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女生外向
“应该是。”沈致远用力点点头道,“一年时间……估计多尔衮撑不了一年时间。”
“一年啊?”钱翘恭有些失望,时间太长了,可他随即又高兴起来,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那咱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准备?”
沈致远盯着钱翘恭的眼睛道:“等……咱们只练兵,其它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
“对,只有什么都不做,才能有命等,等到这个契机出现。”
钱翘恭迟疑着道:“这未免也太消极了吧?”
沈致远正容看着钱翘恭道:“你真以为,他们重新重用咱们,是对咱俩放心了?二营新兵的火器尚未配发,如今的训练,还是旧营中挪用来的。还有,二营的粮草补给,哪次数量超过五天?小钱啊,你还年轻……他们是从骨子里防着咱们哪!”
钱翘恭怒目而视这不要脸的。
……。
睿亲王府。
多尔衮刚洗漱的脸,显得憔悴而苍老。
但脸上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依旧摄人心魄。
仿佛在告诉世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老子愿意,那就还能再干二十年。
“南边有何消息?”
刚林答道:“吴淞水师与郑森水师一战,两败俱伤……不过,之后吴争从杭州湾出发,亲自赶去战场,大战即止。”
多尔衮蹩眉道:“都打起来了,还收得住?”
刚林小心翼翼地道:“潮州总兵郝尚久,趁郑森率师与吴淞水师交战,兵力空虚之时,进攻了揭阳……想来郑森怕后背受击,不想两面作战,于是便与吴争议和停战了。”
多尔衮大怒:“这混帐东西,坏了本王的大事……该死!”
刚林吓了一跳,连忙应道:“臣这就将王爷意思传于李成栋,处置郝尚久。”
多尔衮慢慢冷静下来,挥挥手道:“一无用匹夫而已……南面之事,暂且先放下,不必着急。”
“是。”
“如此说来,那小南蛮子,又逃过了一劫?”多尔衮悠悠道。
这话刚林还真不敢接,因为他听出了多尔衮这话中,难掩的失落滋味。
“朱慈煃现在如何?”
“回王爷话,朱慈煃已正式就任宗正卿……他传来消息说,愿意配合我方,对浙东十一府任何一处,进行打击……。”
“等等。”多尔衮狐疑地看了刚林一眼,“之前不是说,他愿意归降本王吗?怎么成了配合我方?”
刚林稍一迟疑,道:“或许是他大权在握,动了别的心思……义兴朝皇帝是女子,这是先天缺陷,朱慈煃是亲王,如今又执掌了宗正寺,想来对那个位置动起了心思。”
“无耻小人!”
“王爷可要传信训斥?”000文学
“训斥个屁!”多尔衮不耐道,“这种摇摆不定的小人,本王无意收揽……既然他与吴争有私怨,不妨加以利用,真等定了江南,再收拾他也不晚。”
“王爷英明。”
“莪儿可有沈致远的消息传来?”
“这……。”刚林犹豫起来。
“讲!”
“格格确实有沈致远的消息传来,但几乎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多尔衮闻听,微微一叹,“果然是女生外向……也罢,安排在銮仪将军府的眼线可有消息传来?”
“有。”刚林这次答得干脆,“宏文院学士沈文奎、秘书院大学士陈名夏等人,这些天与额驸往来密切,应该已有图谋之心……敢问王爷,可要断然处置?”
多尔衮稍稍想了想道:“南面安置在京城的细作,可有动静?”
刚林道:“说来也怪,自从几次捕杀之后,这伙人就突然消失了……近一个月来,再无露头,怕是见无法立足,逃回南岸了吧?”
“沈致远没见这些人了?”
“额驸这些时日,忙着在拱北城训练新兵,除了见过沈文奎、陈名夏等我朝中之人,也只与钱翘恭同饮同宿。”
多尔衮闭目思考了一会,道:“沈文奎、陈名夏等人先不必动,严密监视就行……动了他们,吴争就不会派人来了。守株待兔,捕杀接近沈致远的细作就行。只要沈致远无法与南面联络,一段时间之后,他就会改变。”
“是。”
多尔衮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碗药,“咕嘟”一声一口喝完,然后将药碗“呯”地摔顾地上,四分五裂。
“告知朱慈煃,让他想办法,从松江府的军工坊窃取锻造新式火枪、火炮的机密,若不成,那就花银子购买火枪、火炮……令他抓紧时间,六营新军,都在等用。”
“是,……。”刚林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起来。
多尔衮斜了眼道:“何事吞吐,讲!”
“王爷,如此数量的火枪、火炮,怕是朱慈煃办不成……况且,咱们也没那么多银子啊?”
多尔衮道:“之前本王不是从私库取了一百万两,充入军资了吗?”
刚林道:“王爷,三万六千新军哪,一杆火枪得六、七十两,人手一杆就是二百多万……这还不算上火炮,况且,南面吴争拿捏着火枪,奇货可居,每次购买不肯超过三千杆,一次比一次价高。”
多尔衮道:“咱们自己所设的工坊里,工匠仿制新式火枪,进展得怎样了?”
刚林摇摇头道:“仿制了一些,但形似而神不似,据工匠讲,主要是用于枪管的铁达不到南面的坚韧程度,其后果就是,连续击发不能超过六次,同时击发两次后,就需要清理枪管,否则容易炸膛。”
多尔衮道:“胡扯,我军制造火枪,也有十来年之久,难道现在还不如从前了吗?”
刚林忙解释道:“王爷息怒,咱们之前所造的火铳,枪重管粗,自然是不容易炸膛,可现在新式火枪为了负重轻,枪管细,也就一分多厚。”
多尔衮皱眉道:“本王有时在想,这小南蛮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如传言,是天纵奇才吗?”
刚林又不敢接话了。
“那就让朱慈煃赶紧办!”多尔衮沉声道,“至于银子,就让晋商们再捐些。”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刚林苦笑道:“这两年之间,晋商们已纳捐过三次,银子总数达六、七百万两之巨……如今朝廷要组建水师,户部的银子不够,也在打晋商的主意,晋商那面已经颇有微词了。况且,就算他们此次从命捐献,怕也会继续对诸府的铁、盐等专营权起染指之心。关键是,他们私下将铁矿等物贩往江南,牟取暴利,而江南用铁矿冶炼出钢铁,制成火枪、火炮再贩回北方……王爷,这是饮鸠止渴之举啊。”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沉声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先定了浙东,再回过头来,收回晋商各项专营权……一群商贩,贪图太过,便是自取死路!”
刚林脸色一变,忙低头道:“臣遵命。”
“西北战局进展如何?”
“回王爷话,进展非常顺利。”刚林如数家珍地回答道:“吴三桂率军由西安攻汉中,孟乔芳部西进兰州,王永强率一支偏师正攻榆林,皆没有遭遇强力抵抗,进展顺利。”
多尔衮眉头微微一舒,点头道:“只要西北平定,便可将大军南调,平定云贵。如此,义兴朝便独木难支,处于本王三面合围之下……到时,这小南蛮子,也就流亡海上了。”
刚林偷偷看了多尔衮一眼,犹豫道:“王爷,尚可喜、耿继茂所部入粤,进展不太顺利。”
多尔衮刚舒展的眉头,又蹩上了,“讲。”
“是。”刚林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原大西军残部,如今归附了永历朝,其中安西王李定国部战力异常强悍,其兵锋已经北进至安顺九溪河周边,相当于贵州一半,已处于大西军的控制之下。尚可喜、耿继茂所部兵力难以完成对李定国部的合围,双方处于对峙之中……所以,尚可喜、耿继茂所部入粤恐怕会迟滞,平定郑森需要时日。”
多尔衮长吐一口气,仰头道:“若我兄多铎还在,闽粤必早已平定……若本王身子骨硬朗,区区后生晚辈,又如何与本王对抗?天意啊……!”
……。
夜已深。
銮仪将军府的主屋内,灯火通明。
东莪托腮,看着抖动的烛火,痴了。
侍女春桃儿,在边上劝道:“格格,额驸怕是今夜不会来了……还请格格早些安寝。”
东莪姿势不动,呐呐道:“是我不如那清吟美貌?还是我对他……还不够好?”
春桃咬着嘴唇,道:“格格美貌,如同天仙,岂是那勾栏贱人可比的?况且,若非格格替额驸在王爷那遮瞒着,怕是额驸性命都将不保。格格对额驸之好,情根深种,怕是世间少有了……。”
“那他为何,宁可去见清吟,也不来见我呢?”
春桃闻听,一时竟无言以对。
看着东莪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春桃叹息道:“格格如此帮着额驸,难道就不怕被王爷知道,怪罪吗?”
东莪神色不动,痴痴地看着烛火,好一会,答非所问地道:“他是好人……我族中有好人,也有坏人,汉人中想必也有一样。”
春桃有些怨怼起来,按道理,她是东莪自小的贴身丫环,也就是通常在说的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在家中的地位不高,这是相对于主人。
但如果是在下人面前,那就是半个主子。
可沈致远连东莪都不碰,那就更轮不到春桃了。
所以,春桃心里对沈致远的怨,尤胜过东莪。
她目光闪烁着,轻声道:“格格,要不……咱还是别瞒着王爷了,王爷毕竟是您的亲生父亲,为一个外人,而欺瞒自己的父亲,这于理不合。”懒人听书
东莪突然抬起头来,瞪着春桃道:“汉人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春桃无语,好一会才苦笑道:“我的格格唉,您是满人……堂堂正白旗籍,在册的多罗格格。”
东莪眼神迷朦起来,她呐呐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得,这小女孩,怕是中了情毒了。
……。
安顺州,在洪武年间,由普定卫、习安州合并而成,后万历年间,改成安顺军民府,府治就设在安顺。
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了金黄色,九溪河畔的原野上,百姓开始收拾农具,结束一天的劳作,准备回家。
一个而立之年的将军,带着几名士兵,策马缓缓行进在田间的土埂上。
见百姓迎面而来,将军微笑着跃下马来。
“敢问老丈,依你看,今年的秋粮,收成如何?”
一个半百的老农,舒展开脸上的沟壑,呵呵笑着,弯腰道:“回王爷话,今年风调雨顺,又得王爷庇佑,定会是个丰收年。”
那将军也哈哈大笑起来,“老丈认得李某?”
“这安顺之地,如今怕没有几个人,会不认得王爷了。”老农显然不惊惶,他非常自然地,如同和家人般地,与李定国聊着。
李定国微笑着走近,打量着老农手中的藤篮,笑道:“这蕃薯就是你的口粮?”
老农将篮子抬起,送到李定国面前,“是……王爷若不嫌弃,不妨吃一个?”
李定国还真不嫌弃,他随手从得篮子里拿了一个,随手往衣服上一擦,就送到口中,“喀嚓”一口。
老农眉开眼笑道:“王爷果然是咱们自己人哪。”
李定国用袖子一抹嘴,边嚼边笑道:“不瞒老丈,想当年,李某追随义父,也曾吃过树皮草根,有这东西吃,算是不错的了。”
这聊着的一些功夫,百姓们纷纷聚集了过来。
见到是安西王李定国,不禁围着李定国,都笑了起来。
有个胆大的中年人,在外围大声嚷着,“安西王,大西军什么时候去打贵阳府啊?”
