军攻城根本起不了太大的阻碍。
这道题很难解,增兵,一旦敌人骑兵击破江都、泰州、如皋一线,那么,所有增援部队都会面临长江天险的困扰,就算水师可以控制江面,但如今的火炮最远射程才十多里,根本无法控制岸上纵深,援兵一旦登陆北上,就会处于敌骑的突击威胁之中,没有城防、没有纵深,仅靠满面上的战船,向北最多突击三十里,然后就是任敌骑宰割。
但有一个是多尔衮也没有预料到的变数,那就是吴争居然亲至宝应,指挥泰州卫攻淮安。
多尔衮不想吴争死,他这局设下时,就没有想过要让吴争立马死。
不是多尔衮不想报多铎之仇,如果他身子骨硬朗,那就没什么了。
可眼下他自己朝不保夕,在安排身后事,如果吴争死了,朝廷就会了却了一块最大的心病,那自己有一日突然病亡,朝廷卸磨杀驴,吞并眼下自己三种的三旗人马,哪还会有半点顾忌?
江南与西南、西北不同,它与顺天府离得近,关键吴争手中还有三支水师,随时可以对大沽口进行袭扰,清廷不得不如履薄冰。
吴争如果死了,那义兴朝就是个空架子,随时会倾覆,扫除了江南这块心病,清廷就安稳了,这与多尔衮的利益不符。
多尔衮既要削弱吴争的势力,使其无力北进,只能困于长江以南,又不能使吴争的势力一撅不振,威胁不到清廷。
所以,多尔衮布下的局,仅仅只限于长江之北。他的目标是,收复江北泰州、泰兴、如皋三府,如果能染指靖江,当然更好,同时,歼灭北伐军至少三成以上的有生力量,并对己方三万新军的实际战斗力,进行一次实战评估,由此来判定沈、钱二人真正的练兵能力和忠诚度。
但多尔衮没想到的是,吴争居然亲自到了宝应,这怕是这个预设的局中,最大的变数了,多尔衮此时还不知道,如果知道,他会作出极大的战略调整,因为,吴争不是个承袭祖荫的主帅,而是一个从战乱中崛起的主帅,这,便是最大的变数和不稳定因素。
许多时候,一个主帅,足以影响和扭转一场战事的结局。对此,多尔衮自己是深有体会的。
可惜的是,正象吴争不知道多尔衮亲自来了兖州一样,多尔衮也同样不知道,吴争在宝应。
这便是双方最大的变数!
……。
吴争得到陈胜急报时,已经在第二天的傍晚。
这是吴争五年以来,遇到最为棘手、最凶险的时刻了。
吴争有过那一阵的慌张,他打算迅速撤兵,令陈胜部硬顶从凤阳府来的敌骑,不用多,只要一天,泰州卫就可以越到宝应,撤向兴化。
然后令方国安的军校兵团,死守江都,同样争取一天时间,以求泰州卫与吴淞卫在泰州会师,如此,手中就有了不下三万人的兵力。
这样的兵力,无论是固守还是撤退,将立于不败之地。
唯一的代价就是陈胜的五千金华卫和方国安的一万军校兵团,这两部担当阻击敌骑的任务,就不可能安然脱身。
但相对于六万北伐军全部被拖在江北,还是值得的。
吴争与蒋全义等商议了一个晚上。
但蒋全义坚决反对以这种方式撤兵,他认为,淮安城中守军也是人,只要全力攻破淮安城,那么这个局便会烟消云散,到时,掌控战争主动权的,就是咱们。
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前提是,淮安城能在两日之内被攻破,否则,敌骑的推进速度非常快,后路就会被截断,到时想退也没法退了。
而蒋全义辩论道,如果以一万五千人的牺牲,来换取咱们三万人的活命,我宁可死在淮安城下,这四年中,我败过、逃过,甚至被俘虏过,但从没有一次,主动让弟兄们为我去死,此例,此生不敢开!
吴争闻之动容,他心里也不忍心,陈胜、方国安部所处的位置,是可以迅速向江边撤退的,有张名振水师在,撤后南岸或者前往靖江固守,是完全有可能的。
让他们为自己而死,吴争确实有些不忍心,特别是军校的那批生员,那是培养了三年的北伐军日后的骨干啊。
吴争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
眼见着天色渐渐亮起,时间紧迫,吴争终于做出决定,他连下四道令,传令陈胜、方国安部迅速南撤,由张名振水师接应至靖江固守。
令鲁之域部继续强攻盐城,力求在两日内有所进展。
令正在奉令北上的北伐第一军一营,渡江后暂时驻囤泰兴,协防泰州,等候下一步命令。
令杭州北伐第一军再调万人至吴淞待命。
这四道令,让蒋全义骇然色,他急问道:“王爷,您这是要与敌人拼死一战?”
