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不醉无归
于是吴争道:“这事我说了不算,但我会向监国殿下和廖千户开口,至于同不同意,就不好说了。”
这不是推诿,而是实情,赵史是廖仲平麾下正经百户,不是吴争说要就能要到的。
不想赵史听了吴争如此一说,大喜道:“只要吴大人肯收留下官,廖千户那下官自己去说。”
吴争一愣,问道:“你与廖千户之间……?”
赵史呵呵一笑道:“不瞒吴大人,下官的三弟娶了廖千户的女儿为妻,说起来我家与廖千户是亲家。”
原来如此,可吴争心里又觉得奇怪,有这么一层关系,赵史应该安心在廖仲平手下做事才是啊,为何还要投到自己麾下。
赵史象是看出了吴争心中的疑惑,主动解释道:“吴大人,虽然可能惹大人不快,但下官还是觉得该有话直说。如果是太平盛世,下官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廖大人而投吴大人麾下,但如今不同,廖大人虽然是个好官,但性格……执拗,与大人相比,打仗的本事就稍逊了一筹,下官只想在这乱世中,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别无所求,望大人不要见疑!”
说完,向吴争深深一揖。
吴争释然,点点头道:“好,既然你够坦承,我就如你所愿,回到绍兴府,我便会向监国殿下要人。”
“谢吴大人。”
这时吴争想起一事,“赵大人,那几百匹马尸之事,就劳烦赵大人去处置了。价格低些没关系,但要快。”
赵史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吴大人放心,区区小事,交给下官即可。”
吴争点点头。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对赵史能力的检测。
卖几匹马尸不是一件难事,但卖几百匹,就很难了。
虽说是已近冬季,天气不热,但拖延几天,还是会变质。
三两天中,要将这批马肉脱手换钱,需要很大的组织能力和很强的人际关系。
……。
绍兴府已经轰动。
这是真正的一场大捷。
前后三千鞑子被全歼,这对于明军一路惨败,一直生活在压抑和恐惧之中的明人,是极大的鼓舞。
这就象一个人被对手压着打了许久,突然发现原本自己也可以反击,并且自己的反击还能于对方致命一击。
突然发现,自己原本以为已经退化了的獠牙,依旧存在一般。
这叫扬眉吐气。
男女老少,只要是听闻这场胜利的人都自发地来了。
三界到绍兴府,原本最多一个半时辰的路,吴争他们从午后走到了天色将黑。
无数的人,无数的爆竹,无数的瓜果、粮食、蔬菜,甚至连家中下蛋的老母鸡都抱出来了。
酒是绝不可少的,沿路酒坊、酒肆的掌柜们,让店中伙计抱着酒坛,向将士们邀酒。
以至于吴争不得不下令,一人只能喝一碗。
怕喝垮了这些酒坊、酒肆。
无数的年轻女子也跑了出来,她们想把自己嫁出去。
该拦的长辈们,今日也不再阻拦,反而在鼓励着她们。
之前因为生怕鞑子南下,急着把家中未婚女子嫁出去。
可如今百姓依旧是这样,不同的是,之前是害怕,如今是因为自豪。
骤然疯狂的百姓们,大有不想过日子了的感觉。
这种信心满满、激昂兴奋甚至可以说是趾高气扬的情绪,笼罩着将士们和百姓们。
这是一场歇斯底里地渲泄。
得知消息的朱以海携长平公主率文武数十人,出王府十里,迎候将士们的凯旋。
“臣梁湖卫所千户吴争,向监国殿下复命。不负殿下所托,我军全歼来犯之敌,未曾有一人逃脱。所获首级皆装车运来,请殿下派人点验。”
“好,好……。”激动的朱以海一个劲地叫好。
吴争也有些激动,这次的朱以海能坚持下来,确实让吴争有些意外。
吴争在想,难道钱肃乐之前说得是对的?
经过之前始宁街一战之后,朱以海的心性有了极大的改变?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朝廷之福,绍兴百姓,乃至天下明人之福了。
如果真是这样,吴争就有信心,明年在浙东顶住鞑子的南下,在激流中生生立起一块镇石,为天下愿反清的明人,提供一面旗帜,激励他们浴血奋战。
朱媺娖一直在微笑。
平静的微笑。
坦然而稳重,让人看了,心中恬静的微笑。
这是一种矜持,也是一种上位者的稳重。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遇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从容。
吴争从眼角的余光,发现她的目光并未向着自己。
而是冲着将士们。
这女子越来越有领袖风采了。吴争在心里感慨着。
有些人,天生就是领导者,他(她)们有别人无法比拟的天赋,长在骨子里。
懂得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向目标人群展露出他(他)们的魅力和号召力。
不用说话,只须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便是风华绝代。
朱以海显然不是这种有天赋的人,他和朝廷文武都一脸欣喜欲狂。
就象一大早出门还债,意外地捡了个大金元宝一般。
这种喜色发自肺腑,哪怕再是各怀鬼胎,得知此大捷,也明白这是好事。
加上吴争、魏文武、廖仲平绝口不提抚恤赏赐,这更令朱以海和文武们松了一口气。
朱以海心中暗赞,这小子总算是识趣,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孤出难题。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由于天色将黑,准备在将士和百姓面前露下大脸的朱以海,只能削减了他的演说词。
他下令,将士们囤于绍兴府,等到犒赏之后,再各回驻地。
在这种全民欢庆的夜晚,所有人都疯狂了。
可吴争没有疯狂,张国维等人也没有疯狂。
他们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
酒还是绍兴黄酒,菜依旧是那老三样。
不过今日特殊,加了一只白斩鸡。
张国维举杯邀酒道:“来,诸位,今日是我大明扬眉吐气的好日子,不醉无归。”
四人一饮而尽。
张国维很没矜持地伸手,从折斩鸡上撕下一只鸡腿,连同一胯,然后塞在吴争面前的陶碗里。
第一百零五章 攻守同盟,互为犄角
“吴争啊,别客气,今日你可是大功臣,先请。”说着,张国维将油腻的手指伸进自己的嘴巴里,吮吸了几下,还咂巴出声音来。
吴争有些发愣,这是当朝的兵部尚书?
哪怕是个普通人家的汉子,也不至于有这种待客之道吧?
可吴争的心中确实涌动着感动。
大难临头时,方知人心啊。
果然成名之人,必有可取之处。
吴争庆幸自己站对了队列,能与这三人站在一起,是幸运。
是幸运,就该珍惜。
钱肃乐今日不同于往常,对吴争一向冷漠、苛责的他,脸上笑容几乎没有收敛过。
吴争私下认为,这与钱翘恭平安有关,也与自己报功时,将钱翘恭部列为首功有关。
钱肃乐笑道:“吴争,本官谨以此酒,向你祝贺此战大捷。”
张煌言也顺势起身道:“吴争,真没有想到,我大明朝也有对建州人三战三捷的一天,无以为敬,煌言借张大人的酒,聊表敬意。”
吴争不好意思地起身道:“三位大人言重了,此战能胜,除了将士用命,说到底还是侥幸。若非沈致远战前一策,恐怕此战我军的伤亡为很大,最多也就是个惨胜。如果不是鞑子运气不好,在我撤退之时正好显露形迹,那么恐怕已经得手。每每思及这一点,争心里冷汗欲滴,惶恐不止啊。”
张国维闻言点头道:“确实凶险,如果你早撤半个时辰,战局就会改变。以你六百多人的军队,要与一千鞑子野战,恐怕凶多吉少。要是你部溃败,那么翻过平岗山的鞑子就会进击绍兴府,而绍兴府其实已经没有可抵御之兵……哎,我大明竟到了这付田地。”
在场另外三人,都明白张国维的叹息是因为朝廷的兵力不足,更是因为六七万的明军,皆掌握在兴、越两个国公之手,身为监国和兵部尚书,竟无法调动。
被张国维这么一叹,气氛就凝重起来。
吴争勉强笑道:“不过总算是撑过了此劫,离明年开春,还有数月的时间,够训练一支可战之兵了,争虽不才,可自信带两三千人,与鞑子决一死战的勇气,还是有的。”
张煌言激动地应和道:“经此一战,煌言也深信,明人之中还有不少象你这样的可以仰仗之人,只要这样的人再多一些,大明就还有救。”
张国维再次举杯邀道:“为了反清复明大业,你我再饮一杯。”
几圈酒下来,说话开始随便起来。
张煌言道:“吴争,可知道殿下为何此次绝口不提转进吗?”
吴争摇摇头,他也想不通,难道其中还有隐情不成?
张煌言苦笑道:“正如你在朝堂上所言,舟山总兵黄斌卿拒绝接纳殿下和朝廷,派人回复,说是除非殿下自卸监国之职,奉隆武帝为正朔。”
吴争悄然大悟,这就说得通了。
无处可逃,自然只有“坐以待毙”了。
想到这,吴争心中有股子抑郁之气。
一时间场面就冷清起来。
张国维适时转换话题道:“对了吴争,此战你部至伟,殿下让我等议功。老夫估算着,至少该让你升一级才是。”
吴争听了,心中想起赵史的提醒来,便摇摇头道:“升官晋爵,非争所愿。”
不单张国维惊讶,钱肃乐也面露古怪。
“吴争,你这是何意?”张煌言不解地问道,“以你总揽此战之功,升个指挥佥事或者同知,都不为过。”
吴争苦笑道:“升了指挥佥事或者同知,能带多少兵?还不是梁湖卫所千把号人?既然如此,升官何益,为朝廷省点俸禄,也算是吴争为国立功了。”
这话说得有些疹人,朝廷再穷,官员的俸禄总还是发放得出来的。
但话糙理不糙,按朝廷的境况,吴争升了指挥佥事或者同知,所带的兵也绝不会比现在多多少。
反而在朱以海和吴争之间,平添了几个发号施令的都指挥、佥事指挥使。
千把人,上官却多了几个,这种事谁能愿意?
