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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恶有恶报

    一场争分夺秒的训练就这么开始了。

    什么体能啊、军容啊、纪律等等的都不练,没时间。

    只练配合,士兵与士兵之间的配合。

    譬如出刀,两根竹竿横拉,一根在上,一根在下。

    一声号令之后,数十柄刀挥出,你出刀的速度太快不行,太慢不行,太前不行,太后也不行,力量还在其次。

    譬如简单的阵形,又譬如旗语、号令。

    整个卫所在拼着老命训练的时候。

    吴争却在钱翘恭的营里。

    虽然吴争从第一次见面,就对钱翘恭不太待见。

    但没办法,谁让自家田里没人会骑兵作战呢。

    大明自土木堡之难后,就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河套地区的控制。

    战马的获取就成了问题。

    各大卫所的骑兵非常少,甚至渐渐消失。

    吴争会骑马,可不知骑兵,陈胜也不会。

    其它人就更不用提了。

    可钱翘恭会,不是钱翘恭家学渊源。

    钱家是历来书香门第。

    这还得感谢钱肃乐,大顺、大西为祸大明各地时,钱肃乐就有了投笔从戎的打算。

    奈何自己年纪大了,况且当时还有着官身,无法从愿。

    大明被李自成攻破京城之后,钱肃乐找关系将儿子钱翘恭送入了天津卫。

    开始为报国殉难做准备。

    做为朱棣记忆靖难之役的经过之地,天津卫有着别的卫所没有的骑兵编制,钱翘恭在那学了半年的骑兵作战,后清军南下,满朝投敌,无奈钱翘恭回了江南。

    半年时间其实也学不成啥样。

    可对于吴争眼下而言,那钱翘恭就成了香饽饽。

    这个时候,吴争早就将钱翘恭之前的不恭忘得干干净净。

    之前在始宁街一战,全歼鞑子一千骑兵,鞑子留下的战马除去受伤的、死去的,尚有八百余匹。

    吴争知道,自己要强大,就少不了骑兵。

    所以没有向朝廷献上。

    当然,象朱以海、张国维等人精心里跟明镜似的。

    只是见吴争不献,朱以海就不说破。

    为上者不知道没关系,一旦说破就得追责。

    可追得下去吗?

    而张国维等人不说破,一是与吴争站在一起,二是同样想到,以后的抗清,少不了吴争,这股力量越大,他们的话语权越大。

    这也是张国维默认梁湖卫所超编的主要原因。

    吴争自然不能任由这批好马浪费了。

    组建一支骑兵,时间不够,吴争没指望短时间内派上用场。

    可人无远见,必有近忧。

    藏一个杀手锏在手里,总能活得久些。

    钱翘恭没有拒绝吴争,但他提了个要求。

    骑兵营只归他指挥。

    也就是说,骑兵营听调不听宣。

    接受任务,但不接受越级指挥。

    要是换了步兵,吴争铁定是翻脸了。

    可骑兵真不是他能训练的,练兵之事,差之毫里,谬以千里,特别是这种专业兵种。

    吴争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创伤,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可心真得在滴血。

    他X的,老子拼死拼活抢来的战马,平白送给了钱家,自此之后,骑兵营姓钱不姓吴啊。

    吴争想哭。

    ……。

    数天之后,吴争派出的一路斥候终于找到了还有那支鞑子骑兵的踪影。

    准确的说,不是找到的,而是那支鞑子骑兵主动暴露的。

    二千鞑子骑兵绕过钱塘江南下的用意,几与吴争分析的不差。

    以骑兵速度优势穿过新昌至金华,后沿东阳江东进。

    目的是一来截断绍兴府与隆武朝的南北呼应,二来截断绍兴小朝廷南撤之路,为来年开春清军南下灭亡小朝廷做准备。

    只是吴争也有没猜对的地方。

    一是这股骑兵并非要占据台州,这二千骑兵再强悍,也不敢在敌后攻击府城。

    它们的目的不在占领台州,而是截断小朝廷退路,逼迫朱以海投降。

    黄得功当初奉方国安之命与杭州清军联络。

    事实上诸暨、嵊县、新昌三县县令,早已与杭州清军眉来眼去。

    这也是一千鞑子骑兵在嵊县至新昌后,突然失去踪迹原因。

    新昌县令降敌,派向导引鞑子骑兵绕行,往金华方向而去。

    可谁也没曾想到,这世上突然多了吴争这个异类。

    不仅从嘉定杀回了绍兴府,还发现了方国安与清军私通的秘密。

    由此有了方国安与朱以海的妥协,态度变得爱昧起来。

    清军已经调兵遣将,准备来年大军南下。

    方国安的态度一爱昧,那就产生了问题。

    如果方国安和王之仁真要力抗清军,那么清军原本准备的军队数量就不够了。

    清军现在是三面作战,兵力捉襟见肘。

    所以,派出一路骑兵,绕过钱塘江,深入敌后,串连绍兴府各县愿降者,然后截断小朝廷退路,逼迫朱以海投降。

    这计划本身没有问题,其实也象鞑子所预料的那样,所经诸暨、嵊县、新昌等县纷纷投降。

    可其中有一个变数,就是鞑子习惯了南人的投降,在嵊县进行了分兵。

    这个变数,直接导致了攻击上虞县的这一路被吴争全歼。

    当这消息传到前往金华这路鞑子耳朵里时,鞑子明白计划已经无法达成。

    就算己部顺利到达指定位置,截断小朝廷退路,小朝廷依旧可以从浙西撤离。

    而且,失去了上虞县那支被吴争全歼的骑兵呼应,那么己部真成了一支孤军。

    拼杀,鞑子根本不怕,可问题是补给从何而来?

    携带的干粮,在这十天时间中已经消耗殆尽。

    原本计划在到达指定位置后,由上虞那支骑兵提供补给的。

    可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

    唯一的方法,只能用抢,就地取食。

    那么就会暴露。

    既然要暴露,那就干脆一点。

    于是鞑子不再去金华,而是直接转向,原路返回,目标上虞县,欲报一箭之仇。

    他们随手洗劫了新昌县城。

    可怜那个原本以为已经降了,心思笃定的新昌县令,照样没有逃到被洗劫之灾。

    铁心暴露的鞑子,此时露出了狰狞的嘴脸。

    他们不但洗劫了县令家中,还顺手杀了县令全家男丁,祸害了县令的妻妾、女儿,事后还将她们全杀了。

第九十章 大人就象家父一般。

    新昌县令投敌,理应该死。

    可害苦了新昌县城那些无辜百姓,这一夜间,被屠杀者不下三千人。

    幸亏鞑子也赶时间,没有象扬州、嘉定那般有充足时间屠城,大部分的新昌百姓逃过了这一劫。

    可这样一来,消息就瞒不住了。

    这才有了斥候向吴争回报。

    吴争得知之后,立即派人将情报传向绍兴府。

    绍兴府这次的反应非常快。

    或许是因为有魏文远三千明军精锐在的缘故。

    再没有提起转进。

    朝廷上下,前所未有地能力合作。

    仅三个时辰,魏文远率三千明军拔营南向,直奔三界迎敌。

    这还不算,朱以海这次是下了大本钱,他令廖仲平率卫所全员,充作后备队,为魏文远部压阵。

    三千六对一千,朱以海志在必得。

    说来也怪,朝廷从上至下,无人提及吴争的梁湖卫所,似乎在这个时候,梁湖卫所的千多人被朝廷选择性遗忘一般。

    整个绍兴府由此被调动起来。

    至少有上万的百姓或征募,或自发地加入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他们肩挑手拎,参与了运输粮草的任务。

    虽然吴争听闻斥候回报之后,有些失落。

    但内心还是激动的。

    这个时候,难道还有比万众一心,更能激动人的事吗?

    吴争相信这次明军一定能赢,虽然之前与魏文远见面时,魏文远稍显得趾高气扬,但这不妨碍吴争对他的判断,魏文远是个老兵。

    老兵懂得作战,作战的本身趋弱避强。

    老兵懂得拼命,该拼命的时候绝不含糊。

    所以,吴争判断,这场仗就算不顺利,但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明军胜利。

    当吴争将自己的判断对手下百户宣告时。

    厉如海不认同。

    他道:“不是属下长他人志气来自己威风。大人所言,听起来确实就该如此,可大人忘记了,明军从江北溃退之后,从无胜过。当然,大人是例外。”

    这些天来,一直都是站在吴争对立面的钱翘恭,一样泼了吴争的凉水。

    “吴千户,属下虽然没有大人那般显赫战绩,但好歹也是见过几仗的,明军屡战屡败,上下对建州人素有恐慌之人。这次以众击寡,若打顺了手,取胜确实不难,可万一要是开局不利,则定会一哄而散。梁湖离三界百里地,此时大人拔营前往还来得及。”

    吴争有些不高兴。

    不论对朱以海意见多大,可吴争希望这次明军能赢。

    不为别的,唇亡齿寒的道理,吴争是懂的。

    对于厉如海的话,吴争是一个字都不信。

    从嘉兴府外官道到金山港,再到始宁街,三战三捷。

    这不是吴争打的,而都是明军和民间义士打的。

    明军士兵不缺少作战的勇气和技能。

    明人更不缺守护家园的胆量。

    对于魏文远所部,吴争很清楚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鞑子就算是骑兵,明军也不可能真的拿肉体去填,三界地形吴争不熟,可三界有山有水,吴争总还是知道的。

    既然有山有水,明军就可以依托山水之利,对抗鞑子的骑兵之势。

    最重要的是,鞑子是孤军深入,不解决这支明军,它们不敢向绍兴府而来。

    因为那样,它就面临着合围的危险。

    再加上有廖仲平所部压阵,吴争很难想象,以廖仲平的沉稳,就算魏文远一时失控得了失心疯,廖仲平所部,也能及时抵上。

    横算竖算,吴争得出的结论,同样是明军会赢,无非是伤亡多少而已。

    对于厉如海、钱翘恭的建议,吴争选择了左耳进,右耳出。

    未战先虑败没错,可杞人忧天,就太过了。

    吴争下令,卫所各营,继续按原定计划进行训练。

    五营百户执行命令转回,只有钱翘恭不走。

    “吴大人,属下以为,还是派兵前往为好,哪怕赶上百里路,看个热闹,也就是损失一天的训练时间。”

    吴争皱眉道:“钱百户,你真以为本官是小肚鸡肠,与朝廷闹别扭?你可知道,监国殿下为何宁肯派出廖千户所部,也不想向本官下令的原因?本官窜得太快了,碍了有些人的眼,若连这点都不自知,本官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这次既然明军胜券在握,本官何必再去凑这份热闹,瓜田李下,无故惹一身骚?”

    钱翘恭微笑道:“吴大人今年贵庚?”

    “过年后就十八了。”

    “那属下比大人要虚度一年光阴。”

    “唔。”

    “可属下感觉,大人就象比属下大上了许多。”

    吴争随口应道:“哦?”

    “大人就象家父一般。”

    “呃……,钱百户言重了,本官怎敢与钱大人相提并论?”

    钱翘恭有些怒意,“属下的意思是说,大人与家父一般地有城府。”

    吴争的脸色变得不虞起来。

    “钱百户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想请大人下令,拔营前往三界。”

    “不准。”

    “那属下率骑兵营前往,若无事,也就半天时间,可返回卫所。”

    “本官白说了对吗?不是本官不愿去,而去要避嫌!你的骑兵营前往,一来战马之事就会暴露,不单本官受责罚,张尚书、令尊都会受连累。不准。”

    “大人答应过,骑兵营不受大人指挥。”

    “呃……?可你受本官辖制,难道你敢抗命?”