李定国哈哈大笑道:“你着什么急?安心种你的地吧。”
这话引得百姓一片哄笑。
场面异常地随和。
之前的老丈问道:“敢问王爷,大西军这次不会再退了吧?”
李定国将手中生蕃薯又吃了一口,边嚼边咕哝道:“当然不撤……这是咱大明的土地,收回来了,岂能让鞑子再占回去……诸位说,是不是啊?”
“是——!”田间洋溢着一片欢笑声。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安西王李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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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大明朝的掘墓人之一,大西军的安西王李定国。
他出身贫寒,却风云际会,竟到了今日地步。
可如果他出现在沿海,定会被那些东林党文人们,歇斯底里地唾骂一声“国贼!”
屁股决定立场,对错、善恶,只有当事人才真正清楚。
此时,身后蹄声急剧响起。
伴随着呼喊声,“王爷,黄夫子回来了……!”
李定国混身一震,回头望了望,冲百姓们一拱手道:“诸位乡亲,李某须处置急务……告辞!”
话音未落,李定国已经回身上马。
在一片“王爷好走”的呼喊声中,一块碎银“嗖”地掉落在老农面前的地上。
远处传来李定国的声音,“老丈,这是李某吃你的蕃薯银子……。”
……。
安顺城并不大,方圆数里。
起初就是个军囤小镇,慢慢地,人口多了起来。
虽说是西南边陲,可到现在,汉人占得比例并不少。
城中房舍非常简陋,与江南的庭院楼阁,那是不能比的。
李定国的行署,就是原本的流官衙门。
衙门也不大,占地不过二、三亩,好在李定国家中人口不多,仅妻子刘氏加上二子一女,也够用了。
这说起来,李定国确实也厉害。
刚三十而立的年龄,长子已经十四岁,长女十二岁,次子七岁。
也就是说,李定国十七岁,就有了第一个儿子,算是牛x到家了。
李定国策马急驰,一到衙门口,就见日思夜想的黄应运正在门口翘首以盼。
于是,匆匆跃下马来,上前一把捧住黄应运的双手,道:“黄先生,李某可是盼了你十天了,思想着,怎么也该回来了……心中总担心着,黄先生留恋江南繁华,弃李某而不顾。”
黄应运热泪盈眶,更咽道:“能得王爷青睐,就算江南再繁华,属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爬也得爬回到王爷面前来。”
好一幕君臣相得的场面啊!
……。
“来……黄先生别嫌弃,粗茶淡饭,自然比不得江南珍肴,但只要填饱了肚子,其实也一样。”
李定国摒退了所有人,就自己与黄应运,面对面地吃饭。
说是粗茶淡饭,还真是,准确地说,是两碗燥米饭,一碗腌菜。
甚至连杯浊酒都没有。
黄应运眼睛是红的,原本这样也习以为常,可见识了江南的繁华,黄应运才明白,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原来,就这他x的,也叫王爷进膳。
李定国目光闪烁,他看到黄应运的神色,便猜到了黄应运在想什么,他呵呵笑道:“其实本王也吃过山珍海味,当年义父在时,咱们四兄弟大碗吃酒、大块吃肉……那日子过得是,甭提多滋润了。”
说到这,李定国动手替黄应运夹了筷子腌菜,道:“黄先生别嫌弃,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等光复了大明疆土,李某天天请黄先生吃肉喝酒……。”
黄应运眼中的泪,终于滴落。
他真不是嫌弃,从安顺辗转数千里地,至浙江境内时,盘缠用尽,几乎是要着饭,走完最后数百里路程。123文学网
什么苦没吃过?
可看着李定国,吃着这样的饭菜,却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黄应运心中很痛,揪心地痛。
黄应运大口地吃着,如同吃着举世无双的美味。
这吃得不是粗茶淡饭,而是千金不换的情意。
李定国微笑着,劝道:“黄先生吃慢些,别噎着了,饭锅里多得是,管够……。”
……。
饭后,二人开始说起正事。
黄应运将此行的所见所闻,一一与李定国述说了一遍,然后将捂在胸口一个多月的带着体温和浓浓体味的信,呈给了李定国。
李定国看过吴争的信之后,捏着信,沉默了很久。
黄应运没有说一句话,静静地等着。
他知道,李定国需要时间去体会这一些。
除非亲眼所见,没有人能想象到江南所发生的变化。
就算黄应运亲眼所见,当时也是傻了、愣了、不知所措。
足足有半个时辰之久,李定国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黄先生,吴争北伐军,真有你说得那般强大吗?”
黄应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是。若称之为当今天下最精锐之虎贲,亦毫不为过。”
“黄先生,以你之见,李某麾下大西军,若与吴争北伐军正面一战,胜算几何?”
李定国瞪着眼睛,定定地看着黄应运。
黄应运有些愣,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不伤李定国的心。
可好半晌,黄应运无话以对。
他只能起身,在李定国面前跪下,然后伏地。
李定国饶是心中有了准备,可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嗟叹起来。
“听你说的,吴争不过刚刚二十出头,他有何能耐,打造出这样一支精锐之师?”李定国抬头望着屋梁,“李某随义父前后十几年,出生入死,每战必为先登,由此带出身边这支军队,可……可你竟认为,李某无一成胜算?!”
黄应运伏在地上,头都没抬。
不是不敢抬,而是,不敢抬,不敢去碰撞李定国那失望、伤心的眼神。
李定国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搀扶道:“黄先生这是为何呢……李某虽是粗人,可也不至于怪罪于讲实话之人。”
黄应运被搀扶起,他依旧不敢抬头看李定国眼睛,拱手道:“回王爷话,大西军与北伐军……非不敌,而是不能比!吴王的北伐军,制胜于十数里地之地,再勇敢的士兵,连对手的脸都没见着,战斗就结束了……试问王爷,怎么比?”
李定国皱眉道:“可李某麾下,也有二百多门火炮,其中一百多门,也是从西洋购买的。”
“可王爷知道吴争的北伐军,有多少门火炮吗?”
“多少?”
“数不清!”黄应运叹息道,“仅属下亲眼所见,江南创办的军校中,学员训练时,以百门火炮整整齐射了半天之久……王爷,这只是训练。”
李定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迟迟不能合拢。
他带兵多年,对火炮这种重器是深有体会的,看得比命还重。
可以说无炮便无、无炮便难攻城。
训练竟百炮齐射半日之久,这得多少炮弹、火药啊?
第一千二百章 急需战略互信
黄应运继续道:“属下刚见着时,也认为这是奢侈和浪费,竟还想着劝谏吴王,可后来才发现,吴王麾下几大军工坊,每日所产的火药、炮弹,都是天量之数。”
“你亲眼所见?”李定国急问道。
“是。”黄应运道,“江南军工坊,已经用得不是人力,而是一种叫蒸汽机的机械,它可以举起数千斤的重量,朝廷锻打、冲压,烧红了的铁块,在它面前,就如同泥压的一般,任由搓揉。”
看着李定国惊讶到了极点的表情,黄应运叹惜道:“我军确实也有不少火炮,可大都是小炮,射程皆在五、六里的范围,最远的不过八里地。而北伐军火炮的最远射程,可以打到十八里之地……王爷啊,这是两倍有余啊,也就是说,如果两军正面对峙,我军还没接近到火炮可以击发的距离,就可能遭遇对方火炮的重创,怎么比?”
李定国沉默了下来。
许久,许久……直至夜色已深。
李定国突然一扬手中,吴争给他的信。
“那吴争想让李某率部东进之事……以黄先生之见,可有阴谋?或者会对我军不利?”
黄应运也沉默了,他思忖了半晌,才答道:“属下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此次前往,属下与吴王仅见了三面,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时辰……。”
李定国皱眉道:“如此说来,李某怎可以为他冒如此巨险?五万大军东进,沿途十几万清军……九死一生啊!”
说到这,李定国摇摇头道:“就算李某攻至湖广,万一吴争临时毁诺,我军将进不得,退无路,就是灭顶之灾……这事,行不通!”
看着怅然的李定国,黄应运突然道:“可属下心中觉得,吴王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李定国一愣,问道:“何以见得?”
黄应运答道:“属下说不上来,就是心中感觉。”
李定国有些恼了,“黄先生,你是想说,凭着你心中的感觉,李某要将五万条人命,去冒险?何况,吴争北伐军如果真象你说得那般强大,他为何不直接北伐,光复失地?竟还要李某来担当破局的契机,这是何道理?在李某看来,吴争无非是与郑森一般想法,消极怠战、保存实力,以此来要挟朝廷,换取更大利益……权臣罢了。”
黄应运突然跪下道:“王爷容禀,属下愿意以性命担保……吴王绝非言而无信之辈!”
李定国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黄应运。
黄应运抬头,目光与李定国对视道:“黄某已年近不惑,虽说称不上阅历深厚,可自信识人不差,如同与王爷一面,黄某便认定王爷是可托付、效忠之人。”
李定国脸色数变,悠悠道:“这么说来,在你心里,吴争也如李某一般?”
黄应运摇摇头道:“不,吴王与王爷不能比。”
“此话何解?”奇幻
“王爷身体力行、身先士卒,礼贤下士、待人以诚,必为一代英主。”黄应运一边思忖一边道,“而吴王……属下真说不清楚,他就象是……。”
“是什么?”
“就象是……属下的家人……亲人。”
李定国诧异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待下和善、仁慈?”
黄应运摇摇头道:“非也……只能说,吴王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能让人不知不觉地被他所吸引。”
“他会妖法?”
黄应运苦笑不止,摇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世间妖法,皆是骗术。吴王以绍兴府一地,在清廷三面围困之下崛起至今,创下如此大的基业,岂是妖法可以办到的?”
李定国微微叹息道:“李某信黄先生,黄先生信吴争……可关乎五万人性命,李某怎能轻易决断?”
黄应运道:“其实吴王并非要王爷立即东进。”
李定国诧异道:“可信上说,李某率部东进,与北伐军会师于湖广,打通浙东与西南通道,将清军拦腰截成两段,致敌军南北不能兼顾。”
黄应运道:“吴王的意思是,由他在一年内,赠王爷一批火炮、粮食,以使王爷迅速壮大,待实力足以掌控大西军之后,再以大西军全部兵力东进,如此,必能一举攻至湖广,与北伐军会师。”
李定国骇然道:“他疯了?从浙东至贵州,数千里地,如何将沉重的火炮和粮食运来?况且这数千里地,有十几万清军占据……一旦被截,便是资敌。”
黄应运道:“吴王说,可以用他麾下水师,将物资从长江运至武昌,然后经江南商会,分散南运……只要王爷能允许江南商会,自由通行所辖之地、开设商号,一年之内,向王爷输送火枪不少于五千杆,大小火炮不下百门,粮食十万石。”
李定国惊骇了,这是多大的手笔?