吴争沉默了一会道:“许多时候,爱拼才会赢!”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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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全义是真有些急了,他道:“一旦陈胜、方国安两部撤退,凤阳府的敌骑将再无我军抵抗,便会势如破竹般地攻至江都、泰州一线……王爷,您就算决定拼死一战,那也不能以身犯险……这样,由末将来执行您的命令,请王爷速速撤回泰兴,如此,末将也能无后顾之忧!”
吴争的脸急剧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撇了下嘴道:“之前本王想撤,你死硬地阻拦……怎么,此时你倒反而怕了,想劝本王离开了?”
蒋全义急得冒汗,“这不是一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吴争正色喝斥道,“后路即将被断,你竟要本王舍弃三万泰州卫将士,独自撤退?你让将士们作何想?你让本王情何以堪?你是想辱没本王来成就你的名声吗?!”
蒋全义和那些身边想劝的将领闻听,为之一愕。
这罪名可不小,当然,这事历朝历代都有,明朝更为多见。
所谓的直臣、诤臣,就是悖君王而美自己的名声。
吴争道:“如今全军将领,集结部队,今夜子时后,悄无声息向东转进,两天之内,配合鲁之域吴淞卫对盐城形成夹击!”
蒋全义这才回过神来,与身边众将领还想再劝。
吴争厉声道:“再敢多嘴,本王治你惑乱军心!”
众将领齐齐沉默下来。
蒋全义无奈之下,与众将领一起出帐部署去了。
吴争来到帐前,看着薄暮下的淮安城,心中喟叹一声,若是能攻下这座淮安坚城就好了,泰州卫就可以固守淮安城,就如同钉下一颗钉子,就算敌人骑兵再多一倍,也不足为惧。
到时,调北伐军诸卫数路北上,淮安城中心开花,多么美妙的事啊!
那时,以黄河为屏障,就算徐州敌军赶来,也可力抗之。
吴争长长一声叹息,看着淮安城轻声发誓道:“此战我若不死,定会带兵回来!”
……。
时至半夜,大军集结完毕。
吴争看着将领们,面无表情。
这算不上一场大败仗,可比败仗更头痛。
后路遭受大量敌骑威胁,这对任何一支军队,都是灭顶之灾,特别是全赖于弹药补给的火枪新军。
将士们也沉默着,后队变前队已经出发,他们是前队,也是最后一批。他们的心里有着无比的失望,强悍如泰州卫的他们,竟攻不下一座淮安城,让人情何以堪?
可他们不沮丧,因为吴王与他们同在。
每个将士心中都异常坚定,只要吴王在,咱们,就一定能回来!
这种自信体现还眼神中,让吴争非常地受用,军心可用。
一支军队打顺风仗时士气高涨,并不说明什么,只有在遭遇挫折之时,一如既往,那便是精锐!
“出发!”
吴争只有简单地两个字,但听在将士们耳朵里,气势无疑于“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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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里外,淮安城城头。
祖大弼一直在城头上,城外泰州卫已经两日没有发起进攻了。
会有什么阴谋呢?
不过祖大弼并不担心,他自信能守得住淮安城,至少守上一个月不成问题。
这不是祖大弼小看泰州卫,而是凭他多少的戎马生涯和经验,可以判断出泰州卫缺乏有效的攻城武器,简单地说,就是重火炮。
冷兵器时代,尚有投石车、攻城车,可泰州卫却除了云梯,啥都没有,连云梯都不是制式器械,显然,是临时筹措和制造的。
就凭这一点,祖大弼有理由相信,自己一定能守住。
从了望哨的禀报中得知,泰州卫从天色将黑时,就有了异动,哨兵猜测,或许敌人要撤,建议出城交战。
但祖大弼毫不理会,泰州卫连攻淮安十日,虽说无功,但伤亡还不足以迫使它退兵。
既然自己有守城的把握,又何须冒险?
况且,谁能保证,这不是泰州卫的阴谋,攻城不成,佯装撤退,诱使自己出城交战呢?
所以,祖大弼按兵不动。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情报汇拢起来,泰州卫撤退的迹象越来越明朗。
祖大弼心中有些惋惜,可他依旧坚持不出城,守住淮安城,就算完成任务,立下大功,何必画蛇添足,遭来无妄之灾呢?