    这话没错,钱翘恭是吴争麾下百户,自然受吴争节制。

    钱翘恭沉默了。

    吴争有些尴尬,也不打招呼,转身离去。

    ……。

    魏文远的军龄已经有十几年了。

    能爬到镇抚之位,不仅是靠王之仁的提携。

    更靠着他拼杀出来。

    无论是大顺叛军,还是鞑子。

    魏文远都面对过。

    只是二者的战果不同,对叛军魏文远胜了,对鞑子,输了。

    可魏文远并不认为自己是孬种,他认为失败的原因,还是来自于朝廷。

    朝廷意志不坚,武臣不肯用命,导致了弘文朝的崩溃。

    如今,自己率三千人迎战鞑子千骑。

    魏文远有十足的把握。

    但魏文远并不自大。

    他一到三界,便下令征召三界百姓,在沿山官道上设置栅栏,抛洒铁钉,安放拒马。

    并在山上设置弓弩手和擂石、滚木。

    做得是有板有点,中规中矩。

    几无可挑剔之处。

第九十一章 天意如此,非战之罪!

    三界是个古镇,西边沿山,山无名。

    东边沿江,曹娥江,只是曹娥江到了此次,水已经不深,象现在浅滩期,可涉水而过。

    三界古镇人口不多,数千人而已。

    得知鞑子又要经过,明军要在此迎战,这次三界百姓不再奔逃,而是主动留下,为明军帮忙。

    这种军民合力的现象,确实很少见了。

    由此明军士气大盛。

    士兵们心中盼着,鞑子快点而来,让自己多杀几个,建功立业。

    ……。

    绍兴府,朱以海的王府后院内。

    朱媺娖在责问朱以海。

    “鲁王为何不派梁湖卫所吴争参与此战?就算由魏镇抚主攻,想来引吴争部襄助,应该不会有差。”

    朱以海道:“吴争部经历始宁街之战,损伤过半、士气低落。此时正在整训,无力迎战强敌。公主殿下一介女流,这军国之事,还望不要赘言才好。”

    朱媺娖有些生气,“鲁王,本宫并无插手政务之意,只是担心,放着梁湖卫所那支虎贲不用,殿下究竟是何意?”

    朱以海道:“公主殿下如此维护吴争,莫非是有不可言之隐么?”

    朱媺娖生气了,“本宫只是心忧江山社稷,何来难言之隐?”

    朱以海也是一时口不择言,说了也后悔了,“公主殿下放心就是,魏镇抚是久经沙场之人,况且三界一战,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岂能不胜?再说了,吴争虽是能征之将,可为江山社稷计,朝廷不能依赖于某一人。”

    这话确实没错,朱媺娖无言以对。

    朱以海道:“此战三千对一千,又有廖仲平部压阵,不至于有失。公主放宽心就是,孤还有公务在身,告辞。”

    ……。

    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战场之上更是如此。

    曾经有人说,战场是世间一切的浓缩。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

    就在魏文远准备好一切应战部署,廖仲平将军队囤于魏文远部以东五里外压阵,万事俱备,只等鞑子入瓮之时。

    古怪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本来根据情报,鞑子由新昌至嵊县,往三界而来。

    那么魏文远所部署的官道,就是唯一的必经之路。

    除非鞑子转道,由诸暨撤退回去,否则想要到上虞,就必须经过三界。

    可偏偏鞑子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魏文远部的身后。

    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

    二千鞑子当初在嵊县分兵,一路攻上虞,一路去新昌。

    去新昌一路突然消声匿迹,这不是因为鞑子长了翅膀,或者鞑子有隐身术。

    而是鞑子有当地人做向导引领避过人烟稠密处。

    嵊县至三界,确实只有这条官道。

    其余山野小道,根本无法让鞑子骑兵通行。

    可有一条不是道路的路,被魏文远等人忽略了。

    准确地说,根本不曾想到。

    之前也说了,三界东边沿江,曹娥江支流,到了此处,水已经不深,象现在浅滩期,可涉水而过。

    江成了溪,自然可以让鞑子骑兵轻松通过。

    大明之地,天然的屏障,反而帮了鞑子。

    这不可谓不悲哀。

    敌军突然出现在身后,这让魏文远所有的部署皆落空。

    不仅如此,敌军的突然出现,使得魏文远全军炸了营。

    这是一场屠杀。

    士兵们满怀报国之志,却在一瞬间失去了斗志。

    不,其实大部分人没有失去斗志,可在这种众人皆逃的情况下,只能随波逐流。

    所谓兵败如山倒,莫过于此。

    幸好廖仲平部在魏文远部以东五里,迅速增援,方才给了魏文远部喘息之机。

    三方队伍形成一个三角。

    魏文远部在西,廖仲平部在东,鞑子骑兵在西北方向。

    可廖仲平人数太少,只有六百多人,无法真正牵制鞑子骑兵。

    且廖仲平部没有骑兵,鞑子分兵阻击,廖仲平就苦不堪言了。

    官道之上,骑兵对步兵有着太大的优势。

    况且,明军士气已乱,更是独木难支。

    魏文远已经喊哑了喉咙,怔怔地发不出声音来。

    看着明军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在鞑子弯刀下倒下,他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抽出腰刀,横与脖颈,喟叹一声,天意如此,非战之罪!

    ……。

    吴争怒了。

    得知钱翘恭居然擅自引其麾下骑兵营赶往三界。

    吴争是真怒了。

    那可是吴争打算日后依为生存之本的骑兵营啊。

    这混蛋就这么把自己的底牌亮出去了?

    关键是,才组建不足十天的骑兵营,这能干啥事?

    无非是一群骑着马的步兵,说不定连马都不会骑。

    还不如下马做步兵,更具战斗力。

    强忍着揪心。

    怒归怒,吴争无法坐视。

    他迅速下令,集合卫所五营全部,迅速开拔,目标三界。

    ……。

    三界离绍兴府太近了。

    会稽、上虞、三界构成一个三角地形。

    从三界往正北是会稽。

    往东北是上虞。

    明军这次安排得很周全。

    三界往会稽的路上,每隔三里就有斥候。

    为得是不间断地将战事进程报给朝廷。

    所有人都认为这次明军必胜。

    可现在,事出意外。

    鞑子竟钻到了明军背后,发起了攻击。

    不用说朱以海了,所有人都慌乱了。

    如果兵败,绍兴府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怎么办?

    此时朱以海总算是想起吴争来了。

    一柱香的时间,朱以海连下七道谕令,令吴争率部增援三界。

    可朱以海之后又想到,就算吴争即刻出发,恐怕赶到三界时,战斗也已经结束了。

    于是,朱以海再下三道谕令,令吴争率部回援绍兴府。

    乱了,真乱套了。

    不过这次朱以海真咬着牙齿,绝口不提转进二字。

    甚至还杀了提议转进的吏部郎中,来平定朝臣浮躁之心。

    不知道是因为之前的那一次太过丢脸,让朱以海有了刻骨的铭记。

    还是朱以海突然醒悟,大明皇室该有皇室的尊严?

    王府堂内,一片寂静。

    除了呼吸声,只有“呯呯”的心跳声。

    文武官员低头垂目。

    朱以海一脸木然,没有人知道监国殿下此时在想什么,甚至连朱以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第九十二章 崽卖爷田不心痛!

    王府内院。

    朱媺娖面色非常平静。

    郑叔焦急地看着朱媺娖。

    “郑叔,不必惊慌,该来的总会来,拦不住。”朱媺娖反倒安慰起郑叔来。

    郑叔带着哭腔道:“可公主不该在这。若是鞑子来了,如何是好?”

    朱媺娖的脸色微微动了,她道:“其实这几个月来,本宫过得很踏实。离京之日起,从未如此踏实过。”

    “现在想来,他说得是对的。京城沦陷,先帝驾崩,这天下就已经不是朱家天下,如今需要的是天下汉人同仇敌忾,抗击清军。只要能守住汉人江山,谁都可以为帝。与芸芸众生相比,一个帝位反而显得渺小了。”

    郑叔被朱媺娖的话点醒,急道:“殿下,去吴庄。如今吴争梁湖卫所还有千多人马,可保殿下平安。”

    朱媺娖微笑着摇摇头道:“不去了。他有他要做的事,本宫有本宫要做的事。他若能来,必定会来,他若来不了……又何须去?本宫身为皇室,留在绍兴府,是命。人,就得安命!”

    ……。

    吴争追得很辛苦,数十里的山路,让一千多人疲惫不堪。

    幸好江南的山都不高,与西北、东北的山相比,就是丘陵了。

    吴争也丝毫不顾及士兵的体力,直到现在吴争都认为,明军一定会胜。

    所以,只要赶到三界,能阻止骑兵营就行。

    可吴争牛喘着登上三界官道边的小山顶时,吴争愣住了。

    这是想象中的战场吗?

    西边,数百鞑子骑兵撵着魏文远部二、三千人,如同赶羊般地追逐,一个个士兵在鞑子挥刀时向前扑倒,背后中刀。

    东边,廖仲平部总算还象样点,虽然在后退,可将士的脸是正对鞑子的。

    吴争愣住了,说好的胜仗呢?

    这仗怎么会打成这样?

    吴争突然看到,自己的骑兵营出现在官道上。

    我的天啊!吴争差点就揪下自己的头发。

    这种战局下,五百多骑兵,不骑着马的兵,怎能是鞑子的对手?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要花成泡影,吴争肝胆欲裂。

    可在这山顶上,看着气喘如牛的士兵们,吴争犹豫起来。

    该不该下令冲下去。

    冲下去很可能全军覆没。

    士兵们也在望着吴争,打不打?

    吴争深吸了一口气,目测与战场的距离有三四里的下坡路。

    这段距离,可能需要半柱香的时间。

    这半柱香的时间里,山下明军如果不崩溃,那自己所部或许能与他们会师,从而挡住鞑子。

    可如果山下明军崩溃,那么鞑子就会反过来,对自己所部形成合围。

    关键是骑兵营。

    狗RI的钱翘恭怎么还不下令,让士兵下马作战?

    难道真要让这群连马背都坐不稳的人去向鞑子骑兵冲锋吗?

    可吴争发现,钱翘恭所部根本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形成一道松散的骑兵线,就这么直愣愣地向鞑子冲去。

    他X的,崽卖爷田不心痛!

    吴争厉喝一声,“沈致远,你率一营去截住钱翘恭。余下各营,随本官冲下山去。”

    一千多号人如同一道瀑布般涌下山去。

    吴争已经作好了骑兵营损失惨重的思想准备。

    甚至已经做好了怎么收拾钱翘恭的准备。

    可在半山腰,吴争奇怪地发现,骑兵营的士兵在马上挺得直直的。

    没有一人因马背的颠簸落下马来。

    这太奇怪了,难道钱翘恭这厮真有点石为金的本事?

    ……。

    魏文远差点就手一抖,引刀一快了。

    可当官道上出现了明军骑兵,魏文远迅速放下了刀。

    骑兵,明军的骑兵。

    魏文远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支明军骑兵从何而来。

    他用已经嘶哑地嗓子对身边乱成一团的士兵下令,“大声喊,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这四个字,是稳定军心最好的定神剂。

    当“援军到了”的呼声响彻整个战场时,无数奔跑的士兵开始慢下来。

    他们都在回头。

    援军真的来了。

    一道长长的骑兵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他们觉得此战还能赢。

    鞑子只有一千人。

    如果这时还有犹豫的,在看到从官道边的小山上,涌下密密麻麻的人潮时。

    他们已经确定,此战真的能赢。

    明军开始组织反击。

    鞑子自然不是瞎子,看到两路敌人援军到来,便有了忌惮。

    特别是那五六百明军骑兵朝自己冲来,他们心中有了惧意。

    只要看对方策马急奔,在马背上身姿的起伏,鞑子就认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

    他们开始撤退,按原路有序地涉水撤退。

    不用魏文远招呼,明军士兵开始追击。

    等吴争率部冲下山时,明军士兵已经有数百人追至浅滩中部。

    吴争厉喝道:“停止追击!”