张国维、钱肃乐自然能听懂,可就算如此,吴争能不为官位所动,也让二人心中感慨。
钱肃乐道:“你能这么想,钱某之前倒是低看你了。”
吴争笑了,“钱大人还是低看我吧,我倒是想升官啊,可这种有名无实的官,不当也罢。不过官可以不升,赏可以不领,兵还得给我补的。”
说到这吴争的表情严肃起来,“此战虽然胜了,可明军伤亡也不少。单我部,三界一战,钱翘恭、沈致远部,伤亡也有二百多人,我在平岗山一战,伤亡也有近二百人,合计起来,四百人左右,已近总兵数之三成,万一再有敌军来袭,恐怕战力就会不支。”
张国维、钱肃乐岂能听不出吴争的意思。
文臣之所以可以扬威于朝堂之上,骨子里还是在于,每个势力都与军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再强大的文官势力,手中没有掌控住一支强大的军队,在朝堂上就没有话语权。
虽说张国维、钱肃乐三人都没有什么私心,但对于这一点,他们很明白。
除了张煌言,张国维、钱肃乐一再对吴争示好,并容忍吴争时而的胡言乱语置若罔闻,其中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吴争能打,手中有一支虎贲。
这一点很重要,吴争是不能依仗这支军队为自己争得朝堂上的话语权,但张国维、钱肃乐能,他们会因此在朝堂上说话响亮,有人听。
有实力的话,再轻也有人听。
然后再反过来帮助吴争壮大,这是一种良性循环。
也是相互利用。
当然,四人的私交也确实很好,这是因为四人的最根本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反清复明,绝不投降”。
这八个字,足以让四人建立攻守同盟,互为犄角。
张国维道:“朝廷现在只有八百壮丁,廖仲平部此次也伤亡不少,按殿下的脾性,你能得到四百人,已经是极限了。”
吴争微微皱眉道:“吴争并非是要争权夺利,只是想在开春鞑子南下时,有一支可以抵抗鞑子的军队。仅凭现在一千多人,恐怕杯水车薪了。”
第一百零六章 官帽批发
钱肃乐突然道:“要不钱某再召集之前的义军,上次召集之后,我儿已经将在绍兴府滞留者登记在册,要召集不难。”
吴争听了有些不乐意,因为梁湖卫所中,钱家的势力太大了。
吴争不想自己的麾下,有一个山头尾大不掉。
于是找了借口道:“可如果不是兵部补充,这擅自召集兵员,可是大罪。”
不想张国维却道:“就算是在大明朝,战时卫所千户也可召集散兵,这倒没有违制。”
张国维的话自然是没错的。
大明之所以设立卫所,以百户、千户做为基础单位,就是有个战时民变军的考虑。
千户所满编是一千一百二十人,但如果到战时,可从千户所辖内囤田军户中,召集兵员,人数不限,但只能是在自己所内军户中召集。
做为区分,那一千一百二十人叫做正兵,临时召集的称为散兵。
所以,吴争确实有自己召集兵员的权限。
被张国维这么一说,吴争就无法坚持了。
想到毕竟是为了明年开春的备战,于是点点头道:“那就按钱大人的意思办吧。”
说到这吴争突然向钱肃乐拱手道:“先向钱大人告个罪。”
钱肃乐一愣,问道:“吴千户有何事得罪钱某?”
“如果吴争不升官,怕是令郎也升不成官了,这不是得罪了钱大人吗?”
吴争的意思是,他是千户,此次为了继续将梁湖卫所捏在手里,不愿升官,那么做为下属的钱翘恭自然也升不成官了。
因为钱翘恭已经是百户,吴争不动,他就没了往上升的机会。
钱肃乐三人先是一怔,而后皆大笑起来。
张国维拿手指点点吴争道:“你也是个从军数年的老兵了,千户所除了千户,还有副千户难道不知道吗?”
吴争突然冷下脸来,“吴争之见,为了明年抗击鞑子,梁湖卫所不可设置副千户。我要的是令出一门,上下同心,设了副千户,等于埋下了一颗分裂的种子,朝廷要设副千户,我自然不能阻拦,但我希望是开春抗击鞑子之后。”
这话说得没错,军中嘛,最忌讳令出多门。
副千户的职能,与后世团长与副团长之间的关系不同。
后世是团长负责一切军事,副团长是辅助团长。
可副千户是有相当大实权的,象梁湖卫所这样一个上等千户所,十个百户的编制,副千户至少可以掌控三个百户所。
也就是说,副千户是千户的补充。
张国维听明白了,不仅是对吴争所说字面上的意思明白,还听出了吴争言下之意。
钱肃乐自然也明白了,心中暗骂,这混小子不傻啊。
钱肃乐其实很看重吴争,虽然对吴争的妄言不敢苟同,但对于吴争的人品,还是很欣赏的。可也正因为如此,才忌讳吴争,防备着吴争。
生怕吴争年少轻狂,一时头脑发热,作出不可挽救的错事。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嘛。
而此次作战,钱肃乐更是对吴争有感激之心。
在他看来,吴争兑现了他的承诺,钱翘恭活得好好的,还被吴争推为首功。
吴争是这次朱以海临时任命的三界之战主将,主将议功推荐的首功人员名单,如果没有什么重大疏漏,按惯例兵部是不会轻易否决的。
所以,钱肃乐感激吴争。
但感激归感激,防备还得防备。
钱肃乐借吴争索要兵员之机,再将当年自己组织的义兵塞进梁湖卫所,自然也有操纵卫所的意思,这不容置疑。
这意思张国维也明白,但张国维不说破、不阻拦,自然也是默认的意思。
加上反驳了吴争临时找的借口,自然是站在了钱肃乐一方。
听吴争答应下来,钱肃乐突然道:“吴争,钱家当年虽不能说是富可敌国,但在当地也是富足之家,钱某毁家纾难,为得就是反清复明,别的,钱某一无所求。钱某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将犬子置于你的麾下,为得不是升官晋爵,更不是为了左右、分裂梁湖卫所,这一点,你不必猜疑。钱某为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太年青,不使你走上岐路。还有,此次你不愿意升官,犬子自然更不该升官,你不必为此向钱某道歉赔罪。”
看着钱肃乐清澈的眼神,吴争心中一叹,拱手道:“钱大人恕罪,是吴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煌言适时起身缓和道:“我等四人为着同一目标聚在一起,只要初心不变,各有各的脾性、做法无可厚非。今日是个好日子,既然误会已经解除,不妨尽兴饮酒,共谋一醉。”
其实吴争绝对不信钱肃乐所说不为左右、分裂梁湖卫所,大明朝以文抑武、派驻监军的风气由来以久,这绝不是因为吴争当初在四人聚会时,发表了复汉人之大明的说法。
虽然这种说法如果在朱媺娖他爹之时,如同谋反。
但今时不同往日,绍兴府监国的不是皇帝,只是个王。
也就是说,不管吴争年青还是年长,不管吴争是不是忠臣,监督、制约这是必须的。
但这不影响吴争对钱肃乐的敬重。
无欲则刚,在这一点上,钱肃乐可以碾压很多人。
一个可以毁家纾难,将独子送上抗击外族战场的人,仅凭这两点,足以让世人敬重。
……。
出乎吴争的意料。
这次朱以海的手笔很大,他逼着户部尚书董应第筹措了三千两银子,给吴争、魏文远、廖仲平三部各发放了一千两。
一千两,分到吴争麾下将士,一人一两还差点。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朱以海在大肆地发放官帽。
就这么说吧,次日封赏之后,吴争麾下一千多号人中,已经找不出太多的大头兵了。
所谓钱不够,官来补。
这一招被朱以海用得是炉火纯青。
还别说,将士们都很高兴,大大小小都是官了嘛。
可吴争、魏文远、廖仲平三人都不高兴。
吴争呢,是在发愁这以后还怎么管理?
每月多出的饷银谁来出?
第一百零七章 魏某是扬州人
魏文远更是怨气没处发,你朱以海这么封官授爵的,自己回了定海,怎么向王之仁交待?
说难听点,你封的官爵,定海王之仁肯定不会认啊。
只有廖仲平好受些,他是朱以海近卫,饷银多少有着落。
可廖仲平在担心,这样一来,队伍不好带了。
不过话还得说回来,朱以海也是没有办法。
他从张国维的口中,得知了吴争不愿意升官,并不惊讶,他明白吴争的心思,也赞同吴争的想法。
一旦吴争升任指挥佥事或者同知,那么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吴争率梁湖卫所归置到兴、越两个国公麾下,要么吴争只身调往兴、越两个国公麾下。
无论哪一种,都不符合朱以海的利益。
前一种,兴、越两个国公的实力就会更加强大,主弱臣强的现状会变本加厉。
后一种,离开了吴争的梁湖卫所,便是一盘散沙。
朱以海很清楚梁湖卫所的人员构成,那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能率这么一群乌合之众三战三捷,也只有吴争能做到。
所以,在这一点上,吴争的想法,符合朱以海的利益。
把吴争留在梁湖卫所,自己就可以对其掌控,虽然吴争不太听话,但比起那两个国公来说,那就好得不止一点两点了。
所以,朱以海聪明地没有晋军职,而是大肆发放散官和勋官职。
吴争被特别照顾了一下,直接跳过从四品阶,授了正四品明威将军衔,同时授勋上骑都尉。
另外,朱以海还大方地将新募八百壮丁,均分给了吴争和廖仲平两部。
魏文远是敢怒不敢言。
……。
次日,赵史带着银子来了。
赵史这个地头蛇的能耐确实不少。
两日时间,把马尸全卖出去了。
虽然价格稍低了些,一匹十八至二十两不等,但总算是筹措到了一万多两的银子。
加上朱以海的三千两,吴争一万五千两的买马钱,这次的抚恤赏赐也算是对付过去了。
魏文远要带队归建了。
有了三界这么一次同仇敌忾的交情。
吴争和廖仲平一起前往相送。
寒喧之后,魏文远突然对吴争道:“吴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吴争看了廖仲平一眼。
廖仲平虽然脸色不虞,但还是识趣地走了开去。
“吴兄弟,魏某托大,长你几岁,称你一声兄弟,你不见怪吧?”
“怎么会?能得魏大人青睐,吴争高兴还来不及呢?”
“吴兄弟,你信绍兴府能守得住吗?”
吴争被魏文远开门见山话问得一愣。
魏文远见吴争不答,轻轻一叹道:“做哥哥的是想提醒你,这乱世之中,多想想自己,你还年青,前程远大,不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吴争迟疑着道:“魏大人所言有失公允吧?虽说敌强我弱,可如今大明西南、中原都有明人在抗清,鞑子就算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无法集中全力进攻绍兴府。以吴争看来,只要君臣上下一心,还是有希望挡住鞑子南下的,到时就会有无数明人前来,事还可为。”
魏文远轻哼了一声道:“可你想过,你说的君臣上下一心,可能吗?若真有可能,大明就不会到今日之地步了。”
吴争还想开口辩论,被魏文远抬手阻挠。
“吴兄弟,今日魏某不是要和你辩论可为还是不可为,只是与你有缘,也佩服你的才能,做哥哥的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未遇明君可独善其身。兴国公一直对你赞赏有加,危急之时你若有意,可来定海,魏某期待与你再次携手抗清。”
吴争苦笑,这魏文远最后还是在为王之仁说项延揽。
“魏大人,我想问你一句,若鞑子大举南下,兴国公会如何应对?”
“定会戮力对抗!”
“若兴国公力有不逮,选择投清呢?”
“绝不可能!”
吴争定定地看着魏文远,问道:“你会投敌吗?”
魏文远厉声道:“魏某是扬州人。”
吴争悚然一惊,忙拱手道:“吴争鲁莽了,魏大人莫见怪。”
魏文远脸色稍霁,“吴兄弟,听哥哥一句劝,监国殿下并非明君。言尽于此,吴兄弟多多斟酌吧。告辞!”
吴争目送着魏文远率部远去。
回头向廖仲平走去。
“吴大人与魏文远谈得好象不愉快?”廖仲平带着一丝讥讽之意随口问道。
吴争苦笑,这是哪跟哪啊?
“廖大人以为吴争是那种脚踩两只船的人吗?”