能逼退来犯的敌人,特别是令多铎蒙难、八旗折翼的北伐军,那已是不世之功。
祖大弼想到这,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地笑意,是啊,此战之后,满清朝堂之上,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这还是祖大弼不知道吴争就在城外十多里,如果知道吴争也在,他会笑得更开心。
连多尔衮都数次无法奈何的吴争,竟被他轻易逼退,何等的荣耀?!
然而,世事往往就是如此令人古怪,它总不想让人、事圆满,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一种人力不可抗的变故,来让人扼腕嗟叹。
淮安城东门方向,突然发出的红光,映照了半边天,使得夜幕为之退让。
城中百姓尚未睡着的,几乎以为错估了时辰,天色将亮了。
“怎么回事?”祖大弼紧张地喝问道,“东门发生了什么?”
一个踉踉跄跄跑来的士兵,赶到城下,仰头嘶喊道:“禀将军,东门……营变,叛军烧毁了储粮……。”
祖大弼闻听,整个人为之一晃,他有些眩晕起来。这个节骨眼上,竟出了这等子事,难道……是天意?
祖大弼不愧是沙场老将,他敏感地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孤立事件,城外泰州卫集结准备撤退,不,已经撤退之际,城内居然发生营变,还烧毁了一门储粮,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是内外勾连,泰州卫是故意做出撤退姿态,来迷惑、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换一个将领,这个时候应该调派集中在南门的守军,前往东门平乱才是。
可祖大弼仅仅问道:“叛军几何?东门守将,可有能力平乱?”
“回祖将军,东门陈将军令小的向祖将军禀报,叛军人数并不多,尚不足千,因猝不及防,才被叛军得了手,点燃了所囤粮草……但局势可控,只是平乱需要时间。”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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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大弼听后,长吁出一口气。
他随即对传令兵喝道:“速回东门,令陈副将迅速组织人马平乱,扑灭大火,莫让歹徒趁机生乱,以使得我军军心动摇!”
“是。”满脸漆黑的传令兵应完,转身飞奔而去。
看着远处的火光,祖大弼吸了口气,转身下令道:“小心戒备,莫让城外敌军杀个回马枪!”
这一瞬间,南门城头火把迅速亮起,连成一条贯穿东西的长长火龙,使得城墙上映照得如同白昼。
这是祖大弼刻意为之,用意是告诉敌人,本将军料到了,正防着你呢!
……。
“王爷快看……城中着火了!”在泰州卫将士的窃窃私语声中,蒋全义指着淮安城向吴争禀报道。
这语气透着惊讶,更透着一丝兴奋。
吴争霍然回首,他也很惊讶,城中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
蒋全义断断续续地说道:“王爷……不会是城中守军发现我军要撤……故弄玄虚,想吸引咱们再攻吧……不,应该是拖住咱们,好使得江都方向敌骑,阻断咱们的退路……。”
吴争思忖了一下,斜了一眼蒋全义,没好气地反问道:“你真这么想?”
蒋全义见被识破,不好意思地道:“末将确实不想撤退,伤亡了数千弟兄,无功而返,真叫人不甘心啊……王爷,多好的机会啊!”
吴争没理会他,直直地望着远处天际微微抖动的红光,自语道:“这得烧起多大的火,才能映照成这样啊……祖大弼,也够拼命的。”
蒋全义急道:“王爷是真信这是个诈术?不,不对,王爷试想,祖大弼真想拖住咱们,从城中派出一支偏师即可……。”
“派出偏师?”吴争皱眉道,“你真把泰州卫当成软柿子了?若不是城墙过于坚固,十日攻城泰州卫能无功而返?”
蒋全义急忙辩解道:“末将并非这意思……。”
吴争不耐烦地打断道:“本王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不甘心,想再赌一把吗?”
蒋全义闻听嘿嘿讪笑。
吴争厉声道:“可你这是拿泰州卫三万将士的生死在赌,拿本王的命赔你赌!”
这话重了,蒋全义连忙低头,躬身道:“末将知错……只是末将绝不敢有置王爷于险地的想法……。”
吴争扫了一眼身边泰州卫众将领,问道:“你们也都与他想得一样?”
众将领互视一眼,然后答道:“卑职等听王爷的。”
吴争“唔”了一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赌一把!”
这话让蒋全义及众将领面面相觑,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亦或者是吴争口误。
吴争冲着蒋全义喝道:“还不派人召回出发的前军?”
蒋全义这才醒过神来,忙问道:“王爷真要打这一仗?”
吴争哼道:“你觉得本王军令是玩笑?”