    可吴争的嗓音终究不够响亮。

    伴随他的吼声,一蓬乌黑的箭矢从对岸射出。

    瞬间,明军数十人被射翻在浅滩。

    鲜血浸出,染红了溪流。

    剩下的明军士兵这才反应过来,不用命令,就纷纷往后撤退。

    而对面也不再射出箭矢,象是已经撤退。

    战斗就这么暂时结束了。

    吴争赶往骑兵营,一脚踹翻了迎上前来的钱翘恭。

    “绑了!”吴争厉声喝道。

    瞬间钱翘恭被捆成了一个棕子。

    可这丝毫不影响钱翘恭脸上的笑容。

    “吴大人,我是对的!”

    “啪”吴争一巴掌扇去。

    “啊……吴大人,事实证明我是对的。”钱翘恭重复着。

    吴争这时才发现,骑兵营士兵身上,每个都有一道绳索。

    从脚开始,一直捆到腰间。

    将整个下半身,都牢牢地绑在了马身上。

    吴争恍然大悟,原来这些连马都不怎么会骑的人,没掉下马来,就是因为这个方法。

    想到这,吴争后背还是渗下了冷汗。

    只要鞑子再耐心点,等骑兵营再近些,看到这些绳索,恐怕就再也不会撤退了。

    想到这,吴争怒从心头升起。

    回头指着钱翘恭骂道:“本官将这骑兵营交于你手中,今日差点被你断送于此。你还敢说你是对的?”

    钱翘恭依旧微笑,哪怕他的嘴角在渗着血丝,这是被刚才吴争反手一巴掌扇的。

第九十三章 借题发挥

    “吴大人,若不是属下率骑兵营前来,你又怎会率全军赶来?你不来,三界防线必被鞑子突破。如此,江南危矣,朝廷危矣。属下虽然有罪,但我不悔。就算大人现在杀了我,我还是要说,我是对的!”

    吴争被顶得怒极反笑,“你道本官真不敢杀你吗?还道是你爹能护得住你?来人,将他拖至滩边,斩首示众。”

    这下,赶来的沈致远赶紧上前,低声劝阻道:“吴争,这可真杀不得,先不说他爹是钱大人,就说……你看看骑兵营……。”

    吴争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骑兵营士兵一个个地冲自己怒目而视。

    吴争头轰地炸了,拿手指指着那些士兵骂道:“他X的,老子发你们银子,给你们战马,好吃好喝养着你们,倒养出了一群狼崽子了,怎么着,你们还想杀了本官不成。”

    “池二憨、厉如海,带兵将他们围了,缴了他们的武器,如遇反抗,就地格杀。”

    池二憨、厉如海随即领兵将骑兵营团团围了。

    这倒不是这群狼崽子不敢反抗,而是半个人被绑在了马背上,而现在战马已经停止,就算想跳下马来反抗,恐怕也做不到。

    吴争怒哼道:“老子今日就解散了骑兵营,你们哪来回哪去,但若是反抗,本官绝不轻饶。”

    这时,本来一脸笑容,一副无所谓的钱翘恭用力挣脱了士兵的手,扑通在吴争面前跪下:“吴大人,他们没有谋反之意,只是与我从宁波府来,有些交情。如今听到大人要杀我,流露出不忍之意,也是人之常情。今日我确实违反军令,大人要杀我,我心服口服。可这是一支可造骑兵,不仅于大人有益,更于朝廷、于天下有益,恳请大人万万不可解散。”

    这时,闻讯赶来的魏文远、廖仲平也到了。

    魏文远抱拳道:“吴千户,本官不知道其中内情,但今日若没有钱百户率骑兵赶到,本官已经引颈自尽,就凭这点,本官也不能看着他被杀。吴千户,看本官的面子,饶过钱百户这次。如何?”

    廖仲平也劝道:“吴大人,廖某也厚颜向你求个情,钱百户有罪,但也有功,准其将功折罪,以观后效,如何?”

    吴争被二人一说,气也就平息下来了。

    吴争之所以这么大火,心痛骑兵营是一原因,另外,对钱翘恭从进卫所之后,就不服管束,也是原因,其三,吴争要将卫所打造成一个铁桶,不允许有人另立山头,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钱翘恭带来的人数太多了。

    几乎是整个卫所的六七成,这个比例,如果钱翘恭另起山头,往后吴争就会面临军令不畅的窘迫。

    所以,吴争有心借此机会踢走钱翘恭。

    可魏文远、廖仲平这二人的面子还是得给的,魏文远是卫镇抚,又是王之仁的手下。

    而廖仲平更是朱以海依仗之人。

    吴争拱手还礼道:“既然二位大人都开口了,吴争就破个例。”

    “来人,钱翘恭无令调动骑兵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将钱翘恭杖责四十,以敬效尤。”

    那边“啪啪”地开始打板子,这边魏文远、廖仲平与吴争聊了起来。

    “吴千户,这次若没有你部及时赶到,本官恐怕真要以身殉国了。这份情,我领了。”魏文远真心诚意地向吴争道谢。

    廖仲平也道:“再迟一刻,廖某就顶不住了,这鞑子的刀法确实犀利,我麾下军兵若不依仗铠甲坚固,恐怕早已不敌。吴大人,廖某承你这次相救之情,来日必有一报。”

    吴争拱手道:“二位大人在如此危急之时,依旧舍生忘死、身先士卒,实为吴争楷模。你我同袍,援手理所应当,况且,杀鞑子乃吴争本份,二位大人言重了。”

    这话吴争确实发乎内心。

    可能是先入之见,总以为明末没一个好官。但吴争这次发现,其实很多官员的想法,还是有区别的,或许有私心,但在大是大非之上,还是有底限的。

    譬如魏文远,吴争在王府外第一次见面,就没一个好印象。

    总以为魏文远无非是王之仁爪牙,与王之仁沆瀣一气。

    可经过此战,看见魏文远死战不退,甚至在最后关头宁可引颈一快,也不降敌。

    这种气概让吴争真心钦佩。

    可见明人并不懦弱,或许懦弱的仅仅是朝廷。

    亦或许是那习以为常的制度。

    此时听魏文远道:“战斗虽然暂时停息,可鞑子骑兵尚未歼灭,任由这股鞑子流窜,周边各县百姓必将遭其毒手,吴大人可有良策?”

    吴争摇摇头道:“下官也没办法。鞑子是骑兵,我军没有可与之匹敌的骑兵,就无法追击。追不上,追上也打不过。只能固守待援,这种仗没法打。”

    廖仲平叹息道:“明军百年来,都是吃这种亏,往往歼灭数百人的鞑子骑兵,付出的代价会是两倍,甚至三倍。原本我军还可依靠火器之利,可如今火器仅落入敌军之手,反而明军要用血肉之躯来硬抗敌人的火器。”

    魏文远蹩眉道:“不管怎么说,不能任由这股敌军横窜,再难也得剿灭,至少将它击退。否则绍兴府将永无宁日。”

    吴争心里一动,道:“二位大人若真要再与这股鞑子一战,下官倒有一策。”

    魏文远道:“不妨讲来。”

    “这股鞑子骑兵若真要逃遁,就不会来三界,早已嵊县转诸暨北上了。之所以来,以我揣测,还是想报始宁街一箭之仇。”

    魏文远、廖仲平点头应是。

    吴争继续道:“此次鞑子弑羽而回,但实力却没有遭受重大损失。依下官预料,这股鞑子依旧会回来。”

    魏文远反应极快,“吴千户的意思是,我等所部,依旧在三界设伏?”

    “魏大人说得是。无论鞑子是要去会稽还是始宁镇,三界都是他们必经之路。”

    廖仲平问道:“可鞑子已经在此遭遇过阻击,自然知道我军有了防备,又岂能轻易入瓮?”

第九十四章 你敢死,我……不敢!

    吴争叹道:“这也是此战关键,必须以命换命。我军没有骑兵,没有红衣大炮,无法及远,只能引鞑子近前厮杀。可鞑子不蠢,只要能近前,必定依仗骑兵速度,对我军进行袭扰,绝不肯面对面决战。之前下官在始宁镇得手,无非是凭借地形之利,真要是在象此处官道上对战,恐怕下官早已身死多日了。”

    魏文远点点头道:“吴千户说得对,想要歼灭这股敌军骑兵,只能以命换命,否则无法引得鞑子入瓮。”

    廖仲平不明白,“怎么个以命换命?”

    吴争解释道:“就是把一支偏师作为诱饵,引鞑子骑兵对之进行包围,甚至歼灭。这样,在战斗时,鞑子骑兵的速度就会慢下来,再由设伏主力对其进行突击。”

    廖仲平倒吸一口凉气,他无法想象这种残酷,他从没有打过这种仗。

    其实魏文远也没打过这种仗,听是听过不少,可真犯到自己手上,这心却是硬不起来。

    “这支偏师人数不能太少,少了鞑子就会觉察是诱饵。”

    “至少得五百人之上。让鞑子认为就是主力或主力之一部。”

    “同时这支偏师必须有一定战力,至少抗住鞑子一轮进攻,为远处埋伏的主力突击赢得时间。”

    你一嘴,我一言,三人都说出了此战的重点。

    但三人又沉默下来,谁来担当这支偏师的任务?

    吴争是真不愿意,这是明显找死的事,自己还有大事要做,这活接不得。

    魏文远也沉默,之前一战,他麾下三千人已经折损近千人,这种程度的战损,已经令魏文远无法向王之仁交待。

    坚持歼灭这股鞑子,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为了对王之仁有个交待。

    而廖仲平根本就开不了口,他麾下总共六百多人,之前一战,伤亡过半。

    就算想勇敢承担,人数也不够,当然了,廖仲平心中同样没有这种找死的觉悟。

    可有人愿意。

    “我去!”

    我去,不是后世的口头禅。

    而是说,我愿意去死。

    三人齐齐回首。

    挨完了四十杖的钱翘恭直直地立在那。

    吴争狠狠地瞪了远处沈致远一眼,这厮又放水。

    钱翘恭向吴争一礼道:“得大人开恩,留下翘恭一命。翘恭愿立此功,将功折罪。”

    吴争有些愣。

    魏文远、廖仲平也有些愣。

    能答应吗?

    三人的心里都嘀咕起来。

    钱翘恭是钱肃乐长子,若真死了,如何向钱肃乐交待。

    哪怕是之前吴争怒极之时,说要将其斩首,也不过是说说罢了,无非是想将钱翘恭踢出卫所。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开口。

    钱翘恭道:“三位大人不必顾虑家父,家父从毁家杼难的那一天起,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想来三位大人也是如此。若以翘恭之命,能换此战胜利,翘恭觉得值得。望三位大人成全!”

    吴争有些自惭,说实话,自己真没有象钱翘恭的这般勇气。

    不管如何用花言巧语来掩饰,自己若不是有吴争刻在心中的那份执念,恐怕连现在这点都做不到。

    人的本性,便是趋利避害。

    不到极端,傻子才愿意去死。

    而显然,目前还不是吴争认为的极端情况。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在钱翘恭的这番话面前,吴争觉得扎心。

    自己之前在张国维、钱肃乐、张煌言面前所说的话,就象是无根飘萍一般,虚弱而无力。

    这一刻,吴争突然发觉,其实活得简单些,才更真实些。

    该做什么就得去做,想干什么大胆去干。

    人生苦短,怕什么?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自己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更不必害怕什么。

    就象钱翘恭,自己看不惯他的放荡不羁、目无上官,可一瞬间,自己就被他的勇气所震慑。

    这与钱翘恭的家世、父亲无关,和他的俊郎外表无关。

    只与他此时展露的勇气有关。

    人与人之间的感动,不在天长日久,只在一个眼神、一句话、一瞬间。

    这是一次洗涤,对吴争内心尘垢的一次洗涤。

    吴争觉得有一种吐清心中郁结的畅快。

    “好!就这么定了。本官麾下一营,暂交于你统领,加上你麾下五百多人,共计八百余人,应该够了!”

