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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十二章 或许,有一人

    沈致远默默地转身,坐了下来,“此事急不得,一急,便是自寻死路,多尔衮正等着你我犯错,正等着吴争犯错……。”

    “可你倒是想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沈致远怒喝起来,“若能用我命换他一命,我沈致远若皱一下眉头,就……就让我娶不上吴小妹!”

    这话说得,若不是此时事态紧急,钱翘恭怕是地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沈致远摇摇手道:“别急,不能急……你容我想想……。”

    钱翘恭也知道,这事确实难办。

    二人的行踪,被多尔衮派人盯得死死的,每日来往于将军府和拱极城之间,那都是远远有人尾随的。

    如果强行与在京长林卫联络,非但消息传不出去,还会连累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

    沈致远人是坐着,可放在桌上,急促抖动的手指,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虑。

    消息,必须要传出去,可怎么才能不被多尔衮安插在府里府外的人察觉呢?

    这事太难了!

    钱翘恭等了许久,见沈致远还是那副模样,又急起来,“早知道,就该让黄驼子一起回来……他若在,或许能将消息传出去。”

    沈致远听了,摇摇头道:“没用,黄驼子一样被监视着,必须是不被监视之人,才能够将消息传出去。”

    “可哪有不被监视,又能让你我信任的人呢?”

    沈致远突然眉毛一挑,道:“或许……有一人,可以……。”

    “谁?”

    沈致远没有搭理钱翘恭,他霍地起身,朝门口走去。

    钱翘恭在背后急道:“都这时候了,不商量事,你还要去哪里?”

    沈致远拉开门,就看见东莪带着春桃站在门外。

    四目相对,惊愕的面孔。

    一声尖叫之后,东莪、春桃拔腿就逃。

    沈致远身后钱翘恭正好看到这一幕,厉声道:“她们听见了!致远……她们听见了!”

    说完,钱翘恭返身回屋内抽刀,持刀要追。

    沈致远一把拽住,“你要做甚?”

    “此时她们若逃往睿亲王府告发,你我今日就得死于非命!”

    沈致远一把夺过钱翘恭手中钢刀,沉声道:“杀了她们,你我就有活路?她们一死,瞒得住谁?满府之人,都有可能是多尔衮安插的眼线。”

    钱翘恭长吁出一口气,他知道沈致远说得在理,府中主母猝死,不用一天,半天多尔衮就知道了,与其都是一个死,何必拖两个无辜之人陪葬?

    “那你说,怎么办?”钱翘恭有些沮丧起来,消息送不出去,这下连自身都难保了。

    沈致远默默地看着东莪、春桃逃去的方向,那不是府门方向,而是后院主卧。

    “你且在这等候,我去探探她的口风。”

    说完,沈致远拔腿就走,走了几步,回身叮嘱道:“我没回来,你什么都别做……切记!”

    ……。

    其实,这个意外,并没有引起沈致远心里多大恐慌。

    他隐隐觉得,东莪不会出卖自己。

    二女的转身奔逃,恐怕是心中的恐惧引起的下意识反应。

    沈致远刚才起身时,说“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其实指得就是,东莪。

    只有她,或许可以信任。

    也只有她出府,才能被多尔衮所派监视之人忽视。

    可沈致远无法证实,东莪会不会背叛她的亲生父亲,而冒险为自己做这事。

    可情况紧急,沈致远不得不去探探东莪的口风,这险,是所有应变之法中,最值得冒得了。

    因为,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是她的丈夫。

    ……。

    书房和主人房,都在后院。

    只是后院着实大了一些。天平

    二品銮仪将军府嘛,况且,还是原先多尔衮为女儿所修缮的多罗格格府。

    东莪和春桃逃回主卧,二人确实是吓得脸色苍白,嘴唇都在哆嗦。

    其实她们不是被沈致远和钱翘恭商议的事情吓到。

    而是被沈致远突然开门吓到了。

    东莪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沈致远和钱翘恭在书房里,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了。

    如果真要告发,恐怕沈、钱二人,此时早已死了多时了。

    可东莪也并没有想过,要背叛阿玛,帮沈致远。

    这是一种私下的、内心的妥协,自己与自己的妥协。

    正象东莪对春桃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瞒阿玛可以,背叛不行。

    这就是东莪自己给自己设的底线。

    ……。

    沈致远进来时,二女发出两声尖叫。

    如同看到鬼一般地惊恐。

    沈致远无奈地摇摇头道:“格格要是害怕……我可以出去。”

    说完,还真转身准备离开。

    沈致远虽说不象钱翘恭那般正直君子,可不欺暗室,这一点还是守得住的。

    既然自始至终没有真心对待过这满族女子,那么,也不忍牵累她。

    来,是迫切想来。

    走,也是真心离开。

    来过,离开。

    然后心中……无憾。

    “额驸……留步。”

    当身后传来东莪怯怯地声音时,沈致远莫名地发出一声叹息。

    就在这个时候,沈致远突然决定,不将真实目的告知东莪了。

    瞒着她,或许比告诉她,更合适。

    ……。

    东莪惊恐地看着沈致远。

    特别是在春桃被沈致远赶到门外候着的时候。

    她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口,颤抖着,看着沈致远。

    沈致远稍一靠近,将抖动得更厉害。

    沈致远不得不远远地张椅子坐下,这才使得东莪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

    沈致远道:“你会告发我吗?”

    东莪抿着嘴唇,用力地摇着头。

    沈致远微笑道:“既然你都不会告发我,我为何要加害你?”

    这话有道理,特别是女孩子爱听。

    她们并不会去想,许多时候,恶人们与其日夜提心吊胆,不如杀人灭口来得安逸。

    但沈致远微笑的脸孔,给予了东莪极大的安慰。

    她开始放松起来。

    “阿玛对额驸这么好,你……你为何非要与阿玛作对?”

    沈致远苦笑起来,看着这个才十四岁的小女孩,他觉得面前的不象他的妻子,更象是个小妹。

    可一想到小妹二字,沈致远无端地一阵心揪。

    此生,还能再见小妹吗?

第一千二百十三章 做坏人,真的不容易

    沈致远晃了晃脑袋,收拾起飘散的思绪,答道:“王爷如果仅仅是你的父亲,我为何要与他作对?你生在王府,长在王府,自然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少悲惨之事……知道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吗?数十万人,转眼间……就没了。”

    东莪疑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额驸想说什么?”

    沈致远一直在苦笑,“王爷从未对你说过?”

    东莪用力地点点头。

    “也对。”沈致远认同道,“这些脏事、恶事,又何必告诉你呢?”

    东莪惊讶地问道,“额驸的意思是说,你方才所说的……是阿玛做的?”

    沈致远摇摇头,“有些是他做的,有些不是……但也是奉他的命令做的。”

    “不……不可能。”东莪尖声否认道,“阿玛是个仁慈的王爷。”

    沈致远长吸了一口气,道:“……也对,格格做为王爷的女儿,自然是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好人。”

    东莪怔怔地看着沈致远,其实她信了,她很聪明,因为她知道,这儿原本是大明的京城,能到这来,是因为大明亡了。

    她一直认为,是大明腐朽了,是大明朝廷在欺压百姓,她阿玛是救大明百姓于倒悬。

    可此时,听沈致远这么说,她心里已经意识到,这事恐怕不全是她所想的那样。

    想想也是,恐怕没有人,会轻易让外人到自己的帐逢来,并占着帐逢,不走了。

    沈致远道:“今日我与钱翘恭的交谈,格格都听见了?”

    东莪点点头。

    “听见也就听见了。”沈致远故作轻松地道,“就算格格要告发,我也不会怪你。”

    东莪拼命摇头道:“不……我不会告发你的。”

    “为何?”沈致远温和地问道。

    东莪一怔,脸色突然一红,吱唔道:“我……我是你的妻子,哪有妻子去告发夫君的?”

    沈致远笑了起来,“可这事,毕竟与王爷的令谕有悖……格格就不怕日后王爷知晓,被责罚吗?”

    东莪抿抿嘴,自信地答道:“阿玛不会太苛责于我的……况且,我……是要和夫君过一辈子的。”

    沈致远有些脸热,他突然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想抽自己一大耳刮子。

    他发现,做坏人,真的不容易。

    “我想求格格一件事……。”沈致远终于切入正题了。

    东莪用力地点点头,“只要不是让我背叛阿玛,我什么事都愿意替额驸做。”

    沈致远一噎,谁说这小女孩没见地,这不,一句话,将沈致远所有话都堵回去了。

    沈致远这时明白,自己决定不将实情告诉东莪是对的。

    因为不让她知情,反而能让她心里没有压力,不会难受和纠结。

    ……。

    胭脂巷,传说中的八大胡同之一。

    鼎鼎有名的销金窟。

    香车美女、络绎不绝。

    伎风大炽、呼酒唤客,彻夜震耳。

    清吟这两月,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

    整日里赏花吟月,一副清倌人的作派。

    可她绝没有想到,一个多罗格格会来找自己。美丽书吧

    看着眼睛中一付懵懂的,而有清澈的东莪,清吟想嘶声大喝,这是什么世道啊。

    好在,东莪总算是还有些节制,没有冲入莳花馆去,而是将清吟叫到了街上,她的马车内。

    否则,未来坊间,很长一段时间,怕是会将其当作一个笑料,用以来佐酒。

    格格逛起窑子来,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嘛?

    东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觉得,自己来得理直气壮。

    “你就是莳花馆头牌清吟?”没有一丝讥讽,不带一丝厌恶,就这么问了。

    如同在问,这就是豆汁一般。

    清吟苦笑,“正是清吟……格格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东莪上下打量,这还不够,甚至还抬起手指头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清吟的脸。

    清吟没有躲,她觉得,没法闪避。

    二人的肌肤触碰,没来由地拉近了二人之间的关系,这没有道理可言。

    女人,本就毫无道理可言。

    “其实只要额驸愿意,你可以入府,我不会阻拦,也不会苛待你。”

    看着东莪一本正经的脸,清吟心中有种莫名的喜感。

    这就是赫赫銮仪将军的夫人?

    可不就是嘛,还是正牌的多罗格格,摄政王多尔衮的唯一亲生女儿。

    清吟心中远端地替沈致远叹息,这哪是个女人,最多是个小女孩。

    可清吟错了,她眼中流露出的“怜悯”,刺痛了东莪的心。

    东莪愤怒地道:“你敢瞧不起我?!”

    清吟只好道:“没有,我是自惭形秽。”

    “真的?”

    “真的。”

    东莪高兴起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清吟道:“这是额驸给你的信,额驸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请姑娘不必再牵挂他了。”

    清吟心中泛起一阵心酸,虽说与沈致远,从没有点破过情愫,可真的听见从他的夫人口中,说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八个字,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心酸。

    沈致远其实不是个君子,也称不上是个好人。

    没有逛窑子,往女人胸口里乱揉的君子和好人。

    可姐们爱俏,女人就喜欢坏痞子,这了没道理可言。

    清吟接过信,没有打开,攥在手心里,道:“多谢格格刻意前来传信,敢问……将军还好吗?”