廖仲平一愣,也呵呵笑着拱手致歉道:“廖某随口一说,吴大人莫往心里去。不过兴、越两国公心存不臣,世人皆知,吴大人还是不要与之过往太密,免得惹人口舌才好。”
吴争微微摇头,都到了这份上了,还是一窝子各怀鬼胎。
“廖大人,吴争对兴、越二人不熟稔,但就算他们不臣,总还是在抗清。就算他们投敌,那他们麾下将士总还是明军,我不相信,六七万将士中,都会与二人同流合污。不说别人,就说魏大人,你我都看见了,三界一战,他杀敌的意志绝不下你我二人。方才他说了,他是扬州人。”
廖仲平一愣,而后轻轻一叹,闭上了嘴巴。
……。
吴争回了吴庄。
从始宁街一战到今日,七八天过去,吴争第一次回家。
深刻地体会到了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无奈。
但吴争是真没有想到,爹会如此对付他。
“胸口伤好彻底了吧?”吴老爹轻声问道,声音是那么地慈爱。
吴争胸口涌动着暖暖的温情。
“多谢爹关心,已经好彻底了。”
直到边上吴小妹使劲地眨着眼睛,吴争才警觉起来。
可,晚了。
吴老爹一把揪住的耳朵,将吴争拎到了吴家祠堂,一里多的地啊。
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正四品的明威将军,上骑都尉。
咋做人啊?
“跪下!”吴老爹一声厉喝,还不解气,冲着吴争的后腿弯就是一脚。
“爹啊,你这是咋啦?孩儿做错啥事了吗?”
吴老爹气哼哼地往牌位边上一站,没搭理吴争。
吴小妹凑上前来,在吴争耳边低声道:“哥啊,爹生气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吴争没好气地瞪了吴小妹一眼,“我看不出来爹生气啊,你串通周思敏偷偷溜回吴庄的事,我还没和算帐呢。”
“哟……好大的官威啊,要不,你将你爹和你妹一起法办了吧?”吴老爹嗤声道。
吴争是苦不堪言,欲辩无词。
好在吴小妹善解人意,低声道:“哥也是的,始宁街一战之后,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去了绍兴府,而后又在三界两次恶战,你不知道咱爹和我有多担心啊?要不是爹拦着,我早去三界找你了。”
吴争这才明白过来,“爹啊,孩儿当日是被监国殿下急召去的,不是没有想着爹和小妹。孩儿是想,只有将鞑子挡在三界,爹和小妹才能在吴庄安然无恙。”
吴老爹气哼哼地道:“你娘走得早,我辛辛苦苦将你们两拉扯大了,你倒好,刚中了秀才就离家出走投了军,如今回来了,你要在始宁街杀鞑子,爹拦你了吗?打完了,你又屁股一拍,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如果你这次三界回不来呢?你心中还有你爹、你妹和吴庄吗?不孝的东西,小妹,请家法来。”
吴小妹赶紧拦着,“爹,哥在三界拼死杀鞑子,好不容易回来,就饶了他这次吧。哥,你倒是认个错啊。”
吴争忙认错道:“爹,是孩儿错了,我保证,从今往后,我啥都听爹的?”
吴老爹闻听,冷哼道:“真的?”
“真的!”
“说话算数?”
“算数!”应出这一声,吴争突然心中一凛,不对,爹的脾气转变太快了,这不象是他啊,事有反常必为妖,可话以出口,收不回来了。
果然,吴老爹打着哈哈道:“好,爹信你这次,起来吧,明日去趟陈家,礼爹都给你备好了。”
陈家?礼?
“啥礼?”
吴老爹眼珠子一瞪道:“还能是啥礼?彩礼!”
吴争“噌”地站起身来,急道:“爹,你老糊涂了,陈家这么对吴家,孩儿之前又上门这么闹过,两家还能结亲吗?”
吴老爹一听也恼了,“逆子,刚说过啥事都听我的,这就又反悔了?小妹,去请家法!”
吴争苦笑,“爹啊,能不闹吗?你这为得是什么啊?”
吴老爹指着吴争的鼻子,唾沫横飞地骂道:“为啥?你还好意思问为啥?你爹也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养了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好好的秀才非要投军,如今这世道,投了军那就是将头拴在了裤腰带上,说没就没了,你要死了,吴家就绝后了。你不得给吴家留个种啊?”
吴争脑子突然抽了,直不愣的来了一句,“那你老就再续一房呗。”
这话让吴小妹噗嗤一声,忍俊不禁。
吴老爹被吴争这么一怼,老脸一红,左顾右看地找起棍子来。
吴争一看不对劲,连忙上前拽着爹的臂旁,死也不撒手。
“爹,孩儿错了,真错了。孩儿的意思是,不反对成亲,可也不是非得找陈家女子吧,爹难道就不觉得尴尬吗?”
吴老爹见吴争口气软了,也就气顺了些,“啥尴尬的?你与陈家姑娘打小就定了亲,如今你过完年也十八了,是时候成亲了。再说了,你不娶陈家姑娘,一时上哪去找个合适的姑娘?”
吴争蹩眉道:“爹,好歹孩儿也是四品朝廷命官,找个姑娘还不简单?”
“呸。”吴老爹空唾了一口,“官怎么了?如今这世道,官还不如百姓呢。”
吴争无语。
这时吴小妹上前道:“爹,其实哥说得也对。陈家人品确实不咋滴。”
吴老爹对吴小妹确实不错,听吴小妹一说,语气就变得和颜悦色了,“小妹啊,你也是见过陈家姑娘的,他爹是他爹,她是她。”
吴争轻声怼了一句,“她爹那样,你能保证生出来的女儿不那样?”
吴老爹眼一瞪又待发作,吴小妹赶紧道:“爹,其实还有比陈家姑娘更合适的。”
吴老爹奇怪地问道:“谁?”
吴争也转过头去,看着吴小妹。
吴小妹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庄中周思敏周姑娘啊。”
吴老爹一听蹩眉微微摇头道:“周姑娘家世倒是不错,可人……太闹腾了些。”
吴争也急道:“小妹,一个女孩子家,少乱点鸳鸯谱。”
吴小妹撇嘴道:“行,我不管了总行了吧?哥那就明日带着彩礼去陈家吧。”
吴争刚要回怼,可吴老爹一眼瞪来,吴争一口就把话咽回去了。
……。
当天夜里。
吴争留宿在了吴庄。
他坐在后院凉亭里,怔怔地望着湖水。
其实吴争很明白,他爹虽然霸道了些,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成亲无非就是想传宗接代,自己是独子,总得为吴家留个后。
既为了爹,也为了叔的遗愿。
只是,吴争是真不想娶陈家姑娘。
看着这九曲桥和湖水,吴争不禁想起了与朱媺娖在此争执的一幕。
不禁莞尔。
凭心而论,吴争并没有对朱媺娖动过什么歪心思。
甚至在发现了朱媺娖是女儿身之后,在吴争心里,也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在张国维家,被钱肃乐点破之后,吴争才醒悟,原来事情还可以这么干。
当时吴争确实有过娶朱媺娖,借她的身份,竖大旗扯虎皮的意思。
但之后一想也不对,得到朱媺娖的帮助,就会失去张国维、钱肃乐,甚至张煌言的信任。
这种买卖实在不划算,吴争不想在这两方中选择,而是想同时得到两方的支持和帮助。
所以,吴争当着张国维、钱肃乐三人的面,发誓不尚公主。
之后,吴争就绝了这个想法。
从心而言,吴争对朱媺娖的欣赏和喜欢,更多地还是来自是当初的周思民。
心里干净,嫉恶如仇,有君子之风,有侠之大气。
如果让吴争选,吴争更愿意朱媺娖是男子,做兄弟。
“马上要成亲了,吴大人为何如闺阁怨女一般,独自在此唉声叹气啊?”
一个声音突然传来,还真吓了吴争一跳。
好在吴争是过生死之人,自然不会相信这世上有女鬼。
第一百零九章 不能和女人讲道理
“半夜三更地不睡觉,跑出来吓人,也是书香门第之家的教养吗?”
“比起有些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的登徒子,我便是再没教养,也是个好人了。”
吴争有些恼,好端端地怎么就被戴上了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登徒子这么多大帽子了呢?
“把话说明白点,吴某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要如此毁我名誉?”
一袭青衣的周思敏,从吴争身后的树阴后显身出来,走到吴争面前。
“你没有得罪我,但你得罪了道义。”
“道义?”
“公主为你去了绍兴府,你倒好,欢天喜地准备做新郎了。”
吴争分辨道:“这是我爹逼的,你在吴庄知道的比我清楚。公主去绍兴府或许是因为我,但她在王府中也受监国殿下礼遇,并没有受苦受罪。再说了,当初公主不是托你留话给我,说她不属于吴庄,让我别去找她吗?”
“你……你就是头驴!”周思敏一时气急,口不择言地骂道。
吴争道:“别骂人啊,我告诉你,骂人的女子脸皮会皱,日后嫁不出去。”
周思敏气得手指直哆嗦,“你就是头驴,公主终究是个女子,你难道还要公主向你……?”
吴争听了大惊,“你是说公主于我有意?”
“老天爷啊,这驴总算是开窍了。”周思敏仰头叹息道。
吴争也急了,虽说自己并不是感觉与朱媺娖之间是男女之情,但终归而言,是喜欢和欣赏。
也就是说,比起娶陈家姑娘,吴争更愿意娶朱媺娖。
但吴争知道,这不太可能。
“周姑娘,不瞒你说,我发过誓,此生不能尚公主。”
“啊……为什么?”周思敏惊讶地问道。
吴争将当时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周姑娘,与反清复明大业相比,我不能失去那三人的信任。我也相信,公主如果知道当时的情况,不会怪我的。”
周思敏直愣愣地看着吴争道:“刚开窍,转眼间又成了驴。”
吴争蹩眉道:“别再骂人了啊,虽说好男不和女斗,可我的容忍也是有限的。信不信我把你扔下河去。”
周思敏跳着脚道:“说你不开窍,你还不信。你发誓不尚公主也没有什么错,可公主可以点你为驸马啊。”
吴争有些头昏,“这不是一回事吗?”
“如果有一天,反清复明大业有成,你和那三个混帐都有幸活着,谁还会来计较你尚不尚公主?”周思敏翻着白眼道。
“那要是失败呢?”
周思敏有些黯然道:“如果反清复明失败,公主就不再是公主了。不过那时你未必还活着。”
吴争有些惊愕,“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强词夺理怎么了?你为国征战,公主也在为社稷出力,他们什么不好管?都国破家亡了,还有闲心管这事?”
吴争突然发觉后世有句话很有道理,那就是不能和女人讲道理。
更别和自己认识的女子讲道理。
千万千万别和自己亲近的女人讲道理。
随即吴争又想起了前人的一句话,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矣。
把黑的说成白的,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吴争不想继续和她争执,“就算你说得对……。”
“我说得本来就对。”
“好,你说得对,可如今的形势,我无法向公主请婚,我爹逼我成亲也不是没有道理。杭州府的清军越聚越多,估计开春之后,就会南下。吴家只有我一个男丁,我为国捐躯之前,总得为吴家续个香火吧?所以,我不能违抗爹的意愿……这事恐怕办不成,你还是转告公主,就说我吴争无福消受了。”
周思敏沉默地盯了吴争好久,重重地一跺脚,转身而去。
吴争心中有些难受,不过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当断则断,如今这时局也不容自己为情所困。
现在,自己身边只有两个亲人,为什么要为旁人而去忤逆亲人呢?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场战斗中死去?