    “谢大人!”钱翘恭有些意外,意外的不是吴争同意自己去冒险,而是吴争将他的嫡系,也扔进了这场凶险的游戏。

    魏文远的脸色很难看。

    廖仲平的脸色同样难看。

    可二人的难看不一样。

    廖仲平是自惭形秽。

    魏文远不仅自惭形秽,更有一种被忽视的愤怒。

    可魏文远没有办法,因为他需要向王之仁负责。

    如果由他麾下明军来担任这次冒险,一旦再次折损,恐怕王之仁会宰了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二人的目光中,绝对有钦佩的成分。

    这不是上官对下属的钦佩,而是人对人之间,军人对军人之间的敬佩。

    你敢死,我……不敢!

    简单,却……扎心!

    这时,有信使来报,监国鲁王殿下急召魏文远、廖仲平、吴争三人。

    ……。

    这场仗,明军算是倾尽人力、物力,从上而下,没有人出错。

    可以说是上下一同地对敌。

    但结果依旧败了。

    魏文远、廖仲平两部伤亡近千人。

    可鞑子骑兵留在战场的尸体,仅六十三具。

    甚至在最后撤退时,带走了伤员和伤亡者的战马。

    几乎可以说是从容离去。

    这很令人……刺痛。

    不管是士兵还是主将,乃至监国朱以海。

    就在魏文远、廖仲平、吴争三人在商议如何歼灭这支鞑子骑兵的时候。

    就在钱翘恭慨然自荐、甘冒凶险的时候。

    监国朱以海再次有了转进的念头。

    他甚至忘记了,刚刚在半天前,还是他亲自下令斩杀了一个谏言转进的吏部郎中。

    从“敢言转进者斩”,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几个时辰里,朱以海的脑袋里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旁人不得而知。

    但很清楚,朱以海是真得要撤退了,他甚至已经派人与肃虏伯、舟山总兵黄斌卿联络,打算托庇于黄斌卿。

第九十五章 大捷?!

    朱以海的这道命令,使得总共就二十多人的朝堂,迅速分成两派对立。

    支持朱以海转进的赞成派和以张国维等人为首的反对派。

    僵持之下,朱以海很快抓住了关键之处,那就是军队。

    这个世道,官位已经压不住人心了,说了算的是拳头。

    这就有了朱以海急召魏文远、廖仲平、吴争三人的谕令。

    “臣等参见监国殿下。”

    “孤听闻三界之战大捷,将士用命,浴血奋战,击退凶顽,孤心甚慰。”朱以海笑容满面。

    大捷?!

    堂内之人,从上至下,谁不知道此战的真实情况?

    可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其实也无从反驳。

    朱以海说得对,将士用命,浴血奋战,击退凶顽。这三点都对。

    那么自然就是大捷。

    “孤之前说过,绝不吝惜封赏有功之臣。来呀,宣读册封谕令。”

    于是,在吴争目瞪口呆之下,魏文远被授上骑都尉武勋(正四品),吴争和廖仲平被授骁骑尉武勋(正五品)。

    “据来年开春只有短短四、五个月光阴,敌军眼看要大举南下,朝廷地少人稀,兵力捉襟见肘。孤深感国事危难,打算转进舟山,与肃虏伯会师一处,共同抗清。正与朝堂诸公商议,三位爱卿来得正是时候,不妨也讲讲你们心中所思所想。”

    魏文远、廖仲平、吴争三人面面相觑。

    吴争突然懂了,授封武勋不是赏功,而是先给颗甜枣,让三人支持他、跟着他转进。

    魏文远首先不同意了。

    “臣以为三界之战,还有可为。监国殿下不妨再留下……看看?”

    魏文远是王之仁的心腹,这事原本不容他置喙。

    可魏文远很清楚,王之仁是绝对不会同意此事的。

    在监国麾下,王之仁是兴国公,可去了舟山,托庇于肃虏伯麾下,他成什么了?

    说难听点,那还不如自立呢!

    听魏文远这么一说,朱以海的脸色不好看了。

    君上不乐意了,自然有讪媚之臣迎合上意。

    户部尚书董应第上前道:“朝廷安则天下安,监国安则朝廷安。敌军兵锋已至绍兴府,监国殿下岂能身处险境?为社稷计,监国理应转进舟山。”

    这时,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半老官员上前道:“肃虏伯、舟山总兵黄斌卿乃隆武朝册封,奉隆武朝为正朔,董尚书莫非不知情?你蛊惑殿下前往舟山,安得是何居心?”

    又一个中年清瘦官员上前附和道:“就算舟山愿意接受殿下和朝廷,可谁能保证,黄斌卿不会效仿曹孟德,行挟天子以令诸候之事?到时,堂中诸公,是奉监国为主,还是改投黄斌卿?”

    二人话锋犀利,让人听了有拍案叫绝之畅快。

    吴争从没见过二人,心中奇怪,于是悄悄移后一步,对边上张煌言低声道:“玄著兄,这二位是。”

    张煌言低声答道:“前者兵部右侍郎熊汝霖,后者兵部左侍郎孙嘉绩。之前奉监国之命,前往海宁等县招募新兵,故你未曾见过。”

    吴争脸色大变,又是两位抗清名臣啊。

    熊汝霖,崇祯四年进士,授福建同安知县。后因屡屡上书谏诤,猛烈抨击朝政。崇祯帝便借故将他降为福建按察司照磨(科举考试时验卷的小官员)。

    崇祯十七年(1644),南明弘光朝再次起用熊汝霖,熊汝霖不计前嫌,愤然抗清。

    他联合孙嘉绩在余姚县城起兵反清,率千人至海宁,招募兵员,万人响应,号称“熊军”。后与钱肃乐等人迎鲁王朱以海于绍兴监国。

    因功擢升兵部右侍郎,授东阁大学士。

    可等方国安、王之仁率兵投效朱以海后,熊汝霖、孙嘉绩、钱肃乐手中的兵员皆被方国安、王之仁吞并,这才有了钱塘江东岸方国安三万明军,和定海王之仁部。

    这边吴争在感慨,那边已经争得面红耳赤。

    廖仲平是朱以海的心腹,可此时他却不说话。

    心中稍有良知之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朱以海一退,那么浙东将人心立散。

    朱以海很愤怒,他发觉拥护他的人数远逊于反对他的人数。

    于是将目光投向吴争这个他既爱又恨的混小子。

    希望吴争为他一挽狂澜。

    “吴千户,以你之见,朝廷是否该向舟山转进?”

    被朱以海这么一问,争吵声停止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吴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年轻身上。

    看着朱以海“深情款款”的目光,吴争心中一声叹息。

    其实到现在,吴争依旧认为朱以海不是个坏人,他依旧记着初到绍兴府,朱以海给的那二千两银子。

    据吴争有限的历史记忆,吴争知道朱以海至死没有投敌,只是因为他的懦弱和善变,错失了北伐的良机。

    其实人思安,并没有错。

    怕死也不是错。

    朱以海只要不投敌,安心做个王爷,没有人会指责他。

    世间除了黑和白,之间还有灰。

    黑白之间若没有了灰来过渡,就会生硬,不自然。

    所以,人怕死也好、懦弱也罢,都不是错,更不是罪过。

    可朱以海既然坐上了监国之位,那就不能只做到不投敌。

    身在其位,当谋其政。

    朱以海,不合适!

    吴争面对着众目睽睽,开口了。

    “臣以为监国殿下转进之言在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朱以海满脸笑容洋溢。

    “朝廷不能置于危境,如果朝廷没了,谁来号令天下抗清?”

    朱以海用手指点点吴争,正要开口夸赞。

    但吴争语气变得很快,“只是臣以为,此时不是转进的最好时机!”

    朱以海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首先,进入绍兴府的鞑子所余不足千人,我军可以设法彻底歼灭他们。其次,就算要转进,也须得舟山肯接纳我等才是。否则贸然前往,万一对方不接纳,岂不热脸贴了冷屁股?到时诸公的颜面何在,殿下颜面,朝廷颜面何在?最后,请殿下放心,臣与魏镇抚、廖千户已经商议定下了歼敌之策,进入绍兴府的这股敌军,绝不会进入会稽。”

第九十六章 能不死,就别让他死喽!

    朱以海僵硬的脸终于动了,不得不说,吴争虽然反对了他的转进,可听起来比那些文臣武将的谏言顺耳多了。

    朱以海甚至有些感激起吴争来。

    “吴千户真能保证这股敌军绝不进入会稽?”

    吴争将与魏文远、廖仲平商议的计划当众简单说了一遍。

    文武官员都点头认同,可吴争发现,钱肃乐看向自己的眼神很阴沉。

    确实,这支鞑子目前是孤军,它们缺少粮草,虽然速度快,但一旦向当地百姓下手,就无法掩藏踪迹。

    对于孤军而言,暴露就表示会被围歼。

    “吴千户此言当真?”

    “臣愿立军令状。”

    “好!孤信你一回。这样,从熊侍郎、孙侍郎这次从海宁所征壮丁中抽出一千人,补充魏镇抚、廖千户二部各五百人。此战指挥,就交由……吴千户总揽。魏镇抚可有异议?”

    魏文远看了吴争一眼,答道:“臣无异议。”

    “那散朝之后,你就自行与二位侍郎交接吧。吴千户,不要让孤失望。”

    “臣遵命。”

    ……。

    从兵部交接了一千壮丁,吴争部这次没有伤亡,用法着补充。

    将人员交给魏文远和廖仲平,三人准备离开。

    此时张煌言赶来,说是张国维找他有事。

    吴争心领神会,让魏文远和廖仲平先行回去。

    自己随张煌言,去了张国维宅子。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同道中人,很自然是聚在一起的。

    熊、孙两位侍郎赫然在座。

    菜还是老三样,茴香豆、五香干、花生米。

    酒还是绍兴老酒。

    见吴争、张煌言来了,张国维站起来招呼道:“吴争,不必引见了吧?”

    吴争忙抱拳道:“见过熊大人、孙大人。”

    熊汝霖呵呵大笑道:“吴争,老夫是闻你的大名很久了。今日一看,方才知道是少年英雄。”

    吴争无端脸一红道:“下官不敢当。”

    孙嘉绩摇摇头,笑道:“带兵者,须知当仁不让四字。”

    吴争心中一凛,拱手道:“多谢孙大人赐教。”

    “赐教不敢当,你吴千户堂上一句话,可抵我等一万言啊。”

    吴争听出来了,孙嘉绩对自己堂上一番,有意见。

    刚想分辩,只听钱肃乐冷冷道:“真以为殿下是信了你之言?就以为朝堂上个个是傻子,唯你一人聪明?不过是忌惮你手中人马罢了。可你是否想过,惹众人忌惮,便是取死之道?”

    吴争心中又是一凛,忙拱手道:“小子愚钝,多谢钱大人赐教。”

    钱肃乐冷哼一声,不理会吴争,仰头自饮了一杯。

    吴争有些尴尬,心中以为,钱肃乐对自己把钱翘恭置于生死之地不满。

    可吴争心中对钱肃乐从来都是敬重的。

    不想因此而生疏,留下沟壑。

    于是上前,向钱肃乐单膝下跪道:“钱大人,吴争确实看不惯钱翘恭放荡不羁,不服管束,但从未想过要以此来报复,置钱翘恭于死地。”

    钱肃乐理都没有理,头扭向一边。

    吴争不甘心地说道:“钱大人也带过兵,当知军中与朝堂不同,军中如果令出二门,战时就是天大的灾难。钱翘恭带来千人,几是吴争所部两倍,如果吴争不加以约束,如何号令卫所?”