黄应运继续道:“吴王说起时,属下已如王爷所问,提醒会被清军截取,可吴王回答道,清廷不敢阻止江南商会的正常商贸,因为,一旦清军拦截江南商会商队,吴王将立即反制,令水师封锁沿海海面及长江江面,清廷将再无可能得到江南及海外的物资。”
李定国闻听,想了想道:“这倒是说得通,毕竟清廷与义兴朝签订了停战条约……可吴争有如此大的能为,为何不主动北伐呢?”
黄应运道:“这问题,属下问过吴王。”
“他如何回答?”
“吴王说,北伐军虽强,可数量不多,穷兵黩武、盲目扩军,将导致财政司入不敷出,同时对民间粮食、物资的产出形成巨大影响。浙东三面受敌,无战略纵深,一旦北伐,江西、湖广,福建及江北清军,便会对浙东进行合围,决战在所难免。如此一来,辖下十一府之地,处处烽火,再无后方,如此,民众不稳、商人不稳,败亡便在所难免。”
李定国微微点头道:“理由虽然牵强,但还算是说得过去……那为何不联合南面延平王一同北伐,而要联合李某攻略湖广呢?”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犹豫
黄应运答道:“吴王,我到杭州府之前,刚刚结束与延平王的一场水战,战事起因是延平王麾下水师,为筹措军资,劫掠北伐军旗下商船……。”
“战况如何?”李定国急问道,至于起因是什么,他并不关注,他只关注战斗结果,因为这很重要,而且李定国是真的好奇,两强相遇,谁胜?
此时,因黄应阅述和自己的判定,李定国的心里,其实已经将自己势力的排位,降到了郑森和吴争之后。
所以,他太想知道,郑森和吴争究竟谁更厉害些。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但不经意之中,李定国更希望,吴争赢。
因为,李定国太“鄙视”郑森了,近二十万大军,攻一个不足二万守军的福州城,打了半个月居然没打下来?到最后被周边清军合围,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因为,李定国太“不待见”郑森了,已经三次派使者前去,希望郑森能念在同朝为王的情份上,两家联合出兵,收复两广,可次次被郑森拒绝。
这样的人,确实是李定国非常厌烦的,在李定国看来,黑白,是非,对错,忠奸,无比分明!
要打就打,不打拉倒,汉贼不两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休要扭扭捏捏,装大尾巴狼。
而吴争,也正渐渐被李定国的内心,划入了郑森一类人之郑因为吴争执掌着如此精锐虎贲,竟无北伐进取之心。但郑森和吴争相较而言,李定国更倾向于吴争,因为吴争是他不熟悉的,也是他认为吴争还年青,血气还没有衰弱到无治,简单地,还“有药可救”。
这就是,距离产生美!
“据吴王讲,双方战平,虽有伤亡,但主力未损。”
李定国“弑了一口凉气,“他竟真能在海上与郑家水师打成平手?”
黄应岳:“不止如此,吴王虽这么,可属下退出来时,吴王幕僚私下对我,其实是吴淞水师胜,击溃了郑家水师一部主力,缴获了近五十艘主力战船。”
李定国瞪眼道:“那人不会是吹牛吧?!”
黄应运摇摇头道:“属下当时也认为这不可能,可那日后,属下私下在大将军府不少官员处打听过,法几乎一样,未有大的出入……后来属下也想明白了,以郑家水师一向的强悍,如果不被打败或者不被强力威慑,是不会轻易罢战言和的,所以,这事恐怕是真的。”
李定国思忖着,微微点头,“黄先生此话有理,李某也认为,以郑森的心性……啧啧,如何来,吴争确实厉害!陆战水战皆是翘楚啊。”
出这一席话,是因为李定国绝对信任黄应运。
许多人,见一面就可生死相停
李定国与黄应运,都是这一类人。
所以,李定国是个大老粗,而黄应运是个破落生员,二人阶层完全不同,却能一见如故,歃血为盟,誓志扶明抗清。
也由此,李定国认可了,素未谋面的吴争,拥有着他无法企及的实力。
但,想让信任吴争,这依旧很难。
黄应运同样清楚,李定国再豪爽,在身系数万人性命的位置上,也不会莽撞到,一朝决定听从吴争东进。
黄应运没有继续强劝,虽然二人一见如故,但性格还是有极大差异的,黄应运明白,再劝下去,就会遭到李定国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心向了吴争,这会弄巧成拙。
“王爷,吴王势力之强大,不见不知道,但更让属下震撼的,是吴王麾下的三大学院。”
李定国惊讶道:“不是,吴争不过就是个秀才吗?况且,李某辖下数府之地及大西军控制的十几府之地,不也开科取士了吗?”
李定国确实敬重读书人,虽然他自己是个大老粗,他在辖地举行了生童考试,对考中秀才者,发给赏钱三百串,以此鼓励年青人好好读书,若以后恢复江山,就让他们去做官。
这在李定国看来,他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了。
“吴王确实只是秀才。”黄应糟点头道,“可他的奇思妙想,改变了整个江南……王爷怕是不知道,吴王辖下绍兴杭州嘉兴松江这四府中,几乎没有一个人找不到活路,只要自己肯做事,便可以活得很好……为王爷举个例子,属下当时想私下逛逛杭州城,以印证吴王僚属对属下的话。”
“那,我上街,随便走入了一家酒肆,见店中客人不多,我便点了几个寻常菜肴,上了一壶酒……酒足饭饱之后,我突然想试试,就告诉店伙计,身上没钱……王爷可知道,属下遭遇了什么吗?”
李定国呵呵笑了起来,“吃饭给钱,经地义,你想吃霸王餐,就得准备好挨揍!”
黄应运摇摇头,正色道:“非也。属下告诉店主,是从贵州逃难而来的,因身上盘缠耗尽,肚中饥饿,这才起了无赖之心。可店主并没有象王爷所的,殴打于我。”
李定国脸色一变,依旧笑道,“原来你是遇见了好人,这么来,这店主有古孟尝君之风。”
“非也。”黄应运摇摇头。
李定国一怔,“究竟如何?”
“店主听了属下述,他立时就挽留属下。”
“是要挟你为质吗?”
“不,店主要属下以工代酬。”黄应运苦笑道,“甚至店主听,属下家中有妻子,更劝属下将妻子一并接来杭州,只要肯在他店中做事,所得工钱不比属下逊一分。”
李定国一愣,突然道:“且打住,妇人也可出外做事?”
黄应运喟叹道:“王爷怕是不知道,在江南各府,妇人一日所赚工钱,皆高于寻常男丁。”
“这是为何?”
“少女刺绣,妇女裁缝,老妪浣洗帮佣……王爷啊,在江南没有一个人,是无用的。”黄应岳,“吴王辖下之地,最缺的是人口,周边各府的百姓,都在往东涌集……王爷,江南如今就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担心
黄应运叹息道,“吴王辖下十一府之地的孩童,皆可以免费读书,甚至连食宿都是免费的,五年一期,由官府出资。到时成绩优良者,晋学院深造,毕业后入仕。黜落者,由官府统一安排,进入各大工坊做工……竟连女童,都可免费入学,此情此景,自古以来,怕是从未有之。”
李定国愣住了,他能想到的就是,这得花多少银子?
要是自己有那么多银子,会怎么做?
那一定是扩军强军,然后挥师北上,光复华夏大地。
许久的沉默,二人四目相对,相互之间,竟不出话来。
“吴争怕是想豢养死士吧?”这就是李定国思忖了很久,得出的结论。
在他看来,耗费如此巨资,想要的也绝对是相衬的。
黄应运摇摇头道:“王爷猜得不对。”
“哦?”
“属下分别去过江南三大学院……恰逢生员们开设讲坛,王爷可知,他们辩论的是什么吗?”
李定国有了些兴趣,道:“应该是北伐……不,吴争豢养他们读书,他们应该在辩论该如何歌功颂德回报吴争……不会是讨论如何拥立吴争篡权谋国吧?”
“日后的大将军府该如何存续?吴王该不该自立?如果吴王得下,是该延续内阁制还是集中皇权?”黄应运苦笑道,“最后,生员们还在讨论,吴王发布的政令得失利弊,及吴王与麾下财政司司长莫执念的姻亲关系是否会让莫家日后一手遮?他们甚至还抨击布政司张国维不作为老好人人心性和按察司张煌言的严刑峻法……。”
那就是无所不谈了?
李定国惊诧地看着黄应运,这还叫牧民吗,该叫牧官牧士大夫了吧?
可李定国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渴望,自己当初追随义父起兵,辗转千里的搏杀,不就为了这样的下吗?
“吴争难道不制止吗?”
黄应运摇头道:“这话属下也亲口问过吴王。”
“他怎么回答?”
“吴王当时笑着,他们辩论他们的,我干我的,两不相干……只要不造谣生事,得是事实就校我若去搭理他们,倒显得重视他们了……这些个读书人,一分能成千斤重,当没听见就好,管他们作甚?”
李定国愕然,张大的嘴巴久久无法合上。
竟还可以这样?
伦理纲常,这些难道都不要了吗?
“这么来,在江南民间,吴争的威望应该不高吧?”
“不。”黄应岳,“吴王在江南,一呼百应,唯一的反对者,怕只有明室了。属下到杭州府之前,吴王肃清了十一府之地的宗室。”
“都杀了?”李定国震惊地问道。
“没樱是给了两条路,一是投奔我朝,二是去应府。”
“可我没听有宗室来投陛下啊?”
黄应运苦笑道:“辗转数千里地,王爷道宗室那些爷,能吃得了这种苦?他们大多乘船南下,去投延平王。”
李定国脸色一变,叹息道:“如此一来,郑森怕是更具大义,抗衡陛下和朝廷了。”
黄应运打量了一下李定国,终于开口道:“王爷,吴王问过一句话,是让属下转问王爷的。”
“什么话?”
“北伐一旦成功,王爷打算拥立永历还是义兴,亦或者是坐视一场内战暴发?”
李定国沉默了。
好一会,道:“那是以后的事,先收复失地再。”
黄应岳:“看来吴王猜得没错,他王爷一定是没想明白将来。”
李定国闻听,有些懊恼,“那他想好了?不会是自立吧?!”
黄应岳:“吴王确实是想好了,他道,真到了那时,如果他自立能够让华夏更强大,他必不推诿,可如果有人比他更合适,他也绝不恋栈。”
“这是什么意思?”