在这几个月里,如果能为吴家留个后,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义务。
想到此,吴争坦然起来,那就明日去陈家吧!
有了决定,吴争轻轻地吁了口气,直起身来,准备回房歇息了。
走过九曲桥,便是小楼相连的廊道。
吴争突然被一团窜出的黑影吓了一跳。
“吴争,你就想为吴家延续香火是吧?”
听到声音,戒备着的吴争松了口气,嗔怪道:“周思敏,你大半夜地不睡觉,究竟想做什么?”
“回答我的话。”
“是。”吴争没好气地应道。
“不是因为你看上了陈家姑娘?不是因为喜欢她?”
“自然不是。”吴争想都没想回答道,“要真是看上她,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去陈家闹这么一出。”
“那就好。”
吴争奇怪地问道:“什么那就好?好什么?”
“我给你生孩子!”
“啊?……呃!”吴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说了,我帮你生孩子!”周思敏重复了一遍。
吴争第二次听到了同样的话,自然不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发烧吧?”
“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做偏室。正妻的名份,你得留着。”
偏室?吴争是真懵了。
未娶妻先娶偏室?
明律不限制纳妾,平民、富商只要你养得起,尽管纳就是。
大明律只限制官员娶妻纳妾,这还是朱元璋定下祖制,州府县亲官民,任内娶部民妇女为妻、妾者,杖八十。若监临官,娶为事人妻妾及女为妻、妾者,杖一百。所涉彩礼皆没入国库。
就是说,官员也可无限纳妾,但女方不能是所任之地的良家女子,监察官员也不能娶下属的女子为妻妾,如果违反那就得打屁股,八十、一百杖下来,打死都有可能。
不过到了现在,恐怕早已名存实亡了。
吴争懵得是,周思敏是崇祯国丈周奎的嫡孙女,也就是朱媺娖的嫡亲舅表妹。
说难听点,如果崇祯还活着,那迟早都是有封号、爵位的。
让这么个女子做自己偏室,那就有点令世人惊悚了。
第一百十章 为钱费神
三妻,嫡妻、侧室、偏室,地位也是按顺序递减。
正妻的亲姐妹或者堂姐妹,可为侧室。
正妻的表姐妹,可为偏室。
若与正妻无亲缘的,那就是妾了。
这也是保护正妻地位的一种手段,因为侧室、偏室的地位远高于妾,她们除了在礼节上低于正妻一等,其它的基本都一样。
譬如侧室和元配同时出嫁时,轿子在元配轿子之后,可随元配一起享受包括宰相在内的官员必须让道的特权。与元配同时出嫁时,可随元配一起享受到新郎家从正门进的特权。
还有,侧室即使没生任何子女,律法规定也可以像正妻一样,名字入族谱,牌位入宗庙受祭拜,但不是必须,由族内长者商量决定,这是侧室低于正妻之处。
继承权方面,如正室无子,侧室之子比其他庶出之子有优先权。
所以,一旦周思敏做了偏室,那么有心人就一定能口味出,这正室的位置是给谁留的。
“为什么?”吴争是真想不通,后世的灵魂,让吴争觉得此时的女子想法太不可思议。
“为公主。”周思敏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可就算我答应,你一旦成为我的偏室,朝堂之中谁还猜测不出,我的心思在公主身上?如此一来,我就平白失去了许多本可成为助力之人,平添了许多对手和敌人。”
周思敏道:“我可以暂时隐瞒身世。”
这倒是个办法,就连朱媺娖不主动去绍兴府承认身份,都没有人认出她,何况是周思敏了。
不过这样一来,周思敏的委屈就大了。
吴争有些动容,他不介意周思敏的建议,对自己而言,这无非是一种义务,与陈家姑娘相比,无疑是周思敏更合适,至少周思敏能成为自己与朱媺娖之间的一条纽带。
倒不是自己心存利用朱媺娖。
其实在眼下的时局中,朱媺娖的威望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高。
连朱以海都无法做到的事,朱媺娖一个前朝公主同样无法做到。
也就是说,不管是朱以海还是朱媺娖,不过就是一面号令群雄的旗帜。
最后还是实力决定一切。
吴争想道:“可你太小了。”
“我不小了。”周思敏上前一步道,“按律,女子满十四周岁就可出嫁。我已经十五岁了,过完年就是十六。”
“你真想好了?”吴争问道。
“想好了。只要你答应给公主殿下留着正妻之位,我便答应嫁你为偏室。”
“你不后悔?”
“不后悔!”
“行,我同意。只是这事需要我爹答应,他似乎对你不太……呃,欣赏。”
“爹那儿,我去说。”
吴小妹嘿嘿笑着从暗影中出来。
吴争心里一下恍然,上前一把捏住吴小妹的脸道:“这事是你窜掇的吧?”
吴小妹连连呼痛道:“哥……好痛!得了这么好的媳妇,你不谢我,还欺负我?”
周思敏突然近身,轻轻按住吴争的手道:“吴争,小妹没有窜掇我,我是自愿的。”
吴争一愣,放开吴小妹,略带尬意地道:“我两兄妹打小闹惯了,倒是让你见笑了。不过我也奇怪了,当初你与公主刚来吴庄时,不是与小妹水火不容吗,怎地如今倒是和睦了?”
周思敏没有理会吴争,上前挽着吴小妹的手,转身离开。
远远地传来一句话,“女儿家的事,你不能问。”
吴争望着二女的背影,怔怔地立了许久。
……。
很奇怪。
吴老爹对吴争没有一声好气,可对吴小妹,却是非常地好。
他同意了。
吴争很郁闷,这个时代不应该是重男轻女的吗?
好歹自己是吴家独子,怎地在父亲心目中,地位还不及小妹呢?
周思敏虽然自愿委屈成为偏室。
但总归是妻,不是妾。
吴老爹虽然不喜欢周思敏闹腾的脾性,可也心痛周思敏为此所受委屈。
直接就把偏室改成了侧室。
毕竟是吴庄少爷的婚事嘛,经过再三遴选,选了十一月初一这个好日子。
离现在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
吴庄上下,所有人都忙了起来,准备起吴争的婚事来了。
而吴争这个准新郎,却大手一甩,去了梁湖卫所。
急须训练新兵嘛。
……。
吴争是一夜之间又变成了穷人。
穷得丁当响。
不仅如此,算上朱以海补充的四百壮丁和钱肃乐召集来的前义军,梁湖卫所的兵力已经达到三千人。
三千人,那就是三千张口,三千个无底洞啊。
要养活这群人太难了。
吴争有些懊恼起自己为何要承诺每月二两的军饷。
仅仅训练了一个月,二憨、小安子当初杀官抢劫的那箱金银和手中结余的银子就空了。
这原本吴争是想留下,做为应急用的。
可如今,全喂了这群人了。
吴争现在满脑子的就一个字——钱。
看人的眼珠子里,都只有一个方孔影子。
要说这几个月里,从中经过的钱还真不是小数,可吴争也不明白,怎么就抠不出钱来呢?
看着自己五指并拢,依旧露出的偌大缝隙,吴争苦笑起来。
后世自己不也是因为拢不住钱吗?
看来重活一世,还是如此。
实在没有办法了,吴争只好把沈致远带上,去了沈园。
“哟,吴千户、吴将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快请。来人,上茶。要泡我屋里榻边柜子第三个抽屉的好茶。”
“致远啊,这么多天不回家了,怎么,当了百户忘了爹了?”
转过头来,沈晋财一脸堆笑,“吴大人莫怪,这些个下人,都不机灵。来,来,坐下聊。”
到了这时,吴争才有机会说话,“沈伯,吴争与致远从小一起长大,沈伯在吴争心里,那就是长辈,万万不可再称大人,沈伯还是象以前那样,直呼吴争名字就是。”
“哟,吴大人可是朝廷正四品衔,沈某可不敢造次。来,来,先喝口茶。”沈晋财客气地招呼着。
吴争哪是来喝茶的?
于是直说:“沈伯,吴争今日请致远带我来沈园,那是有件事想求助于沈伯。”
第一百十一章 抱着金饭碗讨饭
沈晋财放下茶盏,抬起头一脸正直地说道:“哦……都说是一家人,那还客气什么,快讲,快讲就是了。”
吴争看了沈致远一眼,说道:“沈伯也知道,如今朝廷财力拘紧,吴争手下三千张嘴嗷嗷待哺,没奈何,只能来向沈伯求助了。吴争是想向沈伯借些银子,不多,六千两就行,等朝廷拨给银两,吴争一定第一时间还上。”
六千两,可以付一个月饷,这么这个年关就能安然度过。
沈晋财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
“吴大人啊,沈家虽然是富裕人家,可这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回始宁镇之后,前后两次,从沈家拿走六千两银子。如今又要六千两,沈某确实无能为力。”
一瞬间,沈晋财那张胖乎乎,一脸亲切的笑脸不见了,变成了沈半城。
“沈伯,前面五千两之事,我事先真不知情,但既然是到了我的手上,日后我一定原数奉还。至于后面一千两的事,是我让致远用玉佛换的。今日这事有些唐突,不过吴争保证有借有还,还望沈伯相助。”
沈致远在边上劝道:“爹啊,吴争可是自己人,再说了他这钱也不是自己花了,等朝廷拨了钱,还你就是了。”
沈半城闻言转头冲沈致远怒哼一声道:“都道养女儿如养强盗,不想养个儿子比强盗还狠,你不如把你爹剁了,卖骨卖肉去帮他吧!没见过象你这样胳膊肘往外弯的。”
“你道爹不愿意帮他啊。如果是他自己用钱,爹也就咬咬牙给他了,可他这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朝廷没钱,饷银自筹。三千张嘴哪,加上他大手大脚,每人二两饷,一个月就是六千两,再大的家底也给整没了。告诉你,这家还轮不到你来当。”
说到这,沈半城在慢慢转过头来,挤出一丝笑对吴争道:“你看,吴大人,这事沈某真帮不上忙。”
吴争哪会听不出,沈半城这话是冲自己说的。
沈半城那边已经端起茶盏来,用碗盖“咯咯”地刮着。
吴争懂,那叫端茶送客。
没奈何,吴争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吴争不好强求,只能另想他法了,打扰沈伯了,吴争告辞。”
沈致远跺跺脚道:“爹,你真不帮啊?若是这次你不帮吴争,我……我就不回来了。”
沈半城用力将手中茶碗往桌上一顿,茶水洒了一桌子,厉声道:“门在那,请便!老子就当没生你这混帐儿子。”
沈致远还待说话,吴争一把拽住,“算了,这事不能怪沈伯,我们先回去,再另想他法吧。”
二人往门外走去。
不想身后传来沈半城的声音,“吴大人,其实沈某很不解,你为何抱着金饭碗讨饭呢?”
吴争一愣,停下了脚步,与沈致远一齐回头向沈半城看去。
“沈伯,此话何意?”
沈半城道:“你现在手中,什么最值钱?”