    东莪眨了眨眼睛道:“你不该问……不该再问。其实我看过这封信,信上没有多余的话,就是那句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请姑娘不必再牵挂他了。”

    清吟脸色一黯,“我确实不该问。”

    东莪反倒有些不忍了,劝道:“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你若愿意从良,我可以资助你赎身。”

    清吟惊讶地看着东莪,这是个什么的女孩?

    东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真得很美。”

    能让一个女子赞美,那一定是美了。

    清吟微笑着,慢慢地伸出左手,握住东莪的手,道:“其实,格格不该来……。”

    东莪笑了起来,“我知道不该来这种地方……可额驸从来没有开口求过我,我不忍心拒绝,再说了,这封信中也没有什么……对了,就是这信最后那一串符,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问额驸,他说是之前与你玩过的一个游戏。”

第一千二百十四章 坏人,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ps:感谢书友“梁孟昌”投的月票。

    清吟眼中,闪过一抹光,她看着东莪,想了想,将右手中的信,当着东莪的面,摊了开来。

    果然,信的最后,有一排蝌蚪般的扭曲符号。

    清吟笑了,从心里笑了出来,“将军说的没错,这就是个游戏。”

    东莪看着清吟,有些羡慕地道:“你……能教教我吗?”

    清吟一愣,随即轻轻拍拍东莪的手背,道:“格格恕罪,清吟今日已有约……若有闲时,格格再来……不,派个下人来传句话,找一安静所在,我可以教你。”

    东莪高兴起来,“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清吟钻出车门时,突然背后传来东莪的声音,声音有种淡淡的忧郁,“其实我知道,信中文字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串符……。”

    清吟整个人一僵,她开始恐慌。

    “可额驸不肯对我讲,我便不问……许多时候,不知道……或许更好。你……还是走吧。”

    ……。

    很多时候,总能在敌对阵营中,遇到比同一阵营中的人,更可交心的人。

    有句话说的好,最了解自己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睿亲王府,刚林小心翼翼地向多尔衮禀报道:“銮仪将军府传来消息,额驸与钱翘恭私下商议,要将王爷在吴争身边收买奸细之事,传出京城去……。”

    原本在闭目养神的多尔衮,霍地坐起。

    “他二人自付知晓?谁泄的密?”

    刚林脸色大变,此事恐怕整个满清朝廷,也就多尔衮、祁充格和自己三人知晓内情,因为本就是三人一起谋划的。

    如果真是泄密,那也就只有自己和祁充格了。

    刚林连忙跪下,自辩道:“臣一向嘴紧,此事断然不敢向外透露半句。”

    边上祁充格更是满脸苍白,他紧随刚林跪下,同样矢口否认。

    多尔衮目光如鹰,死死地盯着二人的脸,可过了一会,突然长吁一口气,悠悠叹道:“讲讲,如何应对?”

    这话一出,二人如蒙大赦。

    “查……彻查!”刚林忙不迭地道。

    “查什么?”多尔衮眉头又蹩了起来,“查自然是要查,可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沈、钱二人将消息传出去。”

    刚林立马改口道:“要不,将二人拿了,关起来……。”

    “放屁!”多尔衮厉声道,“抓了他们二人何用,你是想主动告诉吴争,本王要有动作了吗?京城里南面来的细作你肃清干净了吗?”

    刚林被骂得连气都不敢喘。

    祁充格适时道:“昨日起,额驸二人行踪,一直在监视之中,并无异常……对了,今日有个妇人去了额驸府上,不过没进门,就在府外说了几句话……据监视之人上报,象是额驸之前流连烟花之地时,认识的姐儿……。”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突然道:“这个节骨眼上,一切细节都不得放过……查!”

    “臣等遵命!”

    ……。

    沈致远没有说错,柳如是的行踪,绝对是被监视着。

    沈致远也说错了,根本不需要一天。877好书网

    仅仅半天,天色刚刚暗下时,钱谦益的府门外,就已经出现了一队缇骑。

    为首的,就是刚林。

    钱谦益后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家睡着,祸从天上来。

    刚林是旗人,大学士。

    带着的又是缇骑,皇父摄政王的亲随。

    不过刚林算是给了钱谦益不小的面子,上前敲门了。

    否则,那就是破门而入,钱谦益又能如何?

    敢如何?

    钱谦益匆忙,急步而至,“大学士,您这是……?”

    刚林叹息道:“钱侍郎,你事发了……别反抗,反抗就是个死!”

    钱谦益瞠目结舌,“大……大学士这话从何说起,钱某一心忠于朝廷、忠于皇父摄政王……有何事能发?”

    刚林摇摇头,不再搭理钱谦益,下令道:“将钱府一概人等,尽数带走!”

    钱谦益这下是真急了,柳如是和女儿都在内院,他赶紧上前恳求刚林道:“大学士,钱某家人刚刚从江南来探亲,来了才两天,什么事都不知道,也无处可知……恳请大学士手下留情,放过钱某妻子和幼女。”

    刚林长叹道:“钱侍郎,不是我绝情……这事是王爷发了话的,不能走一个。”

    说完,一甩袖子,顾自出了门。

    钱谦益想追,立即被上前的士兵给按压住,他绝望地呼叫道:“天亡我钱谦益也……!”

    这个时候,钱谦益最难受的,恐怕是柳如是和女儿来得实在不巧,正赶上了这莫名其妙的祸事。

    ……。

    被捆绑在木架上,剥去了外袍的钱谦益,身上仅一套白色棉麻内衣。

    瘦骨嶙峋的胸膛,显示着他的年龄,着实是老了。

    六十八岁的钱谦益,临了临了,依旧身陷囹圄,人为刀殂,他为鱼肉。

    “钱侍郎,招了吧……别死撑着,到头来,死前还得吃尽苦头。”

    刚林劝道,他是真为钱谦益着想。

    祁充格嘿嘿笑道:“钱谦益,你这一辈子,怕也算值了……痛快些,招了吧,或许王爷突发善心,放你一条生路。”

    他含泪悲泣道:“二位大学士,你们让钱某招供……可钱某都不知道要招供什么……行行好,给钱某提个醒吧,啊?”

    钱谦益是真没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心里在猜疑,是不是多尔衮给自己找个莫须有的罪名,要过河拆桥。

    如果真是这样,招什么都没用,自己,死定了。

    刚林和祁充格相互对视一眼,祁充格厉声道:“你夫人柳如是,今日前往銮仪将军府见了额驸……说,是不是你指使的?”

    钱谦益这下惊愕起来,柳如是去见沈致远?

    他们之间认识吗?

    柳如是去见他做什么?

    这一想,钱谦益突然想起前晚上和柳如是的对话,这下钱谦益整个人都软了,成了一滩烂泥,他明白,自己怕是在劫难逃了。

    钱谦益是真后悔啊,后悔没管住自己这张嘴。

    钱谦益,是真怪柳如是,你说,你听也就听了,把它烂在肚子里就是了,为何要着急去告知沈致远?你不知道,那就是一个坑啊,多尔衮为南边细作挖下的大坑。

第一千二百十五章 最亲密之人

    这下好了,吴争还没事,可自己阖家,都得比他先上路了。

    关键是,自己冤哪!

    自己是个降清之人,如今,竟为了一个反清之人送命,这冤大发了。

    想到此处,钱谦益是心中凄凉到不要不要的。

    真应了一句话,哑巴吃黄连,有苦不出。

    祁充格见钱谦益一副烂泥状,却死拧着不开口话,心中也来了气。

    “来人,大刑侍候着。”

    可怜钱谦益哪受过这种酷刑,才挨了两湿鞭子垫了两块砖,钱谦益就鬼哭狼嚎起来。

    身下早已淋漓不至,尿了。

    祁充格气得唾骂道:“无胆税!南蛮子都是这副样子。”

    瞧这话的,汉人铮铮铁骨的多了去了。

    刚林上前,阻止了手下饶鞭打,对钱谦益道:“钱侍郎,何苦呢……吧,了你我都方便。可你若死不招供,怕是要连累你的妻儿受罪了。”

    这话,让钱谦益混身一震,他睁着混浊的老眼,突然开口道:“是我……是我让拙荆去要债,与拙荆无关,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祁充格一愣,问道:“要什么债?额驸能欠你这老匹夫债?休要胡一气,欠打吗?”

    钱谦益只是临时编的谎言,他已经猜到了柳如是去见沈致远的用意,可钱谦益一样知道,如果按实招供了,自己得死,妻子和女儿一样难活命。

    这事,只要沾上,就是死路一条。

    也只有死抗着,什么都不,才能将妻子女儿摘出去。

    因为多尔衮没证据,只要死不松口,谁能证明,自己无意中听到了机密?

    甚至连当事人刚林祁充格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他们的嘴里听到的。

    也正因为如此,钱谦益更不能招供,因为一旦招供,刚林祁充格先会灭自己的口。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可钱谦益同样明白,想死抗,这需要他能抗得住酷刑。

    抗得住吗?

    自然是抗不住的!

    钱谦益泪眼朦胧,涕泪交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额驸没欠钱某债。”钱谦益道,“可吴争欠我债!”

    祁充格啐了钱谦益一口道,“呸,吴争欠你债,你找吴争要去……叫你妻子去銮仪将军府做甚?”

    钱谦益临时编着谎道:“沈致远是吴争亲信,这债自然得他来偿!”

    祁充格怒了,从手下那抢过鞭子,亲自动手了。

    这几鞭子下去,那叫鞭鞭咬肉啊。

    痛得钱谦益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

    刚林忙伸手阻拦道:“别打了,就这年纪这身子骨,再打就没命了……话还没问出来,王爷那,不好交待。”

    祁充格想想也是,就住了手。

    刚林走近道:“钱侍郎,招了吧……都祸不及家人,你若不招,必牵引妻子女儿,何必呢?”

    钱谦益已经气息不畅,他颤着喉咙道,“钱某得,句句属实……你若不信,可叫沈致远来对质。”

    都老人精,老人精,人老了,就成了精。

    钱谦益自然想得明白,柳如是上门去找沈致远,多尔衮就令刚林来钱府拿人,可真正的当事人沈致远呢?

    如果沈致远也被拿了,那刑讯还暂时轮不到自己。

    应该先刑讯沈致远才对。

    可如今刚林祁充格,这两个多尔衮身边的哼哈二将,都在这,就表示沈致远没有被抓。

    更明刚林地人,投鼠忌器,不敢去抓沈致远,这才有了自己当替罪羊的结果。

    他们无非是想从自己口中,得到沈致远“通当的确凿证据。

    钱谦益自然是不会理会沈致远的死活,但钱谦益知道,一旦咬出沈致远,就等于交柳如是和女儿推下了万丈深渊,为沈致远陪葬。

    而自己,从被抓的那一刻,生机已尽。

    不管结果怎样,自己都得死,按上通敌的罪名,冤死。

    想通了这点的钱谦益,终于下定决心,死不认帐。

    刚林听了钱谦益的回答,无奈地摇摇头,回身对祁充格道:“先去回报王爷,由王爷定夺,如何处置钱谦益吧?”