“吴王当时解释,就算北伐成功,大明复兴,可此明也非彼明了。物是人非,何不推倒重来?前明亡国,有亡国的原因,难道真要重复之前的憾事吗?开创一个新的汉饶大明,让汉族的荣耀洒遍大地……帝位,有能者居之。”
李定国脸色数变,其实他的内心是赞同这话的,追随义父起兵,为得就是造明的反。
黄应运回来之前,他一直在纠结,永历朝不可扶,文武群臣,只顾眼前利益,毫无进取之心,而孙可望挟子如同禁脔,早已有了取代之心。
这种心灵上的压抑,让李定国有种无所适从的纠结。
义父临终遗命,令他们四兄弟联明抗清。
李定国在之前进见朱由榔,朱由榔拉着他的手,几乎是哽咽着,称赞李定国是永历朝唯一一个忠臣。
几桩事加在一块,让李定国已经很难再有想法,追随孙可望去推翻永历。
这也是历史上,李定国宁可与孙可望刀兵相见,也不背叛永历的原因所在。
然而,此时黄应运转述吴争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反而让李定国眼前一亮,如同一股清新的空气,让心中原本因为满朝文武只顾个人利益而无进取之心而郁闷的结,瞬间化解。
联明抗清,抗清是首要。
只要恢复汉人衣冠,将异族赶出去,至于最后谁当皇帝,有能者居之。
既然朱姓已经不被民众接受拥戴,那么,在北伐成功之后,不妨换个人来当皇帝。
没错!李定国暗暗道,这话有见地。
黄应运看着李定国沉默着,脸色不停地变幻,还以为李定国依旧是无法取信吴争。
于是道:“王爷,其实此事并非急在一时,按吴王的意思,王爷先掌控大西军方为首要之事,东进还在明年开春之后,有这半年多的时间,徐徐图之,不失为上策……至于吴王可不可信,想要验证也不难,既然吴王答应赠我军粮草火器,这半年多的时间,也应该有至少一半的物资越安顺,王爷得到了粮草火器,再决定是否听从吴王建议东进也不迟……。”
李定国没有理会黄应阅建议,他霍地抬头,看着黄应运,令黄应运心中一惊。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作出抉择
“黄先生,你信吴争吗?”
黄应运愣了愣,立即起身,郑重长揖道:“属下斗胆……说心里话,属下信吴王殿下,吴王定非食言而肥之人。”
“那就好。先生信,李某就信。”李定国点点头道,“李某仔细想了想,吴争的提议,确实可行,一旦我大西军与北伐军在湖广会师,那么闽粤清军,就等于是瓮中之鳖,有吴争的吴淞水师封锁长江,那么长江以南,便可轻松光复,清廷再无染指的可能……此策的关键在于,双方的互信,既需要李某信吴争,不会象郑森那般保守实力,不会因大西军东进时,发生的各种情况,而不能出兵。也需要吴争信李某,有足够实力率大西军从贵州攻至湖广……既然双方在此事上,目标是相同的,那就是抗清、收复失地……只要吴邹信守承诺,在我军攻至湖广边界时,北伐军可以及时西进,那么,这次的冒险,毫无疑问,是值得的。”
黄应运惊讶于李定国的突然转变,吞吞吐吐地应道:“……是,王爷说得是。”
李定国正容道:“那么别的就不用考虑,先生还是替李某斟酌一下,如何与吴争结盟,并将此盟友关系牢牢地维持到北伐成功。”
黄应运瞠目,口齿不清地道:“那……那王爷打算如何掌控大西军?”
李定国脸色一黯,但坚定地说道:“你未回来时,李某去进见了陛下,孙可望之前派精兵暗杀朝中十几个拥戴陛下的忠臣,陛下给了李某密旨,令李某可断然处置。”
黄应运惊愕道:“可平东王手下有十余万大军……如此一来,岂非发生内讧?”
李定国苦恼道:“其实李某也不愿意手足相残,可孙可望因李某不肯赞同他取而代之,而数次加害于我,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黄应运低头想了想,道:“如今定北王艾能奇已殒,王爷四兄弟,除了平东王和王爷,就只有抚南王刘文秀了,王爷如果能说服抚南王,周密计议,那么便可有七成的胜算。”
李定国听了,点点头道:“李某也是这么想的,三弟向来与我亲密,对孙可望的作为也早已不满……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他。先生只要想明白,如何与吴争结盟就行。”
李定国雷厉风行,说干就干,起身就往外走。
黄应运震惊之余,连忙一把拽住李定国,苦笑道:“王爷,您也不看看,眼下是几更天?”
李定国愣了愣,这才会意到此时是深夜。
……。
应天府。
荆王王府,如今的朱慈煃,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深更半夜,王府外依旧车水马龙。
如今想要进荆王府,寻常人是进不了了。
朱慈煃当了宗正卿,牛x了呗。
此时王府的中堂,灯火通明。
有二、三十人列坐两侧,主人朱慈煃,大马金刀地端坐在主位上。
朱慈煃红光满面,大声道:“朱家的天下,必须有朱家人担当。牝鸡司晨之事,自古以来,都是忌讳,内宫不得干政,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家法。诸位叔伯兄弟,是时候拨乱反正,以塑宗庙清律了。”
此话一落,在坐的诸王纷纷赞同。长沙
秦王朱存釜激动地两只大眼袋直发抖,“大宗正所言极是,本王早就有拥立大宗正继位的想法,如今是水到渠成,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这话更引得众人附和。
连才九岁的福王朱莲壁也尖声道:“每次要给一个妇人行礼,本王都觉得别扭,宗正卿若登上大宝,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场面非常热烈、红火。
其实这帮子人,没一个正经货,都是因为明亡,天下大乱,大顺、大西军造反,对宗室见一个杀一个,正经诸王死了,才轮到了他们这些酒囊饭袋。
朱慈煃“咯咯”大笑道:“诸位情意,本王领了……等本王登基之时,定不忘诸位今日拥戴之功。”
秦王朱存釜“善意”地提醒道:“大宗正,可南边有吴争十多万北伐军……如果他不答应,大宗正将以何抗击北伐军来攻?”
这话一落,场面顿时一片寂静。
也是啊,杭州府离应天府,最多二、三日的路程,大军说到便到,政权交替,别人都可不理会,唯有吴争无法绕过。
朱慈煃脸色如常,扫了一眼在场之人,哈哈大笑起来,“诸位,别担心,本王自然有应对之道。”
秦王朱存釜却坚持道:“大宗正还是说了吧,否则,咱们心中不定啊。”
朱慈煃看向朱存釜,眼中厉色一闪而没,却依旧笑道:“诸位放心,吴争有人会对付,到时,他怕是自身难保,哪还有精力来理会应天府内发生的事?只要本王登了基,他便是臣,应天府内,八万大军,他想攻进城,没那么容易。”
这话听着象是有理,但似是而非。
在场人,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看多了,听多了,岂能那么容易骗?
朱存釜问道:“敢问大宗正,是谁要对付吴争,来助大宗正一臂之力?”
朱慈煃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喝斥道:“秦王是故意在给本王难堪不成?不会是你也有心想坐这个位置吧?”
朱存釜却不慌张,他“嗤”声道:“大宗正这是什么话,帝位废立,得名正言顺,如果因大宗正坐上皇位,而使得北伐军来攻……挡得住,那皆大欢喜,可要是挡不住,那咱们这些拥立大宗正的人,怕也得跟着吃瓜落不是?所以啊,大宗正还是明说了,也好安咱们之心。”
这话引得诸王纷纷应和。
场面一片乱糟糟的,与之前那般热烈,形成鲜明的对比。
朱慈煃大喝道:“安静……安静!”
可没几个人听他的,也是,大家都是王,除了朱慈煃刚做了宗正卿之外,也没什么差别,反而辈份放在那,有几个,朱慈煃还得尊称一声叔。
谁不知道谁啊?
看着堂内乱成一锅粥,朱慈煃脸顿时成了一片铁青色。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诸王之乱
朱慈煃狠狠瞪了朱存釜一眼,可朱存釜面上笑容可掬,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诸位,本王在宫中已收买了内线,只等明日,咱们集结各府府卫,一鼓作气攻入宫城,挟持天子,逼其姐们让贤……到时,诸位个个都有重赏……。”
然而,依旧是一片混乱,没有人因朱慈煃的空口白话而支持。
朱存釜大声道:“大宗正还没有为咱们释疑,这事不好办哪……!”
朱慈煃急怒之下,突然大声道:“就算告诉诸位也无妨……清廷多尔衮,早有对付吴争之意,他对吴争已经谋划了一年有余,只要咱们坐观其变亦或是稍加配合,吴争定在劫难逃……。”
这话刚一出口,堂内就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看向朱慈煃,眼中的神色,都叫一个复杂。
这些人,虽说都是驻虫,可吃得还是义兴朝的饭,做得还是义兴朝的王,如果没被逼到危急关头,任何人都还不想砸烂义兴朝这口供大伙吃饭的锅。
可朱慈煃在急怒之下,冲口而出,说出了清廷多尔衮,那就等于犯了众怒。
这是要砸大伙的锅啊。
内斗可以,砸锅的不行。
除非大家一起砸,利益大伙一起分。
理就是这么个理。
朱慈煃话一出口,就明白自己误事了。
看着这些如狼似虎的眼神,朱慈煃懊恼地想扇自己一大嘴巴子,叫你嘴上没把门的。
“诸位,本王并无降清的意思……也没有勾连外敌……。”
他x的,这话,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信。
……。
乾清宫一直空着。
朱媺娖从被拥立登基那天起,就没有搬进乾清宫去。
她或许从没有真正认为,自己是个合适入主乾清宫的人选。
没办法,她是女儿身。
此时的柔仪殿中,一样灯火通明。
朱媺娖正襟危坐,脸沉如冰。
“陛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哪。”黄道周苦口婆心地劝了已经不少时候了。
可朱媺娖一直没有反应,只是笔直地坐着,纹丝不动。
都御史王翊也附和黄道周,“陛下庇护宗室理所应当,可他们已经有了动手谋反之意,那便不再是陛下亲人,而是敌人……对敌人心善,那是对自己残忍,恳请陛下下旨,将反贼一网打尽。”
朱媺娖依旧毫无反应。
这时,右营都指挥使张同敞匆匆报名而入,“臣张同敞参见陛下。”
进到殿里,张同敞抱拳道:“陛下,据锦衣卫密报和臣派京卫密查,荆王正在他的府中,聚集了各宗亲约二十余人,似有意举事谋反。臣已调右营一部与锦衣卫一部秘密从外围包抄,只等陛下降旨,便可将其一网打尽。”
三双眼睛,齐齐紧盯着朱媺娖,就等她发号施令了。久禾书苑
朱媺娖突然泣道:“他们都是朕的亲人,朕若加害于他们,日后如何去见父皇和皇兄,又如何面对历祖历宗?”
黄道周、王翊、张同敞面面相觑,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要搞哪样?
真要等到他们发动,刀斧加身才反抗吗?
可那时怕是晚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夸张,但事实就是如此。
许多“忠臣”都是墙头草、随风倒,象朱慈煃他们,哪个不是宗亲,真要是让他们冲进宫中,挟持皇帝、逼迫退位或禅让,“忠臣”们恐怕会迅速一面倒。
毕竟,谁都不想一个女子坐在那个位置上,之前是没得选择,被迫,不得已。
张同敞“扑通”跪下,谏道:“八万京卫右营,其中指挥使、千户十有八九都是宗室子侄辈,若陛下稍加纵容,他们便会起异心,追随荆王等人……到时,若一些意志不坚定的朝臣们再煽风点火,便是野火燎原之势。恳请陛下决断!”