吴争想想,不解地道:“吴庄的田地、店铺已经租给了那些百姓,唯一值点钱的就是吴庄的宅子,可那是我爹和妹妹住着……。”
沈半城抬手相阻道:“沈某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手中的那三千号人,才是你的金饭碗。”
吴争更不明白了,“沈伯的意思……呃,不会是让我带兵去抢劫乡中富户吧……。”
沈半城差点吐血,指着吴争,哆嗦着手指道:“瞧你也是个聪明人,沈某岂能指使你抢劫富户?”
沈致远这时站在了他爹一边,冲吴争翻白眼道:“就是,哪有自己指使人抢劫自己的。”
吴争眼睛一亮,看向沈半城。
沈半城大怒,气得手指乱点,指着沈致远抖抖颤颤喝道:“滚……滚……你死外边去好了!”
吴争赶紧上前,搀扶着沈半城回去坐下,“沈伯放心,吴争再混蛋,也不至于干些这等为祸乡亲之事来。”
沈半城斜了吴争一眼道:“这可说不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沈某听说,有人为了几口粮食,把亲家都给劫了,还杀了人。”
吴争大汗,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一松手,沈半城坐了个空,坐到了地上直叫唤。
沈致远赶紧上前搀扶,狠狠踢了吴争一脚,骂道:“把我爹摔伤了,我跟你没完。”
吴争也紧张了,和沈致远一起将沈半城扶起。
还好,惊吓大于受伤,没什么大事。
沈半城满意地冲沈致远点点头,关键时候,还是亲儿子靠得住。
“吴争啊,我是说你就没想着让那三千人动动窝?”
“动窝做什么呀?”
“你……你就没听说,平岗山上好几窝山贼、土匪呢。”
吴争听灵光一闪,“沈伯的意思是剿匪?不对……那些山贼、土匪能有什么银子,而且大都是些没活路的庄稼人罢了,留着他们,或许还能帮着朝廷抗清呢。”
沈半城摇摇头道:“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或许以前,是你说得那样,都是些没活路的庄稼人。可如今早就不一样了,这些年天下大乱,各地难民如潮,平岗山连通四明山脉,许多流窜而来的好勇斗狠之徒云集在那,四处打劫,多则数百人,少则数十人,周边百姓、过往行人苦不堪言。就前些日子,你敲了陈家竹杠之后……。”
吴争红头上老脸道:“沈伯,我取陈家粮食的原因,你知道得清清楚楚,怎么还提这事啊?”
沈半城斜了吴争一眼道:“不提就不提呗,你那啥……之后,黄县令跑了,黄伯彦不也是因为害怕你报复嘛,贱卖宅、地,装了几车财物,想离开始宁镇投别处嘛。”
吴争摇摇头道:“我确实想报复来着,可这不是连续三场恶战,抽不出时间吗?”
沈半城张大了嘴巴,愣了半天,好不容易合上,来了这么一句:“我道是你良心发现,大发慈悲了,原来是……这下好了,你也甭惦记了,黄家上路不久,就被平岗山上的盗匪劫了,丢了钱财不说,一家十余口人,全部陈尸路边,可怜黄家的女眷……咦,那叫一个惨啊。”
吴争心中暗骂一声,该!
第一百十二章 妹妹的心事
接着,吴争心中一动,问道:“这么说来,平岗山上盗匪有钱?”
沈半城斜了吴争一眼道:“当然有钱,但凡过往商人,哪个不向他们使钱买平安?”
吴争突然心中灵光一闪,笑着对沈半城道:“我总算是听明白了,沈伯这是诓我去剿匪呢?”
沈半城愣了半天,没好气地道:“你爱剿不剿。”
吴争嘿嘿一声,拍着胸口道:“既然沈伯开口,那吴争怎么也得给您面子,这匪咱剿了。不过皇帝都不差饿兵,大军开拔,总得吃饱肚子不是?您面大,和各县富户、商人说说,把这笔银子凑了,咱立马开拔剿匪去。你和他们说,不剿光平岗山盗匪,我保证这钱哪,一两不少全还给他们。”
沈半城看了吴争老半天,转向沈致远道:“你看看,你看看,你要是有他一半城府,你爹就谢天谢地了。”
沈致远眨巴着脸看看吴争,又看看他爹道:“反正咱不吃亏。”
沈半城无奈地摇摇头,转向吴争道:“这事沈某去联络可以,不过说好,事成了,沈家那一份银子得免喽,就当是沈某的跑腿钱。”
吴争傻眼,这老头真他X的抠门。
“行,这事就拜托沈伯了,只要钱一到,我立马组织剿匪。”
……。
吴争是名人了。
至少在绍兴府八县,那名声可以说是响彻乡里。
哪个乡亲父老提起吴争,不竖起大拇指?
三战三捷,三千真鞑子啊。
这种受世人的敬仰,远比四年前,吴争十三岁中了禀生还要玄乎。
在当地百姓眼中,吴争就是一个战神的化身。
是他们急需的保护神。
这不,一听说吴争要娶亲,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来送礼了。
倒不是说百姓要讨好吴争。
而是乡里乡的,遇到这种红白喜事,都得顺份礼。
顺了这礼,这有了往来。
没听说哪家收礼后,不回礼的对吧?
攀上与吴家的联系,那日后遇事不就多了条路嘛?
于是,吴庄门口,那叫一个人潮汹涌。
有钱的推着车送礼,没钱的左路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把赵史给忙得哟,一天只睡两时辰,双脚就没离过地。
可他累却快乐着,吴争能把这事交给他,他相当满意。
给上司办这种私事,这表示吴争当他是自己人。
吴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个哨官飞升千户。
虽说这官不能和崇祯朝比,但吴争的千户含金量足啊。
足到超出界限了。
梁湖有兵员三千人,相当于五个下千户所、三个半中千户所、两个半上千户所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实权在握啊。
嘿嘿,自己人。
想起来,赵史就乐。
特别是收到朱以海和朝臣们一起送来一千两的大礼,赵史就更笑得合不拢嘴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吴争在殿下和重臣心目中的地位。
先不说自己以后跟着吴争一路高升,就说要是鞑子南下,有这三千人,岂不是更安全?
搁下不说赵史在庄子门口,尽心尽力地在帮吴争收礼、应酬。
说说吴老爹,这几天早已乐得合不拢嘴了。
儿子娶个侧室就是这么大的气势,那日后娶正室那该有多大的排场?
吴老爹不稀罕这些个礼物、礼金。
图得就是个颜面,那说十里八乡的,要是儿子娶亲,没人上门,那才叫一个丢脸不是?
这样一来,吴老爹看吴争也觉得顺眼多了。
吴争却在郁闷,你说乡亲来送礼,不收嘛不合适,收了吧,吴庄就成了畜牧场了。
斟酌了半天,吴争派人将酒宴所需之外的牲畜,全送去了梁湖,便宜了那三千个无底洞。
为了隐瞒周思敏的身世。
吴老爹找了邻近一家姓周的大户,编造了周思敏的身世,说她是周家远房的族亲,因家人被鞑子所害,前来投亲的。
成亲当天周思敏的轿,就是从周家出发的。
这样一来,几乎就没有去怀疑周思敏的真实身世了。
……。
让吴争奇怪的是,自己婚事的始作俑者之一,吴小妹,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一天晚上,吴小妹来到吴争房里。
拉着吴争的手问道:“哥,你成了亲,会不会不对我好了?”
吴争好一晌安慰,才让她高兴起来。
看着这个小女孩,吴争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和我讲讲,你之前为啥事与周思敏交恶的,又怎么与她化干戈他玉帛的?”
吴小妹无端地脸一红道:“没什么了,哥别问了。”
吴争好奇道:“我是你亲哥,这有什么可避讳的?”
吴小妹支支唔唔道:“哥把公主带回来时,我看公主没了一条手臂,觉得可怜,就……就多去了几次。”
吴争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这是关心她啊,周思敏理该感谢才是。”
吴小妹脸色变得通红,瞪了吴争一眼,挣脱了吴争的手,跑了出去。
吴争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心中一动,恍然起来。
妹妹长大了。
少女怀春,当日朱媺娖男装而来,风流倜傥,妹妹怕是一见钟情了。
不想是个西贝货。
呵呵,吴争笑了起来,好在时间不长,发现的早。
……。
十一月初一。
吴争成亲了。
吴庄摆了二百桌流水席还不够,愣是在祠堂里又加了六十桌。
沈半城是带着四车礼来的。
初时吴争很惊讶。
这铁公鸡转性了,出手可真大方。
可很快吴争就明白了,沈半城送来的不全是他的礼。
“吴老哥,你儿子可真是好本事。”沈半城点着吴争对吴老爹道,“为了不落下沈家,愣是想了这么一个辙。”
吴老爹奇怪地看看吴争,又看看沈半城。
他是真不知道,吴争为了钱的事去沈园向沈半城开口。
沈半城道:“吴大人,如你所愿,那六千两沈某筹齐了。另外听说你要成亲,绍兴府八县商户给你凑了三千二百两礼金,这是礼金名单。总共九千二百两,沈某添了八百两,给你凑齐一万两今日送来。”
吴争大喜,忙道:“沈伯可帮了吴争大忙了,这八百两,就算了吧,当初说好,沈家不用出的。”
第一百十三章 时局有变
沈半城抖颤着脸上的肥肉,指着吴争道:“你当沈某傻啊,这个时候你来这么一出,我就算想省,也省不了啊。我要是不出这银子,沈家在绍兴还有脸待下去吗?”
吴争算是明白了,看着沈半城笑道:“沈伯,看你说的,这是两回事,这八百两如果算是礼金,重了!要不你拿回去?”
沈半城回头对吴老爹道:“你看看,你看看,我送了银子,他还得理不饶人来着。”
吴老爹听明白了,瞪了吴争一眼,然后对沈半城道:“沈老弟,犬子无状,这八百两礼金确实是重了,要不,收一百两,余下的一会带回去吧?”
沈半城顿足道:“拿不回去喽。我家那个不孝的东西,只认他不认爹啊,这要是拿回去,还不定怎么折腾他都老子呢。”
吴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遭来吴老爹的怒目而礼。
吴老爹拉着沈半城的手道:“沈老弟,子孙必有孙子福,我是看着令郎长大的,他是个好孩子。既然这银子已经送来了,那就留下吧。我领沈老弟一份心意了。”
沈半城听吴老爹这么一说,也就心平气和了,冲着吴争道:“你可别忘记了当初的承诺,要是不扫平盗匪,这钱还得一两不少地给吐出来。”
吴争笑道:“沈伯放心,这事我已经安排下去了,等过了今日,你就等着捷报吧。”
……。
朱以海没有来,不过让张国维等人带来了祝福。
这不奇怪,身份差距,加上吴争毕竟不是娶正妻,监国殿下自峙身份,也能理解。
朱媺娖也让郑叔亲自送了礼来。
虽然有些别扭,但吴争还是收下了。
回到洞房中,吴争打开一看,这盒子很眼熟。
想了想记起当日自己因始宁街一战,朝廷拿不出抚恤银子时,朱媺娖让郑叔曾经拿来这个盒子,说是里面有一颗南珠,可值三、五千两。
吴争打开来,里面一颗小儿拳头大的明珠,在烛火印映下烁烁发光,珠子上面象是浮着一层流动的光晕一般。
就算不识货,吴争也知道,此珠价值不菲。
可吴争心里有些悸动。
朱媺娖的日子不好过。
做为一个公主,同一样东西两次拿出来,赐于同一个人,这很失颜面。
也就是说,朱媺娖的身边,已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此时,已经被吴争揭去头盖的周思敏看见此珠,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此珠是先帝在公主殿下十岁时所赐。”
“你认得?”