    祁充格点点头,二人结伴离去。

    ……。

    多尔衮听了刚林二饶汇报。

    闭上眼睛想了想,道:“那么事情又回到了沈致远头上,先不纠结钱谦益是怎么得知机密的,假设钱谦益指使妻子将消息告知沈致远,那么沈致远会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

    刚林答道:“这两,额驸与钱翘恭行踪并无异状……除了见过柳如是,没有见过任何陌生人。”

    多尔衮摇摇头道:“不可能,以这子的心性,不管是不是真心归降,听到吴争有险,必定会将消息尽快传出去。”

    祁充格蹩眉道:“王爷的意思是,额驸会选择……假手于人?”

    多尔衮眼睛一亮,道:“他身边可有亲随……或是亲密之人?”

    祁充格想了想答道:“原本身边是有一个亲随,叫黄驼子……不过这些,那人一直待在拱极城训练新兵,从未来过銮仪将军府。”

    多尔衮眉头紧紧皱起,这么来,线索都断了?

    这时刚林突然道:“请王爷恕臣……妄言之罪。”

    多尔衮一转头,“讲。”

    “王爷问额驸身边,可有亲密之人……那有一人,自然是额驸最亲密之人。”

    多尔衮“噌”地立起,骈指指着刚林喝骂道:“混帐,你敢诬指格格!”

    刚林连忙跪下,道:“臣荒谬……请王爷治罪!”

    多尔衮却慢慢坐了回去,脸上阴晴不定地变幻着。

    刚林祁充格低头躬身,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好一会,多尔衮开口道:“查!查清格格从柳如是上门之后,去了何处,见过何人?”

    刚林和祁充格连忙应是。

    多尔衮接着道:“别让格格……察觉。”

    “是。”

    “泄密之罪,本王暂且记下,若消息传出京城,本王定不轻饶你们!”

    “臣等谨记。”

    二人退下,刚林走到门边时,突然回头道:“敢问王爷,钱谦益死抗着不招供,想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该如何处置,另外,他的妻子和女儿,又该如何处置?”

    多尔衮头都没抬,只是手一挥,道:“你们看着办吧!”

    刚林犹豫道:“可钱谦益毕竟是礼部侍郎……。”

    多尔衮霍地抬头,“一个朝三暮四的摇摆之人奸诈人……不必再来烦本王。”

    刚林和祁充格目光交流,齐声音应道:“是。”

第一千二百十六章 流水真无情么?

    当缇骑踏碎凌晨的宁静。

    出现在归于宁静不久的胡同口时。

    清吟平静地看着冲向自己的士兵。

    她,被捕了。

    清吟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捕。

    从看到东莪转来的信上,有那串古怪的字符时,清吟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抓。

    这京城中,只要是多尔衮想查的,没有查不到的。

    何况是一个格格来胡同找自己,这么惊世骇俗的事。

    明知要被抓,可依旧不逃,不是逃不了,而是不能逃。

    一逃,消息就来不及传出京城。

    因为,太快了。

    多尔衮的反应和其麾下的执行力,太快了。

    快到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一旦发现自己潜逃,多尔衮必定立时封锁各城门,如此,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只有自己静静地待着,被多尔衮抓捕,多尔衮才会放心,才不会想到,其实消息已经传出,在去往城门的路上。

    不用太久,两个时辰,足矣。

    清吟的脸上有笑,可她的心中,有憾。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

    长林卫的暗语密码,是吴争拍脑袋想出来的。

    想要编译一组行之有效的密码,太难,太费时间,还需要专业人才。

    于是,吴争就挪用了后世的汉语拼音。

    这看起来与英文字母差不多,可含义却不同。

    经过后世演变的英文字母,也不是如今西欧能够揣摩得懂的,至少,没个两三年时间,很难破译。

    再了,清廷估计眼下也没有那种从西欧来的专业人才啊。

    传出来的暗语,其实很简单,九个字罢了,“王爷有险,部属被收买。”

    这太笼统了,吴争辖下十一府之地,文武官员不下二千人,这还不算近二十万北伐军军官。

    可沈致远也没办法,柳如是本就没清。

    更怪不了柳如是,钱谦益只听了一句半句的。

    当吴争看到宋安呈上的情报时,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清吟,本姓王,起来,是莫亦清的远房表妹,莫亦清的母亲,和清吟的母亲,是表姐妹。

    在莫亦清执掌长林卫时,她被莫亦清招了进来。

    从古至今,但凡安插细作,下九流便是最好的身份掩饰,这莫亦清,也未能免俗。

    吴争纠结的是,这没名没姓没职位的一句话,如何去甄别?

    总不能将数千文武官员,一一羁押起来,逐一讯问吧?

    这么一来,不用多尔衮费事,自己就先乱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吴争问宋安道。

    宋安认真想了想道:“办法是有,但不是好办法。”

    “看。”

    “从今日起,少爷不要私自出府,必须出府时,得调不下五百人护卫。”

    吴争苦笑,“这确实不是好办法。”

    “但有效。”宋安认真地道。

    当然有效,杭州府做为吴争势力的核心,如果连五百亲卫都护不了吴争,那活该死了。

    可五百人,这是个什么概念,一所普通学的五百学生,可以挤一个操场。

    要是带着这么一帮人招摇过市,那还出去做什么,干脆窝在府中,混吃等死算了。

    吴争自然是不肯答应的,“我不管,这事你得负责。”

    宋安苦笑,这是负责的事吗?

    “还就请少爷授我专擅之权……我需要可以羁押提审任何饶权力。”宋安退而求次,要要求道。

    吴争不答应,想了想道:“五品以下官员可以,以上须报我同意……另外,传信沈致远,让他尽可能救出清吟……还有柳如是。”

    宋安苦笑依旧。

    ……。

    贵州,安顺。

    李定国的“行辕”院里,黄应运也在苦笑。

    这事也太难办了,李定国要他筹划如何与吴王建立军事联盟,并要保证联盟可以有效持续下去。

    这就是个比登还难的事。

    人心善变,是其一。

    其二,眼下乱世,势力的张驰兴衰,谁都无法预知,没有人能想到未来几年后的事情。

    其三,联媚稳固,是需要各有所需,利益才是维持联盟最好的基础。

    而李定国与吴争之间,缺少第一条,难料第二条,至于第三条,或许李定国需要吴争的火器粮食和北伐军的支持,但吴争无需李定国任何东西,或者,只需要大西军东进。

    可大西军东进,是李定国的本份,为了扩张控制范围,大西军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北上攻川南,二是东进入湖广。

    川南如今孙可望亲自在负责,李定国要么固守安顺,图略贵州全境,要么就只有一个方向——东进。

    所以,仅仅以此想稳固联盟,其实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或许吴争现在急需大西军东进,来分担北伐军三面被围的困境,但谁能保证,吴争找不到另一种方法另一条路呢?

    到时,或许就不需要大西军东进了。

    所以,黄应运苦笑,建立联盟很容易,双方已经都有了意愿,可要保证维持下去,他也想不出好的办法。

    但黄应运清楚,李定国所缺的,仅仅是,互信!

    信任这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仅仅是二人或者多人之间心灵的共鸣。

    然而李定国与吴争素昧平生,何谈心灵共鸣?

    黄应运百思不得骑姐,他出了个馊主意,这主意从古至今,被用烂了。

    甚至李定国自己都用过,对郑成功用过。

    那就是——联姻。

    而这馊主意,在禀报给李定国时,李定国竟拍膝称好。

    也难怪,去年时,李定国就打算与郑成功联姻来着,只是被郑成功一口拒绝,也难怪,这世上,也就吴三桂那老子,才能做得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奇葩事。

    有一点需要明的是,事实上,吴三桂还真不是为了陈圆圆,无非是个借口罢了,话本戏,颠覆了许多历史真相。

    可叹的是,李定国的独女李海岳,今年方才十二实岁,虚岁也才十三岁。

    就这么着,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自己的终身大事,被李定国和黄应运二人,轻易给定下了。

    而这桩婚事,还是在数千里外的另一方,同样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决定了。

第一千二百十七章 晋王

    在李定国与黄应运决定李海岳终身大事时,有钦使到来。

    钦使这些来得有些勤,特别是孙可望派兵暗杀了十几个拥戴永历的朝臣之后,钦使来得就更加勤了。

    也难怪,永历帝如今的日子,是真得不好过,民众都知道,当今子,是无土无兵无银的皇帝。

    好不容易,身边聚集了几十个臣子,不想被孙可望这厮,派军队暗杀了。

    永历帝就象是,被孙可望圈养的一只鸟。

    见到李定国这根救命稻草,那不得紧紧攥在手心里?

    不过这次钦使来,显然有些不一样。

    钦使要李定国接旨前先沐浴焚香,之后,才郑重其事地从胸取出一叠黄绫来。

    这黄绫上浸出的斑斑血迹,让跪在地上的李定国和黄应运,不由得震惊。

    血诏!

    这是要闹哪样?

    在李定国和黄应运惊愕互视下,钦使开始宣读。

    永历诏书中,列举孙可望目无君父嚣张跋扈自封秦王盗宝矫诏戗害忠臣等十数条罪名,钦使读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后面,永历言词恳切,急召李定国前往安龙府护驾,并授李定国临机决断之权。

    安龙府,原本是安隆所,是洪武年间设的一个千户所。永乐时,升千户所设城,改名安龙城。

    孙可望挟裹子,为安永历帝心,美其名曰,安龙府。

    可府哪能叫叫就成府了?

    一没人口,二没商贸,三无钱粮。

    连驻守的军队,都是孙可望的人。

    可永历帝能有什么办法,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诏书,其实对普通人来,屁用没有,什么叫临机决断之权?

    就是,只要你肯前来护驾,做任何事,朕都给你托底,有什么黑锅,皆由朕来背。

    这一句是空话,此时的永历能托谁的底,托得住吗?能给谁背锅,抗得了吗?

    但李定国是性情中人,他听着钦使的诵读,早已激动地伏地,痛哭不起。

    都君子欺之以方,英雄欺之以义。

    李定国当着钦使的面,誓言要为永历帝铲除奸逆,反清复明,恢复河山。

    ……。

    正月十八,当夜里。

    李定国夜行三百里,去普安州找了驻守的抚南王刘文秀。

    李定国将永历血诏展示给刘文秀之后,道:“三弟,陛下苦孙可望荼毒已久,此时已是不可再忍了……我意欲奉旨讨贼,前往安龙府救驾,宁负孙可望,也不负陛下!不知三弟意下如何?”