    张国维见情况有些僵,连忙打圆场道:“希声老弟,我等都知吴争不是那种小人,既然是令郎自己请战,希声老弟又何必怪罪于吴争呢?”

    钱肃乐将杯重重一放,头朝着张国维,但话是对吴争说的。

    “犬子自请为国赴死,我为何要迁怒于人?这小子狂妄,自认天赋异禀,好的不学,就学歪门邪道,堂上之言,何等浮滑?真以为堂上诸公听不出来?世间事,黑白分明,对错有界、汉贼不两立,岂容你圆滑?他日立于朝堂之上,还不定如何祸国殃民呢?”

    吴争再次正容拱手道:“小子铭记钱大人教诲,不敢或忘。”

    那边熊汝霖呵呵笑道:“希声老弟过了。少年人嘛,总要吃过亏才能长记性。好了好了,今日头次与小兄弟相聚,没得坏了气氛。来,来,一起举杯,为大明、为驱逐鞑虏!”

    孙嘉绩附和道:“天下最难得的是志同道合之人,如今国难当头,时局维艰,能遇诸位同行,便是万幸。今日同饮此杯,来日共赴黄泉,是为快事!”

    张煌言反驳道:“孙大人别的话,我都认同。可唯有共赴黄泉之言,煌言不敢苟同,大人今年贵庚?煌言今年才二十有六,共赴黄泉,岂不亏煞?”

    人人知道张煌言在故意说笑,孙嘉绩自然也不例外,他连声道:“如此说来,确实是孙某言误了,当自罚一杯。”

    说完,一口饮尽。

    被二人这么一闹,钱肃乐也绷不住脸了,和声道:“起来吧,莫道是我欺负后辈。”

    吴争这才起身,解开了疙瘩,心中也畅亮起来。

    这六人愣是造光了两坛子酒。

    吴争离开时,钱肃乐追了出来。

    已显酒意的钱肃乐流着泪道:“吴争,钱某膝下仅有此子……能不死,就别让他死喽!”

    看着钱肃乐未老先衰的面容,吴争心中一疼。

    后世被传颂的“钱氏四忠”四个字,浮现在吴争脑海里。

    在这场悲壮的殉难中,除钱肃乐外,钱家还有十余人以不同形式投入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斗争中,其中以身殉国的还有钱肃乐三个弟弟钱肃范、钱肃遴、钱肃典,史称“钱氏四忠”。

    吴争郑重地应道:“钱大人放心,吴争理会得。”

    ……。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戒备和整训。

    吴争等人也想过,故意撤出三界,然后设伏。

    可这很不现实,鞑子根本不会上当。

    嵊县至会稽、上虞必经三界。

    如果撤退,鞑子更会怀疑其中有诈。

    所以,还不如光明正大地排兵布阵,建造设施,加以布防。

    有句话说得好,不管你来不来,我都在这儿。

    明军就在这,就看你敢不敢来!

    吴争也很清楚,最多十天,鞑子就会来,它只有两条路,攻入绍兴府获得补给,要不就撤回杭州。

    没有第二条路走。

第九十七章 求仁得仁,何怨?

    但吴争很奇怪,派往周边村落的斥候,都没有传来鞑子的踪迹。

    这股鞑子的韧性绝对强大。

    为了兑现对钱肃乐的承诺,吴争再次对钱翘恭作为诱饵的偏师加强了力量。

    派出池二憨一营做为钱翘恭侧翼。

    再多就不敢再派了,因为钱翘恭部已经达到千人。

    太多,会使得鞑子知难而退。

    得到补充的廖仲平部囤于对岸一个叫湾头的小村,离钱翘恭部约六七里地。

    魏文元部被囤于十余里后的章家埠。

    只要钱翘恭部能顶住一柱香的时间,廖仲平部就能到达,再下去魏文元部也能赶来。

    而吴争却不在三界,他带着三营去了三十里外的岭南。

    因为如果鞑子舍弃战马,爬过平岗山,也能绕过三界。

    立下了军令状,总揽了此次战事指挥,吴争不得不把所有可能都考虑在内。

    也就是说,三界战场的真正指挥权还是在魏文远手里。

    这不是吴争在放权,而是经过仔细斟酌的。

    鞑子如果从三界官道进攻,攻击力是最强的。

    需要魏文远部全力阻击。

    但鞑子如果弃马爬山,入岭南,那么吴争自认以三营六百多兵力足够粘住鞑子,等到章家埠魏文远部的增援。

    ……。

    这一天,三界古镇的街上,沈致远在号召着当地百姓们撤离。

    此地将沦为战场,自然需要迁移民众。

    其实沈致远很不服气。

    钱翘恭与他同岁,怎么就成了百户,他熟读兵法,却是总旗。

    这还是用他爹五千两买来的。

    沈致远深信天生我才必有用,虽然没有杀过鞑子,但对军务他当仁不让。

    几个月的训练,确实让他有了兵样,体格也强壮了许多。

    这不,他今日走在大街上,路过一处店铺时,突然“嗒”地一声,腰间震动。

    沈致远迅速作出反应,抽出腰刀戒备。

    “谁?谁在袭击我?”

    引得他身后的士兵一阵慌乱。

    可经过四下搜索,没有发现敌人踪迹。

    沈致远这才发现自己的刀鞘上粘了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石片。

    吸铁石。

    沈致远感觉自己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

    他拉住一个当地百姓问道,这吸铁石来自何处。

    百姓指着边上小山,那儿多得是。

    沈致远大喜,招呼着身后士兵爬山去了。

    ……。

    吴争很清楚,鞑子弃马爬山的概率很低。

    正常人都会扬长避短,而不是自毁实力。

    骑兵下了马,就是普通步兵,甚至连普通步兵都不如。

    鞑子是来报一箭之仇的,按理是不可能舍弃战马的。

    但吴争并不后悔放掉三界的指挥权来平岗山守候。

    因为世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对于外族,不能以汉人想法揣摩。

    ……。

    这是个晴天。

    当太阳升起时。

    三界南面的官道上,几个黑点出现在明军哨兵的眼中。

    黑点渐渐放大,而后越来越多,越来越麻。

    “敌军!”

    哨兵放声大喊,紧接着示警的锣声,急促的响起。

    大量明军士兵有序地从左右跑出,开始在官道上列队。

    鞑子终于现身了。钱翘恭在叹息。

    沈致远在微笑。

    因为他抢到了先锋的位置。

    如果吴争在,这个位置不可能属于他的。

    沈致远其实知道吴争是在保护他。

    可沈致远并不感激吴争,因为吴争的保护,挡住了他的路,通往一代名将的路。

    沈致远也知道这条路荆棘密布、九死一生。

    可梦想,不都是这样实现的吗?

    周大虎也在笑,他笑得有些勉强。

    因为他知道今日太过凶险,三十几个兄弟能活着见到明天太阳的不多了。

    周大虎甚至有些后悔,后悔怎么就从了吴争,打这场该死的仗。

    可周大虎不敢不笑,因为,他怕影响兄弟们的士气。

    钱翘恭看着沈致远、周大虎,转叹息为笑容。

    他有资格笑,因为今日、此地,他是主帅。

    领一支敢死之军,打一场为国为民之战。

    怎能不笑、不自豪。

    求仁得仁,何怨?

    明军士兵很坦然,前所未有地坦然。

    战前,吴争将所剩一万一千两缴获,全部运到了三界,堆放在钱翘恭所部一千将士们面前。

    此战,不分归属、不分亲疏,阵亡者十两,伤残者八两,若有多,活着的均分,若不够,来世再补偿。

    到了这份上,不用当官的再做动员,所有士兵都已经清楚,这次不能退,只能死抗。

    胜则活,败则死。

    那么就,死战!

    ……。

    鞑子的速度不快。

    因为它们也明白,明军经之前一战后,肯定有了防备。

    突击的意义不大,反而会使自己遭遇埋伏。

    那么,就来一场面对面,光明正大的攻防战。

    明军占据地利优势,自己占据兵种优势。

    整体而言,谁也不吃亏。

    鞑子骑兵一个个面色凝重。

    他们不再小看对面这支军队。

    歼灭了他们一支千人骑兵的军队,没有理由轻视。

    更何况明军占着人员优势。

    鞑子整齐的骑兵线渐渐向前逼近。

    明军的防御阵地上长枪斜指天空。

    双方都很平静,平静得就象这是一场演习。

    双方的距离还有二里地。

    这个距离,已经可以加速让骑兵发动一次冲锋了。

    可这个时候,鞑子骑兵意外地停住了。

    沈致远在笑,因为这是他的杰作。

    他的杰作是,在二里处竖了块木板,上面写着五个字“此地有埋伏。”

    鞑子很小心,生怕中伏,所以挺进很慢。

    自然不会看不见。

    虽说大部份的鞑子不识汉字,可总有几个识得。

    瞬间,有十来个鞑子跃下马来,小心地向前探索。

    五个向前,三个向左,三个向右,用刀尖、用木棍、用箭矢往地上戳。

    可搜索完毕,却发现啥都没有。

    此处官道两边,是平地,没有山,没有树木,一览无遗。

    往前已经探到距离明军半里地,无法再向前,再向前,就得挨明军弓弩。

    探索的鞑子沮丧地返回。

    这个时候,其实探出埋伏比探不出,更能激励士气。

    但显然,明军竖起的木板,是一场闹剧。

    而己方却生生地耽误了一柱香的时间。

第九十八章 以正合,以奇胜

    鞑子此次突然现身,同样知道对面明军有援兵,也知道明军援兵到来需要时间。

    他们认为以骑兵突击的方式,击溃对面的明军用不了一柱香的时间。

    完全可以在来援明军到达之时撤退。

    在这样的时间、地点,打一场对方都清楚的战斗。

    为得无非是荣誉。

    一千骑兵无声无息地被全歼,这是一种耻辱。

    特别是对从入关之后,几无败绩的建州铁骑。

    一箭之仇,必须得报。

    鞑子骑兵开始举刀。

    手中的缰绳开始慢慢轻颤。

    战马急促地踩踏着蹄下的土地。

    蹄声由散乱而变得整齐。

    当一骑如箭般射出之后,所有的战马开始向前奔驰。

    越来越快,如同钱塘江涨潮时的潮水。

    汹涌澎湃,而不可阻挡。

    ……。

    前锋明军士兵紧握着长枪。

    他们的眼神开始凝固,焦点就是视野中渐渐放大的马影。

    面对骑兵,杀马比杀人更重要。

    边上有长盾兵,他们的作用只有一个,护住长枪兵的身体,不被鞑子骑兵的箭矢所伤。

    至于被战马撞击、踩踏,那已经不在考虑之列。

    撞上,那只能该运气不好,命该如此。

    后列弓弩手,已经弯弓搭弦,只等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这是标准的步兵对抗骑兵冲锋部署。

    周大虎“呸”地朝前吐了一口唾沫。

    口中对沈致远道:“沈少爷,拜你所赐,今日我一干兄弟都得交待在这。我在始宁街截了你一次,今日算是还你了。可你若等下敢撒腿丫子逃跑,可别怪我手中刀不认人。”

    沈致远笑得满不在乎,“周大虎,你没那机会!”

    说话间,鞑子骑兵如风般刮来,至明军阵前半里处。

    突然就迟滞起来。

    虽然依旧在向前行动,可速度明显得下降。

    战马就象脱力一般。

    马上的骑兵措手不及,已经有几个骑兵往前飞出马背。

    这不是最重要的,后面的战马依旧在往前冲。

    于是,前后撞在了一起,很漂亮的一道骑兵线就这么变得混乱起来。

    见大功告成,沈致远起身,扬刀一挥,“杀!”