“是。公主离京时,身上别无长物,仅带了这颗珠子。南下一路上的花费,皆是从周家取的。”
吴争暗道,果然如此。
仔细将明珠放回盒中,递给周思敏,“好生收着,找个机会把它还回去。”
周思敏一怔,嗔道:“公主赐于你,你再还回去,岂不辜负了公主?”
吴争叹息着,将心中的猜测与周思敏解释了一遍。
“公主需要此珠傍身。按我说的做。”
周思敏懂了,但她没有接,“我如今隐瞒了身世,恐怕见公主不易。要还,还是你自己还吧。”
吴争想想也对,于是将珠子搁下。
看着周思敏的脸,吴争坏笑道:“你真准备好了?”
周思敏先是一怔,而后脸色大红,飞快地转身逃开。
吴争在后面急追,没过多久,便美人在怀。
周思敏将脸轻轻地贴在吴争的胸口,柔声道:“其实……我从见你的第一眼时,就……喜欢上你了。”
吴争有些意外,拿手指轻挑起周思敏的脸,戏谑地问道:“那你还处处与我做对?”
周思敏挣脱了吴争的手指,将脸深深地埋入吴争的怀里,忸怩道:“你哪懂女儿家的心事?”
……。
杭州府。
此时确实有些慌乱。
当然,慌乱不全是因为南下的三千建虏精锐全军尽没。
至少不是最主要原因。
主要的原因是,杭州清军需要临时急调湖广,本来打算提早进攻绍兴的计划,可能要流产了。
清军目前兵力捉襟见肘。
偌大的大明疆土需要吞噬,以区区数十万清军,确实困难了些。
就算已经占领、统治的地区,也不时地有人反正。
明军降军不少,可清廷无法对其完全相信啊,还得派兵对其监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清军在中部的湖广战场上却频频告急。
南明唐王朱聿键的隆武政权所任命的湖广总督何腾蛟招纳了原李自成大顺军的余部李过、高一功、郝摇旗、刘体纯等人,进入湖广战场。
对清军占领下的军事重镇荆州、武昌进攻,使湖广战场上的清军面临全面崩溃的境地。
被顺治拜大将军,时任睿亲王的多尔衮,得知军情之后,急调杭州多罗贝勒、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移军西去救援湖广战场。
于是多罗贝勒勒克德浑亲率满蒙精锐,偕同镇国将军爱新觉罗•巩阿岱一起,从江宁逆江而上,驰援武昌。
多尔衮同时调豫亲王多铎,领三千鞑子精锐及六万明军降军驻扎在江宁,暂时搁置进攻绍兴的计划,准备在稳定湖广战场之后,再图绍兴、舟山、宁波等地。
可问题来了。
勒克德浑原本打算提早进攻绍兴的,这几个月里,清廷也一直在慢慢向杭州增兵。
之前派去突袭绍兴腹地的三千鞑子骑兵,是勒克德浑麾下真正的满蒙精锐。
勒克德浑麾下的满蒙精锐并不多,仅一万五千人,可杭州府明军降军却有十万之众。
不派明军降军,而派满蒙精锐,主要还是担心降军一入绍兴腹地会被明人策反。
勒克德浑不能眼看着此消彼长,绍兴明军势力壮大,为来年进攻绍兴增加难度。
加上他心里一直认为他的精锐足以以一当十。
如今,晴天霹雳,三千鞑子精锐全军尽没,那么勒克德浑奉令调往湖广,就无法在杭州留下更多的鞑子精锐了。
从而使得,勒克德浑必须带走更多的明军降军。
因为害怕自己一走,明军降军立马反正。
勒克德浑只留下了三千鞑子精锐及三万明军降军。
第一百十四章 三刀断山刘老三
在勒克德浑的估算中,只要多铎尽快领兵到达,就不惧绍兴府那六七万明军反扑。
勒克德浑的想法并没错。
此时的明军士气低下,战力完全不能清军入关前相提并论。
三千鞑子精锐,足以击溃十倍之明军。
不拿全国战场说事,就以钱塘江沿线战役而言。
之前弘文朝灭亡,弘文朝大学士马士英与总兵方国安率五万大军渡过了钱塘江进犯杭州,一度想光复杭州府。
勒克德浑在江宁得知后,立刻遣六千骑兵奔赴杭州解围,加上杭州清军,那时双方兵力对比是五万对一万六千人,马士英与方国安却惧怕清军势大,退兵撤回钱塘江。
二人撤围的路上,分别攻占了杭州西南方的余杭、富阳两地。
勒克德浑派遣梅勒额真珠玛喇和和托,率三千骑兵、六千步兵,共计九千人,攻击余杭、富阳两地的明军,两军合营在杭州城外数十里。
清军攻势凌厉,锐不可当,毫无悬念马士英与方国安大败于清军。
正当清军庆功之时,马士英与方国安又率残部渡江包围了杭州城,结果还是被梅勒额真济席哈所败,溺死者不计其数。
受后人垢病的奸臣马士英称得上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二人就这么把残明的有生力量全都给白白消耗、牺牲了。
这场仗,也就是当日吴争从金山卫港口突围,返回绍兴府江边,赵史对吴争讲起的钱塘江战役中的富阳一战,三万明军抗击六千清军,才杀死五百多鞑子,明军却伤亡三千多人。
于是士气本就低落的明军迅速崩溃,如同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战后,因为马士英的名声实在太差,鲁监国不肯接纳他,马士英便流落于浙东之地,渐渐没有了音讯。
而方国安率兵投入鲁监国麾下,与王之仁一起吞并、吸纳了浙东之地的明军残部和义军,声势渐大,被鲁监国授封为国公。
所以,勒克德浑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是冒险,他走得很痛快。
他在杭州留下了三千鞑子精锐及三万明军降军。
……。
吴争已经在部署剿匪了。
再强的土匪,也无法与军队想抗衡。
哪怕对方是支菜鸟军队。
土匪想要的是财,求的是生存。
可军队不一样,它本身无需考虑生存,因为它是合法的杀人机器。
就凭这一点,土匪就没有办法有更好的训练时间和条件。
当然,还有一点关键之处是,头领的能力是远见。
吴争的剿匪,声势极大。
闹得是街坊四邻,人尽皆知。
绍兴八县,几乎是人人都知道梁湖卫所要剿匪了。
倒不是吴争不懂出其不意的战术。
而是吴争认为,八县富商们凑了九千多两剿匪资金,自己得对得起这笔钱嘛。
有道是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
你悄不声响地剿了匪,人家看得不过瘾,没得还要来索还银子,那就得不偿失了,始宁镇可是吴争想要的根据地,不得不顾及名声。
六百骑兵营,正在苦训。
剿匪也用不上它。
除了骑兵营驻守梁湖卫所,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吴争派出去了。
军队就囤于当日吴争对翻越平岗山一千鞑子进行伏击的小村子——老槐村。
这种声势,平岗山上的土匪说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们没有逃跑,也没有投诚,他们都在观望。
观望官军是不是会下狠手、是不是做做样子。
更是观望“三刀断山”的反应。
“三刀断山”不是招数,而是一个人的匪号。
他叫刘老三,是平岗山一带最大的山贼,麾下匪众近五百人。
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气焰正炽。
吴争是经过仔细考量的。
带兵出来剿匪,主要为得是银子。
能少死人才是重点。
如果先吃软,后啃硬,伤亡累积,肯定不小。
不如直接踢翻最大的,那么小的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可问题是,这刘老三的老巢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
剿匪之前,吴争派了数波斥候对平岗山进行侦察,还在沿山各村找了不少当地村民和猎户。
画出了详尽的进山地图。
可按猎户的口述和斥时的回报,吴争下不了决心打这一战。
胜是肯定能胜,可代价太大了。
刘老三的老巢在平岗山中心区域,一个很大的山坳内。
山坳四边皆是高达数十丈的悬崖峭壁,根本无法由上攻下。
山坳唯一一条与山外相连的甬道,只有三四尺宽,两边也是高达数十丈的悬崖峭壁。
根本不适合大军冲锋。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条甬道太长了,有五、六里长。
这个长度,足以埋藏吴争麾下,全军将士的性命。
这样的险隘,恐怕也只有围困的方法了。
但围困显然是做不到的,那山坳中有田,虽然无法与山外水田相比,但种植些象地瓜、土豆之类的杂粮,根本饿不死人。
没有三年五载的,剿不灭这股土匪。
所谓知难而退,吴争真退了。
驻囤老槐村仅仅三天,吴争率军回了梁湖卫所。
这撤军阵势搞得比出兵还大。
一时间,绍兴八县出了钱的富商们纷纷上门,讨要说法。
吴争在卫所门前,张贴告示,准备五日之后,按原数退还银子。
……。
时值午时。
被吴争忌惮的那个巨大山坳里,人声鼎沸。
山贼嘛,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寨里数百匪众正在欢庆,为得就是官军知难而退。
他们身后的堂内,一张三丈长,八尺宽的石板桌两侧,各坐四人。
主位上之人长相狰狞。
一双豹子般的大眼,倒挂梨子形的面孔包围在茸茸的杂色毛发里。
鼻头和嘴巴向前突出,仿佛随时会张开大口嘶咬、吞噬。
口中露出锐利的牙齿,嘴角两道深刻显露的弧纹,使得牙床绷紧的上下唇如两片鼓出的瓢壳。
加上他不象其它人那样坐着,而是蹲在凳子上。
整个长相,象极了一头待噬的豹子。
这就是平岗山一带最大的山贼头子刘老三,人称“三刀断山”。
第一百十五章 山贼都配军师
“大头领,已经打探过两次了,官军确实已经撤回梁湖卫所,平岗山周边十里之内,没有一个官军。儿郎们也已经窝了好些天了,您看是不是该撒出去放放风了?”左首第一人问道。
刘老三轻轻地“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羊腿骨头,拿起面前的酒碗,大口地喝着。
右首第二人开口道:“二头领,这次来得官军与之前不同,听说那梁湖卫所千户吴争,可是刚刚与鞑子三战三捷的人物……我看还是小心些,总没坏事。”
左首第一人将酒碗在桌上一顿,大声喝道:“连个屁都没放,就夹着尾巴跑了的孬人,有啥好怕的,这种货色这算真遇上了,凭咱五百人马,也不悚他。天天在这山坳子里闷着,身上都长想虫子了。大头领,我已经派了一队儿郎下山去探路了,晚上回来要是没事,明日我就带人下山,去劫了始宁镇,给那吴争一个下马威。”
刘老三又是一声“唔”。
这时,右首第一人站起身来,这是个长相斯文的中年人,如果不是处在这个山贼窝里,走在大街上,绝对没人会认为他是个山贼,更象是个读书人。
他穿着一身青色褂衫,中等身材,瘦削的脸,胡须剪得很短,看起来让人有一种干净、洁爽的感觉。
“大头领,二头领,诸位当家的,这吴争并非善类,先不说他麾下人数高于我等数倍,就说打起来,咱们寨中兄弟,恐怕也不是官军的对手。所以,在下认为,官军不发一矢就撤退,显然背后有阴谋,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没坏处。”
左首第一人,也就是那个二头领“呯”地一拍桌子,指着中年文士道:“军师,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等干这档子买卖多少年了,可曾经怕过谁?”