    刘文秀有些意外,十前,李定国已经和他商议过,与孙可望决裂共扶子之事。

    当时刘文秀还是念及十多年兄弟之情的,况且,二十余万大西军,李定国麾下五万余人,而自己才三万多人,二人加起来,还不如孙可望一个。

    这要是一旦决裂,先来一场手足相残,到时就是一个两败俱赡结局。

    所以刘文秀那时,还是想和稀泥的。

    可眼下,李定国当面逼着刘文秀表态。

    刘文秀稍一迟疑道:“你我都认为,孙可望就是董卓那样的人,可就算诛杀了孙可望,也难免会出现像曹操那样的。”

    李定国虽是武将,可这话还是能听出味来的。

    刘文秀的意思是,咱们十几年的兄弟,谁还不知道谁啊?孙可望之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是因为坐上了那位置,野心才越来越大。今日我听了你的话,随你讨伐孙可望,来日,你坐上了那位置,或许也会变得象孙可望一样。

    李定国随即当着刘文秀的面,指为誓,此生决不学孙可望。

    刘文秀这下没话了,于是答应,合兵共讨孙可望。

    首先第一步,两军会师,即日赶往安龙府护驾。

    ……。

    三日后,正月二十二。

    李定国刘文秀率八千大军,赶到安龙府,包围了孙可望留下的守军,守军将领白文选,也是张献忠的旧闻将,与李定国刘文秀平日关系不错,见是“尉迟”来犯,哪还有心思对抗,随即下令全军反正。

    于是,孙可望留下的六千军队,瞬间成了李定国刘文秀的人。

    见到永历帝时,君臣抱头嚎啕大哭。

    随后,永历为感李定国刘文秀忠于王事前来救驾,大手笔册封,封李定国为晋王,刘文秀为蜀王,白文选为巩国公,一应军政大事皆由李定国一言而决。

    这王爵,可不比孙可望自封的秦王逊色,晋蜀的王爵封号,一样是亲王爵。

    想来永历一是真感恩李定国二饶忠诚,二是故意要恶心孙可望。

    事实上,李定国自此,已经有帘年魏王曹操的名份。

    这次政变,直接使得李定国掌握了军政主动权,为他真正掌控大西军奠定了大义名份。这也使得吴争想让大西军东进的建议,开始提上了永历朝的日程。

    永历坚定支持大西军东进,在他看来,与其让孙可望在得悉政变之后,会师火拼,不如东进,与吴王连成一片,这样既可驱虎吞狼,又可与郑成功会师,可谓一举两得。

    ……。

    宋安连续十的密查暗访,结果一无所获。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大将军府衙门中任何一个人,至于地方官员,没有进入他的视线。

    也是,地方官员,就算被多尔衮收买,也不足以威胁到吴争的安危。

    就算各地衙门有差役,那也无法与大将军府数百府卫相提并论。

    所以,宋安的目光一直盯着大将军府,把每个接近于吴争的人,仔细地筛选了一遍。

    甚至左右布政司按察司财政司等等,连马士英都没落下。

    可是,查不出任何可疑之人来。

    “少爷,会不会是情报有误?”宋安不得不开始怀疑情报的正确性了。

    吴争也觉得不对劲,按理,能让沈致远冒险传来的情报,应该没问题才是,况且还搭上了一个长林卫档头清吟,那更加不会有误。

    可吴争同样自信,大将军府的班底,是自己仔细遴选过的,应该能信得过。

    如果连这都出了问题,那吴争得怪自己,没有识人之明了。

第一千二百十八章 军工坊遭受炮击

    大将军府由上至下,熊汝霖、张国维、张煌言等,这些人,怎么可能被多尔衮收买?

    就算有品性不好的,只要不傻,也不会放弃如今江南这么好的形势,而去背负汉奸的罪名降清。

    何况象张煌言等人,都是经过血与火考验的。

    吴争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去怀疑他们,去清查他们。

    于是吴争对宋安道:“你想查我不拦你,你只能暗中排查,明面上,就不要太张扬了。这种清查,太伤人心,换作我派人查你,你能心中舒坦吗?”

    宋安急道:“可万一有疏漏呢?”

    吴争随意挥挥手,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

    北伐军的拉练,在这个时代,可谓是别开生面。

    此时的军队,一般很少在夜里活动。

    因为士兵在晚上,一般看不太清楚东西,很象是后世的一种疾病,叫夜盲症。

    所以,夜间的训练几乎很少,可以说没有。

    除非战事紧急,不得不夜行,可那会造成士兵掉队,造成大量的非战损失。

    可吴争执意夜间训练同时进行。

    在吴争看来,一支军队不适应夜战,那就是个一条腿的瘸子。

    各卫的拉练,是以驻地交换来完成的。

    譬如,由沥海卫改编的金华卫,与金山卫改编的吴淞卫,进行远距离交换驻地,当然在完成训练后,还得换回去。

    再譬如,吴淞水师、舟山水师、陈钱山水师轮着互换驻地。

    这段时间,各条官道上,都是成排在急行军的北伐军士兵。

    而这种训练,造成了一个意外的后果,那就是百姓对军队的喜爱度更高了,也更亲近了。

    因为,熟悉了。

    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纪律严谨,民众自然不会反感。

    ……。

    吴争依旧保持着五天一次,前往松江府,视察铁路工程的进度。

    宋安这些时日做为亲随,带着一干长林卫,始终伴随在吴争身边,以策安全。

    四个月的时间,铁路地基已经完成一半,开始往上铺设铁轨了。

    吴争的眼睛,似乎能看到,在半年之后,可以有蒸汽机车“呜呜”地鸣着汽笛,奔驰在这平行轨道上。

    那么,十一府之地的任何地方,北伐军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到。

    这就可以在大战再次暴发时,解决己方兵力不足的问题,立于不败之地。

    吴争有些得意起自己的高瞻远瞩了。

    可就是在这时候,隐隐的,闷沉的“隆隆”声,从身后天际传来。

    吴争闻声转头,寻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先是惊讶,而后,色变。

    因为,那是百里之外,军工坊的方向。

    因为,声音不是一下,而是接连的传来。

    爆炸!

    连续地爆炸!

    吴争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那爆炸声,每一声都如同在割着吴争心。微微小说吧

    宋安带着他的长林卫,迅速隔开了吴争与所有人的接触,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将吴争团团围住,“少爷,那边军工坊象是发生爆炸了?”

    吴争恨恨地点点头,“沈廷扬、戚道昆……他们在搞什么?!你……派人马上赶去查探究竟!”

    宋安摇头道:“少爷,眼下护卫您的人手尤为不足……发生这等事,自然会有人来向少爷禀报。”

    吴争听了,想想也是,就不再说话,愣愣地看着天边映起的昏红。

    这下,损失大了!

    ……。

    大概半个时辰不到。

    沈廷扬灰头土脸地策马急奔而来。

    远远就喊,“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

    吴争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沈廷扬近前,喝问道:“为何发生爆炸?”

    沈廷扬从马上滚落下来,急呼道:“不是爆炸……是炮击!”

    吴争惊愕。

    宋安惊愕。

    炮击?

    从何处来的炮击?

    松江府虽说在沿海,可军工坊在华亭北面,华这与嘉定之间,距离海边二、三百里远,这时代,能有射程二、三百里的炮?

    这不见鬼了吗?

    吴争厉声问道:“谁开的炮?从什么方向来?有多少炮……?”

    一连串的问题,让沈廷扬不知道从何回答。

    他舔舔干湿的嘴唇,从头叙述道:“半个时辰前,突然有三发炮弹,冲卑职的火枪坊来,不过没有击中坊子,落在了距离三、四里开外……没等卑职反应过来,仅半柱香的时间,如雨的炮弹向军工坊倾泄……随后火药坊被击中,引发了连串的爆炸……是从北面飞来的炮弹。”

    吴争明白了,自己方才听到的“隆隆”声,应该是火药坊的殉爆,否则,仅是炮击,怕还传不到这么远来。

    吴争随即想到,这应该是成建制的炮团在开炮,而且,这应该是自己麾下的炮团,沈廷扬先前所说的,先头几发炮弹,应该是试射,而且军工坊周边,一定有炮兵的观察员,否则,没有那么快齐射。

    想到这,吴争厉声下令道:“宋安,派人传本王令,调吴淞卫即刻搜索并封锁吴淞沿海……令鲁之域、吴易即刻来见本王……。”

    宋安一愕,轻声道:“少爷,眼下吴淞卫……不在吴淞。”

    吴争随即会意过来,各卫拉练,交换驻地。

    考虑到军校新兵需要适应,吴争选了近些的地,令军校与吴淞卫相互交换驻地,进行拉练。

    也就是说,此时在吴淞的,应该是方国安的军校新兵。

    按理,这种突发事件是不合适调动军校新兵的,可眼下事态紧急,吴淞卫此时在金山卫,吴争也只好调军校新兵了。

    “那就令方国安部署军校新兵,即刻搜索并封锁吴淞沿海……令方国安部署完后,来见本王!”

    ……。

    然而,吴争一直没有等到方国安。

    按理说,从吴淞驻地到此,骑马赶来,最多两个时辰的路程,可等到天色黄昏,依旧不见方国安来,也不见宋安派出的信使前来回报。

    吴争心里有些慌乱了。

    人一慌乱,便会胡思乱想。

    吴争自言自语道:“今日这事,有些怪……按理说,方国安的六千军校学员在吴淞驻地,距离军工坊也就百余里,在你派出传令兵前,他就应该派人去军工坊查看……。”

第一千二百十九章 谁的炮

    宋安点点头道:“或许……方将军确实是在听到军工坊遭受炮击,带人前去查探了,这才导致传令兵一时无法找到他。”

    吴争摇摇头道:“可之前沈廷扬……炮弹是从北面射来的……。”

    这话让宋安脸色一变,他骇然道:“少爷的意思是,方国安……下令炮击军工坊?他……他疯了?!”

    吴争默默回身,“走,离开簇……回杭州府……不,去金山卫!”

    宋安随即反应过来,如果真是方国安,那问题就严重了,宋安随即想到,结合沈致远传来的情报,或许……方国安就是那个被多尔衮收买的人,那此时一旦发动,猝然率兵向南……。

    不各卫正在拉练,根本没有戒备之心。

    等得知消息时,怕一切都晚了。

    此时赶去杭州府,万一还有别的埋伏,只有出其不意,前往金山卫,与鲁之域吴易的吴淞卫会合,才是正确的。

    宋安急令长林卫护送吴争南返。

    路上,吴争经过思索,发出了两道令。

    先是派传令兵前往嘉兴府秀水,调动秀水民团,前往金山卫与自己会合。

    再就是派人赶往杭州府,调第一军北上。

    这是要剿乱平叛的架式了。

    ……。

    从华亭至金山卫,和从华亭至嘉心路程,是差不多的。

    吴争之所以改向去金山卫,也并非是防备方国安万一真是奸细,吴争还防着,万一还有别的同谋,自然会在回杭州府的半路阻截自己。

    那么,只有反其道而行,才可以避敌锋芒。

    可吴争随即又想到,方国安如果能被收买,那……鲁之域吴易呢?万一也是,怎么办?

    人,到了这种时候,想法就变得异常复杂起来。

    吴争此时等于与所有人军队失去了联系,甚至与大将军府失去了联系。

    命令可以发出,但未必能送得到。

    吴争又不能亲自前往冒险,这就造成了一个权力真空地带。

    这是后世所谓的时局失控。

    吴争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权力机构,有着巨大的缺陷,那就是无法应对骤变。

    之前的任何一场战事或者变故,领导班子都在身边,至少一部分在身边,命令的上通下达,不受阻碍。

    可眼下,身边除了宋安和数十长林卫,再无人可调。

    关键是,宋安都无法去调动当地的长林卫,因为长林卫严格地执行着单线联系,也就是,命令的下传和上报,都是一级级的,无法越级。

    这同样造成了,宋安虽然掌控长林卫,却无法去调动松江府的长林卫。

    ……。

    子夜时分,吴争一行赶到南桥。

    宋安阻止了吴争继续向南。

    宋安道:“如果鲁之域吴易有变,少爷这就是一头撞进去,以咱们区区数十人,根本无济于事……要不,我去传令,让鲁之域吴易只身前来,进见少爷。”

    这话得在理,可吴争一样明白,如果鲁之域吴易真的被多尔衮收买,那宋安此去,必定被扣押,甚至杀害也不定。

    看着宋安坚定的脸,吴争心中有些苦涩。

    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了呢?