突然发作起来,指着张同敞道:“连汝也敢逼朕戗害宗亲……究竟是何居心?真当朕不能惩治于你么?”
二十七岁的张同敞,血气方刚,他梗着脖子道:“臣忠于陛下之心唯天可表……之前蒙陛下青睐,授臣右营都指挥使之职,臣担负京城卫戍重任,绝不容宵小伤害到陛下。”
朱媺娖尖声道:“放肆!你口中之宵小,是我朝诸王!任何一人,那都比你金贵……。”
张同敞被这一声“金贵”,激起了心中豪气,他硬抗道:“臣非逼迫陛下,只是事态紧急,容不得踌躇……之前陛下对臣言,欲择日下嫁于臣,如此说来,陛下又怎可说,臣比不得他们金贵?况且,荆王一众,蓄意谋反,是叛臣而非亲王。”
朱媺娖脸色顿时一片赤红,她愤怒地瞪着张同敞,目光若能杀人,估计张同敞得死几个来回了。
黄道周、王翊意外地互视一眼。
其实,之前天子要下嫁右都指挥使张同敞的小道消息,在应天府也非常流行。
黄道周、王翊都略有耳闻,但不相信,他们都明白,朱媺娖与吴争之间有一段难言的秘事,所以仅是一笑了之。
可此时,张同敞当着皇帝和二人的面,竟直言此事,还明说是朱媺娖自己的意思,又怎能不信?
但这太突然,太令人意外了。
倒不是说,张同敞身份不配。
张同敞是名相张居正曾孙,崇祯帝下诏追复张敬修(张居正长子)的官职时,授张同敞为中书舍人(从七品)。
所以说,张同敞算是根正苗红。
清军南下时,张同敞奉崇祯之命,慰问湖广诸王,顺道调兵云南。
可事没办完,京城就陷落了。
之后,张同敞接受了朱聿键(隆武)的命令,在湖南辅佐何腾蛟抗清。
后,何腾蛟兵败,张同敞撤回福建。
再后来,清军入闽,隆武朝亡,张同敞与黄道周一并被俘,直到多铎攻绍兴,当时的杭州卫指挥使钱肃典,拼死攻破清军所占的宁波府,解救了黄道周等人。
张同敞才重获自由,一直在义兴朝任兵部侍郎一职。
所以,张同敞阅历也堪称完美。
根正苗红,加上阅历完美,那就配得上朱媺娖了。
而朱媺娖虽是皇帝,但终究是女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皇帝也不例外。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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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王翊惊讶的是,天子婚配,坊间传闻沸沸扬扬,而他们做为阁臣和都御史,竟被蒙在鼓里,这着实令人心中不爽。
都道天子无私事,何况这是关乎国柞之大事。
王翊不象黄道周城府深,他顿时按捺不住,上前责问张同敞,道:“张大人,你方才所言,天子意欲下嫁,是真,是假?”
张同敞其实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朱媺娖确实和他提起过下嫁之事,但在明说了,不光复失地,就不成婚,也就是说,最多是口头约定,同时朱媺娖还特意交待张同敞,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
当时张同敞是应承的。
可终究是凡人,想到自己可能要娶当今天子,张同敞那叫一个开心,与友人共谋一醉之时,趁着酒劲就说出去了。
这下,坊间哪还有不知道的?
甚至传到了杭州府。
张同敞今日公然说出此事,其实用意无非是在告诉朱媺娖,自己是真心在为她着想,同时,也是反驳朱媺娖说自己不如朱慈煃等人金贵。
可张同敞确实是错了,他如果只是在与朱媺娖二人私下奏对时提及,那朱媺娖估计也没多大愤怒,可当着黄道周、王翊之面提及此事,那就让朱媺娖下不来台了。
这让朱媺娖认为,张同敞是故意的,想当着黄道周、王翊之面,把这桩婚事坐实了,令自己无法反悔。
这就属于逼宫范畴了。
朱媺娖自然愤怒。
可这时,王翊突然的责问,不仅令张同敞醒悟到自己说错话了,更让朱媺娖意识到,不能再纠结此事了。
满脸赤红的朱媺娖立即开口道:“荆王朱慈煃等人,意图谋反,证据确凿。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朕虽有庇护之心,却奈何律法森森……传朕旨意,京卫配合锦衣卫,即刻将一概人等……捉拿下狱,以待明审曲刑。此事交由黄相和都御史合办,都指挥使张大人协办。”
这话让黄道周一愣,敢情王翊的突然责问,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苦劝多时无功的事,成了!
王翊也莫名其妙,但随即会意过来朱媺娖的意图。
心里想着,与眼下诸王意图谋反之事相比,皇帝的婚事,暂且可以先放放。
与黄道周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二人躬身应道:“臣等遵旨。”
张同敞心头一松,暗暗吁了口气,“臣遵旨。”
……。
三人出得宫门。
张同敞突然止步,唤住黄道周、王翊二人。
“二位大人且慢。”
黄道周、王翊二人站住,诧异地看向张同敞。
张同敞道:“二位大人想必知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吧?”
黄道周、王翊脸色一变,隐约意识到张同敞的意思。
可这毕竟是宗亲啊,况且皇帝也没有动手杀人的意思。微微小说吧
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
黄道周郑重地说道:“陛下只说捉拿下狱以待明审……张大人若自作主张,怕是不妥吧?按律,可治欺君之罪。”
张同敞一抱拳道:“黄相,张某出于一片公心。陛下以女儿身登上大位,宗室诸王早就起了异心,之前吴王在朝,他们心中还有一丝忌惮,可如今,朝廷与大将军府势如水火,陛下失去了最可靠的依仗,局势危若累卵……此次若不严刑峻法,以震慑众小,谁能保证日后不再重来一次?谁能保证,下一次,我等还能事先察觉?”
黄道周、王翊闻听,不由得沉默起来。
张同敞道:“张某敬佩二公是正直之人,朝廷最赤诚的忠臣。也知道,二位不想做这龌龊之事,怕脏了自己的手……这样,事我来做,责任我来背,告诉二位知晓,只是让二位明白,张某并非有意欺君,而是真为了陛下好……二位还请过会再来,张某先走一步,告辞!”
王翊脸色数变,大喝道:“张大人,且慢!”
然而张同敞迈开大步,毫不犹豫地走了。
黄道周一把拽住拔腿欲追的王翊,道:“完勋,张大人所言,确实有些道理……陛下不同于逊帝,女儿身是陛下先天缺陷……谋反之事若不以雷霆之势镇压,难保日后不会重来一次。”
王翊急道:“我就是明白张大人的心意,才要去阻拦他。”
黄道周诧异道:“此话何意?”
王翊跺足叹道:“朝中象张大人如此忠心之人,不多了……为陛下尽忠,为朝廷尽忠,虽死无憾,可不能任由他为这些个叛贼殉葬!”
“未必如完勋说的这般严重吧?”黄道周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方才完勋也听到了,皇帝有意下嫁于他,就算此次张大人擅自处置了这些叛臣,也不至于获不赦之罪吧?”
王翊喟叹道:“若不提此事,张大人或许能活命,反之,他必死!”
黄道周愣了愣,“完勋言过了吧?”
“黄相当时也看见了,陛下听张大人提起婚事,脸色激愤,这就是说陛下根本无意下嫁张大人。”
“这……这从何说起?”黄道周惊诧道。
王翊长叹一声,“黄相莫非忘了,陛下心中之人?陛下之所以突然提起下嫁,却秘而不宣,估计是为了杭州府之人吧。”
黄道周恍然明白过来,难怪,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连自己和王翊都听闻了,执掌锦衣卫的皇帝怎么可能听不到?
既然听到了当没听到,自然是默许的。
可今日皇帝的神色,绝不会作假……也就是说,坊间传言可以,但绝不允许正式认定。
其用意便呼之欲出了。
黄道周顿足长叹道:“黄某老朽,竟想不到这步,不及完勋多矣。”
说到这,黄道周一把拉住王翊,“快,追张大人去。”
可时值深夜,宫外哪有马匹?
二人来时,坐的是轿,张同敞却骑的是马。
张同敞已经先了一步,轿子怎么可能追得上?
二人连忙返回宫门处,令值守禁军备马。
可这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功夫。
黄道周、王翊心中都明白,这一柱香的时间,足够张同敞,做许多事了。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血洗王府
张同敞真是个狠人。
他家学渊博,自小耳闻目染,对于官场倾轧是了如指掌。
五年前的他,血气方刚,带兵之时,在军队前进,一马当先的是他。
在军队动摇的时候,端坐不动的也是他。
可,又有什么用?
该败一样败,该亡一样亡。
张同敞之后发现,问题的根结不在这。
否则,他该在隆武朝亡时,殉国的。
短短数年间,历经崇祯、隆武、义兴三朝,人开始成熟,如今已经老成到家了。
再没有了少年时那种拼命三郎的血气,此时的他,变得沉稳、变得可怕。
他也想明白了,之前吴王驱逐辖下十一府之地的宗室,是对的,宗室是明亡最大的主因之一。
“禀都指挥,荆王府已被我部围得水泄不通,还请都指挥下令进攻!”
当一个偏将上前禀报之时,张同敞远远看着荆王府高大的门楣,嘴边闪过一丝冷笑。
“令将士戒备,派人上前砸门。”张同敞冷冷下令道。
偏将一愣,狐疑地看了张同敞一眼。
这算怎么回事?
进攻,明明可以出其不意,时值深夜,王府四面被围,还没有察觉,只要一声令下,以梯子越墙而过,就可以迅速控制住里面的人,瓦解可能发生的抵抗。
要知道,亲王府啊,虽说不允许养兵,可寻常哪家没有百十府卫?
这还是小数,象荆王有意谋反的,私底下豢养些死士,那是可想而知的。
去砸门,那不是等于通知对方,大军来攻了,快作准备啊。
可上司的命令,不得不从,偏将狐疑归狐疑,在证实过张同敞的命令后,去执行了。
果然,这一砸门,原本漆黑的院内顿时一片明亮。
人声开始沸腾,高耸的院墙上,开始探出人头,在火把的映照下,一颗颗反着光的箭头,出现在张同敞的眼中。
张同敞笑了,笑得一带一丝火气。
“射!”
……。
朱慈煃好不容易掌控了中堂内的场面。
代价是,他许诺出了一个监国位,一个宗正卿位。
可笑吧?
他自己是宗正卿,还没卸任,自己就把位置交出去了,这位置自然给的是秦王朱存釜,也只有朱存釜的威胁最大。
朱慈煃也实在是没办法,不这样,这些从战乱中混出来的老人精,岂能从他?
没有这些人府中的府卫集结起来,又怎能攻得进宫去?
也罢,反正应诺的是登基后的事,等坐了那位置,再想办法收拾这群混帐就是了。
就在朱慈煃准备散去今日集会,令诸王回去召集人手时。
他豢养的死士头目来报,京卫包围了王府。
朱慈煃骇然,急问道:“有多少人?”