“不,不……末将只是担心,这要真是祖大弼使得奸计,那咱们可就没法与吴淞卫会合了。”
吴争悠悠一叹,道:“都说人定能胜天,然而,人往往胜不了天!如果天要灭本王,那就顺天意吧!本王不怕中计、不怕败、不怕死……诸位知道为什么吗?”
众将领面面相觑起来。
吴争笑了,他扫视一圈道:“因为本王身边……有你们!”美书吧
这话朴实,但极具感染力。
事实上,吴争这话说得是个事实,再强大的主帅,一个光杆司令也成不了事,就是因为主帅身边有这些人,才能成就了今日江南大将军府傲视天下。
可这话听在将领们耳朵里,味道就不一样了,他们心中涌起一股热流,没有人不喜欢被上司看重,没有人不喜欢上司对自己的肯定,为此,愿赴死!
吴争的军令,迅速传向南面,这道令的传播速度,显然远远快于之前的撤退集结令。
因为,传令兵是用心、用命在传递。
此战不成功,必成仁!
……。
到了吴王的尊位,吴争还是在赌。
但与蒋全义的赌,有些不同。不,是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蒋全义是猜测,他凭着感觉在猜测城中失火,或许是遭遇了巨大变故。
当然,吴争也是猜测,但路数不一样,因为吴争是介于长林卫、明社两支暗中的力量在猜测。
自从暂时中止了顺天府与沈、钱二人的联络和暂停了对顺天府的渗透。
宋安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江北和闽粤,闽余额太远,自然不会牵扯进此战中来,可扬州,正是宋安长林卫在江北实力最为强大存在。
况且蒋全义及泰州卫已经在泰州驻囤大半年,近在咫尺的淮安府,正应该是长林卫极力渗透之地。
虽然宋安还没有将消息传来,但吴争相信,城中长林卫、明社中人,在这十余天的攻城时间里,多少会有一些举动,来配合城外泰州卫。
结合城中突然燃起的大火,吴争心里,愿意去赌一把,为宋安、长林卫的执行力而赌。
……。
看着缓慢但坚定逼近城墙的泰州卫,祖大弼惊骇起来。
城头上燃起无数火把,已经按他的命令,显示了防御实力的存在,可泰州卫去而复还,竟同样一手一枝熊熊燃烧的火把,同样将自己的阵线照得通亮。
这说明什么?
祖大弼自然看得懂,体会得到,对方主将的决绝,正如对方能看明白自己为何点亮城墙上的火把一样。
这是一种宣告——决战!
所谓决战,就是不生,即死!
祖大弼几乎是以一种沙哑地声音嘶吼着下了命令,“全军戒备!”
……。
离城墙大概五里地时,泰州卫攻城阵线停止了前进。
倒不是因为城头上已经开始轰鸣的火炮。
也不是因为吴争改变了心意。
阵线中,三支分队慢慢继续前移,形成了三个突出部。
此时,吴争策马向前。
来到三个突出部的前面三丈,然后拨转马头,静静地扫视着这三支分队。
一队五百人,三队一千五百人。
一千五百勇士,靠他们的浴血奋战,为攻城主力,在城墙上打出一个突破口。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真小人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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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上的火炮炮口,在吴争的背后迸射着渗人的红色火光。
炮弹的落点,就在四周。
但没有一颗击中吴争,甚至,方圆数丈内,都无波及。
也是了,敌人在淮安城部署的火炮,还是百多年前明朝铸造的铁炮,明末这些年,缺失了日常养护,早已锈迹斑斑。
这些天,能打响、不炸膛就算不错了,真要是能击中五里外的吴争,那就是天意。
但这一幕落在将士们眼中,感觉就完全不一样,因为吴王此时待的位置,比他们更靠前!
将士们不傻,他们当然明白,没有主将会在之后的进攻中,随他们一起先登。
可他们要的就是一个态度,身先士卒、同生共死的态度。
得到了这份态度,愿效死!
“今夜是决战!”吴争语气平静,如同在说,现在是黑夜或者是今夜没下雨,这一个事实。
“你们之中,许多人回不了家了。”吴争语气依旧平静,因为这也是事实。
“我很抱歉!”吴争终于轻叹一声,这不是事实,如果抱歉有用,那还要军队做什么?
“可我保证,本王绝不先你们一步,离开此地!”吴争马鞭指着他胯下的土地,大声喝道。
“此战之后,若生,本王请你们吃酒!若死,本王扶柩送你们回家!若本王也不幸死去,那就留在此地,陪着你们!”吴争的语调变得黯然,“……去吧!”