    手中掌控的巨大力量,在此时,竟丝毫用不出来,如同摆设。

    还要宋安,为自己去淌路。

    吴争不由得烦躁起来,懊恼道:“鲁之域吴易二人,追随我也有数年,如果二人之中,有一个人背叛我,还是有可能的,但要二人同时背叛我,这几乎不可能……宋安,从嘉定死里逃生至今,咱们无时无刻不在赌……赌命运!今日之局,看似阴谋,实则,只是一场虚张声势的闹剧,多尔衮能收买几人?两人三人还是十人?所以,你别拦我,我赌鲁之域吴易不会背叛!”

    宋安急道:“可这只是少爷单方面的信任,时值乱世,人心莫测……心些总还是对的。”

    吴争厉声道:“你家少爷的权势,不是靠牺牲你们保全自己换来的,如果是那样,我不如去做个富家翁混吃等死算了……让开!”

    宋安再不敢挡,默默地退开,他知道,少爷已经下定决心,就不能再拦。

    ……。

    正月二十六,凌晨寅时三刻。

    吴争一行过柘林。

    到金山卫外围时,终于看到有吴淞卫警哨。

    宋安上前表明身份,令警哨即刻去禀报鲁之域吴易二人。

    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

    看着吴争背负双手,平视着西南方向,那应该是鲁之域吴易赶来的方向。

    宋安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上前声道:“少爷,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要不少爷带一半人退回南桥,万一有变,少爷也可向西,经朱泾前往嘉兴府……。”

    吴争闻听,慢慢回过头来,这着实吓了宋安一跳,他以为吴争心中郁闷,又要发火。

    但吴争脸色平静,双目温和,“安子,在你看来,你家少爷这些年做的,真有那么招人恨吗?”

    宋安一怔,立即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少爷驱逐鞑虏,收复河山,百姓爱戴尚不及呢,怎会恨少爷……但凡恨少爷的,那定是恶人!”

    吴争苦笑道:“仅仅不到一日,你家少爷突然就变成了孤家寡人,眼见着剧变发生,唯一能做的,却只是躲避……我错了!”

    宋安不解道:“君子不立于危墙,少爷身系十一府之地千万百姓的福祉,岂能置己身安危于不顾……?”

    “不对!”吴争打断道,“刚开始时,我也认为,应该象你得这样,想保全自身,然后辨识叛徒,再集合力量,一举歼灭。可现在我突然觉得不对了,如果……我是如果,方国安真背叛了我,悍然炮击军工坊,那我不解的是,方国安何德何能,尽能让数千军校学员,一起追随他叛乱?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确实是该死了!我当时应该直接前往军工坊,了解事情的真相,而不是躲避……就算方国安叛了,那些军校生员还是值得信任的,只有我露面,才能激励他们拨乱反正,这就是我我错聊原因。”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走过去,便是一片蓝天

    吴争的话,听起来似乎很矛盾,但确实明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为上者,必须旗帜鲜明地竖立榜样,这样,才能让手下人效仿。

    如果为上者遇事就躲,那让手下如何效仿?

    而这,也表示着,吴争的脑子从突发情况发生时的混乱,渐渐开始清醒过来。

    吴争得没错,就算方国安会叛,那军校学员是傻的吗?

    肯定不傻,他们知书识礼,做为吴王麾下的“门生”,有着优渥的待遇,受民众敬仰。

    最重要的是,他们肩负着北伐使命,有着抗清的大义,他们有什么理由去选择背叛?

    他们有什么理由舍弃大义而降清,做个受世人唾骂的汉奸?

    如果只是方国安愚弄哄骗了他们,那么炮口的指向,和军工坊的目标,以如今十几里最远射程的火炮,学员能不知道目标是军工坊?

    这就有了非常难解的问题,回到了猜测前的原点,方国安,真叛变了吗?

    还是,其中另有蹊跷?

    宋安听了吴争的话,也隐隐感觉不对,“少爷得有道理,其实这事怪我,是我请求少爷向南躲避的……。”

    “这不怪你。”吴争摇摇头道,“你的职责是护卫我的安全,所以建议南撤是本份,无可指责,这事责任全在我,我的职责,是发号施令,需要有逆流而上的勇气!面对剧变,我如果选择一味躲避,让那些将士,作如何选择?”

    宋安抿嘴躬身,道:“我愿追随少爷,返回军工坊,一探究竟!”

    吴争微笑道:“好。这也算是,你我生死与共,就算真遇险……也算有始有终吧。”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王爷……敢问对面,可是王爷亲临?”

    吴争一怔,对宋安大笑道:“瞧瞧,瞧瞧……我什么来着?本王辖下,正常人是不会有背叛之心的!”

    着转身朝着远处大喊道:“正是我……吴争。”

    ……。

    这就是一场“闹剧”,考验的是人心。

    堡垒往往不是被敌人从外面攻破。

    吴争对一众手下若起疑心,那么这就是一个毒药种子,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显现出强大的威力。

    其实,许多时候,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就是勇敢面对。

    走过去,便是一片蓝。

    鲁之域吴易没有叛变,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吴王怎会突然来到金山卫?

    他们怎么可能叛变呢?

    他们已经是一卫指挥使,麾下二万大军,若叛变,那清廷能给他们什么?

    已经基本瓜分完权力的清廷,又怎么可能赐于他们更高的实缺?

    也只有象钱谦益及朱慈煃这样,一直被压制郁郁寡欢的人,才有可能叛变。

    何况大将军府正如日东升,距离北伐之时越来越近,二人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起异心?

    在听军工坊遭遇炮击,鲁之域吴易立时请命,愿率军追随吴争北向平乱。

    然而吴争摇摇头,拒绝了二饶请求。

    既然想清楚了根源,吴争更相信,这次炮击,只是一撮人在搞鬼。

    要调动二万饶吴淞卫北向平乱,那太看得起这群宵了。

    吴争下令,吴易留守金山卫,由鲁之域率八百人,随自己北返。

    ……。

    方国安叛变了吗?

    没有!

    已经投过一次清的方国安,早已看清了满饶嘴面。

    当时多铎攻杭州城,被吴争击退,率部辗转至钱塘江岸,诱降了手中有三万大军的方国安。

    可一转头,多铎就把方国安卖了,他让方国安返身攻绍兴府(当时鲁王朱以海在监国),方国安还真听了,可谁想除了方国安的数千嫡系,其它从各支义军整编来的二万多大军,在听闻要攻绍兴府,行至半路,就哗变了。

    方国安还想着多铎在后面助他一臂之力,哪想多铎本就是想让方国安做炮灰,为他转进金华,来牵制追击的明军,此时正前往驿亭,想突破明军的包围圈。

    这就致使方国安大败被俘,然后再次反正。

    降清,就象是病毒。

    正常人,中过一次这病毒,终身都会有免疫力。

    因为他们最后都能醒悟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些一门心思当铁杆汉奸的,不是他们傻,而是他们做下的恶事太多,没有了回头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方国安已经回头,而且开始受到吴争的重用,还有什么理由,再对清廷抱有幻想?

    所以,他根本没有背叛。

    之所以迟迟没有奉如来见吴争,确实是如吴争宋安的猜测,在军工坊遭遇炮击的第一时间,方国安就率了一支偏师,前往军工坊查探。

    而宋安派出的传令兵,却依旧前往吴淞传令,这一个圈子兜下来,少得多花半功夫。

    当吴争在军工坊看见一脸灰黑的方国安时,笑了。

    方国安迎上来,拱手道:“王爷竟来得如此快?末将还派人前去禀报了……。”

    吴争笑骂道:“老方,你信不信,我差点把你当叛将给剿了。”

    方国安一愣,这才醒悟过来,吓出了一身冷汗。

    炮击的来处,是军工坊的北面,而北面是吴淞卫驻地,十一府之地中,能有火炮的,怕也只有诸卫了,那,不是自己,还能有谁?

    方国安急白了脸,刚想开口解释,被抬手吴争制止。

    “我信你。”吴争收敛笑意,平静地道,“因为我信我自己,所以我信你……你们!”

    吴争反身一并指着鲁之域道。

    这话在鲁之域方国安心里细细口味,能口味出各种滋味来。

    自信信任,缺一不可。

    方国安鲁之域随即郑重行军礼道:“谢王爷信任……今日之祸,末将等铭记于心。”

    吴争指着燃烧着的坊舍道,“这不怪你们,敌有备对我无备,遭受一些损失,有所难免。”

    到这,吴争话锋一转,沉声道:“但敌人已经有所动作,对我亮出尖刀了,咱们就该把他们找出来,然后……一一撕碎他们!”

    “末将遵命!”方国安鲁之域齐声应道。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会是水师?

    军工坊的损失很大。

    原因是炮击引发了一座火药坊的殉爆,囤积的火药损失尚在其次,十多个匠人,不幸当场被炸死。

    经过一番对北面的地毯式搜索,方国安、鲁之域回来禀报。

    “禀王爷,经过勘察推算,对军工坊实施炮击的火炮,应该在三十至四十门之间……末将率众赶到时,敌人已经退去,火炮车的压痕尚在,末将和鲁将军已调派人马顺着车痕追击了……。”

    吴争皱起眉来,三十至四十门火炮,这该是一个炮兵团的一半了,也就是说,依北伐军的编制,一个炮兵团,射程在十里以上的火炮也就六十四门。

    这等于在告诉吴争,至少是一个炮兵团叛变了。

    这怎么不让吴争难受?

    可问题是,哪来的一个炮兵团?

    北伐军建制非常清楚,松江府周边,就方国安的军校军团和由金山卫改编的吴淞卫,其它都是各府民团,根本没有配备火炮。

    这事就显得非常奇怪了。

    鲁之域猜测道:“会不会是……江北泰州卫干的好事?”

    方国安也道:“军校的火炮,末将已经派人彻查过了,根本没有调动过一门。鲁将军的吴淞卫远在金山卫,更不可能炮击军工坊,那最近的,也只有泰州卫了。”

    吴争眉头皱得更紧,话听起来不错,可泰州卫能背叛?

    蒋全义是傻了吗?

    还是被俘之后,真被多尔衮收买了?

    可也不对啊,这事就和方国安、鲁之域是一个道理,蒋全义能叛变,泰州卫能吗?

    吴争用力地摇摇头道:“不可能。一定还有我们不知晓的情况,继续全力追查逃离的火炮。”

    “是。”

    二人领命离去。

    这时,宋安突然开口道:“少爷,松江府周边确实只有方、鲁二位将军手下配备有了火炮,可不代表着没有其它火炮的来源。”

    吴争心头一动,道:“你的意思是说,是多尔衮从江北运来的火炮?”

    话一问出,吴争立马就摇头,“这不可能!江北泰州至如皋以南,皆是泰州卫的控制之下,多尔衮有何能力将火炮运过长江?况且,清廷此时向咱们购买火炮装备新军还来不及呢,怎会大费周章地将火炮运来江南?这不合逻辑!”