    周大虎应声跃起,大吼道:“诸位兄弟,杀鞑子喽!”

    带着他的三十多兄弟,冲在了最前面。

    之后便是沈致远和一营的士兵。

    再接着是钱翘恭的五百多人。

    只有池二憨部,接替了沈致远、周大虎所部的原阵线。

    这是为防备形势不对之时,接应冲锋明军,同时顶住敌军的最后一道屏障。

    鞑子肯定不知道,原来这是场骗局。准确的说,这是一场以命搏命的骗局。

    明军的部署,并不是为了迎击骑兵突击,而是一个障眼法。

    真正的目的,是松懈对手的戒备,以为自己要打一场攻防战。

    疯狂啊。

    确实够疯狂!

    相同兵数,步兵向骑兵发起冲锋。

    是找死吗?

    就算鞑子骑兵前锋已乱,可官道两侧是平地。

    选择这样一个地形,还是为了麻痹鞑子的戒备心。

    鞑子冲锋阵形的中后部,已经在向两侧散开。

    半里路,弹指间便到。

    周大虎嘶吼着连续劈翻两人之后,开始深入。

    在上次始宁镇之战时,被沈致远调教之后,周大虎手下的那三十多人,已经熟记了他们的职责。

    他们死命地护住周大虎的两翼。

    沈致远的刀功确实不咋滴,生涩而呆滞。

    可这不重要,摔得七昏八素的鞑子前锋,根本无力招架。

    砍杀一个鞑子时,沈致远突然兴奋地高叫起来,“吴争,你看见了吗,我杀死一个鞑子了!”

    说来很奇怪,很多人杀生平第一人时,都是难受的。

    沈致远是个异类。

    与之前在家说起杀人时张口欲呕不同。

    真正等杀了人,沈致远却只有兴奋,丝毫没有觉得不忍。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但仅须臾间,周大虎遇到了麻烦。

    他发现冲不进去了。

    回过神来的鞑子,跃下马来,开始以步对步。

    向左右散开的鞑子,开始策马向前迂回,对沈致远部进行包围。

    正好与钱翘恭部撞在了一起。

    钱翘恭部是这场战斗承受压力最大的一部分。

    所有发生的场景,已经在事先预演过。

    战马四蹄皆钉有蹄铁,埋在地面下的吸铁石,产生的阻力,令战马迈动迟滞。

    前锋的速度突然减慢,就会被后面的骑兵撞上。

    但埋设三丈宽吸铁石的地面,无法真正阻挡敌军。

    只能影响战马的速度,为沈致远、周大虎部冲锋创造机会。

    迟滞敌军冲锋速度是目的,但沈致远、周大虎部的冲锋还是障眼法。

    沈致远部冲锋的对象是鞑子已经混乱的前锋,看似凶险,其实反而安全。

    真正承受鞑子主力的是钱翘恭部。

    他们需要面对的是鞑子从官道两侧迂回的骑兵。

    虽然迂回的骑兵速度因骤然转弯已经减慢,但问题是钱翘恭部五百多人,手中所持的竟不是长枪,而是刀盾。

    这是自杀,显然是自杀!

    如果面对速度不快的骑兵,长枪兵完全可以依靠长枪阵,与骑兵对抗。

    虽然无法胜,但可以坚持不败。

    可没有如果。

    鞑子骑兵由两侧向官道合拢,瞬间数十个明军士兵战马被撞飞、踩踏。

    数百鞑子骑兵迅速在钱翘恭部后方完成了合拢。

    在远外紧盯战场的鞑子将领很不解,按这支明军的战绩,应该不会犯这么低等的常识错误。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而这预感就在一瞬间,变成了现实。

    “嗡……。”

    ……。

    吴争所部三营六百多人,在平岗山脚埋伏了三日三夜。

    始终没有等到敌军翻过平岗山。

    好在沿途皆设了联络人员。

    在得知鞑子确实进攻了三界,魏文远部和廖仲平部也已经按预定计划向钱翘恭增援,吴争松了口气。

    人数、方向都对,看来此战胜利在望。

    吴争相信钱翘恭肯定能坚持到魏文远部和廖仲平部增援。

    那么,再在此埋伏,也就没有什么意义。

    “陈胜,立即率军回援三界。”三十里的距离,赶得快,或许还能喝口汤。

第九十九章 想得美,做得更美

    吴争想得很美。

    可吴争没有听到陈胜应是。

    听到的是,“大人,来了!”

    吴争连忙回头,顺着陈胜的目光望去,平岗山的山梁上出现了一排黑影。

    然后是两排、三排……直至数不清。

    吴争大惊,三界已经是一千骑兵,这支敌军从哪来的?

    难道敌军已经突破钱塘江防线?

    难道方国安真的投敌了?

    可战场不容吴争思考,平岗山不高,敌军从山梁冲下,最多是一柱香的时间。

    吴争急速下令,全军按既定方案隐蔽。

    明军埋伏之处,是平岗山山脚的一块农田。

    空旷而平整。

    农田后面是老槐村,这是个小村庄,二百多口人。

    三天前,吴争率军到达时,已经疏散掉了。

    村庄来回走动的十几个村姑、老汉,是吴争抽调了十几人假扮的。

    可为何吴争不将埋伏点设在村庄,而非要设在空旷的农田呢?

    那是吴争看到农田中参差不齐的稻草垛时,灵机一动决定的。

    此时的稻草是百姓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物资。

    它可以生火。

    炭,许多人家都用不起,就算用得起,那有不要钱的替代品,自然不会错过。

    所以,当百姓割完稻,打下谷子,就会把稻草堆放在田里。

    垒成一座圆柱型,顶端成塔形,如谷仓般的模样。

    为得是将稻草晒干,再搬回家烧火用。

    稻草垛约有二人高。

    当吴争看到这些稻草垛时,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于是,令明军士兵埋伏在每一个稻草垛背面。

    就算敌人从山梁下望下来,也看不到稻草垛背面的埋伏。

    其实明军的情报确实有误。

    深入绍兴府的这股鞑子,原本就有三千人。

    在到达诸暨时,诸暨县令率众投降。

    于是,一千鞑子留了下来,一为接应,二为守住退路,三为搜刮民财。

    可因为诸暨县令的投降,明军得到的消息,是从嵊县逃难百姓处传来的。

    从诸暨窜入嵊县的鞑子确实是二千人,一路攻上虞,一路攻新昌,可明军并不知道诸暨还留有一千鞑子。

    之前三界首战,鞑子无功而返,与留在诸暨的鞑子会合之后。

    经向导的献策,定下了此策。

    以一千骑兵再次进攻三界,而另一千骑兵弃马翻越平岗山,对明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此计不可谓不高明。

    明军本来就是兵少将寡,无力在这种山间小村设防。

    再加上鞑子一直以骑兵出现,谁会想到,他们会弃马翻山越岭而来?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鞑子们气喘吁吁地从山梁上直愣愣地冲下来。

    他们丝毫没有防备这么一个小山村中,会有明军的埋伏。

    甚至连该派的斥候都没有派出。

    不是因为他们愚蠢,而是因为他们狂妄,更因为他们自峙有向导。

    他们在列队。

    要说找死,这股鞑子当仁不让。

    他们列队之处,与明军埋伏之地,不足百步。

    他们的说话声,命令呼喝声,清晰可闻。

    虽然吴争听不懂,吴争此时也不想说什么,让鞑子听懂。

    因为有一种声音,吴争知道鞑子一定听得懂。

    “啾”“啾”“啾”“啾”……。

    象鸟叫,但绝不是鸟叫。

    那是死神的招唤声音。

    列队的鞑子,面对着突如其来,飞蝗般的箭矢。

    脑子里甚至连躲避的意识都来不及做出,箭矢就已经来到他们的面前。

    瞬间百余人被射翻倒地。

    可明军只来得及射出第二波箭矢。

    因为是面对面,鞑子的反应速度很快。

    就算猝不及防之下,他们依旧在第二波箭矢到来前,迅速散开。

    所以,第二波箭矢就远不如第一波那么收获巨大。

    仅射翻了了了二十余人。

    而这时,鞑子反击了。

    当然,鞑子无法迅速组织起冲锋来反击。

    没有哪只军队可能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组织起冲锋。

    鞑子的反击手段是他们的强项——弓箭。

    他们的从背后取弓、从箭壶抽箭,然后弯弓搭箭,开弦射出,如同行云流水,在吴争看来,就象是一种完美的艺术。

    这就是差距,吴争此行,带来的都是最好的弓箭手,把所有的弩都留在了三界。

    可就算是军中最好的弓箭手,对弓的把握,都不及对面鞑子那么……自然。

    这弓就象长在鞑子身上一样,用一个如臂使指的成语,最合适不过了。

    明军的第三波箭矢仅射倒了七人。

    可鞑子仓促之下发起的反击,就射翻了数十个明军。

    吴争一看不对,急忙大声喝道:“撤!”

    于是,明军转身逃跑。

    敢说逃就逃,不是明军想找死,实在是因为有参差不齐的稻草垛掩护。

    这也是吴争选择在农田旷野埋伏的原因之一。

    可就算如此,依旧有十几个明军,被鞑子的神射手射倒在地。

    可也一样,鞑子已经无法再射轮了,因为明军已经跑出了弓箭的射程范围。

    吴争带着明军逃入村子。

    占据了早已圈定的几个制高点。

    鞑子也片刻之后,一支三百人的小队,便开始慢慢向前试探着前进。

    刚越过农田,踏上田埂,便迎来了明军密集的箭矢。

    鞑子在损失了十几个人之后,只能撤退,因为他们的箭矢很难找到目标。

    有了民宅的掩护,明军在箭术上的不利被掩盖。

    双方形成战术僵持,开始了长达半个时辰的零散对射。

    说来好笑,这半个时辰,双方没有一个人被射中。

    半个时辰之后,鞑子箭壶空了。

    可明军带来的箭矢,那可是用车拉的,想射多少就多少,除非弓箭手疲惫,拉不动弓了。

    可这现象不存在,每个明军开三弓之后,就轮换着休息,怎么可能累?

    鞑子等不及了,他们明白不迅速击溃面前这支明军,那么明军的援兵就会赶到,这毕竟是敌人腹地嘛。

    在这种心理下,鞑子开始组织全军冲锋。

    他们带有盾,小圆盾,无法遮掩四肢,但可遮掩要害处。

    鞑子主将已经判断出对面明军的人数不多,那么凭借己方的人数优势,以命换命,完全可以突破对方的阻击。

第一百章 这下老子要破产了。

    双方距离一百多步,一个冲锋,明军最多也就可以射出两轮箭矢,依仗着小圆盾的遮挡,伤亡可控。

    鞑子迅速组织起了一次全军冲锋。

    当这八百多鞑子一手举着弯刀,一手持着小圆盾,嘶吼着吴争听不懂的鸟语,开始冲锋时。

    吴争笑了,等得就是你冲锋,等得就是你全军冲锋。

    之前三百个鞑子吴争没看上,就是为了现在。

    吴争的手开始举起。

    当鞑子冲锋阵形的前部堪堪越过田埂时,吴争的手用力地向下一挥。

    “啾”“啾”“啾”……。

    听到这声音响起,鞑子尽可能的将身体缩成一团,减少被箭矢射中的面积。

    但他们的冲锋步伐丝毫没有停止。

    可他们却没有抬头去看看,明军这次射出的箭矢,与之前的箭矢有些不同。

    之前的对射,明军是瞄准直射。

    可现在却是漫射。

    漫射,也就是将箭矢斜射空中,以抛物线的方式,来加大射程,但准确度就会降低。

    可既然是加大射程,这就说明,明军的目标不是鞑子士兵,而是鞑子阵形中部和尾部位置的……稻草垛。

    稻草垛高,而且大,目标这么大,自然容易射得着。

    射得着,也叫点得着。

    点得着,自然也就烧起来了。

    都说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青天白日,如果加上一点风,那么干燥的稻草就会烧得“呼呼”作响。