将士们眼中热泪迸涌出来。
“不克淮安,死不休战!”
“不克淮安,死不休战!”
“不克淮安,死不休战!”
……。
五里的距离,万人的怒吼声。
如果一丝都听不见,除非是耳朵聋了。
祖大弼本有心激励一下城上守军的士气,这事对他这个沙场老将来说,小菜一碟。
可祖大弼此时确实没功夫,也没……心思了。
因为,很显然,在泰州卫去而复返,长达大半个时辰之间,东门的火光居然没有熄灭,甚至象是烧得更旺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陈副将在撒谎!
说明东门的叛军远不是陈副将所说的,只有不到千人。
说明陈副将手中的数千守军,根本无法平乱。
祖大弼心中响起一阵悲鸣,眼下面前是强敌来攻,显然是不死不休之势,可背后,竟祸起萧墙,这仗怎么打?
祖大弼变得烦躁起来,原有的自信,迅速消散。
他是真没想到,这又怎么可能预料得到呢?转眼之间,局势反转,胜利竟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
祖大弼倒是真错怪了东门守将陈栋。
营变叛乱的人数,还真不足千人。
之所以迟迟不能“镇压”下去,主要两个原因。一是营变的士兵,大都是原先的同袍,不忍心手足相残,自然没有了你死我活的戾气。
加上这些日子军粮短缺,人人心中都有怨气,谁不背后拖着一个家要养活啊,大人忍忍也就罢了,可孩子呢,这一声声叫饿,是个人都得有怨气。说不好听点,看着对面营变的今日弟兄,几乎每个人心里都会叫声“痛快”!
如果不是陈栋亲自上前督阵,怕是一大批人,不但不平乱,还会附随了。
再则就是,陈栋负责防守东门,手下三千六百人,他隶属淮安卫,与南门大河卫不同的是,淮安卫负责漕运,向来是比大河卫有钱些、富裕些,特别是象他这种有个一官半职的人。
人要是有钱,自然就比较怕吃苦、怕受累……怕死,人之常情嘛。
选择造反的人,往往占据主动,因为底牌亮出来了,横竖是个死,自然是坚决的。
可象陈栋这样的,本就想着靠他的官威来震慑叛军,而是亲自上阵,身先士卒地去和这些人拼命。在手下消极怠战之时,陈栋也只能骂骂咧咧地拨弄、推搡着,让手下人去平叛了。
就这么双方僵持下来,谁也不主动进攻,谁也不主动后退。
可已经燃起的大火却不等人啊,超过十万石的储粮,一旦引燃,那得烧上好几个时辰。
所以,眼见着火越烧越旺,陈栋心里也急啊,而不是他说谎骗祖大弼。
“叛军”不主动进攻,那也是有原因的。
这领的赵老大,那可不是一般人。
他叫赵史,如果吴争在此,定为笑着上前,握着赵史的手,喊一声赵老哥。
此人就是吴争从嘉定回绍兴府时,在绍兴码头第一个见到的官——赵百户。
虽说不打不成交,可后来赵史确实是真心指点了吴争不少。
吴争当时在心里评价此人是,真小人!
……。
赵史是个聪明人。
他有官瘾,也想立功,但如果要拿命换,自然是选择保命。
什么为国为民、什么忠贞不屈,对他而言,就是个屁!
这就是真小人。
拿八、九百人去和三千多人拼命,这不是寿星公上吊,活腻歪了么?
既然双方士兵“手足情深”,那就拖着呗,反正咱不急,城外有泰州卫攻城,祖大弼自然没有多余的兵来增援平乱。
可赵史哪想到,城外泰州卫差点就撤退了,不,是已经撤退了,再返回的。
也就是说,赵史险险就把自己给坑了。
他之所以拖着不下令主动进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刀枪无眼,万一伤到自个怎么办?
反正只要引起城中大乱,自己就可以交差,算是立功了,此次回去,少说也得混个千户当当,说不定还能攀上副指挥使的位置干干。
这要是死在这,就算追封个伯爵,那也没命显赫不是?
赵史是真正的“消极怠战”,但正因为他的“消极怠战”,却帮了泰州卫大忙。
试想,如果真主动进攻了,八、九百人哪是三千多人的对手?
一旦双方真打起来,见了血,那就收不住手了,谁也不会再顾及什么“手足之情”、“同袍之谊”。
这场叛乱,也就迅速平息了。
叛乱平息,火势就能得到控制,哪还会一直拖着?
然而,赵史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拖确实没有引来祖大弼调兵增援,可西门、北门的守军看到火光冲天时,各派来了一队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