    宋安摇头道:“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水师。”

    这话,让吴争脑袋轰地一声响。

    吴争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几乎就该是真相了。

    军工坊北面,就是入海口。

    只有水师,才能轻易地将火炮运送上岸,并在炮击后,向北撤离。

    也只有水师,才可以轻松地避过民众耳目,因为从杭州至吴淞,北伐军几乎天天都在拉练,做为水师,登陆运送火炮,就非常自然,合乎逻辑了。

    吴争痛苦地想到,这就应该是最正确的猜测了。

    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三支水师中的一支,出现了问题。

    哪一支呢?

    张名振?不会!

    王一林?更不会!163

    那么,就是王朝先的舟山水师了!

    吴争敏锐地感觉到,只有王朝先,只有他可以做到这一点。

    因为王朝先的舟山水师,是由原黄斌卿部整编而来,而其中一部分,更是王朝先的旧部属。

    这样,可以使得王朝先可以轻松地遮人耳目,令亲信驾几艘战船出海,从入海口登陆。

    而王朝先心性,也有背叛的可能。

    历史上,王朝先与张名振击杀黄斌卿,夺取水师控制权,王朝先在得志后,威福日作,渐与名振离心,不思抗清,却争粮争汛,逞力恃强,劫掠民船,以致最后,被张名振设计斩杀。

    吴争一直容忍着王朝先,是因为当初收编黄斌卿部时,舟山水师并无合适的、可以托付的水师将领。

    而王朝先毕竟有着不小的势力,所以,吴争权衡之后,接受了王朝先的归附,并将舟山水师托付于他。

    但吴争心里,确实是对王朝先不放心的,先后让张名振、王一林进入舟山水师任副总兵,意在牵制王朝先。

    所以,王朝先心中不满,在情理之中。

    多尔衮派人一招揽,许以重赏,双方必一拍即合,有奶便是娘嘛。

    想到此处,吴争迅速下令,调陈钱山水师封锁入海口,防止王朝先逃回驻地。另调吴淞水师弹压舟山水师驻地,以断王朝先退路。

    ……。

    王朝先确实在入海口。

    此时,三艘战船悠哉悠哉地在水面上摇晃着。

    王朝先很得意,因为多尔衮说了,只要依计行事,不管成与不成,大清水师提督之位,就是他王朝先的。

    这可是从一品的实缺啊,相当于整片洋上,自己就是个土皇帝。

    王朝先恨吴争。

    张名振被吴争重用,加上之前王一林又曾前往舟山水师做了几个月的副总兵,王朝先已经明显感觉到吴争对自己的压制和防备。

    时有冷言冷语出自他的口中,无非是说,吴争要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之类的话。

    这些话,吴争也时有耳闻,但吴争基本上不理会。

    因舟山水师这两三年,奉调作战还是得力的,吴争就一直犹豫着,不想去动王朝先。

    张名振已经组建了吴淞水师,王一林又接手了陈钱山水师,手中也暂时没有水师将领可用,那就让王朝先继续掌着舟山水师吧。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王朝先本就是**出身,当时归降,也是因为局势所迫,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一直没有得到升迁,早就对吴争有了不满。

    多尔衮派人一招揽,王朝先就一口答应了,无非是换个主子罢了。

    王朝先的部署,其实很完美。

    他以水师交换驻地进行训练的借口,将水师拉到入海口,当然,水师将士不会都追随王朝先干这等事。

    所以,王朝先只调动了他手下亲信的三艘战船,足够了。

    战船越多,反而越容易引人怀疑。

    加上使用的火炮数,一艘船上的舷炮就够了。

    将舷炮安置于事先打造好的木车架上,以携带的驭马拉动,调二百多炮手随行。

    根本无人会怀疑,也无人敢阻拦,这事,就这么轻易干成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平叛

    看到从南面天边传来的昏红光芒闪烁,王朝先确实得意地笑了。

    因为从这时候起,他就是满清水师提督了。

    只是他还需要等,等着那三十六门火炮及炮手返回。

    接上他们,就可以返回驻地了。

    然后,裹挟一批战船和水兵北上。

    谁能猜得到,炮击军工坊,这么大的事,是他王朝先干的?

    吴争就算得到急报,一时间恐怕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

    等自己率舰队安全到达大沽口时,吴争就算会意过来,调派吴淞水师和陈钱山水师,恐怕也鞭长莫及了。

    到时,已经被清廷加固的大沽口炮台和自己战船上的火炮,进攻不足,自保定是有余的。

    在王朝先看来,自己就算无法裹挟舟山水师全员、全舰北上,拉走一半,总还是可以的。

    有了这一半水师根基,自己在满清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要对抗吴争的水师兵临大沽口,清廷就得宠着自己,事事仰仗自己。

    想着多尔衮都要敬他三分,王朝先志得意满地迎风哈哈大笑起来。

    ……。

    调动吴淞水师确实需要时间。

    特别是吴淞水师已经与王朝先的舟山水师临时调防,驻泊于舟山,就算立时奉令北上,恐怕没有一天的时间,也到不了长江入海口执行封锁命令。

    但陈钱山水师不一样,它部署在金山卫东北方向。

    也因这支水师在与郑家水师激烈火拼之后,伤亡惨重,需要休整整训,所以没有参与这次各军种的拉练。

    但陈钱山水师的装备,并没有因之前一战而折损下降。

    得自与郑家水师的近五十艘主力战船,不但填补了陈钱山水师的折损,甚至战船数量提升了二倍有余,当时王一林率水师出战时,也不过二十多艘战船,其中还有大部分是中型炮船,主力舰不过十二艘。

    而吴争也因感动于王一林当时的“血拼”,下令集中力量,延缓了对吴淞水师舷炮的换装,为王一林提供了优先换装。

    也就是说,战舰是郑家水师的,但舷炮是松江军工坊制造的新式火炮。

    郑家水师的战船,有一个优点,它舷炮的预留洞,几乎不需要改动。

    因为郑家水师的火炮,还停留在最初仿制红夷大炮的阶段,炮管粗壮,不挑炮弹,以填药量来决定射程的远近。

    这样的舷炮预留洞很大,换装的火炮口径,远小于预留洞,换装火炮,其实就是将新式火炮搬上去,装在炮车上,沿原先甲板上的炮车轨道,推至舷后炮位即可。

    所以,陈钱山水师需要的,只是内部整合。

    ……。

    王一林是最先接到命令的。

    对王一林而言,他早就看不惯王朝先了。

    在上任舟山水师副总兵的几个月里,王朝先时常给他小鞋穿。

    这很正常,王朝先知道王一林与吴争的关系,早就怀疑王一林是来抢班夺权的,哪会给好脸色?

    自然是小心戒备着,时不时设个坑,只是不敢明着来罢了。

    王一林的脾气犟,在吴争面前都是很嚣张的。

    所以,这二人能和睦相处,那才叫一个怪呢。

    当然,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加上王一林自认为,毕竟算不上吴争的嫡系心腹,他还算是忍耐的,没有与王朝先针尖对麦芒地直接干起来。好看

    但心里,也就呵呵了。

    所以,一接到吴争的命令,王一林心头那叫一个爽。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敢情,报的时候来到了。

    况且,王一林还眼馋着舟山水师,心想只要将王朝先灭了,那自己很有可能一口吞下舟山水师,如此就可以与张名振,共驾齐驱了。

    想到这,王一林立即下令,陈钱山水师提前结束整训,以现有装备,直接拉去长江入海口,执行封锁。

    王一林自己,没等水师集结,便直接率身边就近几艘战船,先行出发了。

    这是抢时间啊,王一林生怕张名振先赶到目标战场,那头啖汤就没自己啥事了。

    只有抢在张名振之前,才有吃肉的份。

    西北向,前往入海口的路上,王一林大声嘶吼着。

    这是兴奋!

    ……。

    将领,只有嗜战如命,方才可以称为骁将。

    这样的将领,带出来的兵,就如下山猛虎般,闻听出战,那是一个“嗷嗷”叫。

    一些沉稳的将领,或者是文人出身的将领,相对不同,是为儒将,这样的军队,沉稳有余,进取不足,缺乏气势,只可用来防御。

    吴争喜欢狗日的王一林、池二憨这种将领,但这种将领也有缺陷或不足之处。

    缺陷很明显,所谓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

    骁将往往只能打顺风仗,一旦遭受挫败,便是伤亡惨重甚至全军覆没。

    真正能做到攻守合一的,那就是一代名将了,可遇而不可求。

    王一林、池二憨绝对称不上名将,他们的缺陷太大。

    评价为有勇无谋,是夸张了些,但他们不善于用兵之诡。

    他们喜欢直来直去,如同池二憨,战必亲自上阵,冲于最前面,直令人心惊。

    但此次,或许是王之仁在天之灵保佑他,王一林算是撞上了大运了。

    ……。

    火炮,就算有炮车,在当时的道路环境下,移动速度也是非常慢的。

    毕竟都是重达千斤以上的铁疙瘩,加上心虚,不敢走官道,速度就更慢了。

    好在天公作美,没有下雨,否则,怕是比蜗牛爬,也快不了多少。

    王朝先显然太不了解吴争性格了。

    这是个出身于市井的小人物,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任何人重。

    而且吴争是个认准了一件事,就会孤注一掷的人。

    前世的经历也是如此。

    加上真正的吴争,更是个热血的青少年,同样不把自己的命,看作是多了不得的。

    这二人整合在一起,得,这是个非常有阅历的犟头。

    不是说不要命,而是认准了一个方向,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王朝先虽说从当年绍兴府一战后,已经追随吴争三年有余,但他大部分时间,几乎都在舟山驻地,除了每月的例行汇报,与吴争的会面非常少。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不是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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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王朝先想以自己的心思,去揣摩吴争的心思,那哪可能有正确的道理?

    所谓蒙对了是福分,蒙错了就得认命。

    愿赌服输嘛。

    王朝先以为,事发突然,吴争及大将军府应该在第一时间,陷入混乱才是,至少也会有两、三天的混乱。

    按理,确实会如此。

    任何剧变来临,总得让当事者有适应的时间。

    试想,相对十一府之地,杭州、嘉兴、松江三府几乎是后方了。

    虽然松江府在沿海,但吴争手中的水师,那可不是吃素的。

    突然遭遇成建制的炮击,而且就在不远处,任何人的第一反应,就该是先撤退到安全的后方,然后再集结大军,徐徐图之。

    这样,肇事的水师炮兵,就有足够的时间,撤回到海边,然后上船,大不了,把炮往海里一推或者连这批炮兵都灭口,一了百了。

    谁能证明他们出现过?

    谁能证明王朝先参与过?

    王朝先临时与吴淞水师调防,出现在他本该出现的位置,这本就无可指责。

    就算吴争最后怀疑到了他的头上,怕也没有证据去处置王朝先。

    一个水师总兵,相当于一支舰队司令,能无故受“冤枉”,这不是要逼反吗?