“天太黑,看不清楚,火把数不少,估计不下五百人。”
这下,中堂内是一片喧嚣。
朱慈煃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安,不是对府外大军的不安,而是对堂内一些叔伯兄弟,看向他的目光不安。
朱慈煃很明白,如果不能控制局势,这些人会首先卖了他为自己脱罪。
朱慈煃立即道:“诸位,合力先冲出去,往北金川门方向,此门守将,是本王旧部属只要出了城,京卫一时间奈何不了咱们……。”
然而,堂内无一人搭理他。
一个个相互间,装模作样地聊着天,虽然不知道这时还能聊些什么狗屁,但样子很真实,真实到朱慈煃无法指责。
这摆明了就是说,你有本事,搞定了府外大军,能搞定咱们继续听你的,搞不定,不好意思,桥归桥、路归路,锅还得你自己背。
朱慈煃气得一跺脚,愤怒地对死士下令道:“集结府中所有人手,随本王去前院,上墙抗敌。”
……。
“射!”
张同敞确实是个老手,心算的好手。
他这是已经打定主意,斩草除根了。
先下令砸门,故意通知府内,并暴露王府外正面的军队,看起来确实人数不多,但也不是只有五百人,而是千人。
这千人,都是弓弩兵。
用意有两个,一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因为如果按手下偏将建议,下令四面同时进攻,那么,以三千人的全力一击,这王府内恐怕顿时就降了,这样一来,张同敞再下令杀人,那就是故意抗旨了。所以,只有让府内抵抗,那么,他下令杀人就是平叛,而非擅自弑杀皇族。
其二,登墙攻入,就算里面府卫个个是怂蛋,也总会有几个不知死的,对着登墙的京卫射箭,京卫伤亡难免。只有暴露了府门外正面,府内府卫才会涌向前院,上墙抵抗。
那么,张同敞是怎么判断府内人聚集得差不多了呢?
其实很简单,此时夜深,大批人涌向前院,自然是需要火把照明的,就如府外张同敞自己的军队一样,否则,怎么看得清楚?
虽然府墙有近二人高,可火把的光遮不住啊。
照得越亮,就说明人聚集得越多。
简单、有效。
见火光如同白昼,张同敞微一咧嘴,笑了。
于是,射!
……。
这种打击方式,火枪、弩、短弓做不到。
只有长弓可以。
因为火枪、弩只能直射,而短弓射程太近,够不着。
拉远距离,长弓漫射,让箭矢以一种抛物线的轨迹,越过高耸的城墙,对墙后目标进行打击。
可怜朱慈煃,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集结起一百多府卫和三百死士,刚至前院。
就被从天而降的箭雨,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千熟练的长弓手,可以在二到三秒,完成射击一次。
可以在一分钟时间内,射完一壶箭,彻底覆盖方圆三里范围的区域。
这个时间,猝不及防的人,甚至连回头逃都来不及。
所以,不幸的朱慈煃,怎么也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他以为,就算事情败露,皇帝也应该捉拿他,然后经审讯后再定罪,毕竟,他是金册亲王。
事实上,朱媺娖确实没有当场杀他的意思,可问题是,有人,来催命。
朱慈煃死了。
当场身中数箭,连一声呼号都没有发出,就一命呜呼。
随他而来的府卫和死士,在密集箭雨的打击下,伤亡惨重,仅有不到三成跑在后面的人,才有命回逃。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府墙外,张同敞士兵射完箭壶最后一枝箭,这才下了第二道令,“冲!”
那阵势,称势如破竹,一点都不过份。
因为根本就没人拦了嘛。
正门、辅门、影壁、廊坊,一路攻入。
至前院时,二、三里方圆的前院,全是箭,插得如同六月田中的庄稼一般。
几乎每具尸体身上,都中了几箭,这就是说,没有伤员,也暂时没有俘虏。
之前那偏将,心中忐忑,他上前来禀报道:“禀都指挥,荆王……死了。”
张同敞皱眉道:“死了就死了,谋反即叛贼,人人得而诛之……不投降,还敢反抗,便是自取死路。”
“可……可他是荆王……。”偏将呐呐道,可看见张同敞似要杀人灭口的眼神,立马咽了回去,问道,“敢问都指挥,还攻吗?”
“屁话!”张同敞道,“中院后院的反贼还未清剿,你想纵放不成……攻!”
而这时,被前院幸存逃回去的府卫、死士描述吓怕了的诸王们,出来投降了。
京卫来真的了,这种阵仗,岂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王爷能抗衡的?
反抗?
还不如主动去狱中来得轻松!
于是,诸王排着队来降了。
如果真要是如此,接下去的惨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哪怕是心存杀意的张同敞,倒也没有杀尽宗亲的意思,他想要的,无非是“只诛首恶、协从不究”的心思。
杀鸡儆猴,形成震慑嘛。
然而,这些王爷们,酱油瓶倒了,架子还在。
投降嘛,总得有投降的样子。
譬如竖杆白旗,于譬如口中喊着,“别打了——咱们投降了——。”
这样才象投降嘛。
可这些王爷有颜面,排着队,一声不吭地往前院来。
他们处于黑暗中,前院京卫手执火把是明亮处。
暗外看向明外,自然是清楚的,可明处看向暗处,那肯定是看不清的。
于是,惨事就这么发生了。
前院京卫看见突然有一队人向前院冲来,第一反应就是叛贼来攻。
眼见“来势汹汹”,越来越近,有捺不住性子的,直接开射了。
也难怪,京卫老兵在五、六月,与渡江清军血战一场,伤亡殆尽。
这些个新兵们,虽说入伍前,就已经会使弓射箭,可经验和纪律性确实不够。
这一旦有人开始射箭,其余人二话不说,也效仿了。
于是,漫天的箭雨啊……。
用后来幸存的朱存釜的话说,哪有招呼不打一声,就拿箭往人身上招呼的?真是王爷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哪!
二十多个亲王、郡王,最后仅剩下廖廖数人,秦王朱存釜和福王朱莲壁也在其中。
朱存釜是因为聪明,见大势已去,想想终归是被擒的,干脆省几步路,就赖在后面,等士兵进来拿他。
而朱莲壁年纪小,走在最后面,有成人给他挡箭,这才活了下来。
等黄道周、王翊赶到时,大局抵定。
二人看着满地的尸体,顿足哀叹,这些宗亲,幸运逃过了起义民军和清军的屠杀,可最后却惨死在自己人的箭下,这如何不是一种悲哀?!
……。
朱媺娖是确实没有戗害宗室之心。
这一点,绝无疑义。
但仔细想来,最后的结果,竟与南边大将军府并无二致。
区别在于,大将军府辖下十一府之地,宗室几已绝迹。
而应天府,浮在最上面的那一层,几乎被涤荡一空。
相较而言,吴争要仁慈得多,至少,他手上,没有粘明室之血。
张同敞的“肆意妄为”,特别是最后京卫对宗室的“屠杀”,不管是有意不阻止,还是来不及阻止,造成的后果和影响,是巨大的。
因为黄道周、王翊的力保和京卫将士的见证,这场几乎灭绝了江南宗亲上层的“屠杀”,最后以叛贼激烈反抗、京卫不得不断然处置定性。
朱媺娖自然不能治张同敞的矫旨欺君、擅杀宗亲之罪,而是以矫枉过甚、目无尊上的罪名,剥夺了原本德安伯的爵位,并罢去京卫右营都指挥使之职,不过还是原职留用,是为,代都指挥使。
可应天府这场对宗室激烈地清洗,终究不能象吴争那样,彻底将治下宗室驱逐出境。
明室大概尚有二、三万偏支,依旧在京畿受着朝廷米禄的供养。
朱媺娖更不会效仿吴争,将这些她的族人驱逐出境。
所以,局势开始变得诡异,宗室之人,彻底地恨上了朱媺娖。
在他们心中,受朝廷米禄的供养,是他们的血统,该受的。并不是朱媺娖的恩赐。
这场血腥的“屠杀”,让原本还可以将矛头指向吴争的宗室们,抛弃了对朱媺娖所有的幻想。
山风欲来风满楼……人心,可谓复杂至极!
……。
张同敞此举,还有一个最不利于吴争的地方。
那就是多尔衮用近两年时间,部署地对付吴争的阴谋,原本按朱媺娖的处置方法,该水落石出的。
如果对宗室只是抓捕问罪,那么朱慈煃或许为了活命,很可能吐出多尔衮的布局来。
但张同敞断然射杀,仅留下秦王朱存釜、福王朱莲壁等廖廖数人。
这样一来,主犯已伏诛,朱媺娖自然下旨,协从不究,以安抚宗室。
秦王朱存釜、福王朱莲壁等人虽然知道一些大概,但已经可以自保,自然不会再吐露这事,以免被牵连其中,再混上一个勾结外敌的罪名。
于是,多尔衮的阴谋,刚刚浮起,又再次沉入了水底。
……。
此时的清廷,同样上演着一出好戏。
以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为首的晋商,与清廷多尔衮为首的势力,爆发了一次激烈地对抗。
晋商不堪清廷三番两次地盘剥。
仅仅两年间,清廷三次从晋商那“敲榨”了不下六百万两的银子。
说好是借,可啥时候还?
利息多少?
几年还清?
屁都没放一个。
如今,多尔衮为购买火器,装备三万多新组建的军队,再次狮子大开口,一次就要晋商“义捐”三百万两。
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知道,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但这场对抗,并非诉诸于武力。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劝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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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清得半壁江山才不到五年,做事还是需要讲些“道理”的。
毕竟是“劝捐”嘛,哪能撕破脸皮,刀兵相向?
那不成了强盗抢劫了吗?
所以,朝廷的颜面,多少是要顾忌些的。
加上,这八大皇商,可是皇太极生前钦封的,头上也有三、四、五品的顶子。
不是多尔衮想杀,就轻易能杀的。
多尔衮无奈之下,采纳了刚林的建议,用迂回方式,直击晋商最要害之处。
那就是,查晋商这两年商贸往来的帐目。
这一招,非常厉害。
原本商人的帐,朝廷查个屁啊?