刘老三第一次开口了,他阴冷地说道:“老二,不得对军师无礼。”
二头领显然不敢与刘老三相抗,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刘老三转向文士问道:“依军师之见,我等还须在寨中防守多久?”
中年文士向刘老三一拱手道:“大头领,山中吃喝不愁,就算半年之内,不出山都不会缺粮食,依在下看,还是多等些日子,等清军南下之后,官军就没有了围剿我等的闲心。”
二头领急了,“半年?军师坐得住,我等可坐不住,不用说半年了,半个月都混身难受。”
刘老三沉默了一会,“军师,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头领说得也有道理,寨中的儿郎们可不象是军师一样的读书人,让他们窝在山寨里半年,恐怕反而生事。”
文士一听也有些急了,“大头领,官军未战先退,不符合常理啊。事有反常必会妖,谁能保证山外没有埋伏?我等依仗地形险要,明明可以固守,何必出山行险呢?”
刘老三一抬手,阻止文士继续说下去,“军师不必多言,刘某主意已定。官军不发一矢就退,虽有些蹊跷,但仔细想来,不过就是忌惮咱山寨的地形而已。可咱做的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所谓富贵险中求,怕,成不了大事。”
说到这,刘老三对二头领道:“明日一早,你带这些人去周边村镇干上几票,试试官军的反应,至于始宁镇,先别动它。”
“听大头领的。”
文士郁闷地坐回了位置。
这时,三个狼狈不堪的山贼跑了回来。
一边跑,一边喊,“官军,官军!”
刘老三眉头一蹩,大喝道:“把这几人带进来。”
“说,出了什么事?”二头领见了,认出这几人就是自己刚派出去探路之人,于是大声喝问道。
“回二头领,山外有官军埋伏,小的们一出山,就在老槐村被伏击了……三十几人,就跑回了我们三个。”
刘老三开口问道:“官军有多少人?”
“这……大概有七八十人。”
另一个山贼道:“小的估计有百来人。”
刘老三看向还有一个山贼。
“小的没留意,但看阵势,大概是百来人没错。”
刘老三心里大致清楚了,自己的判断和军师的担忧没错,官军果然是有埋伏,依旧在老槐村。
但这样一来,刘老三反而坦然了。
就怕官军不露声色,如今露出来了,也不过如此。
老槐村离梁湖卫所有四、五十里,梁湖官军来援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刘老三嘴一咧,大声下令道:“诸位兄弟,各自带人去寨门口集合,老子要报这一箭之仇,给他们一个好看,灭了这队官军,让他们知道,我刘老三不是吃素的。”
文士急忙劝阻道:“大头领千万不可,官军既然有埋伏,就必定留有后手。”
刘老三厉声道:“不过百来人,按官军编制,最多也就是一个百户编制,今日之事如果这么就算了,我刘老三还怎么在平岗山露脸。军师不必再劝,就这么定了,你在寨中留守。”
说完,招呼着其余七人,带着寨中山贼呼喝而去。
文士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
吴争正在面对绍兴八县为此次剿匪捐钱的商人们。
“诸位别急,本官告示也贴了,五天的时间,才过三天,就还有两天你们都等不及了?”
沈半城做为揽事者,不得不站出来做为代表。
他问道:“吴大人,梁湖卫所三千人马,不发一矢就撤兵,这事怎么说,都说不通啊。吴大人难道是怕了区区几百山贼,要置自己的名声于不顾?”
吴争笑嘻嘻地回答道:“本官没有说不剿匪啊,可也没说定确切的时间嘛。”
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
商人们七嘴八舌地纷纷指责起吴争撒无赖来。
沈半城也有些气愤,“吴大人这话说得没道理了,当初你可是一口答应荡平平岗山所有劫匪的。”
吴争双手一摊,“本官没说不剿啊。再说了,本官告示都贴了,再等两天,如果没有剿灭劫匪,那银子一两不少全退还给你们,本官是言而有信之人。”
第一百十六章 刘老三的噩梦
吴争这话引得众商人更恼火了。
一个商人满脸激愤地站起来道:“吴大人,我等并非是心痛这笔钱,而是听闻吴大人要剿匪,造福绍兴府百姓,这才心甘情愿地掏钱。可如今吴大人说撤兵就撤兵,那往后平岗山匪众,岂不是对我等怀恨在心,哪天要是找上门来,那可是灭门的祸事啊!”
这话引得所有人的共鸣。
大部分人确实担心这点,捐钱是一种态度,被匪徒知晓谁捐钱给官军剿匪,那就大祸临头了。
吴争一直保持着笑脸,对指责完全不在意。
这时,一个士兵匆匆进来,对着吴争耳语了几句。
吴争“噌”地站起身来,冲众人抱拳道:“诸位,军情紧急,本官失陪了。”
说完,拔腿就走。
沈半城一急,上前一把拽住吴争的袖子道:“你得把事说清楚了再走。”
吴争无奈道:“沈伯啊,你可知道,致远那一百人,现在正被数百匪徒围攻?”
沈半城吓得赶紧撒手,忙不迭地道:“啊?!那你还……还不快去?”
吴争撤兵,并不是真怕了山贼。
而是经过与麾下众人再三商议过的。
撤兵是真,但也留下了沈致远、周大虎和一百士兵。
为了掩人耳目,吴争带走了老槐村的一百村民。
让沈致远、周大虎和一百士兵在各家扮成村民,以迷惑山贼。
留下这一百人的目的,不是为了用这一百人,以少击众。
而是激怒、引诱匪徒出山。
为了这一点,吴争把除这一百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撤回了四、五十里外的梁湖卫所。
并故意造出声势,张贴告示退还钱。
为得是示敌以弱。
不管是军人还是盗匪,有个共同点,就是吃得都是刀口上舔血的饭。
这口饭吃得就是一种面子,一种气势。
很少听说有强盗不断地在拼杀的。
真要是不断拼杀,那早就死绝了。
强盗和街头混混,也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一仗吃十年。
出名前,打一场狠的,然后冲着这场仗闯出的名声,就能吃十年的平安饭了。
这一点,周大虎最有话语权。
山贼也一样,刘老三也面临着平岗山十来股小山贼的挑战,他麾下五百人,那也是冲着刘老三的声势加入的。
如果刘老三对官军服了软,那么说不定一夜之间,手下就跑光了。
所以,吴争先示敌以弱,给刘老三一种心理安慰,让他认为官军是怕了。
这么一来,刘老三无形中有了与官军一拼的勇气。
同时,以一支不大不小的军队,给刘老三心里造成一种官军人数少,可以战胜的错觉。
人多了,会把刘老三吓住。
人少了,刘老三会怀疑官军是不是还有阴谋,否则三、五十人放在山门外送死啊?
一百人,刚刚好。
这就象两个决斗的人,对方太弱无趣,太强打不过。
通过努力可以战胜,这才最具有吸引力。
所谓人生最幸运的是,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嘛。
士兵来禀报的,就是刘老三率众山贼出动了的消息。
吴争在老槐村与梁湖卫所之间,安下了许多的眼线,可能说老槐村一切事情,都一清二楚。
刘老三疏忽了一点,也是最致命的一点。
老槐村到梁湖卫所之间,确实有着半个时辰的路程。
可刘老三不知道了,梁湖卫所里,现在有骑着马的兵了。
有一千二百匹战马。
吴争不需要骑兵作战,只要马把人驮到老槐村就可以了。
卫所一千二百人这三天可谓是枕戈待旦。
只要吴争一声令下,就可上马。
策马而奔,最多一柱香的时间。
埋伏的一百明军只要撑住一柱香的时间足矣。
这一千二百人,就是刘老三的噩梦。
……。
刘老三确实是个狠人。
话不多,但手底下着实有两把刷子。
他手中的刀撂翻了几个卫所官兵。
手下盗匪由此向官军展开了包围,一时间气焰正炽。
接敌始,沈致远一直按着周大虎,不让他冲动,按照吴争的部署,带着官兵一步步向村子里撤退。
吴争的部署其实就两个字——拖、引。
拖到援兵到来,把盗匪引得离山边越远越好。
但这在刘老三和盗匪看来,就是怯敌。
再则刘老三也考虑到时间太久,梁湖官军会派来增援。
于是,一声招呼下,四百盗匪鬼哭狼嚎地喊着向官军涌上。
官军人数处于劣势,但训练还是有效果的。
他们的撤退不是一窝蜂的转身就跑。
而是一队队地轮换着后撤,期间不忘一轮轮的弓箭阻敌。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官军伤亡并不大,十来人。
刘老三心里已经隐隐起了警觉,因为盗匪已经跨过农田,冲入了村子。
而官军的撤退太过有序,根本不象是被击溃。
由此刘老三突然停住脚步,大声下令撤退。
可此时盗匪气焰正炽,哪是说停止就能停住的?
刘老三边上的盗匪确实停住了,已经冲在头里的几个当家的,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左右打量着身边数十人,刘老三愣了半晌,牙一咬,招呼着冲进了村里。
这绝对不是义气。
刘老三心里非常清楚,官军之所以不攻,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山坳天险,二是寨中人数众多。
再好的地形,如果没有人防守,那也无法生存。
就算官军不攻,平岗山其余的土匪,也会毫不留情地上来撕咬一口。
也就是说,这仗不能败,也不能有大的损失,否则,就只有一个结果——灭亡。
刘老三不得不做出孤注一掷的决定。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拼了!
可俗话说得好,好的不灵,坏的灵。
就在刘老三率数十人冲入村子的那一刻,刘老三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马蹄声。
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大地的抖颤。
刘老三在惊悚之后,疯狂地嘶吼起来,“骑兵……官军骑兵……扯呼!”
邻近听到刘老三喊叫的盗匪怔怔地看着刘老三。
远处的盗匪依旧在追赶着后撤的官军。
冲进村子的骑兵,迅速兵分左右两路,对整个村子进行了包围。
第一百十七章 刘老三临终遗言
官军两次来过这小村子了,对地形非常熟悉。
分兵、穿插、包围,直接断了盗匪的后撤之路。
沈致远、周大虎听到马蹄声之后,立马组织起反击。
盗匪的气势瞬间被碾压。
刘老三和他的四百盗匪成了瓮中之鳖。
周大虎跃跃欲试。
他早就按捺不住手痒。
十几个回合的相互攻防,你来我往之后。
周大虎的刀被刘老三磕飞。
刘老三眼中凶光一闪,上前一步,朝着周大虎一刀斜劈。
“铛”斜刺里一把长刀伸入,格住了刘老三致命的一刀。
池二憨赶到了。
饶是周大虎胆大,也不禁吓了一身冷汗。
盛名之下无虚士,刘老三的刀功确实了得,力大、诡异且刁钻。
周大虎是始宁街痞子出身,用刀并不是强项,他擅长的是拳头。
拍了拍胸口,周大虎指着刘老三骂道:“杀胚,敢与爷爷比比拳头吗?”