    况且,怕吴争也做不出来这等事来。

    所以,无论如何,王朝先都觉得自己立于了不败之地,可北上当满清的水师提督,也可继续做他的总兵,这叫进可攻,退可据。

    但问题是,吴争就是个异类。

    如果这场炮击没引发殉爆、没死人,或许吴争也就大手一挥,让手下人去查办了。

    可吴争就是个市井小民出身,这一殉爆、一死人,胸口的那股子意气就激荡起来了。

    什么休养生息、什么发展内政、什么积极备战,全不顾了,就他x的想着,你不让我好过,我就让你过不下去。

    于是,悍然重返事故现场。

    当然,这也因为吴争“赌”赢了,鲁之域、吴易没有叛变,依旧忠诚。

    否则,吴争估计也得撒开脚丫子逃命。

    而方国安证实是清白的,就让吴争更具底气。

    也是,吴淞卫、军校军团都忠诚如初,那还有什么能让吴争担心的呢?

    吴争要,报复!

    方国安、鲁之域正合心意。

    为将者,不贪图军功的,那就是混吃等死之辈。

    他们甚至不用吴争下令,已经合兵,沿着炮车轨迹,向北搜索前进。

    等吴争一下令,两支队伍迅速集结,向北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那架势,形容为群狼出栏,一点都不为过。

    特别是军校学员,哪个不想趁此立点军功,一出校门,就可以当个连、营长的干干?

    那就是四个字,争先恐后!

    ……。

    王朝先在天色将黑前,终于等到了回撤的水师炮兵。

    虽然比预定时间晚了那么一个时辰,但总算是安然回来了。

    惊喜之余,王朝先为了抢速度,下令战船上的人,登陆帮忙搬火炮。

    也是,将火炮往海里一推,是个最简单的办法,可那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只有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人,才崽卖爷田不知道心痛。

    数十门炮,那可是一艘主力战船的所有舷炮,哪能说扔就扔了?

    但王朝先确实太不懂得取舍,本身就晚了一个时辰,那能搬多少算多少呗。电子书屋

    怎么可以让战船上的水兵,下船去帮忙?

    这要是遇见突发情况,谁来开炮?谁来伸帆、掌舵、驾船?

    时也、命也。

    其实从王朝先错判了吴争的应对方式之时,王朝先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就算他此时一门炮都不想要了,接上人调头就走,他也逃不掉了。

    因为有这样疯狂的吴争,也就有一样疯狂的部下。

    ……。

    王一林足够疯狂。

    一样没有侦察、没有预案、甚至没有辅助船配合。

    他就敢率四艘主力战船,直扑入海口。

    要知道,吴争的命令根本没有说到,王朝先此时有多少战船。

    做为一支水师主将,还不得先派出斥候快船侦察一下?

    再不行,至少得集结起一半手下战船,再扑入海口吧?

    要知道,理论上,王一林面对的,是一支成建制的水师,舟山水师。

    然而王一林也是异类。

    他从不去想,败了会怎样。

    他只想着,如果去晚了,被张名振的吴淞水师抢了先,那怕是连口汤都喝不上了。

    因为吴争三支水师之中,综合实力吴淞水师最强,王一林垫底。

    可以想象,一旦吴淞水师早到一步,那还真没王一林什么事了。

    王一林却不会去想,吴淞水师此时在舟山,就算插上翅膀,也没他距离近啊。

    ……。

    王朝先绝对不可能想到的事。

    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当水手和炮手装卸火炮时,南面出现了动静。

    当一个北伐军军服的士兵出现在王朝先的望远镜时,王朝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这么快?

    前后才一天,不到二十四时辰的功夫啊。

    吴淞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朝先惊愕之余,居然没有下令迅速撤回在岸水手。

    他的下意识中以为,这只是个个例。

    王朝先用望远镜再次向周边搜索。

    结果,令他心惊胆颤的是,这不是一个或者几个,而是成建制的吴淞卫,还有他并不陌生的军校生,因为,一年前,王朝先奉吴争令,也去过军校,回炉了三个月。

    这下,王朝先终于回过神来,他这时,才醒悟到撤回岸边水手。

    其实,此时王朝先又错了。

    因为这时他看见的吴淞卫,还真没有发现他,王朝先是用望远镜看到的,距离至少在十多里外。

    所以,一个将领的临场应变能力,至关重要。

    如果换了是王一林或者是池二憨,这二人的反应就与王朝先绝对不同。

    他们会集结兵力,打敌人先头部队,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再收拢兵力,从容撤退。

    可以想象,就打了当头一闷棍的敌人,哪还有追击的勇气?

    王朝先原本,也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否则,当年也不会与张名振合谋,诛杀黄斌卿,夺得舟山水师控制权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撞,也得撞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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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朝先本就是个半路出家的武将,加上他的性格,其实和被剿灭的王得仁差不了多少,那就是山大王习性,随着地位的提高,野心渐渐增大,最后大到不能自抑的程度,就会自寻灭亡,这是规律。

    所以,王朝先此时,下令撤退,为得就是自保。

    逃出去,就是高官厚禄在等着他,为何要在此死战?

    他根本没有信心,去打吴淞卫一个突击。

    但王朝先同时也没有想到,这突然下令一撤,会引起岸上多大的混乱?

    至少有二三百人,在岸边装卸火炮,原本是有序的,动静小,加上天色开始暗下来,十多里外搜索的吴淞卫士兵,或许一时间还难以发现他们,可一旦岸边混乱,人声吵杂,那等于自己将自己暴露。

    顿时,正在搜索的吴淞卫,迅速发现了岸边的异状。

    ……。

    随着连续数声示警枪声的响起。

    本以散兵线平推,进行地毯式搜索的吴淞卫、军校军团将士,闻声迅速向枪响处汇聚。

    这个时候,已经难以用合适的文字来形容,这股疯狂扑向海边的人潮,会产生多么大的气势了。

    那几乎是不要命的往前冲,不,不对,准确地说,是不要命地抢军功。

    而最先发现的吴淞卫先头部队,在开枪示警之后,部署起来就更快了,他们下意识地以步兵操典的战术,迅速以五小队(班)强悍发起正面突击,另外几小队随即向左右迂回。

    说是迟,那时快,十几里的距离,在一眨眼的功夫,迅速拉近。

    王朝先太明白这些北伐军的战术了,那就是不能阻击,一阻击,就会被粘上,甩都甩不脱,然后就是左右两翼被迂回包抄。

    除非是有可以碾压的兵力,否则,唯一的应对之法,就是迅速撤退,来化解敌人之两翼迂回,然后再图反击。

    可王朝先能吗?

    不能!

    水师打得了陆战吗?

    他们手中虽然也有枪,但根本没有经过这种配合训练。

    因为水手不需要,他们需要的是,在海上与敌接近时,躲在舷侧,向敌射击。

    王朝先知道大势已去,他恐惧了,但他心里还有希望。

    扑上来的是北伐军,都是火枪兵,能和自己比水性?

    只要战船离岸,这些火枪兵也就只能在岸边捶胸顿足苦叹了。

    王朝先下了第三个错误的命令,他下令战船立即驶离。

    这是决定舍弃岸边尚未上船的百多名士兵,要自己逃命了。

    王朝先带来的三艘主力战船,那可都是他的嫡系。

    也就是说,这些将士,只知王朝先,不知吴争。

    他们追随王朝先近十年了,有着相当牢固的忠诚度。

    可王朝先说舍弃就舍弃了。

    有道是兔死狐悲,在船上的将士,心中那是拔凉拔凉的。

    他们低着头,甚至不敢与王朝先对视,因为他们怕王朝先看到他们眼中流露的愤怒、怨怼和沮丧。

    王朝先是在自掘坟墓。

    其实他是心虚,三艘主力战船,就算一艘因失去舷炮,无法作战,但另外两艘战船上,加起来也有近百门火炮,加上岸边二、三百人,配合着打一场阻击战,那是绰绰有余的。

    王朝先却无心交战,他只想逃。

    可逃得了吗?

    ……。

    王朝先在士兵的深深怨意下,令战船向北驶离吴淞沿岸。酷文

    确实是令突击和包抄的吴淞卫扑了个空。

    可还没等他吁口气,舱外士兵开始发出一阵惊呼骇叫声。

    王朝先慌了,他回头冲至舱外望去。

    只见南沙(今崇明三岛最东的那个)方向,四艘战船向自己方向扑来。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

    这是天要亡我啊!王朝先愣了,他此时反倒不慌了。

    人到了这个地步,怕是真不会慌了。

    王朝先终于冷静、清醒,迅速下令,横船、降速,以舷炮迎击来敌。

    虽然对方有四艘,可自己这面也有三艘,尚有一战之力。

    ……。

    王一林早于王朝先发现对方。

    他从出发开始,就不顾副将的劝阻,是一直站在船头,拿着望远镜四下搜索目标。

    虽然他也知道,他的搜索,远不及桅杆上的了望哨。

    但王一林心中急啊。

    原本想着打郑家水师一个完美的漂亮仗,由此在北伐军中竖立自己的威信。

    哪晓得,郑家水师难啃,如果不是吴争亲自赶到,怕是要吃大亏,不,其实已经吃了大亏,若不是最后吴争坑了郑成功那四十多艘主力舰,王一林得郁闷死。

    所以,对王一林来说,这次的机会,他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

    王一林无后顾之忧,因为他的陈钱山水师就在后面。

    所以在了望哨一发现目标后,王一林的命令就是,“冲上去,就算撞,也得撞沉它。”

    这真得是玩儿呢?

    有着十多里射程的火炮,王一林的命令竟不是降速、下帆,横船以舷炮对敌,而是冲过去。

    如果此时吴争在,得扇这厮大嘴巴子。这不是平白增加伤亡吗?

    但许多时候,歪打也会正着。

    或许,这才是,气势!

    一无无前的气势!

    我早发现你,可以打败你,但我不屑偷袭。

    我要硬撼你,打服你,让你此生再见到我,便要跪地唱征服!

    这就是王一林。

    十多里,以此时帆船全速前进的速度,也就半柱香的时间。

    如果在陆地,这半柱香的时间,足以打一场战斗。

    但在海上,体型庞大的战船,也只够调个头,转个向。

    四艘战船,以决然的气势,直冲自己而来,王朝先倒也豁出去了,他立即下令开炮。

    然而,士兵们不干了。

    从王朝先下令舍弃岸边部下逃跑开始,这种情绪就在他的嫡系士兵中发酵。

    战场撤退,常有之。

    撤退时,留下殿后,亦常有之。

    可这些人都是王朝先的嫡系,未战而退,还舍弃那么多士兵,没有人心服。

    士兵们拒绝执行命令,他们都是老兵,从黄斌卿时,就是舟山水师的士兵,这种战场态势,就是一场恶战,三打四,况且还有一艘没舷炮,等于是二打四。对方拼着两艘被击沉,也能够让自己全军覆没。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为何要战?!

    这样的逆风仗,不是不能打。

    自古以来,以寡击众以少胜多的战例多了去了。

    再不成,背水一战,也有哀兵必胜的法。

    但打,就需要将士用命,血战,九死一生。

    原本这些士兵,确实已经决定,追随王朝先反叛降清的,他们愿意战,为王朝先也为自己活命和被许诺的前程而战。

    可之前那一幕,让他们认为,自己不过是颗随意舍弃的棋子。

    为何战?