所以,晋商们根本就没在意过这点,除了少量确实见不得人的帐,会立即销毁,其它的,该是什么就是什么,绝不会去刻意造假,因为本身就是给自己看的嘛。
朝廷要查帐,而且是由户部带着军队来查。
晋商们自然群起反对。
但多尔衮只用了最简单的一句话,直接粉碎了晋商们的最后防线。
多尔衮道,本王接到密报,一众晋商有暗中勾结南面义兴朝的罪过,为证晋商清白,不妄不纵,须彻底查办。
这下,晋商们傻眼了。
其实他们是“无辜”的,清廷前三次向他们索要“义捐”时,给了几府盐铁等禁榷的专营权,同时也清楚,这些盐铁大部分是贩往江南的,简单地说,清廷是默认的。
哪想到,这次为了索要“义捐”,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晋商此时才明白,官字两张口,这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要是查下去,事实俱在,就会被扣上“卖国资敌”的谋反罪名。
终于,晋商服软了。
他们不但应允了多尔衮的三百万两,还允诺多捐三百万两,以资助清廷组建水师。
多尔衮得到了他想要的,在布木布泰的干涉和斡旋下,终于下令,不再追查下去。
布木布泰为了安抚晋商们,唱了白脸,在她的提议下,授予了晋商独特的对外贸易特许经营权,简单地说,就是变相的“走私权”。
……。
几天之后,吴争得知应天府的这场血腥“清洗”,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白,这场变故,带来的绝不是太平,而是冲突的前兆。
是旧与新的激烈碰撞。
吴争有些为朱媺娖担心,朱媺娖的性格,不是一个杀伐果断之人,从内部斗争而言,她的兄长更适合。
但吴争无意涉入这场争斗,那就是个烂泥坑,不管站在哪一边,都会惹来一身骚。
十一府之地的整合和内政的催化,已经分去了吴争最大的精力和时间。
与其陷入泥沼,不如静观其变。
或许还能在某个节骨眼上,助朱媺娖一臂之力。
但吴争始终没有想到,一张精心布局的网,正慢慢向他头上罩来。金庸中文
阴谋,开始露出头角,开始露出狰狞。
……。
转眼已入年关。
二位王妃即将生产。
一直待在松江府,监督铁路建造的吴争,风尘仆仆地赶回杭州府。
这一年,是最艰难的一年,五、六月的大战,消耗了之前三年,大部分手积累。
而应天府的民乱,更让财政雪上加霜。
但成果也是巨大的。
守住了长江,就是最大的胜利。
将兵锋推到扬州以南,占据泰州、泰兴、如皋、通州四州府,更是为日后北伐备好了跳板。
汉明银行的整合,使得义兴朝南北二十多府,有了统一的汇兑通道,并使得江南商会的影响力,瞬间扩大到了江西、湖广及河南、山东。
军力方面,虽然前半年遭受了重大伤亡,可忠贞营的归附,及后续从战俘中整编了一部分,从数量上,还是有不小增长的,经过下半年的训练,已经具备了一战之力。
军工坊的扩张,使得火器产量大幅增加。
半年时间,十八万北伐军,已经有七成以上,完成了换装,包括李功、高一功、刘体仁由忠贞营改编的广信卫。
步兵操典的确立,让军队不再依赖将军。
这就象是后世流水线生产,士兵只要按步兵操典进行训练,具备协同同袍作战能力,就不再挑剔是谁作为主将了。
这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带兵将领的挟兵自重的可能性。
也大大提高了将军的指挥效率。
这就象一支好的乐团,就算乐团指挥是个外行,一样可以奏出天籁之音。
热兵器淘汰冷兵器的主因之一,就是冷兵器太挑士兵,而热兵器对士兵的要求非常低。
训练一个精锐弓弩手所需要的时间和耗费,足够训练十个甚至几十个火枪兵。
吴争对此很清楚,这就是以量胜质的典范。
如果单从训练士兵的耗费来论,用两个、三个甚至五个士兵,换敌一个,从经济上还是占便宜的。
因为火枪是可以回收的,不会因士兵的阵亡而消失,当然也会损坏,但铁枪管依旧在。补充一个火枪兵,最多三个月,甚至一个月,就能将一个从未握过枪的普通人,变成一个合格的士兵。
可敌人,一个弓弩手或者一个骑兵的阵亡,需要一年、两年甚至更久,才能训练完成。
这就是吴争从军工坊设立后,不再组建弓弩营和骑兵营的主要原因。
日后的北伐,绝非之前收复江南诸府的战斗可比。
一旦逼近到敌人的核心,面临的就是敌人疯狂的反扑,必须以正合。
也就是说,真正北伐,拼得是实力,拼得是消耗,没有任何取巧可言。
那么,谁能迅速将后备役递补进战场,谁就掌握着战争的主动权,这和后世提倡的战争就是打补给的理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满清一直将八旗,紧紧地捏在手中,部署在京畿,号称驻驻八旗,为得也就是一个目的,那就是万一京畿以外被攻破,京城可以死守。
驻防八旗一动,清廷朝野必震动。
吴争执意在财政极度困难之下,还要修建铁路,这不是吴争好大喜功,更不是为了用奇巧淫技来增加自己的威望、名声。
事实上,此时吴争认为,铁路的作用,最多的不是民用,而是军用。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柳如是劝钱谦益反正
吴争的用意是,将铁路做为一种前无古人的强大军事投送力量,以备已经提上日程的北伐之用。
之前的战争,各军队的差异性极大,能战者日进百里,次者七、八十里,最次者二、三十里。
这种现象,让为帅者很难去操控战局。
但有了铁路就完全不一样,一次发车,可以拉走数千人,准时准点,不会因天气、道路而受到影响。
古人经常说,皇权在十步之外,千里之内。
十步之内,是怕刺客,也影射了身边人。
千里之外,说得却是,军队难以迅速抵达千里之外目的地,皇帝旨意无法被迅速有效执行。
吴争之所以要修建杭州至吴淞的数百里铁路,目的就是,积极备战!
一声令下,以杭州为中心的诸卫,可以在第一时间,一天之内抵达吴淞,在水师的掩护下,迅速登陆江北。
吴争要的是两天,二十四时辰之内,诸卫可以到达吴淞港口,由水师运送,迅速投入到江北各府的战场。
这种效率,可以彻底颠覆这个时代的战争方式和理念。
所以,吴争一直告诉他的麾下官员、将领,北伐不难,以北伐军眼下的实力,收复扬州、徐州乃至山东、河南全境,真的是不难,难的是啃京城这块硬骨头,此时绝不可能再有李自成进城那般轻松。
如果没有万全之策,京城就是一座绞肉机。
以此时最大口径的火炮,去轰击京城丈厚的,可以在上面奔马驱车的城墙,也是徒劳。
所以,在军校完成基础科目训练之后,吴争下令各卫进行远距离拉练,也就是急行军训练。
但吴争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个命令,让吴争差点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死局。
……。
顺天府。
时任礼部侍郎,钱谦益的宅邸。
宅子不大,也不显赫,但京城居不易,有这二、三亩的院子,也够差强人意了。
自然是不能和他在江南的“绛云楼”和“红豆馆”相比的。
然而,二次降清的钱谦益,并未感受到与在义兴朝有什么不同,甚至更为压抑。
虽说高官厚禄,坐着礼部侍郎的位置,可钱谦益在义兴朝,那可是户部尚书,还曾经做了半年首辅。
虽说,管辖之地差得远了,但这种落差依旧让钱谦益郁郁寡欢。
也难怪,毕竟是二次降清。
不仅满臣瞧他不起,连同样是降清的汉臣,也不屑与之为伍。最新小说
其实,现实中,五十步是真可以笑话一百步的。
可柳如是和女儿的到来,让钱谦益非常的欣喜,是真正的欢喜。
这天晚上。
主卧之内,夫妇二人促膝而谈。
柳如是良言敦敦相劝。
“请夫君听妾一句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柳如是将常熟钱家族人逼迫自己、侵占家产的事一一与钱谦益说了。
钱谦益神色纹丝不动,只是道:“钱乃身外之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柳如是大急,道:“若非吴王殿下、张苍水等相助,夫君怕是再也见不到妾身和阿囡了。”
钱谦益道:“夫人莫急,且听为夫细细道来……其实夫人应该明白,江南三方势力共存,然各有所峙,互不往来,义兴朝……撑不了太多时间,必会被清军一一击破,到时,怕你我皆无葬身之所。”
柳如是反驳道:“可吴王不同,夫君是见识过吴王北伐军强大的,连多尔衮都奈何不了吴王,义兴朝又怎会撑不了太多时间呢?”
钱谦益摇摇头道:“吴王是吴王,义兴朝是义兴朝。”
柳如是一愣,但随即道:“就算如此,夫君不回义兴朝也罢,投于吴王麾下便是。”
钱谦益依旧摇头道:“竖子不足为谋。”
柳如是怒道:“夫君这是不讲理了。”
钱谦益苦笑道:“夫人今日怎也成了河东君了?且按捺住,听为夫从头说起……此次投清,为夫也如同坐在热锅上一般,心里万分不安,原以为多尔衮为尽弃前嫌,从此日可食、夜可眠,无须于担惊受怕。不料,多尔衮虽履行了许诺,可为夫这礼部侍郎,却是毫无实权,每日除了应卯,再无别的差事。在礼部受人白眼不说,还被往日同僚唾弃。”
“那夫君何不当机决断,随妾身返回江南,投吴王去。”
钱谦益苦笑道:“谈何容易?为夫原本也想过,投吴王,为其出谋划策,可吴王却无意于士大夫,他要的是天下贱民……道不同,不相为谋,夫人啊,为夫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义兴朝之败在于两点,一是明室拖累,二是吴王势大,功高震主。这两点中有一点,就足以使得义兴朝在清军攻势下崩溃,何况两点全占了。”
柳如是摇头道:“夫君说得不对,上半年一场大战,清军徒劳无功、弑羽而归,这说明吴王是愿意辅佐陛下的……。”
“真是傻夫人。”钱谦益怜爱地看着柳如是,笑骂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啊,是弹琴唱曲赋诗填词之人……这权力倾轧,你不懂的。”
柳如是红着脸道:“可妾身懂礼明理,是非对错还是分得清的,夫君背弃君王、卖身……,总是不对的。”
钱谦益被柳如是这么指责,却也不生气。
他摇摇头道:“吴王之所以在半年前救援应天府,不是他无异心,而是时机未到。与其被世人指责见死不救、坐视义兴朝亡,不如留下义兴朝,一来可以将应天府做为与清军的缓冲地,二来可以将辖下之地,因他的新政而产生的矛盾,引向朝廷……想必夫人也听说了吧,吴王驱逐辖内宗室之事。”
柳如是点点头。
钱谦益继续道:“这就是了。或许,吴王此时确实没有自立之心,但许多的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他麾下的文臣悍将们,会主动为他铺设登基之路……夫人啊,从龙之功啊,封爵可与国共存哪,谁人不想?何人不贪?”
柳如是微微皱眉道:“那夫君不也可以效忠、拥立吴王,以获取从龙之功吗?”
第一千二百十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钱谦益摇摇头道:“为夫并非圣贤,只是一个读了几年书的普通人,心中所图的,其实也只是名利二字,与常人无异。投吴王,必会被他压制,至少也是如同为夫现在这样,官高权无……因为为夫背后有一群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夫人应该明白。吴王既然亲贱民而远士大夫,就绝不会容忍为夫掌握实权。这也是为夫不能投他麾下的原因。”
“至于义兴朝,那就更不堪了。”钱谦益低头喟叹道,“陛下(朱慈烺)甚肖先帝,勤勉克俭,可仅勤勉克俭如能成事,先帝就不会失国了……按照陛下的作为,就算能暂时收复河山,不过也就是日后重演崇祯旧事,何况,陛下还有最无解的问题,那就是吴王……夫人试想,哪个君王可以容忍臣子有如此势力?陛下与吴王必有殊死争斗,后来事实也是如此……。”
柳如是道:“夫君真要效忠清廷,一条道走到黑吗?你可知道,江南百姓,人人唾骂你是汉奸,妾和阿囡都无颜见人了……求夫君听妾身一句劝,回江南吧,那才是咱的家。”
钱谦益伸手握着柳如是的手,抚摸着道:“为夫从来没有想过效忠清廷,为夫只是想寻求一个既可以保全咱家,又可以尽展胸中才学的去处……可惜,义兴朝不配,吴王不合,清廷不待见,徒叹奈何?!”