“呸。”刘老三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回骂道:“爷爷今日着了你们的道,敢让爷爷回去,再打一仗吗?”
“你想得太美了。”远远地,传来吴争的调侃声。
刘老三不傻,一看吴争那身官服,就知道来了正主,紧了紧手中九环断头刀,刘老三喊道:“施阴谋诡计,不算好汉,爷爷不服。有本事明刀明枪拼杀一场,若爷爷败了,任由你发落。”
吴争呵呵笑道:“本官用不着你服,也没有精力与你扯淡。给你两条路,投降生,反抗死。”
刘老三凶眼闪着幽光,左右打量了几眼,突然转身冲吴争冲去。
池二憨大嘴一咧,当头一刀挥下,口中大喝“吃我一刀!”
刘老三识货,听见刀风响起就心中一凛,不得不回身双手将断头刀往上一架。
“铛”地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二人同时收刀后退,又同时迅速换手拿刀。
这是二人的双手虎口震麻了。
刘老三瞪着眼珠子道:“对面汉子,尊姓大名?”
池二憨一咧嘴道:“梁湖卫所百户池二憨,刘老三,看你一身本事,学成不易,不如听咱少爷的,投降吧,带着手下杀鞑子,洗清你一身罪孽,也能有个清白之身。”
刘老三嘿嘿一声冷笑,横移两步,突然向池二憨挥刀。
吴争确实有收服刘老三的念头,平岗山上的土匪众多,收服了刘老三,匪情便可迎刃而解。
但吴争也在犹豫,与别的匪众不同,刘老三是匪首。
这种人当了数十年的土匪,要把性子扳过来,已经是不可能了。
放在军中,为害甚大。
这就象是把双刃剑,可伤人,也可伤己。
所以,吴争在犹豫,犹豫该不该收他。
可现在,吴争看着刘老三这种桀骜不驯的性情,便断了收服他的想法。
“二憨,杀了他!”
说是迟,那时快。
吴争的话音刚落,与刘老三硬拼三刀的池二憨,瞬间改变了刀风。
刘老三当头一刀劈下。
池二憨不架不挡,执刀往刘老三胸前直捅。
这是以命换命啊?
刘老三有些惊悚,他也是过不要命的主,但好死不如赖活的道理,再不要命也明白。
否则,当山贼几十年,刘老三早就死过十几次了。
但现在,刘老三知道,局势不容得他躲。
一躲,气势就没了。
如果面前是象周大虎这样的对手,刘老三肯定躲。
池二憨不一样,二人都是使刀的好手,气势一没,那就是输。
于是,刘老三咬着牙不收手,任由刀锋向池二憨劈下。
池二憨面色不变,继续执刀前捅。
说话这功夫太慢,实际上,这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噗”刀入人体的闷声响起。
刘老三瞪大了眼珠子,他满脸不信地看着池二憨。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劈中?
池二憨轻叹一声,“刘老三,这一刀咱练了十一年,你不冤!”
说着,池二憨放慢了速度,在刘老三面前重新演练了一遍。
原来,池二憨在刘老三下劈到头的一刹那,他的腰向左微微偏移了一、二寸的距离。
而且又在刀锋落下后,迅速摆回。
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楚。
刘老三的眼神依旧迷茫,他想象不出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能将这小巧功夫使得如此炉火纯青。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任谁被这么大一把刀捅个对穿,也活不了。
看着上前来的吴争,刘老三口齿含糊地道:“姜秀才……不该死。”
吴争听不清楚,低哼了一声,对池二憨道:“拔刀。”
池二憨手中一顿,拔刀,然后往边上一闪。
一道血箭喷出,刘老三,这个盘琚平岗山、为祸绍兴八县数年的山贼头子,连恨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软倒在地,死了。
“兄弟们伤亡大吗?”吴争冲着跑来的沈致远问道。
“还行,阵亡三人,重伤七人,轻伤者二十一人。”
吴争阴冷着脸,看着远处还在负隅顽抗的匪众,心中一股无名怒火升起,“准备弩箭。喊话,刘老三已死,不降者皆射杀。”
匪众们降了,不降才怪。
只是那几个头领,被池二憨全杀了。
当然,这也是奉吴争的令。
不管这几个头领是不是刘老三的拥趸,既然杀了刘老三,吴争就不能让他们活着。
所谓斩草除根,要么全不杀,一杀就要彻底,一念之仁,后患无穷。
投降的匪徒有二百多人。
本来还要多些,可宋安手欠,但凡受伤的匪徒皆不接受,拖到没人处,一刀毙命。
打扫战场之际,吴争招来众百户,开始商议进攻山坳老巢了。
刘老三带出四百匪徒,那么留在山坳里的最多就一百人。
一百人要防守数里山道,恐怕力有不逮,所以,吴争不想再拖了,就算冒点风险,也得剿灭了这股土匪。
否则再两天,真要退还那万两银子,吴争可舍不得。
再说了,这也不是舍不舍得的事,而是因为,银子吴争已经下发了六千两了。
难道要将士把到手的银子再吐出来?
不过吴争还是想了个办法,避免伤亡太大。
那就是将投降的两百多匪徒绑成两串,让他们走在两侧,官军走在中间,要死,就让他们先死。
第一百十八章 山贼比朝廷有钱
沈致远听了,指着吴争笑骂道:“这也太狠毒了吧。”
吴争满不在乎地翻着白眼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犯罪。你小子不懂。”
可众人都没有想到。
吴争这招根本用不上。
因为山坳中来人了。
一个山贼被拖了进来。
“官……官爷,别杀我,小的是来传信的。”
“传什么信?”
“小的替寨中军师传话,军师说,如果官军能保证不杀寨中兄弟,咱们……就降。”
吴争左右看看,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回去告诉你家军师,要他自己来和本官谈。”
“可……可……。”那山贼支唔着,“官爷能保证……?”
“保证个屁,回去告诉你家军师,如今本官为刀殂,他为鱼肉。想要活命,让他自己来向本官请降。”
小山贼狼狈地跑回去复命了。
陈胜笑道:“大人,看来兄弟们可以提早回卫所了。”
吴争摇摇头道:“派人回去,告诉赵史,向绍兴八县通传,张贴布告,梁湖卫所已经剿灭刘老三,让平岗山所有盗匪,三日之内向梁湖卫所请降,否则全部剿灭。”
“是。”
厉如海问道:“大人,那这么俘虏该如何处置?”
吴争道:“先押着吧,等山坳中的匪徒有了结果,一并处置。”
“属下是想说,如果大人放了这些人,他们生活没有着落,恐怕依旧会沦落成匪。”
吴争想了想道:“那就从其中挑选体格强壮的,补充入各营,剩下的,押往吴庄,充作农户,或者送往海边打渔晒盐。”
厉如海点点头道:“这样安排甚妥。”
这时,士兵进来禀报,土匪的军师来了。
“罪人姜礼向吴大人请降。”
看着这个青衣中年人,吴争也有好奇。
“看你模样,不象是土匪,倒象读书人。”
姜伯礼答道:“学生崇祯三年中的禀生。”
“呃……你好好一个读书人,干啥不好,为何落草从贼?”
崇祯三年,十五年前,能中禀生的,中举希望很大。
十五年,只要不出意外,怎么也能高中。
姜伯礼苦笑道:“大人,试问哪个愿意从贼?还不是被逼无奈?”
“被逼?何人所逼?”
“还能有谁……官府呗。”姜伯礼看了吴争一眼。
其中的含意,吴争当然懂,此时的吴争,就是代表着官府。
可吴争不介意,“讲讲,所为何事?”
姜伯礼见吴争不象是发怒的样子,便开口道:“学生籍贯湖北德安府(今安陆)应山,家中虽说不是盈富之家,倒也不难度日。崇祯七年,同城富豪相中了我家的百亩水田,欲强行低价购买,家父自然不肯将祖产贱卖。此时正是宜兴民变之时,不想富豪竟勾连州府官员,生生给学生家安了个通匪的罪名。”
说到此处,姜伯礼眼泪“噗噗”往下掉,“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可怜我一家九口人,除了我在外游历,全都遭了毒手。”
吴争皱眉道:“你有秀才功名,为何不上告?”
“上告?”姜伯礼激愤地说道,“学生告了,告到湖北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大人可知道,学生最后落了什么下场吗?”
“……。”
“布政司衙门判学生诬告,德安府判罚合理。还将学生以通匪罪递解德安府,交由德安府处置。”
吴争无语,民乱之时,官府乱世用重典无可厚非,但如果其中官商勾结,草菅人命,那就是官逼民反了。
“学生是后来才知道,布政司左参议竟是同城富豪的儿女亲家。试问大人,学生告得赢吗?”
吴争沉默,布政司左参议虽然是从四品,可却是实权人物。
“学生被递解回德安时,已经绝望。心想能与家人在阴间团聚,也不差。”姜伯礼满脸哀伤地说道,“可想不到正好遇到刘老三等山贼半路袭击,学生因此而得救,刘老三虽然是个土匪,但总是于学生有救命之恩,他挽留我做军师,学生无路可去,也就答应下来了。”
吴争听明白了,对姜伯礼道:“如果真如你所说,本官念你身世坎坷,可以不降罪于你,你日后有何打算?”
姜伯礼苦笑道:“大人,学生除了读了十几年书,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有何打算?离开了山寨,学生就是个被官府通缉的要犯,除非北上投靠清廷。可学生虽然憎恨官府,也知道有些事不能为,做了就辱没了祖宗。若大人不弃,学生愿意在大人麾下效力,打打杂,抄写抄写公文,混口饭吃,也就是了。”
吴争想了想道:“也好,本官准了。”
“谢大人开恩。”姜伯礼向吴争长揖道。
“山坳中还有多少匪众?”
“回大人话,尚有九十人。”
“你可愿意带官军进入山坳?”
“愿为大人效劳。”
……。
在姜伯礼的引领下,官军顺利通过了甬道,进入山坳。
吴争怎么也没想到,山坳会这么大。
单田地就有五、六百亩。
虽然此时已是初冬,田中没有作物。
但吴争能想象,就算在山外围困一年,也无法逼降刘老三部。
心中不禁暗暗庆幸起来。
吴争第一件事,就是令姜伯礼引着去了贼窝的库房。
“这库房只有刘老三有钥匙。”姜伯礼指着门在的锁道。
吴争头一歪,池二憨捡了块大石头,直接砸了门锁。
进去一看,吴争双目烁烁发起光。
这满屋子密密麻麻地堆满了金银和好东西啊。
姜伯礼指着东墙角地一堆箱子道:“这是几个月前,刘老三劫了一家过路商人所得,杀了十几口人,据说苦主与大人还是同乡,始宁镇人。”
吴争点点头,沈半城没有撒谎,黄家确实被刘老三劫杀了。
陈胜上前持刀劈落一只箱上的锁,满箱子的银子,上面还有一本帐册。
陈胜拿起来翻了几下,便转身递给吴争。
吴争接过看了几页,脸色一变,上面记载的,竟是绍兴府几县县令与方国安、王之仁之间,暗中的钱财往来,数目高达十几万两。
区区几县,竟私相授受如此高额的钱粮,让吴争心中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