    为谁战?

    他们于是想到,自己只是胁从,并非主谋。

    为这样的主将效死,还不如给自己留条活路,谁的命,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

    所以,降,自己有活路,反抗,自己死路一条。

    为,何,要,战?

    王朝先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命令已经不起作用。

    士兵们开始向船舱聚来。

    在最后的一瞬间,王朝先看到了,桅杆上的了望哨,挂出了……白旗。

    完了!这是王朝先被涌来的士兵制伏时,心里发出的哀叹。

    ……。

    此时的吴争,注意力已经转移了。

    转移到反制和报复。

    长江南岸,只要自己内部不乱,所有来犯之敌,那等于是自找死路。

    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大将军府早就被西南北三面虎视眈眈的清军给灭了

    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吴争想明白了这点。

    于是,他令大将军府各主官,赶至松江府,开始商议反制事项。

    有道是,有来不往,非礼也。

    人,不能吃哑巴亏,如果忍了一次,那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只有奋力打回去,让敌人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这样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很显然,吴争不是个养光韬晦的人,他没学会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文化精髓,做不了忍气吞声的事。

    “强国军事,绝不能少了国家报复!”

    这是吴争面对大将军府各主官时的开场白,充满着无限激情和……煽惑。

    “被人扇了一记耳光,还要凑上去,将另一面让人扇……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吴争厉声道,“打回去,打痛它!令它再不敢惦记!这就是我的处事之道。”

    吴争的决议,简单,有效。

    没有人敢反对,包括一直敢于谏言的张煌言。

    在这种军工坊上万双的注视下,谁敢违逆群意,那不定,晚上睡觉,家就被茹了。

    这种事,在十一府之地没少发生,针对的,就是那些“鸽派”。

    面对着一座火药工坊的炸毁,和十多饶无辜丧命,百余饶受伤,这样惨痛的代价,是个人,都得怒!

    但钱肃乐,还是有不同意见,他提议道:“吴王既然到国家报复,那自然该有朝廷出面反制……不妨派人知会应府,如此既有大义,也能不落人口实。”

    “另外,师出有名方为正道。待方鲁二位将军,将炮击军工坊的肇事者擒获,问出口供,这样出兵,方才称得上师出有名……。”

    吴争一向敬重钱肃乐,不仅仅是因为钱肃乐是个正直的长者,更因为钱肃乐是他的岳丈。

    但此时,吴争毫不客气地打断钱肃乐的话头,沉声道:“太慢了。别人不知道,诸公难道也不知道?朝廷与我不是一条心,如果等到报上去,经内阁无数次的商议,再筹划共同出兵……黄花菜都凉了。自己遭的罪,痛,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也只有靠自己报复回去,才可证明自己的强大。”

    “至于证据……我不需要!大将军府一样不需要!”吴争用力地一挥手道,“打胜了,自然就会有证据!若还没有,造一份证据出来,输家敢不认?!”

    “那……以何名出师?”

    “为死难的无辜匠人复仇!”吴争坚定地道。

    这话,还真没人信。

    骗骗寻常百姓也就是了,真骗不倒在场的所有人。

    为十多个殉难的匠人,动用大军,再添无数冤魂?

    但,没有人敢否定。

    因为,这就是,至理,明言!

    吴争一开始就过了,强国军事,绝不能少了国家报复。

    只有报复,才能有存在的尊严!

    钱肃乐再没有应对的话了。

    实力,才是真正的证据,不可被否定的证据。

    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这,从来都是世间不可忽视的基本规则。

    话糙,理不糙。

    吴争的话听起来非常鲁莽,但契合了兵家之道。

    战机稍纵即逝。

    真要将所有事,都调查清楚后,再来决断的报不报复。

    那么,许多时候,战机就这样被白白浪费了。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饶心中都有愤怒,这种愤怒可以被传达到每个将士身上。

    所谓哀兵必胜,就是这个道理。

    吴争随即下令,泰州卫(原靖江卫和泰州新军合并而成)扩编,人员编额为三万人。

    晓得,这哪是扩编?

    泰州卫原本就是三万人,只是当初与清廷停战和谈,清廷提出江北驻军不得超过一万人,以此来换取清廷对北伐军占领泰州泰兴各皋的承认。

    所以三万大军,对外只是一卫一万人,却有着二万辅兵,这无非是掩耳盗铃罢了。

    可清廷也没办法啊,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晓。

    吴争这是打算,以这次变故做为借口,直接突破协议的限制了。

    同时,急调吴淞卫和临时征调军校学员,渡江备战。并调金华卫处州卫各有力之一部,部置于吴淞刘河堡(明卫所,在沿海吴淞以西),充当预备队。

    令宁波广信二卫进入戒备,防御来自江西福建清军的进犯。

    这等于是“全国动员”了。

    一日之间,十一府之地,诸卫都被牵扯进来。

    或许吴争自己都没有想到,情况会演变成这样。

    原本想着,一面积极备战,一面给清廷挖几个坑,阻碍清廷也得到喘息的机会。

    但吴争觉得自己没错,乱世之秋,唯有狠,才能生存。

    吃哑巴亏的事,只会让人看不起,从而影响辖下军民的士气。

    打过去,等打败了或者打不动了……再想辙也不迟!

    这就是吴争此时真实的想法。

    在没有任何预案的情况下,一场突发的变故,又一次拉开了战争的帷幕。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吴争虽然已经猜到,是王朝先的舟山水师出了问题。

    但真看到,被王一林扭送来的王朝先时,心里还是难受了。

    吴争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这说的,不是王朝先这次炮击军工坊的叛乱。

    而指的是,当初绍兴府保卫战,身为多铎麾下部将的王朝先,当时被宋安包围在绍兴府城时,手中还有数千人,尚有一战之力,可王朝先一口答应率军降了。

    吴争的意思是,早知要再次背叛,之前为何要降……何必呢?

    王朝先梗着脖子道:“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吗?我在舟山这破岛上憋屈了三年多,图得是啥?如今多尔衮许了我大清水师提督之职,从二品衔……我为何不拼死一搏?”

    吴争无语了,心里明白,这种人,说不能,徒费口水。

    但不得不说,吴争心里也有一丝内疚的。

    因为从王朝先投降那一刻开始,吴争就没有信过他一时。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吴争对王朝先,是疑人……还在用。

    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王朝先叛很可能是迟早的事,但对于吴争而言,总觉得……如果优待他,或许……不会叛!

    吴争转身,挥挥手道:“我本不欲杀你,但……很不巧,你撞上了好时候,北伐军已经开始渡江,你……正是祭旗的不二之选!”

    这话音一落,王朝先顿时变脸,他奋力挣脱了按压他的士兵的手,“扑通”跪下道:“王爷……王爷饶命哪!给罪臣一条活路……再给罪臣一次机会,罪臣保证,现不敢背叛……!”

    在场所有人都为之瞠目,这脸变得也太快了些吧?

    方才还是梗着脖子,一副据理力争的“大无畏”嘴脸,可一转眼,就是这副怂样了。

    象马士英更是“啐”了一嘴,嫌弃地骂道:“原本当你还是条汉子,原来就是一怂蛋!”

    只有王一林在那嘿嘿偷笑,他是早知道王朝先的心性了的,那会吃王朝先这一套?

    吴争微微摇头,“你若活,军工坊屈死的冤魂,岂能罢休?”

    王朝先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眼珠一转道:“王爷,小的有机密大事禀告……。”

    吴争蹩眉道:“何事?”

    “关于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对您设局……。”

    吴争哂然一笑,“你不说,本王也已经猜到……永历、郑成功招揽王得仁水师是一件,鼓动郑芝莞挑起与我水师火拼应该是一件,煽动荆王朱慈煃又是一件,若不是本王当机立断,驱逐江南十一府之地宗室,怕那些宗室,也是多尔衮设局其中一件吧?加上你此次炮击军工坊……多尔衮还有什么本王不知晓的伎俩?你说出一件,本王法外开恩,赦你死罪!”

    王朝先呼叫声“嘎”然而止,他怔怔地睁着吴争,无语了。

    吴争稍得意地一笑道:“这桩桩件件,多尔衮得逞了吗?他本就不是玩阴谋的好手,扬短避长,徒增笑谈罢了……是时候让他付出些代价了,不过,你看不到了。”

    “不!”王朝先急叫道,“还有一件……王爷,还有一件。”

    这下所有人都惊诧起来。135中文

    吴争也为之一愕,看王朝先的神色,不象是胡编……难道,多尔衮还真有另一步棋?

    想到此,吴争不由得严肃起来,喝问道:“说!何事?”

    王朝先眼珠子一转,问道:“敢问王爷之前说的,只要罪臣说出一件,王爷就放了罪臣……能算数吗?”

    吴争哂然一笑,“你可以选择不信。”

    王朝先犹豫了一下,只能选择相信,于是吐口,道:“清廷已经组建水师,多尔衮要吞并我部,扩编成一支庞大水师,与王爷争夺江南沿海各府……。”

    吴争皱眉道:“这还用得着你说?”

    王朝先急道:“不。多尔衮还有后手,他密令我,调舟山水师南下,进攻金门,从而令郑成功首尾难顾,同时挑起王爷与郑成功再次火拼。”

    吴争脸色凝重起来,怒问道:“你竟敢擅调舟山水师?”

    这确实是个难题,如果真要是舟山水师突袭了金门,郑成功定会陷入东西夹击,首尾不能兼顾以致全军崩溃,这不仅仅是挑起双方火拼的事,而是郑成功一旦覆没,那么闽粤清军就可以调出手来北上攻浙南了。

    吴争岂能不紧张?

    王朝先见吴争的脸色,也着实怕了,他连忙摇头自辩道:“多尔衮确实是密令我炮击军工坊和水师南下二事同时进行……可我想着,郑家水师实力尚在,如果水师南下折损过甚,那我北上就没了本钱,况且,舟山水师也未必全听我的,真要调动,反而会露了痕迹……所以想着,等炮击军工坊之事办妥之后,直接率水师北上,到时,多尔衮就算想怪,也得看看我的实力……。”

    吴争脸色依旧阴沉,可心里是长吁了一口气。

    面前这厮说得没错,真要调舟山水师南下,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水师将领都会无端从他。

    这样,自己反而能早些时间得知王朝先的不规。

    “另外,多尔衮传言,三日之后,会由使者到大沽口,引领我及水师前往天津卫上岸,再前往京城受封赏……。”

    吴争心里一动,有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只是还不能成型,所以,低头思忖着。

    看着吴争沉默不语,王朝先忐忑地问道:“王爷……王爷……罪臣能……能离开了吗?”

    王一林急了,大声嚷道:“吴争……呃,王爷,你今日若放了他,我……我……我绝不答应!”

    “怎么,你不答应,也想效仿他叛乱不成?”吴争厉声道,“本王言出必行……放!”

    王朝先闻听大喜,向吴争抱拳一礼,拔腿就往门外跑。

    王一林咬牙切齿,指着吴争直跺脚。

    吴争道:“诸公先退下,王一林留下。”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聪明人?

    于是一个个施礼而退。

    留下王一林惊讶地左右打量着。

    吴争脸色古怪地看着王一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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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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