    正如鞑子所预料的,明军只来得及射出两轮箭。

    两轮箭,足够点燃大部分的稻草垛了,就算没射中的,在风势下,一样迅速被引燃。

    旷野中的火势,见过的都知道,窜得非常快。

    鞑子的冲锋阵形迅速被分割成了两块,前一小部越过了田埂,但最大的中部和尾部,被阻断在了田里,燃烧的田里。

    明军射完第二轮箭,就扔掉了手中的弓,拿起了刀,大吼着冲出时,正好对上了鞑子的那一小部分。

    如果不是田野中的己方军队在燃烧,影响了士气,五百多明军要对付这二百多鞑子,恐怕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可现在,这二百多鞑子慌了。

    任何军队面对这样的局势,都会慌。

    这和是不是精锐无关,只关乎人的本能反应。

    鞑子看到明军冲锋,反应非常混乱,彪悍的冲上前去,与明军死磕,聪明些的开始左右寻找生路,愚蠢点的傻愣愣地看着,反应不过来。

    于是,二百多鞑子被两倍多的明军围歼。

    这个战果,连吴争都始料不及。

    应该说,吴争从当初冒出这个想法时,原本是打算用放火来截断鞑子的阵型,在一定时间内,集中局部优势,击溃或者歼灭鞑子前部,再与鞑子后部拼杀。

    可事情发展到后来,明军引燃的稻草垛,在风势的助威下,基本上笼罩了视力所能及的整片田野。

    打扫战场时发现,许多鞑子的尸体根本就没有被火烧的痕迹。

    他们是被烟熏死的。

    望着返身逃向平岗山的百余鞑子身影,吴争下令,痛打落水狗。

    明军士兵开始追击。

    被烟熏火燎的鞑子,此时哪能快过士气正旺,恨不得多杀几个鞑子换取军功的明军?

    如果是晚上,或许还可能借黑夜逃出生天。

    可现在是白天,五百多明军士兵,五人盯一人,你还能逃哪去?

    还没到半山腰,鞑子一个个地死在了明军的刀下。

    “大人这是怎么了?”陈胜看着吴争哭丧着脸,好奇地问道。

    吴争郁闷地对陈胜道:“他X的,这下老子要破产了。”

    “噗嗤。”陈胜恍然,忍俊不禁道:“大人别和我讲,我这次可没杀一个鞑子。”

    吴争怒道:“本官也一个没杀。早知道,应该让你指挥,我也好趁机杀几个,赏赐的银子能省几十两。”

    陈胜瞬间变脸道:“大人想省自己的,属下管不着,可赏赐属下的,大人万万不能省,属下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可都盼着这份赏赐呢!”

    吴争张大了嘴,僵住了。

    ……。

    “嗡……。”

    这不是弓箭的声音,而是弩箭的声音。

    照道理,吴争是不会把全部射术好的带去平岗山的。

    原本去就是以防万一,真没有把握说鞑子一定会从平岗山来。

    自然应该把射术好的留在三界。

    但沈致远偶尔的灵犀一闪,想出的作战方略,确实很对吴争胃口。

    风险自然是有的,毕竟事先没有经过超负荷的测试。

    无法保证鞑子的战马真能因此而被迟滞。

    只是用吴争麾下骑兵营进行了一次测试,发现确实有减慢战马速度的效果。

    但吴争以为,连吃饭都能噎死人,战场上嘛,冒点风险是正常的。

    沈致远拍脑袋想出来的作战方案,在经过吴争、魏文海、廖仲平等人的完善和修改之后,其核心有了改变,不再是沈致远提出的,迟滞鞑子骑兵之后,以枪兵阵对敌,而是换成由沈致远、周大虎部冲锋,吸引鞑子中、后部,减少两翼鞑子的兵力。

    因为三丈的吸铁石区域,无法容纳鞑子千骑。

    况且,吸铁石并不会遵从人的号令,放过鞑子前锋,对鞑子阵形中间才起作用。

    前锋一旦停滞,鞑子中、后部骑兵便会很快做出反应,势必向两翼散开,继而对明军进行左右合围。

    只有派出有力一部,吸引鞑子,让鞑子以为明军用这个埋伏,就是为了发起反冲锋。

    这样,会有一部份后军鞑子,不会向两侧转向,以抵挡明军在击杀混乱了的前锋后,突破后阵。

    如此,合围钱翘恭部的鞑子数量才能受控,钱翘恭部才能受围而不被歼灭。

    因为钱翘恭部手持的不是长枪,而是刀和盾牌。

    随着钱翘恭部数十明军被鞑子战马撞飞。

    “嗡……。”明军的真正杀手锏显露出了狒狒的面容。

    百步的距离,数百弩手,枕戈待旦地等着这一刻。

    这数百弩手都是魏文远和廖仲平刚补充的新兵,连头连尾就训练了三、四天时间。

    这种刚放下锄头的新兵,那就是一群菜鸟,让他们冲锋陷阵,就是个笑话。

第一百零一章 好苗子

    他们跟在老兵后面冲,打一场顺风仗也就罢了。

    一旦逆势,最好的结果就是一哄而散,如果运气不好,反而会冲乱老兵组成的排头兵阵形。

    所以,吴争做了这一番看似荒唐的安排。

    所有的好箭手都带去了平岗山,把这群训练才三天的菜鸟留下,给了他们此战最重要的一环——射箭。

    三天的训练时间,什么都没学,就学了怎么使用弩,怎么拉弦,怎么装填。

    会这项技能精通的话,那就看悟性了。

    可仅仅只要学会,三天时间就足够了。

    他们不需要准确度,百步的距离,弩都架好在固定的位置,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拉弦装填击发,单调枯燥,但非常有效率。

    上中下三层弩箭,密集而不可躲避。

    强大的贯穿力不是肉体可以阻挡的,就算是马皮厚,也一样。

    百步的距离,射中马匹的弩箭也就是个贯穿,可射中人体的始终箭,那足以再贯穿一具人体。

    明军的箭自然不伤害自己人,这就是钱翘恭部不带长枪,只带刀盾的主要原因。

    目的不是为了阻击,只是为了保命。

    当然钱翘恭部的任务依旧没变,那就是,杀敌。

    以支援沈致远、周大虎部的幌子,吸引从两侧合围的鞑子,不让鞑子去攻击那数百未经训练的菜鸟,然后在弩箭发射之后,抽冷子杀死被弩箭射得鸡飞狗跳的鞑子。

    这一步步的部署,确实天衣无缝。

    这是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屠杀。

    从鞑子现身之时,就已经决定了结果的屠杀。

    全歼合围的约五百鞑子骑兵之后,钱翘恭部反身与沈致远、周大虎部队会合。

    而此时战场上双方的兵员比,明军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

    还活着的鞑子慌了,开始转头逃跑。

    可问题是,明军也有骑着马的兵。

    他们对战肯定不行,可打落水狗,特别拿手。

    要知道,被钱翘恭硬拉来支援三界,竟然连一刀都没挥,生生吓走了鞑子骑兵,这个战果,让这些骑着马的兵,都以魏文远、廖仲平部的救星自居。

    甚至在吴争恐吓钱翘恭要砍他头时,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鸟,还敢拿怒目瞪视吴争。

    都说有什么样的主帅,才会有什么样的兵。

    三里之内,但凡看得见的鞑子骑兵都已经躺在地上了。

    士兵们忠诚地执行了吴争的命令,我们不要俘虏。

    他们确实是……好苗子。

    打扫战场之后,所有明军士兵都乐呵呵地,以慵懒的姿势躺在官道上,他们已经开始在考虑该如何花费即将到手的赏赐。

    就连魏文远等人也一样,魏文远大松了一口气,有此大捷,足以抵偿之前一战的伤亡,对王之仁可算是有交待了,说不定还能再升一级。

    周大虎等人在放声大笑,三十几条汉子,就伤了三人,原本以为这次十有八九是交待在这了,可现在,每个人都还在喘气,连三个受伤的混子,不,现在他们已经是正规明军了,都强忍着身上的痛楚,咧着嘴,比哭还难看的笑着。

    赵史也在笑,怎么能不笑呢?

    他甚至已经写了遗嘱,派人送去了绍兴府家中,让妻子不要改嫁,好生把儿子养大。

    一想起自己死后,老婆会改嫁,赵史就非常得郁闷。

    甚至想不顾一切地跑回家,守着老婆儿子热坑头,这个六品官不要也罢。

    可现在好了,不会死了,老婆也用不着改嫁,儿子也不能喊他人爹了。

    或许还能再升一升,混个副千户干干了。

    池二憨没笑,他甚至有股子气。

    大名鼎鼎的“吃一刀”今日愣是没有挥刀的机会。

    生生守着这帮子菜鸟,功劳全被别人抢了。

    可池二憨没处发泄,这命令是吴争下的,让他向自家少爷要说法?

    这……太难了,太阳能从西边出吗?

    所有人,谁也不曾想到,吴争带着三营六百多人,此时也在平岗山打了一场恶战。

    如果知道,恐怕也没人会慵懒地躺着了。

    当吴争率军出现在官道上时,宋安冲在最前头。

    “少爷,咱打赢了!”

    池二憨不甘人后,“少爷,咱没漏掉一个鞑子。”

    魏文远、廖仲平等人笑呵呵地迎上去。

    二人拱手道:“吴大人果然神机妙算,有此大捷,明年开春之前,想来鞑子不会再有胆南下了,我等也能好好过个安稳年了。”

    吴争停下了脚步,拱手回礼道:“恭喜二位大人立此殊功,今日一战后,天下明人必能振奋士气,反清复明大业可期。”

    魏文远忙道:“吴千户放心,魏某绝不是抢功之小人。今日一战,吴千户麾下诸将居功至伟,魏某会据实上报朝廷,不会有一丝一毫隐瞒。”

    廖仲平也道:“如果没有吴大人事先部署,恐怕没有如此轻松的大捷,就算也能取胜,恐怕伤亡也绝不会少。依廖某之见,吴大人当立首功。”

    吴争笑了笑,侧开身去,露出身后那一担担还在滴血的箩筐。

    魏文远、廖仲平一愣,不解地上前揭开箩筐上沾着血迹的布。

    一颗颗狰狞的人头显露在众人的面前。

    “鞑子!”魏文远惊呼道。

    廖仲平一把抓住吴争的手,“吴大人,这……这人头从来?难道平岗山真有鞑子来袭?不对,那我等在此阻击的一千鞑子,又是从何而来?”

    吴争将当时的情况简述了一遍,之后道:“也许潜入绍兴府的鞑子,远不止这个数吧。”

    魏文远、廖仲平惊悚起来,天哪!

    眼看着年关将近,难道鞑子真要在冬季南攻?

    慢慢围上来的明军将士听着吴争说完,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吴争。

    三界一战,明军经过数天时间的准备,投入了近三千的兵力,合三方人马,取得全歼来敌的战绩,这已属不易。

    而面前的吴千户,只率六百多人,仓促之下,依旧全歼了一千鞑子。

    场内很安静。

    因为安静,方才庄重。

    将士在向吴争行礼,注目礼。

    魏文远、廖仲平看着这一幕,也在心中轻叹,这后生确实有过人的能耐。

第一百零二章 你太没良心了

    如果说吴争在金山卫港口一战,二人不是亲眼所见,还可以说它是侥幸。

    如果说始宁街一战,二人也没有看到,更可以说它不过是借地形之利。

    可今日三界一战,二人不但亲眼所见,更是亲身经历,吴争的谋划、判断能力和对战局的把控能力,确实不同凡响。

    平岗山一战,以寡击众的指挥和应变能力。

    魏文远、廖仲平再无法认为这是侥幸。

    二人相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此子日后必能成为一代名将,前途不可限量。

    一时间,那种近乎于崇拜的气氛弥漫于方圆数里之间。

    让吴争难得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吴争转换话题,微笑道:“二位大人,只是这战前许下的赏赐,恐怕朝廷无法兑现。二位大人,咱们还得另想辙才是。”

    魏文远、廖仲平闻言脸色一变。

    当初承诺赏赐时,确实不曾预料此战会如此轻松。

    魏文远道:“要不魏某向兴国公禀报,由兴国公拨付一部分赏赐?”