柳如是还待开口劝说。
却被钱谦益抬手阻止,他道:“久别重逢,何必聊这无趣之事?”
说到这,钱谦益古怪地看着柳如是道:“吴王自以为掌控了时局,还唆使夫人来劝降为夫……其实,他怕自身难保。”
柳如是闻听心中一惊,“夫君这话何意?”
钱谦益话一出口,就发觉不对,吱唔道:“为夫只是随口一说,吴王年少气盛、锋芒比露,就是一副夭寿相……。”
柳如是哪肯信,一把甩开钱谦益的手,道:“夫君若不把话说清楚了,妾向天一亮,就带阿囡回杭州去……吴王承诺过,在杭州府,他能护妾身母女平安、衣食无忧。”
钱谦益愣了愣,思忖了半晌,道:“兹事体大,说与夫人听,也没什么,可夫人万万不可对外吐露,否则,一家老小,性命堪忧啊。”
柳如是瞪着大眼,点了点头,“快讲。”
钱谦益道:“内情为夫也不清楚,为夫是在去进见摄政王时,书房外遇见刚林和祁充格闲聊,听到了一句半句……说是摄政王暗中收买了吴王麾下一些人,只要时机一到,摄政王有意除去吴王,那便可发动。”
柳如是惊骇道:“这怎么可能……吴王身边有那么多守卫?”
“以无防对有备,此事估计能成!”钱谦益悠悠道,“况且,摄政王筹划一年多时间,又岂能是小局?”
柳如是脸色数变,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
睿亲王府。
祁充格禀报多尔衮,“钱谦益的夫人柳如是,从江南北来……敢问王爷,可要对其甄别?”
多尔衮目光一闪,遂道:“小南蛮子怕是黔驴技穷,连个倡伎都派上用场了……不必惊动她,派人盯着就行。”
祁充格迟疑道:“王爷……就这么任由她?钱谦益终归是礼部侍郎,在朝中人脉交错,若那柳如是真是吴争所派,那必定会联络众臣……。”
“不是让你派人盯着钱谦益嘛?”多尔衮有些不耐,“区区妇人,能成什么事?盯着钱谦益的动向也就是了。”
“是。”祁充格无奈应道。
……。000文学
銮仪将军府门前。
柳如是终究是想起了临来前,吴争交待的那句话,遇到实在无法解决之事,或是难以从顺天府脱身,可往銮仪将军府,求助于沈致远。
柳如是听了钱谦益那一句半句,心里忐忑不安,按理说,这事牵扯到吴王安危,应该是大事,可柳如是终究无法判断,这事是真是假,亦或者,是否真的是大事。
她在銮仪将军府门前盘桓了多时,看着将军府的门楣,迟迟不敢上前。
柳如是明白,钱谦益的身份原本就不受人待见,加上自己突然从江南北来,就更显得突兀和敏感了。
柳如是忐忑地打量着四周,生怕有人盯着她。
可事实上,还真有不少人盯着她,只是不被她所察觉。
当然,这些人盯的目标不是柳如是,而是,沈致远。
他们受多尔衮指派,监视着每个出入将军府的脸孔,每日逐一汇总上报。
而多尔衮的策略,就是不动沈致远,不动朝臣,只动细作,杀无赦!
这种策略其实有个名称,叫守株待兔,也可以叫愿者上钩。
这是多尔衮经过深思熟虑,想出的必杀技。
不管沈致远是不是吴争埋下的暗桩,也不管沈致远归附是不是真心,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假的,也能成真的。
说来也巧,沈致远与钱翘恭正好练兵回府。
这二人已经习惯了互怼调侃,这一路上,总是争吵不休。
柳如是原本就不认识沈致远,可远远见到将军府卫兵,向沈致远行礼,便猜想到这就是沈致远了。
于是,急步上前,呼道:“可是沈致远沈将军当面……?”
沈致远霍地回头,吃惊地看着朝自己迎面而来的柳如是,脸色大变。
沈致远在担心什么呢?
他第一反应,还以为这是胭脂巷莳花馆,清吟派来的联络人。
自从清吟身份被疑,多尔衮令沈致远查清吟身份,若有异常则杀之,若无异常,就纳为小妾。
沈致远自然不会说清吟身份有异常,但也不想迎进将军府,因为一旦入府,那就等于成了笼中小鸟,皆在多尔衮的监视之下。
与其多一个“圈禁”进来,不如留她在外面,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所以,沈致远回复多尔衮,清吟因是南边人,且是绍兴府人氏,身份难以查清,为避免牵连,更为了讨东莪欢心,还是不纳为妾了,从今之后,自己也再不去胭脂巷。
第一千二百十一章 你我皆可死,唯他死不得
沈致远的说法、理由很中肯,多尔衮自然不能反对,总没有逼着女婿纳妾的道理吧?
可也不杀,因为那太落于下乘了。
所以,在多尔衮的布局中,看住沈致远,所有一切来自南边的阴谋,都可如烈日冰雪般融化。
正因为如此,沈致远与清吟,其实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
而此时,柳如是的突然出现招呼,让沈致远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以为是清吟有什么不能等的事,需要与自己联络。
可沈致远知道,自己府门外,不下有十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每一个出入将军府的人。
而最晚,两个时辰之后,就会汇总起来,放到多尔衮的面前。
这要是被多尔衮知道,自己还与清吟私下有来往,那绝对不是儿女私情或者是寻花问柳可以解释的。
沈致远反应确实快,这是天生的。
他拿脚一踩钱翘恭,突然哈哈大笑着转身迎向柳如是。
“哟,我道是谁呢……刘姐儿吧?”沈致远表情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半个多月的烟花巷混过,这一套玩得相当顺溜。
刘姐儿(常指老鸨或管事)?
此刘非彼柳啊。
可听在柳如是耳朵里,那就是柳。
柳如是莫名地脸一红,心中万匹草原神兽急驰而过,谁是柳姐儿?姐不做姐儿已多年!
敢情,这所谓的銮仪将军,竟还是馆里常客。
这么一想,柳如是就收住了脚,在离府门数丈远处站住了。
她目光冰冷地看着朝自己奔来的沈致远,“沈将军,妾身是当朝礼部侍郎钱谦益的夫人,可不敢当沈将军以姐儿称呼!”
沈致远见柳如是站住了,心中一喜,听见柳如是自报身份,更是眉开眼笑。
“刘姐儿,果然是你。”沈致远大笑道,“怎么,多日不见,想少爷了?不,不,不,是想少爷的银子了吧?”
话是这么说,可沈致远的眼睛不断地向柳如是眨着。
这下,柳如是已经感觉到了些什么,但心中总是不适应,于是沉默着,不说话。
说话间,沈致远已经近前,他自然地拉起柳如是的手,低声道:“懂点事,随我的口吻说话。”
柳如是脸色一红,这光天化日之下,身为人妇,竟被一个男子,握着手,实在是不成体统。
她轻轻地挣了两下,甩开了沈致远的手。
沈致远哈哈大笑,对尾随而来的钱翘恭,道:“瞧瞧,瞧瞧,这才一个多月,竟生份成这样了。”
钱翘恭虽然素来性格沉闷,但这一年多的时间,经沈致远日日调教,多少也能对付几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大黑。
钱翘恭称不上大黑,灰,还是当之无愧的。
从被沈致远踩一脚开始,钱翘恭已经醒悟到此事的蹊跷之处。妙书吧
此时听沈致远问,于是大声道:“果然是刘姐儿……。”
得,这就确认了。
二男一女,就在这将军府外,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了交头接耳,接起头来。
……。
“此话当真?!”
沈致远脸上依旧在笑,可眼神如刺,盯得柳如是有些惶恐起来。
柳如是正色道:“是拙夫昨夜对妾身所言,想来不会有错……事关吴王安然,妾身受吴王恩惠,断然不敢妄言!”
沈致远追问道:“可有说出人名?”
柳如是摇摇头道:“未曾。”
沈致远与边上脸沉如水的钱翘恭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对柳如是道:“之前孟浪,还请钱夫人莫见怪……此事若证实是真,沈某必向吴王为你请功。”
柳如是这才微笑道,“将军也是不得已……不必挂在心上。”
沈致远眼珠左右一晃道:“我府门外,全是摄政王布下的眼线,夫人今日来,定已经被记录在案,好在他们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明日之后,定会查清……此非久留之地,好在我方才称呼夫人为刘姐儿,这些眼线一时无法对号入座……还请夫人连夜出城,经大运河回江南,以防不测。”
柳如是摇摇头道:“妾身北来,为得就是劝说拙夫反正归明,此事吴王都允诺了,岂能说走就走?”
沈致远急道:“夫人或许不知,但凡来我府上的生面孔,皆被拘捕甚至暗杀……夫人处境很危险,切不可大意。”
柳如是摇摇头道:“将军不必为妾身担心,拙夫好歹是礼部尚书,按理,做为夫人,也该追封诰命,想来还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沈致远急得没办法,只好道:“那请夫人回去千万不可再外出露面,这样或许可以拖延些时日……。”
柳如是应道:“将军眼下最需要烦心的,不是妾身性命,而是吴王安危……妾身这就告辞了。”
沈致远脸色一变,忙大声道:“果然是戏子无情、表子无义……这才一月的功夫,竟上门来讨要之前的赊帐了!”
……。
回到府中,沈致远、钱翘恭相对惊愕。
说起来,双方敌对,各派细作,是为常理,自己二人不也是细作吗?
可问题是,听柳如是转述钱谦益的语气,那细作可不是普通的细作,很可能是吴争身边人或者是吴争麾下实权人物。
这就非常恐怖了,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身边人。
什么时候,突然拔刀一击,令人防不胜防。
“必须送出信去!”钱翘恭沉声道。
沈致远摇摇头道:“怎么送?如今已经两月没有与长林卫联络了,你我一举一动皆在多尔衮的监视之下,强行联络,不仅与事无补,更会将京中长林卫完全暴露……。”
“那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看着吴王被害吧?”钱翘恭厉声道,“你若怕死,将联络方法告诉我,我去与京中长林卫联络。”
沈致远素来嘻哈的脸,慢慢沉了下来,“一年多了,我在你心里,依旧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钱翘恭一愣,语气随之缓和了下来,“致远,吴王若有不测,你我在此一年多的苦熬就是白费心、力,大将军府若没有了大将军,北伐大业怕是如昨日黄花,义兴朝若没有了吴王,便会瞬间支离破碎……谁都可死,唯独他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