    “不可。”廖仲平断然反对,“由兴国公赏赐立功将士,置朝廷于何地?”

    吴争苦笑,廖仲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朝廷赏赐立功将士,自然是没有任何话说,但如果由王之仁单独来赏赐,那就有些荒唐了。

    况且王之仁未必愿意出这笔钱。

    吴争扫了一眼战场,看着那一地的马尸,吴争的心,真痛。

    他X的,这要是活马,那就又是两营骑兵啊。

    吴争心里一动,指着马尸道:“这一堆死马能卖出去吗?”

    魏文远一愣,道:“吴千户的意思是……?”

    一边厉如海笑道:“大人放心,这熏马肉、酱马肉比驴肉不差,自然是卖得出去的。”

    “我好象听说马肉有毒?”

    吴争的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当然,这是善意的笑。

    厉如海解释道:“大人想来是听差了,烹制马肉只要方法对头,就不会有毒,大人试想,鞑子日常也吃马肉,没听说有人中毒啊。平日里始宁德街也有卖,只是大人不曾留意罢了。”

    吴争问道:“值钱吗?”

    陈胜道:“鞑子战马剽壮,一匹马重达八九百斤,这一具马尸剥皮去骨之后,净肉至少也有五六百斤吧,卖二十文一斤,也有一万多文,折合白银就是二十多两(此时四、五百文折合一两银),如果加上马皮、马骨还能多卖一些。只是本县人口不多,还须卖到外县去才行。”

    吴争听了眉飞色舞起来,这死马也这么值钱。

    “一匹死马二十多两,一千匹,就是二万多两。再凑凑,也够兑现此战的赏赐了。不知道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魏文远道:“吴千户,马尸并没有一千匹,战后清点,缴获四百多匹战马,不过其中伤马占了三成。”

    吴争心中一动,道:“那就把马尸卖出去,无法重上战场的伤马也卖了,其余战马不论有没有伤,我都以五十贯一匹收了,银子我等三人均分,加上卖马肉的银子,应该可以支付此战将士的赏赐了,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魏文远、廖仲平闻言大喜,“就按吴大人所言。”

    倒不是二人不识货,而是无论谁也拿不出这笔银子来。

    再有,就算拿得出来,二人也不会想以私钱贴补公用。

    廖仲平是朱以海的人,这买马钱该由朱以海或者朝廷出才对,可廖仲平知道,此时朱以海绝对不会花一万五千两去买这三百余匹战马。

    魏文远也是如此,王之仁本就是定海水师总兵,他的精力都在海路上。

    那就不如让吴争买了,换到手五千白花花的银子,分给此战士兵作为赏赐,才是正理。

    只有象吴争这样准备拿梁湖卫所当成家当的奇葩,才会散尽囊中财富,为卫所购买战马。

    这个时代,北方一匹普通马大概值二十两左右,可到了南方,一匹驽马就得四、五十两。

    象这种鞑子的战马,那都是经过遴选的良马。

    一匹少说也得七八十两。

    对于吴争来说,战马可不仅仅是值钱的问题,还是军队的战力。

    除去百来匹重伤的,三方能分到百余匹战马。

    吴争大包大揽,以一万五千两的价钱包圆,为得就是与之前始宁街缴获的战马一起,凑足六百骑兵(每兵两匹)。

    其余的如鞑子身上皮衫、皮帽、弓弩等缴获,被收拢起来,与鞑子人头,一齐送往绍兴府报功。

    就这样,大部分的战场事宜被三人决定下来。

    这时,早已跃跃欲试的沈致远上前来,“吴争,你这次没话说了吧,我今日可是杀了四个鞑子。加上我献策之功,此战首功理当是我的吧?”

    不想吴争指着十几步外的钱翘恭道:“首功该是他的。”

    “他?他之前刚违反军规被你处置了。此战中,合围他们的四百鞑子,大都是二憨麾下弩兵射杀的,他们只是捡了便宜,杀了百来个连反抗都没有的鞑子。”沈致远没好气的喊道,“而我与周大虎,那可是率军冲锋,与鞑子血战的功臣。”

    吴争慢条斯里的说道:“你们也不过是与一群混乱的鞑子拼杀了一场,所我判断,大部分鞑子应该不是死在你们手里,而是被后面冲锋的鞑子骑兵撞死的吧?”

    沈致远有些恼羞成怒,“可那也是因为我的计策好,想我满肚子的兵法,兵法有云……。”

    “住嘴。”吴争连忙阻拦道,他可不想再听到那句已经令耳朵生茧、烂大街的话。

    “那我次功总有吧?”沈致远退而求其次。

    “次功是池二憨部。你总不能怀疑,池二憨部所杀鞑子的数量吧?”

    沈致远大怒,指着吴争骂道:“你太没良心了,好歹咱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你已经是千户了,连二憨、小安子都是百户了,就我是个总旗,还手下连个兵都没有。我不管,你这次必须给我一总旗的兵。”

    吴争不解地看着沈致远道:“原来你就这么个要求?本官原本是想让你领百户职的,既然如此,本官如你所愿,你就领一总旗士兵吧……。”

    “啊?!不!”沈致远发疯般地扑了上去,生生将吴争扑翻在地。

第一百零三章 赵史主动投效

    在着吴争几人的嘻闹,钱翘恭的目光有些复杂,他心里有些感动。

    他突然觉得,父亲的担忧或许是错误的。

    吴争赏罚分明,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或许与自己性格不同,但钱翘恭依旧认为,吴争不会是个居心叵测小人,至少不会是个……坏人。

    因为他真的在杀鞑子,拿自己的命在杀,而且,杀成了。

    反清复明大业,不正需要很多象这样的人吗?

    看着沈致远、池二憨、小安子围绕在吴争身边厮闹,看着陈胜、厉如海微笑着为三人拍打身上的灰尘,钱翘恭有些羡慕,自己身边何时能有象他们这样的兄弟。

    其实周大虎也想加入吴争他们的圈子,可他做惯了大哥,一时豁不下脸来。

    他只能带着他的手下,站在边上,去体会着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大胜鞑子的兴奋。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投效吴争,是对的。

    因为吴争让他感受到了被人敬重,原来是这么美妙的感觉。

    他,已经是个英雄,杀鞑子的英雄了。

    ……。

    回去的路上,赵史悄悄跑到吴争身边。

    “吴大人,还记得下官吗?”

    “我怎会不记得赵大人呢?”

    “不敢,还请大人称下官名字就行了。”赵史谦卑地陪笑道。

    “咦……赵大人这是哪里话,当初我只是一个七品哨官,赵大人不也称我一声吴兄弟吗?”

    赵史笑眯了眼道:“咱就说吴大人是个重情义之人嘛。”

    “赵大人是……有事?”

    赵史压低声音道:“此战吴大人指挥若定,如臂使指……。”

    “赵大人请直言。”

    “呃……是这样。吴大人可曾经想过,这次大人再立新功,回去之后,朝廷和监国会如何赏赐大人?”

    吴争奇怪地问道:“从千户往上升,记得可不是单单杀敌数了,按此战军功,我估计也就最多升一级,况且朝廷记功自然有成例,借鉴便是了。”

    赵史声音压得更低,“大人是千户,虽说只有正五品,可也是一方千户所主官,可如果只升一级,那便得入朝或入职卫指挥使麾下,亦或者入兴、越二位国公麾下。带兵或许可以,但恐怕不能为主将。”

    吴争听了眉头微微皱起。

    赵史见吴争已经有所领会,继续说道:“如今这世道,官位再高,不如能有一支精兵傍身,大人可千万不要……。”

    吴争一抬手阻止了赵史的话声,意思已经明白,话就不用再多说了,说多了,反而不好。

    “赵大人此来,想必是另有事要和我说吧,不妨直言。”

    赵史稍稍尴尬了一下,但很快又笑容满面地道:“吴大人果真法眼如炬……是,下官确实有求于大人……当日在江边,蒙大人许诺,日后照抚下官,如今还望大人……。”

    吴争明白了,赵史这是有备而来。

    可吴争又不明白了,赵史在廖仲平麾下干得好好的,再怎么说来,廖仲平的千户所那也是监国近卫啊,自己不过也就是个千户,而且短短几个月内,已经两次恶战,与廖仲平相比,赵史待在廖仲平那岂不是更安全?

    “赵大人之意,是想来梁湖卫所任……副千户?”吴争想不出来,梁湖卫所除了自己这个千户之外,还有什么职位会被赵史看在眼里?

    “啊?……不,不,吴大人误会了,经此恶战,下官明白了自己的能为,确实不堪于领兵打仗。呃……下官的意思是,愿意追随大人……嗯,哪怕在大人身边做个亲卫,下官也愿意。”

    一个朝廷正经百户做自己亲卫?

    做份殊荣,吴争自认还不够格。

    不过吴争是听懂了赵史的意思,这官痞经过这场战斗,是真怕了。

    连监国近卫都派上了战场,他敏锐地感觉到危险的临近。

    所以,他要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庇护所。

    经过深思熟虑、左右对比,他选择了自己。

    但他又不想领兵,领兵就得作战,赵史只想留在后方。

    吴争微笑起来,“赵大人不妨直说。”

    “那下官厚颜了。”赵史有些无奈,他倒真不认为吴争在故意刁难或者奚落他,而认为吴争只是不清楚卫所官职。

    “吴大人,按卫所编制,千户所一人掌印,一人佥事。下官毛遂自荐,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吴争这才恍然。

    原本,按大明朝惯例吴争这样的出身,是不可能被授千户实职的。

    就算军功再彪悍,最多也就是个试千户,千户实缺只能由勋臣担任。

    这也是之前吴争追赶钱翘恭,凑巧救了三界明军,被召回绍兴府时,朱以海授以骁骑尉武勋(正五品)的原因之一。

    也就是说,吴争属于先上车后买票的那种。

    当然,如果不是南明,正经大明朝,这种现象是断不会有的。

    因为明末军队中,百户以上上升之路,基本已经断绝。

    积累二百多年的勋臣,几乎囊括了所有千户以上的正职。

    这也是梁湖卫所一直正千户空缺,以王之仁侄儿百户王一林代千户的主要原因之一。

    千户都空缺,自然就不会设佥事。

    因为佥事从品阶来说,属于千户副手,不,应该说是分工不同。

    掌印千户负责总理卫所一切事务,但主管的还是军事。

    佥事不一样,它的主要职能是内务,也就是负责囤田。

    当然,同时也是千户的兼职参谋,打理卫所内部的后勤啥的。

    佥事的官品在百户之上,从五品。

    这等于,赵史在谋求庇护的同时,给他自己又提了一级,同时把话还说得那么好听。

    聪明人啊。

    吴争其实从江边就已经不讨厌赵史了。

    甚至心里还有些感谢赵史当日的提点,而今日赵史的提醒,也确实是吴争不曾经想到的。

    在吴争看来,自己身边确实需要这么一个能言善辩、干干后勤之人。

    赵史很合适,在吴争的观察中,赵史是个怕死但还不至于因怕死而舍弃底限之人。

    是个深谙为官之道,善于巴结上官、安抚属下之人。

    而且海边百姓和吴庄百姓也需要人去管理,吴争有些心动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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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明介绍:
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那就一个一个地解吧!汉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